1
血染兰亭
永和九年三月初三,会稽山阴的兰亭本该是文人雅士流觞曲水的清幽之地。十九岁的王琬跪坐在青石案几前,指尖轻抚过新裁的竹简,狼毫饱蘸浓墨,写下崇山峻岭四个篆字。
琬姑娘的字越发有卫夫人风骨了。谢家三郎谢瑄为她斟了一盏青梅酒,听说令尊已与家父商定,下月便为我们举行纳征之礼。
王琬垂眸掩去眼中的不情愿。作为琅琊王氏嫡女,她早知道自己的婚事不过是维系王谢两家联盟的筹码。她正欲回应,忽见一片竹叶飘落酒盏中,在琥珀色的酒液上荡起细微涟漪。
地面开始震动。
敌袭!北朝铁骑——
侍卫的呐喊戛然而止。王琬抬头时,正好看见一支黑羽箭洞穿那名侍卫的咽喉。鲜血喷溅在她雪白的深衣上,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红梅图。
曲水边的谢氏子弟纷纷拔剑,但为时已晚。玄甲骑兵如黑潮般漫过竹林,马蹄踏碎满地的诗笺墨宝。王琬眼睁睁看着谢瑄被一柄长刀当胸穿过,钉在了他们方才题诗的紫竹上。
谢氏当年构陷我母族崔氏时,可想过有今日
这声音冷如寒铁。王琬转头,看见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立在血泊中,马背上那人青铜兽面覆脸,手中丈二马槊挑着一颗头颅——那是谢琰,谢氏家主,她未来的公公。
兽面将军将马槊一挥,头颅便滚落王琬怀中。她下意识接住,指甲陷入那头颅空洞的眼窝。三日前她还在建康城嘲笑这个传闻中的修罗将军,此刻却清晰看见,兽面之下那双眼睛,竟与谢琰有七分相似。
带走。元昭一声令下,王琬感到后颈一痛,眼前便陷入黑暗。
2
囚雀北营
王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是粗糙的麻布被褥,与王家锦绣堆里的云缎天差地别。她试图起身,却发现右脚踝上拴着一条细铁链,长度仅容她在营帐内活动。
帐外传来士兵的交谈声。
将军为何独留这王家女按惯例该送去洛阳献俘才是。
嘘——听说将军与王氏有血仇。二十年前崔氏灭门,就是王氏与谢氏联手构陷...
脚步声临近,谈话声戛然而止。帐帘被掀开,刺目的阳光中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元昭已卸去兽面,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王琬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剑眉入鬓,鼻若悬胆,左颊一道疤痕自眼角延伸至下颌,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最令她心惊胆战的,莫过于那双眼眸。
在兰亭初遇之时,她便对这双眼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当她与这双眼睛近距离相对时,她才惊觉,那眉眼间的神韵,竟然与谢琰毫无二致!
王弘之女。元昭的声音,比她想象中的更为清润,却又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你可知道,我为何留你一命吗
王琬紧紧攥住被角,心中虽然害怕,但她的语气却异常坚定:要杀便杀,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元昭突然俯身向前,一把死死掐住了她的下巴。王琬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她甚至能闻到他手上淡淡的沉水香。这股雅致的熏香,与眼前这个如修罗般的武将,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元昭的嘴唇贴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琅琊王氏,是如何步谢氏后尘的。
说罢,他猛地甩开王琬,转身离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王琬瞥见他腰间的玉佩闪过一道青光。那玉佩的形制颇为奇特,边缘处还雕刻着火焰纹——这与谢氏祖传的火纹琮,简直一模一样!
3
墨中玄机
被囚第七日,王琬终于发现了元昭的秘密。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被带到主帅营帐接受问话。然而,当她进入营帐时,却发现元昭并不在里面。案几上,一幅未完成的舆图随意地摊开着,似乎主人刚刚离开。
王琬本来并没有打算多看这幅舆图,她的目光只是匆匆扫过,却突然瞥见砚台下压着一角泛黄的纸。那纸张的颜色与周围的东西格格不入,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种莫名的好奇心涌上心头。趁着守卫不注意,她迅速地伸出手,将那张纸从砚台下抽了出来。
展开那张纸,王琬的眼睛瞪大了,上面竟然是一封血书!字迹娟秀而凌乱,仿佛是在极度惊恐中写下的。
妾崔氏婉叩首:王谢欲夺盐铁之利,构陷我崔氏谋反。今禁军已围府,夫君速救昭儿……
王琬的手微微颤抖着,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封血书。崔氏婉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说过,但从血书的内容来看,她显然是元昭的亲人。
王琬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她开始重新审视元昭这个人。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而这封血书又意味着什么呢
纸页突然像被一阵狂风卷走一般,急速地飞离了案几。王琬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元昭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了她的身后,他的双眼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风暴骤聚,令人心悸。
还未等王琬回过神来,元昭的大手已经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掐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死死地按在了案几上。案几上的墨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打翻,黑色的墨汁如墨雨般四溅开来,瞬间染黑了王琬的半边衣袖。
谁准你动我的东西元昭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嘶哑而低沉,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他的青铜兽面就挂在帐壁上,那空洞的眼眶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王琬,仿佛是来自幽冥地府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王琬在窒息的痛苦中拼命挣扎,她的双手紧紧抓住元昭的手腕,试图掰开那铁钳一般的禁锢。然而,元昭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挣扎完全是徒劳。
你……你是崔……王琬的喉咙被扼住,艰难地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元昭似乎被她的话触动了某根神经,猛地松开了手。王琬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着。她的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看见元昭背过身去,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僵硬,那宽阔的肩线紧绷着,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
滚出去。元昭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然而,在那冰冷的表面下,似乎隐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王琬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她踉跄着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元昭的营帐。
当夜,王琬躺在囚帐中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元昭那愤怒的面容和那掐住她脖子的大手,心中的恐惧如影随形,让她无法平静。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王琬警觉地睁开眼睛,只见帐帘微微一动,一个小包袱被扔了进来。她疑惑地捡起包袱,解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绿绮琴轸!
这绿绮琴轸是母亲的遗物,二十年前随崔氏灭门而失踪,王琬找了它多年都一无所获,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在元昭的手中!
王琬的心中涌起无数疑问,她急忙打开包袱,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日午时,西侧马厩。
4
醉吐真言
王琬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前往,然而当她到达时,却惊讶地发现元昭竟然醉倒在马厩的草堆里。
平日里,元昭总是一副冷硬的面孔,让人难以亲近。但此刻,他却卸去了那层面具,面色潮红,醉态可掬。他的衣襟敞开着,露出了胸膛上那道狰狞的箭伤,仿佛在诉说着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婉姨……元昭喃喃地叫着,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助。他紧紧地抓住王琬的手,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问道:你说昭儿该不该恨
王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婉是她母亲的小字,而昭儿这个称呼……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血书上的那个名字。
元昭醉眼朦胧地望着王琬,嘴里还念叨着:你和画像上……真像……说着,他忽然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下方的一块火焰形胎记。
认得这个吗元昭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谢琰每个庶子……都有……
王琬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谢琰,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他确实有个庶子在幼时走失。据说那个孩子生于永和元年的大火之夜,所以取名为昭,而且锁骨处有一块火焰形的胎记……
你不是元昭。王琬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是谢昭。
醉汉突然惊醒,眼中醉意瞬间化作惊恐。他一把推开王琬,青铜兽面不知何时又覆在脸上,声音恢复冰冷: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王琬已经知道了太多。那夜她偷溜回主帅营帐,在暗格里找到一卷尘封的案牍——永和元年崔氏谋反案的原始供词,上面有她父亲王弘的签名画押。
供词末尾,有一行被血迹模糊的小字:崔氏冤,火纹琮为证。
5
暗室藏真
王琬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案牍收进衣袖里,仿佛它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稍有不慎就会损坏。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王琬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的手紧紧捂住胸口,生怕被发现。她迅速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营帐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敏捷地闪入阴影之中,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夜风从营帐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带来了北地特有的凛冽气息。王琬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试图抵御这股寒冷。
借着微弱的月光,王琬再次将那份供词从衣袖中取出,仔细端详起来。供词上的字迹十分工整,看起来像是经过精心书写的,但其中却处处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崔氏的谋反罪证竟然全都是盐铁交易的账目,而父亲王弘的签名旁边,竟然还有谢琰的私印!王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道,心中的谜团似乎渐渐解开了。
二十年前,朝廷实行盐铁专营制度,崔氏因为掌握了江北的盐井,财富积累到了惊人的程度,富可敌国。然而,王谢两家却联手对崔氏进行了构陷,不仅瓜分了崔氏的产业,更是借助朝廷的力量将崔氏满门抄斩。
可是,元昭——不,应该说是谢昭——他为什么还活着呢这个问题在王琬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她感到一阵迷茫和困惑。
帐外突然传来铁甲碰撞声,王琬心头一紧,迅速将案牍塞回暗格。她刚退至帐门,帘子猛地被掀开,元昭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青铜兽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在找什么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地府,低沉而又沙哑,还带着一丝未消散的酒意。这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王琬的心跳像战鼓一般,剧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膛,但她强作镇定,毫不示弱地回应道:将军既然将我囚禁于此,难道连让我走动一步都不允许吗
元昭沉默了片刻,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缓缓地摘下面具。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那深邃而又疲惫的轮廓,以及那一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让人难以窥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看了那份供词。他的语气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而非质问。然而,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王琬的心头炸响。
元昭慢慢地向前迈了一步,他的靴子底无情地碾压过地上散落的竹简,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冷冽,直直地盯着王琬,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那你可知道,当年崔氏满门抄斩时,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元昭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痛苦,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哀伤。
王琬抬起头,与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愤怒和绝望,那是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被绑在马后,拖行三里,血肉模糊。元昭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切割着王琬的内心。
王琬的指尖开始变得冰凉,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一个人被如此残忍地对待,而元昭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而我,被藏在尸堆里,眼睁睁看着。元昭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冷笑,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看着自己的母亲遭受如此折磨,却无能为力。
王琬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元昭忽然又冷笑一声,这笑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现在,你还觉得王谢两家无辜吗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王琬的耳边炸响。
6
棋局对弈
自那夜后,元昭不再限制王琬的行动,却也不再与她说话。她被安置在偏帐,每日有侍女送来饭食,却无人与她交谈。
直到第五日,一名北朝副将闯入帐中,眼神阴鸷:将军有令,带你去书房。
王琬被带到一间简朴的木屋,屋内陈设清雅,案几上摆着一局残棋。元昭背对着她,手中捏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
会下棋吗他突然开口。
王琬缓步上前:略懂。
元昭示意她坐下:陪我一局。
棋子落盘,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王琬执白,元昭执黑,二人沉默对弈,却各怀心思。
你父亲王弘,元昭忽然开口,当年是主审官之一。
王琬指尖一顿,白子险些滑落:我知道。
那你可知,他临死前曾悔过
王琬猛地抬头:什么
元昭落下一子,黑棋瞬间围杀白子一片:三年前,王弘病重时,曾派人寻我,说愿以王氏半数家产,换崔氏平反。
王琬呼吸微滞:你...答应了
元昭冷笑:我让他死在了悔恨中。
王琬胸口发闷,手中白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打乱了整局棋。
元昭盯着她,忽然伸手,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她这才发现,自己竟落了泪。
你恨我吗他低声问。
王琬抬眸,泪水模糊视线:我恨这世道。
7
火纹琮现
当夜,万籁俱寂,月光如水洒在窗前,王琬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心中思绪万千,如潮水般汹涌,无法平静。
终于,王琬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她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借着明亮的月光,她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取出那偷藏的案牍,仿佛这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当她翻开案牍的一刹那,一行小字如闪电般映入眼帘:火纹琮藏于兰亭曲水第三石下。王琬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行字——这竟是母亲的字迹!
火纹琮,那可是崔氏祖传的玉器,传说中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够证明崔氏的清白。王琬深知这玉器对崔氏家族的重要性,如果她能找到它,或许就能解开家族多年的谜团,为崔氏洗清冤屈。
然而,正当王琬沉浸在对火纹琮的遐想中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她心头一紧,急忙将案牍藏好,然后迅速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只见军营中火光冲天,熊熊烈焰舔舐着夜空,喊杀声此起彼伏,仿佛地狱降临人间。王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北朝内乱!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从她面前跑过,边跑边喊,快护将军!
王琬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元昭的身影,他会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着元昭的营帐奔去。
她不及细想,趁乱冲出营帐,却见元昭被数十名甲士围在中央,血染战袍。他手中长刀已断,却仍死守不退。
王琬咬牙,捡起地上一柄短剑,冲入战圈——
铛!
她眼疾手快,瞬间侧身闪过,手中的长剑如疾风般迅速挥出,准确地挡住了那名偷袭者刺来的长枪。然而,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的虎口猛然一震,瞬间裂开,鲜血如泉涌般流淌出来。
元昭听到身后的异动,心中一惊,急忙回头看去。当他看到她受伤的手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担忧。
走!他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声,一把拽过她,转身便跑。身后的敌人紧追不舍,他们只能边战边退。
经过一番激烈的追逐,他们终于摆脱了敌人的纠缠,逃到了一处荒废的古庙中。元昭气喘吁吁,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跌倒在地。
王琬见状,连忙撕下自己衣角的一块布,匆匆为他包扎伤口。正当她专注地为他处理伤口时,却听到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
王家女……为何要救我元昭的声音有些沙哑,透露出一丝疲惫和不解。
王琬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目光与他交汇。她的眼眸如深潭般沉静,轻声回答道:我……我不想你死。
元昭凝视着她,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时间,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元昭忽然动了一下,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青玉琮,通体碧绿,晶莹剔透,边缘的火焰纹清晰可见,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火纹琮……王琬的眼睛猛地睁大,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枚青玉琮,原来,它一直在你身上
元昭微微一笑,那笑容中似乎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感。他慢慢合上眼睛,声音愈发低沉:现在,它是你的了。
8
追妻
三日后,王琬带着火纹琮回到了建康。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却因为崔氏的冤情而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王琬没有丝毫犹豫,她径直走进皇宫,将火纹琮呈给皇帝,并将崔氏的冤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皇帝听后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
朝野上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人们纷纷议论着崔氏的冤屈。在舆论的压力下,皇帝不得不下诏为崔氏平反,同时对涉及此案的王氏和谢氏进行了严厉的惩处。
然而,就在这一切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候,元昭——那个曾经的谢昭——却突然消失了。有人说他在战场上战死了,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归隐山林。
王琬心急如焚,她四处打听元昭的下落,足迹遍布北地。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她在兰亭废墟前发现了他的身影。
当时,夕阳如血,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孤独的轮廓。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
谢昭。王琬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元昭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当他看到王琬手中的火纹琮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崔氏已经平反了,你的仇……也算是了结了。王琬举起火纹琮,说道。
元昭苦笑一声:可我手上沾的血,又怎么能洗得掉呢
王琬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那就用你的余生来偿还吧。
风轻轻地吹过,兰亭的残竹沙沙作响,仿佛是二十年前那些冤魂在诉说着他们的冤屈终于得到了昭雪。
9
残阳如血
兰亭的暮色染红了王琬的裙裾。她看着谢昭——这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跟我回建康。她攥紧他的手腕,朝廷已经下诏,你可以光明正大地...
以什么身份谢昭轻笑一声,指尖抚过腰间的青铜兽面,是北朝将军元昭,还是谢家那个早该死在二十年前的庶子
王琬语塞。的确,即便崔氏平反,谢昭的身份依旧尴尬。对南朝而言,他是敌国将领;对北朝来说,他却是叛逃的罪臣。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谢昭眼神一凛,猛地将王琬拉到身后。竹林间冲出十余骑,玄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元昭!为首将领厉喝,陛下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昭缓缓戴上面具,声音透过青铜传出:带她走。
王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入一旁的密林。她踉跄着回头,只见谢昭独自立于石径中央,断刀出鞘,背影如一座孤峰。
不——!
厮杀声瞬间淹没她的呼喊。王琬想冲出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她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谢瑄,那个本该死在兰亭的谢家三郎。
你...还活着
谢瑄脸色苍白,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动:快走,北朝派来的不止这些人。
建康城的秋雨连绵不绝。王琬跪在御书房,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
陛下,谢昭为崔氏平反有功...
功皇帝冷笑打断,他率军南下,屠戮我朝官员,这叫功
王琬抬头,看见御案上摊开的奏折——那是王氏族老联名上书,称她勾结敌将,意图不轨。
陛下明鉴,火纹琮确能证明崔氏冤情...
够了!皇帝拂袖而起,朕已下诏平反崔氏,此事到此为止。至于元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琬一眼,你若再与他有牵连,便是叛国之罪。
在如珠帘般的雨幕中,王琬像一个失去灵魂的人一样,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宫门。她的步伐显得有些踉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摇晃。
谢瑄静静地站在朱红色的宫墙下,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塑。当他看到王琬的身影时,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了。
如何谢瑄轻声问道,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低沉。
王琬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起来格外憔悴。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顺着她的下巴滑落。
我要见他。王琬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坚定。
谢瑄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王琬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谢瑄,她的眼中闪烁着绝望和决绝,兰亭。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谢瑄的心上。
王琬紧紧地握住了袖中的火纹琮,那是他们之间的信物,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坚信,他一定还在兰亭,那个他们曾经一起度过无数美好时光的地方。
10
生死一线
当夜,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王琬与谢瑄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离开了城市。他们脚步轻盈,仿佛生怕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们。然而,当他们刚刚抵达郊外时,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神秘人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琬姑娘。为首的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王氏族老心腹的面孔,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家主请您回府。
王琬见状,心中一紧,她本能地后退一步,与谢瑄紧紧靠在一起。她的目光落在那队黑衣人身上,他们手持利刃,寒光闪闪,显然来者不善。
若我不从呢王琬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仍带着一丝倔强。
那就别怪我等无情。那人冷漠地说道,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如饿狼般纷纷亮出了兵刃,您身边这位谢家余孽,正好一并处理。
听到谢家余孽四个字,谢瑄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将王琬护在身后,厉声道: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瞬间爆发。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此起彼伏,王琬和谢瑄被黑衣人团团围住,陷入了绝境。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际,一支暗箭如闪电般突然射向王琬的后背。这一箭来势汹汹,速度极快,王琬根本来不及躲闪。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林中疾驰而出。只见那黑影如同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王琬,硬生生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青铜兽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谢昭!王琬接住他踉跄的身躯,掌心瞬间被温热的鲜血浸透。
黑衣人见状,竟纷纷退去。谢瑄持剑警戒,低声道:他们忌惮北朝将军的身份...
谢昭却突然咳出一口血:不是忌惮...是阴谋...
话音未落,远处火光骤起。王琬惊恐地发现,他们已被团团包围——这次来的,是北朝的精锐铁骑。
元昭叛国,格杀勿论!熟悉的副将声音传来,那两个南朝人一并处理!
朔风卷着箭镞破空的尖啸掠过残垣,谢昭后背抵着断裂的旗杆,染血的指节将青铜面具攥得咯咯作响。玄甲上数十个箭孔渗出黑血,顺着腰间羊脂玉佩蜿蜒而下,在月色里凝成暗红冰晶。当王琬跌跌撞撞扑来时,他扯下面具的动作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露出两道自左眼斜劈至下颌的狰狞疤痕,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中泛着诡异的青灰。
去邙山...
他解玉佩的手指剧烈颤抖,喉间溢出带着铁锈味的喘息,崔氏旧部见此玉,会护你周全。
那枚刻着缠枝莲纹的古玉,此刻正贴着他心口的旧伤,还残留着未散的体温。
不!
王琬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瞬间被血浸透。她想起三日前在营帐,谢昭也是用这双手为她描眉,将朱砂轻点在眉心化作艳丽花钿。此刻这双手却冷得骇人,虎口处的老茧因常年握刀而翻卷开裂。
谢昭忽然笑了,染血的拇指抚过她颤抖的唇瓣,在额间印下一抹暗红。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的声音混着远处追兵的呼喝,像寒夜将熄的烛火,你站在烟雨楼栏杆上,把我当采花贼,掷出的茶盏擦着我耳际碎在青石上...
话音未落,王琬已泣不成声,泪水冲花了精心描绘的胭脂。
突然,谢昭用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向身后。王琬踉跄着跌入谢瑄怀中,只见断刀在月光下划出凄厉的弧线,谢昭残破的披风猎猎作响,宛如一只浴火的孤雁逆着漫天箭雨冲向敌阵。走
——!
那声嘶吼震得她耳膜生疼,却在下一瞬被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吞没。
谢瑄铁钳般的手臂箍住她的腰强行拽离。王琬拼命挣扎,发簪散落,青丝如瀑倾泻。她最后看到的,是谢昭被无数长矛贯穿的身影
——
他挺立如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火把抛向堆积如山的粮草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