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的葬礼,雨下得阴冷。
我去了,心比这冰雨还要僵冷。
这个曾将我弃如敝履的男人,终于死了。
我曾那样爱他,后来便用十倍的力气去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直到我打开他书房里那个旧木匣,看到那沓泛黄的信纸和刺目的诊断书时,才明白,我所以为的恨,不过是他用生命构建的一场弥天大谎。
而我,竟亲手将他推向了死亡的终局。
1
雨,不大,却足够阴冷。我站在墓园湿滑的石板路上,看着远处那个新垒起的土丘。黑色的人群簇拥着,哀戚而压抑。
那是沈泽的葬礼。
我的沈泽。不,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周围是低低的啜泣声,偶尔夹杂着几句对逝者英年早逝的惋惜。我听着,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眶都没有丝毫湿意。这让我在一片黑色的悲伤中,显得格格不入。
呵,冷血吗我只是把心冻住了,免得被那些刻骨的恨意灼伤。
沈泽,你死了,我怎么会哭我怕我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只剩下麻木的快意。
毕竟,你曾用最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吐出那句恶心,将我所有的爱恋和尊严碾碎。
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瞥我,大概在奇怪,这个曾经和沈泽爱得轰轰烈烈、后来又闹得满城风雨的女人,为何在此刻竟能如此平静。
平静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口那块地方早已麻木。
或者说,是痛到极致后的虚无。
恨意在过去那些日夜里燃烧得太旺,几乎烧尽了我所有的能量。
我看着那个土丘,看着那些黑压压的人群,看着江雪。
那个我曾经恨不得食其肉扒其皮的女人,此刻正穿着得体的黑裙,站在人群前排,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演戏吗还是真情流露在她身上,我永远分不清真假。
就像我永远分不清,沈泽对我的爱,到底是真的,还是他步步为营的谎言。
思绪像被雨水打湿的胶片,卡顿、跳跃,闪回的全是那些尖锐的碎片。
你爱她我的声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乞求。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窗外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冰冷的轮廓。
是。一个字,像一把刀。
那我们算什么我嘶吼,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没有回头。过去。
过去。原来我们所有的一切,那么多的誓言,那么深的羁绊,在他眼里,不过轻飘飘的两个字。
那之后,是无休止的争吵,歇斯底里的质问,他日渐冰冷的眼神,以及我亲眼所见,他和江雪并肩走进公寓的画面。
每一次,都往我心上撒盐。
我变得面目全非,尖酸刻薄,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他,去伤害他,只为了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痛苦,证明他不是真的那么无情。
可他没有。
他只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疏远,任凭我掀起惊涛骇浪,他都纹丝不动。
他甚至对我说了最狠的话,让我滚,说看见我就恶心。
恶心。这个词伴着我直到今天。
所以,我站在他的葬礼上,没有眼泪。
泪水早在那些被他恶心的日子里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干涸的躯壳,和一腔还没来得及熄灭的恨。
人群开始移动,有人过来和我打招呼,眼神里带着同情、好奇、甚至一丝责备。
我只是敷衍地点头,没有说话。
我不是来吊唁的,我只是......只是来确认。
确认他真的死了。确认我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恨,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远远地看着江雪,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侧过头来。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哀伤,有疲惫,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她没有回避,也没有走过来,只是那样静静地看了我几秒,又转回头去。
那个眼神,让我心底深处,那块麻木的冰层下,掠过一丝轻微的颤动。太微弱了,很快就被我压了下去。
不可能。
沈泽和江雪,他们就是背叛我的罪魁祸首。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们。
我的痛苦,我的绝望,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葬礼结束得比我想象的快。
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只剩下几个至亲好友还在那里停留。
我没有上前说任何话,也没有看沈泽的遗像。
我怕看到那张脸,会唤醒那些被我强行压制的、关于曾经美好的记忆。
那些记忆,现在回想起来,只会让我更恨。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片阴冷的墓园。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叫住了我。
他是沈泽的律师,我见过几次。
林小姐,律师的表情有些凝重,沈先生留下了一些东西给您。他特别嘱咐,务必亲手交给您。
我的脚步顿住。东西给我他想干什么死了还要羞辱我吗
2
律师递过来一个上了锁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匣子。
木匣子很沉,表面有些磨损,触手冰凉。
我认得它。
这是沈泽书房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的。
我曾好奇里面是什么,他只说是一些旧物,不重要。
不重要吗现在却要在他死后交给我
我的心底涌起一股荒谬的冷笑。他到底想干什么人都死了,还要玩什么把戏是想告诉我他多么爱江雪,让我死心还是里面藏着什么更不堪的秘密,要在我心上再捅一刀
我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木匣子。
入手沉甸甸的。
律师又递给我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这是钥匙。沈先生说,等您......等您心情平静下来,再打开看。
心情平静我的心情可能永远都不会平静了。
被他背叛、被他抛弃的伤痕,早已刻入骨髓,怎么可能平静
我握着木匣子和钥匙,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江雪这时走了过来,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她看着我手中的木匣子,眼神更加复杂,那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薇,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和葬礼上那种哀戚不同,更像是某种疲惫和......怜悯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怜悯她凭什么怜悯我
我抬眼看她,积压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冷笑出声:不是我看到的那样江小姐,你倒是说说,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看到的是我的丈夫和你出双入对,看到他为了你对我冷漠如冰,看到他亲口承认他对我的感情已经成了过去!这些,难道是我眼花,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我的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怒和委屈,打破了墓园的宁静。
江雪的脸色白了一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争辩。
她的眼神里,是那种我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无奈,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不再看她,也不想再听她任何辩解。
抱着那个沉重的木匣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园。
雨还在下,我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我的头发和衣服,狼狈不堪。
怀里的木匣子,越来越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沈泽留下了什么。
或许是他的遗嘱或许是他对我的最后一次嘲讽或者,是他和江雪的什么秘密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已经死了,他欠我的道歉、解释,都随着他的生命一起消失了。
留下这些,又能改变什么难道还能让时光倒流,抹去那些伤害吗
回到家,我将木匣子随意地扔在客厅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脱掉湿透的外套,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却发现那股冷意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怎么也暖不起来。
出来后,我泡了一杯浓茶,坐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脑子里,依然是沈泽葬礼上那些黑色的身影,江雪那个让我困惑的眼神,以及她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江雪的话扎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她为什么这么说她想撇清关系还是想在我死去的丈夫身上再泼一盆脏水
我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木匣子上。它像一个问号,悬在我心头。
打开它还是不打开
打开,可能会看到更多不堪入目的东西,让我的恨意更深。
不打开,这个疑问就会让我不得安宁。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茶几上的木匣子,又拿起那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钥匙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钥匙孔很老旧,插进去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深呼吸。
我将钥匙转动。
咔哒。
锁开了。
我犹豫了几秒,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匣盖边缘。
掀开它,里面会是什么是让我更恨的东西还是......一个我从未预料到的答案
我咬紧牙关,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的决心,用力掀开了木匣子。
3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值钱的财物,不是冰冷的遗嘱,甚至不是我预想中的,他和江雪的亲密合影。
首先看到的是一叠信纸。
泛黄的信纸,叠放得很整齐。
信封上,没有收件人地址,只有我的名字:林薇。
信沈泽给我写的信他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用这种方式是在嘲讽我连他的信都不配收到吗
我颤抖着手,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封边缘有些磨损,带着岁月的痕迹。
上面清晰地写着日期,是一个月前。
也就是在他去世之前不久。
我的手指僵硬地抽出信纸。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沈泽的笔迹。我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一个笔画都刻在我的骨血里,曾经我描摹过无数遍。
信的开头,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亲爱的薇薇。
这三个字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巨大的错愕和荒谬感。
亲爱的薇薇
他怎么敢他怎么还能写出这样的称呼
他不是对我恶心吗他不是爱上了别人吗他不是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吗现在却用这样温柔的称呼,是在演戏给谁看演给已经死去的他自己
一股强烈的讽刺感涌上心头,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几乎想把这封信撕碎,扔进垃圾桶。
但某种强烈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不甘心,驱使着我,让我忍着心中的剧震,继续往下看。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句话劈开了我麻木的心房。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不在人世......他知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请原谅我,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将你推开。我别无选择。
推开别无选择
他在说什么我以为他是抛弃,是背叛,是移情别恋,他现在却说,是推开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解这短短几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
我的认知,我过去几个月甚至几年建立起来的关于他的事实,在这一刻开始剧烈地动摇。
我手指颤抖得更厉害,几乎拿不稳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信纸。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无情,恨我残忍。这些恨,我全都接受。
接受他凭什么接受他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吗
比起让你和我一起承受那些黑暗,我宁愿你恨我。
黑暗什么黑暗
沈泽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我。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二封信,第三封......一封又一封,日期从几个月前,一直写到他去世的前几天。
这些信,他从未寄出,只是默默地写下,锁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匣子里。
信里的内容,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我过去几个月的认知,将我自以为是的真相一片片剥离。
他写了他如何得知自己的病情,如何辗转于各大医院,最终得到那个令人绝望的诊断。
他写了他初得知时的震惊、不甘和恐惧,写了他独自一人在深夜痛哭,却不敢让我看到一丝痕迹。
他写了他如何挣扎,如何在爱我和放手之间徘徊。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无法再给我承诺的未来,无法再给我幸福,只能选择最残忍的方式——放手。
他写了那些夜晚,他假装加班,假装应酬,其实是在医院接受痛苦的治疗,或者因为病痛折磨而无法入眠。
他写了每一次我质问他、指责他时,他内心的煎熬。
他想解释,却又害怕一旦说出口,我会被拖入无尽的深渊,面对生离死别和照顾病人的沉重负担。
他写了看着我因为误会而痛苦、而绝望,他的心是如何像被撕裂一样疼痛。
他形容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亲手把刀递给我,让我捅向他,还要装作毫不在意。
他写了他无数次想冲过来抱住我,告诉我一切,乞求我的原谅,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我充满恨意的眼神,想到医生说的话,他都忍住了。
他宁愿我恨他,带着恨意开始新的生活,也比守着一个将死之人,看着爱人日渐枯竭要好。
他天真地以为,恨或许能成为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的力量,而不是被无尽的悲伤和思念压垮。
我的手在狠狠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墨迹。
原来......是这样吗
4
我几乎是贪婪地,又带着极度的恐惧,读着沈泽留下的一封封信。
每一封信,慢慢拼凑出一个让我心碎的真相。
其中一封信里,他提到了江雪。
今天又去了江医生那里,她调整了用药方案,希望能控制住疼痛。薇薇,你知道吗每次从医院出来,看着外面的阳光,我都会想,如果能和你一起在这阳光下,该有多好。可惜,我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江医生
不是江小姐,是江医生
这个称呼瞬间击中了我。
我猛地想起葬礼上江雪复杂的眼神,想起她那句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想起她身上那种不同于普通女人的冷静和专业感。
难道......江雪,真的是医生
我迫不及待地翻找着信件,寻找更多关于江雪的线索。
在另一封信里,沈泽写道:江医生说我的情况不太乐观,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她说,如果我愿意,她可以帮我联系国外的专家。但我知道,没用的。而且,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你太远,即使......即使你现在可能根本不想见到我。
还有一封:今天在医院门口差点被你撞见,幸好江医生反应快,拉着我躲开了。看到你憔悴的样子,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薇薇,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可我不能让你知道,不能......
字里行间,沈泽对江雪的称呼始终是江医生,语气里充满了对医生的信任和依赖,却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间的暧昧。
那些所谓的亲密画面,开始在我脑海中重新组合。
我曾经看到他们并肩走进公寓楼。
那栋楼里,是不是有一家私人诊所或者江雪的家就在那里,沈泽是去看诊
我曾经看到江雪扶着他,他脸色苍白。
那不是情侣间的依偎,而是医生在照顾虚弱的病人
我曾经听到他们在咖啡馆低声交谈,气氛凝重。
那不是情人的密语,而是医生在告知不乐观的病情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一直以为的铁证如山,竟然是建立在这样荒谬的误解之上
我一直恨之入骨的第三者,竟然是帮助他对抗病魔的医生
这个认知,比直接告诉我沈泽出轨还要让我痛苦百倍。
我就是个傻瓜,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被自己的嫉妒和愤怒蒙蔽了双眼,固执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却对真正的事实视而不见!
信件还没有读完,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
我怕看到更多让我心碎的细节,怕看到他是如何在病痛和对我的思念中苦苦挣扎。
我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书房。
沈泽的书房,自从我们关系破裂后,我就再也没有踏足过。
推开门,里面的一切都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书桌上,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笔筒里的钢笔,书架上的藏书,甚至空气中,都还残留着他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
我的目光疯狂地在书桌上、抽屉里搜寻着。
一定还有别的证据!一定还有什么能证明这一切!
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我记得这个抽屉的钥匙放在哪里。
我找到了。
不是情书,不是暧昧的礼物。
而是一叠厚厚的医疗文件。
最上面的一份,赫然是一份诊断报告。
那是一份打印的黑色宋体字,写着那个触目惊心的病名。
脑部恶性胶质瘤,晚期。
诊断日期,是在我们关系开始出现裂痕的那个时间点。
报告下方,主治医生签名处,清晰地印着两个字:江雪。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用手撑住冰凉的书桌边缘。
原来,那段时间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得知了这个噩耗。
原来,他开始对我发脾气,对我冷漠,不是因为厌倦了,而是因为内心的恐惧、绝望,以及不想拖累我的决心。
原来,他所谓的背叛,是他用自己最后的时间,为我编织的一个残忍的谎言,一个他以为能让我解脱的谎言。
而我,却信以为真。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用最冷漠的态度伤害他,在他生命中最黑暗、最痛苦、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时候,我却亲手将他推得更远,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沈泽......我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不可原谅。
5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眼泪模糊视线,大脑在疯狂地回放着过去的画面,试图将那些被我忽略的、误解的细节重新拼凑起来。
抽屉里,除了诊断报告,还有一沓银行流水单。
我记得,我曾经因为他账户上几笔大额的不明支出而和他大吵一架。
我质问他钱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给了江雪。他沉默不语,最后只是冷冷地说:与你无关。
那时的我,只觉得这是他心虚的表现,是默认了我的猜测。
现在想来,那沉默背后,隐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苦涩和挣扎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些流水单,一张张翻看。
每一笔大额支出的收款方,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名字——XX肿瘤中心。
日期,金额,都与我记忆中我们争吵的时间点吻合。
原来,那些钱,不是用来讨好情人,而是用来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
原来,他的与你无关,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这残酷的真相,不想让我为他担心,为他承担经济上的压力。
我的心一阵疼痛。
我想起自己当时是如何歇斯底里地指责他:沈泽,你真让我恶心!拿着我们共同的积蓄去养别的女人,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还记得他当时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却异常平静: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就这样吧。
那时我以为他是默认,是破罐子破摔。
现在才知道,那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一颗被误解、被刺伤,却仍在苦苦支撑的心。
流水单的最后几页,日期已经非常接近他去世的日子。
支出变得更加频繁,金额也更大。
显然,他的病情在急剧恶化,治疗费用也在不断攀升。
其中有一笔特别大的支出,备注是海外专家会诊费。
我突然想起沈泽信里提到的,江医生建议他联系国外专家。原来他最终还是尝试了,只是......为时已晚。
而我,在他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在和他冷战,我在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故意气他,我在社交媒体上发着伤感文字,扮演着一个被无情抛弃的受害者。
我甚至在他最后一次试图靠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当时未能读懂的祈求时,冷漠地甩开了他的手,告诉他:别碰我,我觉得脏。
脏......
我竟然对那个用生命爱着我、独自承受着病痛和巨大压力的男人,说出了这样残忍的话。
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揉碎,痛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
这个抽屉里,似乎装满了沈泽最后的秘密,每一个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将我凌迟。
在流水单下面,我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打开它,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条项链。
是我曾经无意中提起过很喜欢的一款设计,当时因为价格有些犹豫,沈泽说下次纪念日买给我。
后来,我们关系恶化,纪念日也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我以为他早就忘了。
没想到,他还是买了。
项链的购买小票也夹在旁边,日期,是在我们吵得最凶的那段时间。
他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去买下这条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亲手为我戴上的项链
是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还是,只是想留下一点念想
我拿起那条冰冷的项链,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这点疼痛,远远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的万分之一。
所有的证据,信件、诊断书、银行流水、项链......都指向同一个真相。
一个我从未怀疑过,却又无比残酷的真相。
沈泽没有背叛我。
他只是病了,病得很重,重到他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来保护我。
而我,这个他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却成了伤害他最深的人。
我不是受害者。
我是那个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我用我的误解、我的怨恨、我的冷漠,亲手将那个深爱我的男人,一点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啊!
我再也承受不住这灭顶的打击,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泽,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他已经听不到了。
阴阳两隔,永失所爱。
这世上最残忍的酷刑,莫过于此。
我必须去找江雪。
我必须知道更多细节。
我必须知道,沈泽在最后的日子里,到底承受了什么。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让我从冰冷的地板上挣扎着爬起来。
我要去见江雪,哪怕这会让我更加痛苦,我也必须去。
我要知道,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6
在起身去寻找江雪之前,我的目光被抽屉底层散落的几张旧照片吸引。
那是我们曾经的合影。
有刚在一起时,在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他搂着我,笑得像个傻小子,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们年轻的脸上,一切都闪闪发光。
有我们第一次旅行,在海边,我穿着长裙,赤着脚踩在沙滩上,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海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背景是无垠的蓝色大海和金色的落日。
有我们搬进新家,房子不大,但很温馨,我们坐在地板上,面前摆着外卖盒子,互相往对方嘴里塞东西吃,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对未来的憧憬。
还有一张,是在他公司年会上,他作为优秀员工上台领奖,我在台下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爱慕。
他下台后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我是他最大的勋章。
每一张照片,都定格着一段无比甜蜜的时光。
那时的我们,眼中有光,心中有爱,相信未来会无限绵长,相信彼此会携手到老。
这些照片,我曾经视若珍宝,在我们关系破裂后,我却将它们收了起来,不愿再看。
因为每一次看到,都会提醒我曾经有多幸福,对比之下,后来的背叛就有多伤人。
可现在,当我再次看到这些照片,它们却变成了最甜蜜的毒药。
照片上的笑容有多灿烂,现实就有多残酷。
照片上的爱意有多浓烈,我的误解就有多愚蠢。
照片上的我们有多幸福,沈泽后来独自承受的痛苦就有多深重。
我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沈泽年轻英俊的脸庞,他的笑容温暖而耀眼,眼神清澈,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我的深情。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被病魔选中,被我误解,最终在孤独和痛苦中离去。
我怎么能我怎么敢
我对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自己,发出无声的质问。
林薇,你看看你,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把这个曾经把你宠上天,视若珍宝的男人,伤得体无完肤!
你以为你在为自己讨回公道,你以为你在惩罚他的背叛,可你实际上,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一个深爱你,并且正在走向死亡的人!
照片上,沈泽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我的残忍和愚蠢。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些甜蜜回忆的凌迟,猛地将照片扫落在地。
相框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如同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我捂住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如果......如果我当初能多一点信任......
如果我当初能冷静一点,去查证,而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
如果我当初能在他反常的时候,多关心他一句,而不是只顾着发泄自己的委屈......
如果在他最后一次靠近我的时候,我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抱住他,问他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他至少不会走得那么孤独,那么痛苦
可是,没有如果。
时间无法倒流,生命无法重来。
我犯下的错,造成的伤害,已经永远无法弥补。
沈泽用他的生命,给我上了最惨痛的一课。
这一课的代价,是他的死亡,和我的余生悔恨。
不行,我不能再沉溺在自责中了。
我必须去找江雪。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
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硌着我的脚底,带来一阵刺痛,但这痛楚,却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需要真相,完整的真相。
然后,我要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虽然我知道,这份罪孽,可能永远也赎不清了。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之前无意中存下的江雪的联系方式。
那时是为了搜集她和沈泽奸情的证据。
现在看来,多么讽刺。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等待着那边的回应。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的时候,那边终于传来了江雪冷静而略带疲惫的声音。
喂,你好。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喂请问是哪位江雪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江......江医生,是我,林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林小姐,江雪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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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江雪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我会打这个电话。
是,我的声音依然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看到了沈泽留下的东西。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江雪才开口:你在哪里方便的话,来我办公室谈吧。
她报了一个地址,是一家私人医院的名字。
我记了下来,挂断电话时,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我换了身衣服,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魂落魄。
但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眼神空洞的女人,分明写满了崩溃和绝望。
我打车去了江雪所在的医院。
一路上,我的大脑反复回想着沈泽信里的字句,诊断书上的病名,银行流水的记录,以及那些刺眼的旧照片。
每一次回想,都像是在我的心上又划开一道新的伤口。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这是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私立医院,环境清幽,不像公立医院那样人满为患。
我走进大厅,报上江雪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护士很快就引导我来到了江雪的办公室。
推开门,江雪正坐在办公桌后,穿着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看到我进来,她站起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林小姐。
她的办公室很简洁,专业书籍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坐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雪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主动说道:沈泽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他留下那个匣子,也是希望......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苦衷,不要一直活在恨意里。
苦衷我抬起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的苦衷,就是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推开我吗他知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我恨他,我真的恨他!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拔高了。
江雪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同情,却没有丝毫责备。
我知道你很痛苦,林小姐。但是,请你相信,沈泽他比你更痛苦。
他痛苦我冷笑,他有病痛,但他身边有你这位‘红颜知己’,有医生照顾,而我呢我只有无尽的猜忌、背叛感和绝望!
红颜知己江雪苦笑了一下,林小姐,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他的主治医生。我和他之间,从来都只是医患关系。
那你们为什么......我哽咽着,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亲密我亲眼看到......
你看到的,或许是我在安抚他,江雪打断了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病,尤其是在后期,疼痛非常剧烈,情绪也很不稳定,甚至会出现短暂的意识模糊。有时候,我需要给他一些身体上的支撑,或者通过交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至于你看到的我们一起进出公寓,那是因为我的工作室就在那栋楼里,他需要定期来复查和调整治疗方案。有时候治疗结束晚了,或者他身体状态不好,我会送他下楼,或者帮他叫车。
江雪的解释合情合理,每一个细节都与沈泽信里的内容相互印证。
我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几乎是泣不成声地问,为什么宁愿让我误会,让我恨他,也不肯告诉我真相我们是夫妻啊!我们说好要同甘共苦的!
因为他太爱你了。江雪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正是因为太爱你,所以他才不愿意让你承受这一切。他了解你,知道你善良、重感情,如果让你知道他的病情,你一定会不离不弃地照顾他,你会放弃自己的生活,你会眼睁睁看着他日渐衰弱、痛苦不堪,最终还要承受失去他的打击。
他说,他不能那么自私。他不能让你的人生因为他而变得灰暗。他宁愿你恨他,至少恨意能让你尽快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他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
沈泽,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你怎么能替我做决定
你以为这是保护,可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更深的伤害!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江雪继续说道,声音低沉,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想的不是如何治疗,而是如何为你安排好后路。他偷偷处理了一些资产,设立了一个信托基金,确保你未来的生活无忧。他甚至咨询过我,他的病会不会遗传,担心将来会影响到......如果你们有孩子的话。
我的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他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在我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诅咒他的时候,他想的却是如何保护我,如何安排好我的未来。
这个傻瓜!这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他最后那段时间,其实很痛苦,江雪的眼眶也红了,癌细胞扩散得很快,疼痛几乎是24小时不间断的。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他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但他从来不在我面前表现得太脆弱,总是说‘没事’、‘还能忍’。
他最常做的,就是拿出你的照片看。一看就是很久。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会掉眼泪。
他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临终前,他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念着你的名字......薇薇......薇薇......
江雪的话,反复切割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放声痛哭起来。
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悔恨、痛苦和绝望。
我失去了我的爱人。
而且,是在我亲手将他伤害得体无完肤之后,永远地失去了他。
沈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保护,对我来说,才是最残忍的凌迟!
8
江雪没有打扰我的痛哭,只是默默地递给我几张纸巾。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显得格外讽刺。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眼睛肿得像核桃,脑袋也因为缺氧而阵阵发疼。
但我知道,我必须听下去。
我必须知道沈泽承受的所有痛苦,才能稍微减轻一点我心中那如山一般沉重的负罪感。
江医生,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开口,请你......请你告诉我更多。他......他最后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那些治疗......是不是很痛苦
江雪看着我,眼神复杂,似乎在犹豫。
林小姐,你确定要听吗这些细节......可能会让你更难受。
我要听。我坚定地说,我必须知道。这是......这是我欠他的。
江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雪用一种冷静而克制的语气,向我描述了沈泽生命最后几个月的真实情况。
她告诉我,沈泽的病情发现时就已经很晚了,肿瘤的位置非常凶险,手术风险极大,成功率很低。他们尝试了放疗、化疗,以及各种靶向药物,但效果都不理想。癌细胞扩散的速度超乎想象。
每一次治疗,都伴随着巨大的副作用。恶心、呕吐、脱发、食欲不振、极度疲惫......这些都只是最基本的。更痛苦的是放化疗带来的神经损伤和难以忍受的骨痛。
江雪说,有一次化疗结束后,沈泽虚弱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脸色惨白,却还在强撑着,说要自己回去,怕被我看到。
是她硬把他扶上车,送他回去的。
而那一天,正是我看到他们亲密地走进公寓楼的那一天。
她还告诉我,沈泽为了伪造出轨的假象,逼我离开,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他故意减少回家的次数,故意在我面前接一些暧昧的电话,故意对我的关心表现出不耐烦和厌恶。
每一次这样做,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江雪说,有几次沈泽从我这里吵架回来,一个人在她的诊室里坐了很久,默默地流泪,说感觉自己快要演不下去了,说他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他还向江雪咨询,如何才能让分手显得更真实,更决绝,让我彻底死心。
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真的找一个女人来演戏,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怕那样会更加伤害我。
江雪说,沈泽的隐忍和克制,超乎她的想象。
即使在病痛最剧烈的时候,他也很少抱怨。
他最常问江雪的问题是:我还能撑多久
有没有办法让我看起来精神一点,至少......别让她看出破绽。
他还详细咨询了关于这个病的遗传风险。
当得知遗传概率极低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江雪说,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这个男人心里最放不下的,始终是我。
江雪的叙述,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而我,就是这部电影里,那个愚蠢、刻薄、残忍的女主角。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着一幕幕场景:
我歇斯底里地砸碎我们合影的相框,对着他怒吼:沈泽,我真后悔认识你!而那时,他可能刚刚做完化疗,正忍受着剧烈的恶心。
我和男性朋友在餐厅里谈笑风生,故意让他看见,眼神挑衅地看着他转身离去时落寞的背影。
而那时,他可能正因为脑部肿瘤的压迫而头痛欲裂。
我将他买给我的礼物扔在地上,冷冷地说:别拿你的脏东西碰我!
而那时,他可能正靠着止痛药才能勉强维持清醒。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想拉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不舍,我却厌恶地甩开,说: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而那时,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是想最后再感受一次我的温度。
......
一桩桩,一件件,我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害,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悉数反噬到我自己身上。
我不是在恨他。
我是在用恨,亲手埋葬他。
我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几乎要呕吐出来。
原来,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刽子手。
我用我的无知和怨恨,加速了他的痛苦和死亡。
他......他有没有怪过我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江雪,声音里充满了卑微。
江雪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没有。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他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沈泽,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你让我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罪孽,如何能够好好活下去
我离开了江雪的办公室,行尸走肉般走在大街上。
阳光刺眼,车水马龙,周围的一切都喧嚣而繁华,却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已经坍塌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9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推开门,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却只让我感到一阵窒息。
这个曾经充满爱与欢笑的家,如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囚笼,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沈泽的气息,以及我对他深深的愧疚和无尽的悔恨。
客厅的沙发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拥抱我的温度。
厨房的餐桌旁,仿佛还能看到他为我做早餐时忙碌的身影。
阳台的躺椅上,仿佛还能听到他给我读诗时的温柔嗓音。
书房里,那个被我翻得凌乱的抽屉敞开着,诊断书和银行流水散落一地,无声地控诉着我的愚蠢和残忍。
我踉跄着走进卧室,我们曾经相拥而眠的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他的睡衣,上面还带着他熟悉的味道。
我扑倒在床上,抓起他的睡衣,紧紧地抱在怀里,埋头痛哭。
沈泽......沈泽......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话,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心头的痛苦。
可是没用。
道歉换不回他的生命。
悔恨无法弥补我犯下的错。
我抱着他的睡衣,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直到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为什么
沈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
你以为这是保护,可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如果你告诉我真相,我会陪着你,我们会一起面对,就算最后的结果依然是离别,至少我们没有遗憾,至少我能在你最后的日子里,给你温暖和爱!
可你却剥夺了我这个权利!
你让我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亲手伤害了自己挚爱的刽子手!
你用你的死亡,给我判了无期徒刑!
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才是真正的凌迟。
是你,沈泽,是你亲手为我设下的酷刑!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房间被暮色笼罩。
我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沉闷的跳动声。
我拿出那个木匣子,再次打开。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我重新拿起那些泛黄的信纸。
这一次,我强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将所有的信都读完。
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对我的思念,他对未来的绝望,以及他字里行间那从未改变的深情......
每一个字,都印在我的心上。
我一边读,一边流泪,眼泪打湿了信纸,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读到最后一封信,看到他那潦草却依然深情的字迹:薇薇,如果你看到了这些,请不要哭。请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期盼,好好活下去。我爱你。永远。
我的情绪再次崩溃。
沈泽,你让我如何不哭
你让我如何好好活下去
你带走了我所有的阳光和希望,只留给我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悔恨。
我抱着那个木匣子,蜷缩在黑暗中。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生命,将永远被这个秘密,这份悔恨所裹挟。
沈泽的保护,成了对我最残酷的惩罚。
我的余生,将在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中度过。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承受着这迟来的真相带来的凌迟之痛。
10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我却感觉自己被困在了得知真相的那一天,时间停止了流动。
我辞掉了工作,断绝了几乎所有的社交。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活在一个只有我和沈泽回忆,以及无尽悔恨的牢笼里。
每天醒来,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沈泽死了,而被我亲手伤害致死。
这个念头像一个魔咒,紧紧地攫住我,让我喘不过气。
我反复阅读着沈泽留下的信件,每一次阅读,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每一次,都是一场新的凌迟。但我却无法停止,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自虐的方式,才能稍微减轻一点内心的负罪感。
我去了墓地。
站在沈泽冰冷的墓碑前,看着上面他的黑白照片,那个曾经鲜活、温暖、深爱着我的男人,如今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石碑。
照片上的他,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清澈。可这笑容,此刻在我看来,却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和嘲讽。
我跪在墓碑前,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石面,仿佛想透过这层阻碍,再次感受他的温度。
沈泽......我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该误会你......不该恨你......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你病得那么重......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
我爱你......沈泽......我一直都爱你......就算我恨你的时候......心里也还是爱你的......
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骂我......打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回来......
我语无伦次地对着冰冷的墓碑忏悔着,诉说着迟来的爱意和歉意。
但回答我的,只有墓园里萧瑟的风声。
阴阳两隔,是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我的忏悔,他听不到了。
我的爱意,他感受不到了。
我只能跪在这里,对着一块冰冷的石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的痛苦和悔恨。
我尝试去做一些沈泽生前喜欢做的事。
我去我们常去的咖啡馆,点了他最爱喝的拿铁。咖啡的香气依然浓郁,但我喝在嘴里,却只有苦涩。
我去我们常去的公园散步,走过我们曾经牵手走过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但我感受到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去我们常去的电影院,看他喜欢的类型的电影。黑暗的放映厅里,屏幕上的光影变幻,但我眼前浮现的,全是他痛苦挣扎的样子。
所有曾经美好的回忆,如今都变成了锋利的刀片,将我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我甚至尝试去联系江雪。
我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是唯一知道沈泽所有痛苦的人,是唯一能和我分担这份沉重秘密的人。另一方面,看到她,就会提醒我自己的愚蠢和残忍,提醒我沈泽所承受的一切。
我甚至会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或许江雪比我更适合沈泽。她冷静、理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了他专业的帮助和默默的支持。而我,除了带给他伤害和痛苦,什么都没做。
这种想法让我更加鄙视自己。
沈泽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可是,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和罪孽,我怎么可能好好活下去
我的灵魂,已经在他去世的那一刻,随着他一起死去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被困在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中,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这场没有尽头的凌迟。
11
时间并没有治愈一切,反而让伤口在反复的撕扯中溃烂流脓。
我活在沈泽的影子里,活在我亲手制造的悲剧里,无法自拔。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痕迹。他的书,他的衣服,他用过的杯子,甚至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烟草味,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他的存在,以及我的罪孽。
我开始出现幻觉。
总觉得在转身的瞬间,能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侧影。
总觉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他轻柔的呼吸声。
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用那双充满悲伤和失望的眼睛看着我。
每一次幻觉的出现,都让我陷入更深的痛苦和自责。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
朋友们试图联系我,都被我拒之门外。我知道她们是关心我,但我无法向她们解释我内心的痛苦。
我的秘密,将我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我尝试过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但在医生面前,我无法完整地叙述我的故事。
那些不堪的细节,那些我施加在沈泽身上的残忍,我说不出口。
最终,治疗也无疾而终。
我知道,能救赎我的,只有我自己。
但这份救赎,似乎遥遥无期。
我偶尔会去墓地看沈泽。
每一次去,都会带上一束他最喜欢的白玫瑰。
我不再像最初那样痛哭流涕,只是静静地坐在墓碑旁,和他说话。
我说我们过去的甜蜜,说我现在的痛苦,说我对他的思念。
有时候,我会拿出那个木匣子,把他的信读给他听。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知道,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他听不到了。
永远都听不到了。
江雪偶尔会联系我,问问我的近况。
我们的对话总是很简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尴尬。
我知道她想安慰我,想劝我走出来。
但我做不到。
沈泽用他的生命,给我画了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
他以为是保护,却成了最残酷的酷刑。
他以为恨能让我解脱,却不知道,真相揭开后的悔恨,比恨意本身要痛苦千万倍。
我用恨埋葬了他。
现在,我被悔恨埋葬。
这就是我的结局。
没有救赎,没有解脱。
只有日复一日,在回忆和自责中沉沦。
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
深渊之中,只有沈泽无声的叹息,和我永无止境的悔恨在日夜回响。
我的余生,就是这场没有尽头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