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牡丹宴杀局
苏府后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林绾绾却无心赏花。
她盯着苏玉璃苍白如纸的脸,指尖不自觉攥紧对方冰凉的手腕:
玉璃,你脸色白得吓人,这牡丹宴非去不可
苏玉璃咳嗽两声,腕间青紫淤痕在纱袖下若隐若现。
她伸手抚过身旁的古琴,琴身刻着的凤求凰三字已有些斑驳:
高僧说胎象不稳,需百人宴席的阳气冲煞……咳咳,绾姐姐别担心。
她勉强笑了笑,指尖划过琴弦时微微发抖,
父亲常年礼佛,最信这些,我若不去,他又要跪佛堂诵经三日了。
林绾绾皱眉,余光瞥见丫鬟芸娘端着药碗的手直打颤。
黑褐药汁泼出半滴,在青石砖上洇开刺目的痕迹。
正厅里丝竹声喧闹刺耳。
李砚扶着苏玉璃落座,转头对宾客拱手赔笑:
内子体弱,今日弹完这一曲便歇息,望诸位海涵。
座中胖商人灌了口酒,咧开满嘴金牙:
李姑爷好福气!苏家万贯家财和美人儿都是你的!
李砚低头掩住冷笑,再抬头时眼眶泛红:
岳父岳母厚爱,李某愧不敢当。
他转身替苏玉璃拢了拢披风,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颈侧,
玉璃,若撑不住便停下。
苏玉璃没应声。
素手拨弦,《凤求凰》的调子从指间淌出,却比往日更凄切。
琴声渐急时,她忽然剧烈咳嗽,崩断的琴弦铮地刺破指尖。
噗
黑血喷溅在雪白裙裾上,像炸开一朵毒花。
李砚扑上去搂住她瘫软的身子,绣着砚字的帕子狠狠擦过她嘴角:
玉璃!快传太医!
满厅尖叫四起。
苏母当场晕厥,苏父踉跄着跪倒在地,浑浊老泪砸在女儿逐渐僵冷的手背上。
林绾绾逆着人流往前挤,死死盯着李砚缩回袖中的手
那帕子一角,分明沾着暗红药渍。
偏厅里檀香呛人。
太医抹着汗收起银针:
少夫人是急症暴毙,胎气冲撞所致……
急症会呕黑血
林绾绾捏着半截断裂琴弦逼近,弦上幽蓝暗光刺痛人眼,
这毒浸透琴弦至少三月,当我瞎吗!
太医胡子一抖,药箱撞上桌角哐当作响:
姑娘慎言!老朽行医三十年从未看错!
珠帘猛地被掀开。
李砚红着眼冲进来,发冠歪斜,袖口还沾着星点黑血:
林姑娘为何污蔑我玉璃是我妻,我疼她还来不及!
林绾绾抓起他手腕冷笑:
疼她那你袖口沾的药渍是什么莫不是擦血时沾了毒
李砚瞳孔骤缩,突然扑通跪在苏父脚边:
岳父明鉴!小婿愿散尽家财为玉璃祈福!
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袖中悄然滑落一张银票,悄无声息滚到太医鞋边。
苏父颤巍巍闭眼:
商行……暂交贤婿打理。
更鼓敲过三响时,林绾绾撬开医馆后窗。
老大夫举着帕子对灯细看,枯手直哆嗦:
此毒名‘朱颜碎’,每日微量入饮食,三月必心脉俱裂!可这帕上毒量……
他猛抬头,满脸褶子都在抖,
足够毒死一头牛!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
林绾绾摩挲着帕角千金窟的绣纹,
耳边恍惚响起苏玉璃上月替她把脉时的轻笑:
绾姐姐这风寒方子缺了味柴胡,我替你添上可好
她一拳砸在药柜上,瓷罐哗啦啦碎了一地。
2
香囊引祸
城郊乱葬岗的野狗刨开新土,腐臭味熏得林绾绾掩住口鼻。
衙役用刀尖挑开草席,露出张青紫肿胀的脸:
姑娘仔细看,这就是你要找的阿福,七窍流血,死得忒惨!
林绾绾蹲下身,阿福僵直的手指缝里露出半截香囊。
她用力掰开他蜷曲的拳头,杏色绸面上歪歪扭扭绣着个李字。
这香囊……是李砚的!
她指尖擦过粗糙针脚,廉价脂粉味混着尸臭冲进鼻腔。
衙役嗤笑:
一个香囊能顶屁用这种贱奴死了都没人收尸!
铜钱大小的契纸从香囊夹层飘落,林绾绾一把攥住。
泛黄的纸面上李骁欠千金窟赌债一万两的字迹洇着血渍,角落还按着鲜红指印。
这尸首我买了。
她往衙役手里塞了锭银子,
劳烦找道士超度。
黑市巷子里的灯笼泛着惨绿。
林绾绾踹开千金窟赌坊的破木门时,正撞见打手揪着李骁的头发往赌桌上按。
再还不上钱,剁你只手喂狗!
刀背拍得李骁脸颊啪啪响。
李骁鼻涕糊了满脸:
找我哥!他是苏家姑爷,有的是钱!
叮
一锭金子砸在骰盅上。
打手眯眼打量来人:
小娘子,这浑水你可蹚不起。
林绾绾扯过条板凳坐下:
三局两胜,我输了加倍还债。
她指尖敲了敲骰盅,
赢了,人归我。
骰子撞盅的脆响中,李骁裤裆漫开腥臊。
林绾绾盯着打手袖口微动的寒光,突然掀翻酒坛。
烈酒泼湿赌桌的瞬间,三枚骰子齐刷刷吸在她袖中铁片上。
三个六,豹子。
她一脚踩住李骁要溜的衣摆,
劳烦这位爷,把欠条吐出来。
苏家账房的算盘珠子崩了一地。
李砚掐着福伯脖子将人抵在博古架上,青瓷花瓶哗啦啦碎在老头脚边。
地契房契为何少了三成你们这些老刁奴敢欺主!
福伯涨紫着脸挤出话:
姑爷……地契需、需族老印鉴……
雕花门轰然洞开。
林绾绾扬手将欠条拍在案上,纸面墨迹未干:
这一万两赌债,姑爷是自己还,还是我交给族老
李砚眼底猩红,抓过欠条撕得粉碎:
贱人!我才是苏家女婿!
撕吧。
林绾绾轻笑,
这样的欠条我能印一百张。
寒光乍现。
李砚抽刀劈来的刹那,三枚银针破窗而入,刀身当啷砸在青砖上。
灰衣人斜倚门框,指尖还转着枚透骨钉:
李公子,杀人灭口这招,俗了。
义庄烛火摇曳。
江无涯掀开白布,苏玉璃脖颈青紫指痕在冷光下触目惊心。
指痕细窄,虎口无茧。
他捻起片胭脂色碎布,
凶手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且……
林绾绾突然抓起苏玉璃右手。
指甲缝里的衣料与江无涯手中残片严丝合缝,暗纹牡丹在烛光下泛着血渍。
李砚的外室柳莺儿,最爱穿胭脂色襦裙。
她攥紧碎布冷笑,
好个情深义重的赘婿。
江无涯擦着手上尸毒轻笑:
去瞧瞧那位柳姑娘的脖子,说不定有惊喜。
夜风卷着纸钱扑进窗棂,盖住了停尸床下窸窣的响动
半截染血的漕运图从阿福尸身衣襟滑落,静静躺在阴影里。
3
赘婿旧影
城郊山道的风卷着砂砾扑进马车窗,苏玉璃攥紧绣帕,指节泛白。
三年前那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此刻在李砚阴冷的叙述中露出獠牙。
砍两刀见血就行,别真伤她。
年轻时的李砚将钱袋扔给地痞头子,月光映得他侧脸如鬼魅,
苏家独女的一条命,抵得上千万条贱民的命!
地痞掂着银子嗤笑:
李公子对自己也够狠。
马蹄声骤起。
苏玉璃的回忆被刀光劈碎
马车猛地倾斜,车夫老赵的惨叫刺破夜空:
小姐快跑!是黑风寨的土匪!
纱帘被粗手扯烂,地痞狞笑着拽她下车。
李砚从暗处扑出,肩头撞上刀刃时喷溅的猪血糊了苏玉璃满眼。
带苏小姐走!
他捂着重伤的腿嘶吼,袖中银光一闪。
地痞们佯装溃逃,却故意让老赵听见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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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的兄弟撤!
祠堂烛火噼啪炸响,将林绾绾的影子投在族谱上。
她指尖点着泛黄纸页:
祖宗明训,无子嗣者不得变卖祖产!
李砚摔了茶盏,碎瓷溅过苏父颤抖的衣摆:
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插手苏家事
就凭玉璃叫我一声姐姐!
林绾绾甩出赌坊契书,纸面血指印刺目,
倒是姑爷急着卖祖产,是要填黑市的窟窿,还是养外室的胭脂钱
房梁忽地落下片灰影。
江无涯捏住李砚手腕,拇指擦过他光滑的脚踝:
三年前舍命救人的疤呢李公子这皮肉养得比姑娘还嫩。
铜炉轰然倾倒,李砚踹翻供桌趁乱遁入暗门。
林绾绾弯腰捡起他落下的香囊,劣质胭脂味混着迷情香
与柳莺儿房中的熏香一模一样。
更鼓敲过三响,江无涯翻上李宅墙头。
迷香放倒守夜家丁时,他袖中磁石吸开了密室铜锁。
檀木供桌上的送子观音慈悲垂目,香炉灰里混着褐色药粉。
江无涯捻起一撮冷笑:
百草门的合欢散,李姑爷倒是会物尽其用。
寒光乍现!
柳莺儿的匕首擦过他耳际,胭脂色裙摆扫翻香炉:
哪来的贼敢闯主君密室!
主君
江无涯反扣她手腕,碎布片飘落在地
与苏玉璃指甲缝里的衣料严丝合缝,
李砚许你正室之位了可惜苏家祖产,他半文钱也动不了。
柳莺儿瞳孔骤缩,腕间银镯突然弹出毒针!
江无涯旋身避开,袖风扫落她鬓间珠钗,露出颈侧青紫掐痕。
李砚掐的
他捡起珠钗轻笑,
难怪要抹三斤铅粉。
五更天的梆子响过苏府回廊。
江无涯扯开李砚裤腿,光洁皮肤在晨光下晃得刺眼:
三年前‘重伤’的腿,连道疤都没有。
林绾绾摩挲着香囊里掉出的迷情药,忽地想起月前撞见柳莺儿从药铺出来。
掌柜当时说了什么
这方子凶险,娘子有孕万不可用……
她猛地攥紧药包,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那孩子,从根上就是沾血的筹码。
4
鹦鹉血书
井沿青苔被血指痕刮出三道沟,芸娘仰面沉进黑水里时,
最后瞧见的是李砚袖口晃动的李字香囊。
姑爷……不能动小姐的嫁妆……
她攥紧的账本扉页洇开血渍,歪斜的子非李没写完最后一竖。
李砚掰她手指的刹那,笼中鹦鹉突然尖啸:
找绾姑娘!找绾姑娘!
染血的账页被鸟喙叼走时,柳莺儿的胭脂色裙角扫过井台。
更鼓敲过二更,林绾绾被窗棂的笃笃声惊醒。
灰鹦鹉扑棱着撞进来,脚爪金环咔嗒裂成两半。
子非李……
血字布条在烛光下泛着诡异青紫。
江无涯捻起布角嗅了嗅,袖中银针骤然变黑:
曼陀罗混鹤顶红,杀人的怕她死不透呢。
林绾绾攥紧布条冲出房门,夜风卷着李骁屋里的酒气扑面而来。
苏家小娘子真润……怀了崽子不让碰……
醉醺醺的嘟囔混着鼾声飘出窗缝。
林绾绾踹门的瞬间,李骁从妓子肚皮上滚下来,
密信从枕下露出一角兄借种之事已妥。
你们兄弟倒是会互帮互助。
她剑尖挑开信纸,月光映出李砚的字迹,
明日酉时,药铺取落胎方。
祠堂暗室蛛网密布。
苏父抖着手抚过苏玉璃的嫁衣,老泪砸在衣襟的呕吐污渍上:
那日验尸……稳婆说她下体有撕裂伤……
林绾绾将血书拍在供桌,烛火猛地窜高:
李骁趁她昏迷行苟且之事,李砚就在窗外看着!
她扯开嫁衣领口,锁骨处牙印渗着血痂,
您猜这牙印是谁的
供果滚落神台。
苏父踉跄撞翻长明灯,火舌舔上李砚的族谱名讳:
畜生……我去官府告他!
晚了。
江无涯倚着门框抛玩银针,
柳莺儿今早被勒死在别院,您猜杀人灭口的是谁
竹林月影乱如鬼爪。
黑衣人刀锋擦过林绾绾耳际,削断一缕青丝:
主子说你知道太多了!
簪子捅穿喉咙的瞬间,她嗅到对方袖口熟悉的迷情香
与李砚密室的一模一样。
五个。
江无涯的声音从树梢落下,毒镖钉住最后杀手的脚踝,
李姑爷养的死士不太经打啊。
杀手牙关狠咬,黑血从嘴角溢出:
你们……斗不过黑风寨……
林绾绾扯下杀手面巾,疤痕横贯左眼
三年前劫苏玉璃马车的土匪头子。
江无涯突然甩出火折子,尸体袖中滑落的半张漕运图在火光中显出血印。
合作吗
他踩灭火星,
我端黑风寨,你杀李砚。
林绾绾撕下裙摆裹住渗血的胳膊:
五五分账,我要命,你要名。
五更天的梸子声荡过苏府。
林绾绾掀开枕下暗格,染血的子非李布条下压着半页残信:
漕运……通敌……黑风寨主……
铜镜忽地映出窗外人影。
她反手掷出金簪,扎穿梁上偷窥者的喉咙
柳莺儿的贴身婢女秋杏,手里还攥着李砚的玉佩。
真热闹。
江无涯倚着窗棂抛药瓶,
百草门的化尸粉,给你打个折
尸水渗进青砖时,笼中灰鹦鹉突然学舌:
玉璃……错了……玉璃错了……
5
千金窟赌命
黑市密道的油灯将人影拉成鬼魅。
江无涯指尖捻着金锭,在赌坊线人刀尖上轻轻一刮:
仿份‘黑风寨’密令,要李砚的亲笔印鉴。
线人舔了舔刀刃上的金粉:
江大夫这是要借刀杀人
舌头不想要了
江无涯袖中银针抵住他喉结,
子时前送到李宅,少一道火漆,我拆你一根骨头。
更鼓声里,李砚心腹被毒烟放倒在巷口。
江无涯将伪造的密令塞进他衣襟,
墨渍未干的今夜子时,千金窟交货抵债下,盖着李砚私刻的黑风寨血印。
苏府大门被火把照得通明。
林绾绾扬手撒出铜钱,清脆的撞击声激得人群骚动:
李砚杀妻夺产!今夜偷运苏家库银,街坊们随我堵门!
天杀的赘婿!
卖猪肉的刘二抡起砍骨刀,
苏小姐施粥三年,老子替他剁了这畜生!
狗血泼上门匾时,李砚踹开窗棂,眼底血丝狰狞:
贱人!我撕了你的嘴!
江无涯的毒镖擦着他耳际钉入梁柱:
李姑爷的耳朵,不如留给刽子手下酒
子时的荒庙阴风阵阵。
李砚推着银车的手背青筋暴起,车帘掀开的刹那,
黑市接头人的疤脸在月光下扭曲:
李姑爷,你这银子……怎么刻着苏家印
人赃并获!
林绾绾从神像后转出,官兵的火把照得李砚面色惨白,
吃绝户的滋味如何
李砚突然扑向苏母,刀刃横上老妇人脖颈:
放我走!不然……
寒光闪过。
江无涯的银针洞穿他手腕,李砚惨叫跪地,
袖中抖落的曼陀罗香粉被火把点燃,幻出癫狂笑意:
你们……怎知我今夜运银!
撕欠条时没闻见香
林绾绾碾碎他指尖,
曼陀罗致幻,李姑爷这招‘贼喊捉贼’玩得妙啊!
公堂惊堂木震落梁上灰。
知府抖着密信拍案:
李砚弑妻夺产,判凌迟!
苏玉璃自愿吞毒!
李砚突然狂笑,枷锁撞得鲜血淋漓,
她宁死也要护苏家颜面,蠢透了啊哈哈哈!
林绾绾攥紧毒帕冲上去,却被江无涯扣住手腕。
衙门外黑影闪过,毒镖哆地钉上案桌,帛书血字刺目:
屠尽苏氏,血债血偿!
夜风卷着血腥气盘旋。
江无涯捻起毒镖冷笑:
黑风寨的拜帖,倒是比李姑爷体面。
6
遗书碎玉
妆匣夹层崩出根木刺,扎进林绾绾指腹。
血珠滚过泛黄的遗书,苏玉璃清秀字迹洇开淡淡药香。
绾姐姐,当你见信时,我应已饮下‘朱颜碎’。李砚借种毒计,我三月前便知……
烛火忽地爆开灯花。
林绾绾恍惚瞧见苏玉璃倚在榻上替她把脉,葱白指尖点着药方轻笑:
这味柴胡要炒过才去寒性。
原来那时她腕间淤青,不是病弱,是日日试毒留下的痕。
漕运密信在妆奁第三格。
纸角被火舌舔得卷曲,
我死后,李砚必勾结敌国商贾,万望护我苏氏百年基业……
密信火漆印着狼头图腾,江无涯用银针挑起时冷笑:
漠北王庭的商印,李姑爷胃口不小。
菜市口的血腥气引来成群的绿头蝇。
李砚被铁链拖上刑台时,裤裆还在往下滴黄汤。
刽子手磨刀霍霍,刀刃刮过磨石的声音让人群沸腾。
第一刀,左耳!
惨嚎声中,烂菜叶子雨点般砸来。
林绾绾抱臂立在刑场对面的茶楼上,看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还在嘶吼:
苏玉璃自愿吞毒!她活该!活该!
江无涯突然掷出茶盏。
碎瓷片精准嵌进李砚喉头,将惨叫截成嗬嗬气音:
太吵。
暮色渐沉时,三千六百刀刚好剐尽最后一缕肉。
野狗叼着半截肠子窜进巷口,撞翻个蒙面人
柳莺儿贴身婢女秋杏的尸身从麻袋滚出,右手五指俱断。
乱葬岗的乌鸦叫得渗人。
李骁被按在赌桌上时,裤裆又湿了一片:
哥……哥救我!
刀光闪过。
黑市头目拎着血淋淋的断手狞笑:
这爪子赌输千金窟,喂狗吧!
李骁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他至死瞪着眼,看自己的右手被野狗叼着掠过苏府高墙
那里正悬起簇新的天下第一绣金匾。
江无涯的马鞭甩过商行门槛,惊得老掌柜打翻算盘:
仇报了,漕运清了,林老板真不跟我走
林绾绾摩挲着妆匣里的半张漕运图,残破边角露出黑风寨血印:
江大夫的江湖,装不下苏家百年绣坊。
玉佩抛过晨雾。
江无涯策马远去的身影融进霞光里,余音散在风里:
河灯里的毒针,可不止一根……
更鼓声里,林绾绾推开祠堂暗门。
供桌下静静躺着一盏未点的河灯,灯面狼头图腾森然
与漠北密信的火漆一模一样。
7
江湖烬
火油泼上苏府廊柱时,林绾绾正盯着案头那盏狼头河灯。
黑烟裹着硫磺味撞开窗棂,杀手头目的刀锋已劈到面门
阴沟老鼠也配提血债
簪子捅穿杀手手掌的刹那,江无涯的毒镖钉入房梁。
瓷瓶炸开的毒雾漫过庭院,杀手们掐着喉咙栽进火堆,
皮肉烧焦的滋滋声混着惨叫:
百草门的‘阎罗笑’……你是叛徒江无涯!
林绾绾反手甩出狼头河灯,火舌舔上杀手头目的衣摆:
黑风寨的拜帖,我原样奉还!
燃烧的房梁轰然倒塌。
江无涯拽着林绾绾跃上院墙,身后爆开的毒烟映得他侧脸森绿:
想问什么趁我没改主意。
苏玉璃何时找的你
林绾绾剑尖抵住他咽喉,
她死前半月你才现身江南,太巧。
江无涯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刀疤还渗着血:
这答案够不够
他捻起片焦黑的衣料,漠北狼头纹在火光中扭曲,
三年前我逃出百草门那夜,你猜谁替我挡了追兵的毒箭
闪回的画面刺进林绾绾脑海
苏玉璃攥着染毒的箭簇倒在雪地,玉佩塞进江无涯掌心:
若我出事……护好绾姐姐……
残月爬上屋顶时,江无涯抛出的火玉擦过林绾绾耳际。
血玉在月光下透出蛊惑的纹路:
燃玉为讯,千里必赴。但只用三次
第四次呢
林绾绾系玉入腕,指尖擦过他掌心薄茧。
江无涯突然揽腰带她旋身,毒针擦着后颈钉入瓦缝:
那就把命押给我。
箭雨破空的呼啸声中,他抱着人跌下屋檐。
林绾绾扯散的衣襟露出半截漕运图,焦糊边角隐约显出黑风寨主的漠北官印。
抱紧了。
江无涯策马冲进夜色,身后追兵的惨叫渐渐微弱,
下次再扯我腰带,收费。
五更天的梆子荡过废墟。
林绾绾扒开焦土,染血的漕运图残页粘着半枚金印漠北皇子的私章。
江无涯踢开脚边断箭,忽然嗤笑:
苏玉璃没告诉你她假意服毒那三月,早把黑风寨的漠北线人摸透了。
笼中灰鹦鹉扑棱着翅膀学舌:
玉璃错了……错了……
林绾绾猛地攥紧残页。
原来那日牡丹宴琴弦崩断时,苏玉璃呕出的黑血里,藏着她咬碎的后槽牙
那颗毒牙里,本该装着黑风寨通敌的铁证。
8
长灯照夜
护城河上的千盏河灯随波晃荡,林绾绾蹲身放灯时,指尖被烛火燎出一道焦痕。
灯面玉璃亲启四字被水渍晕开,恍惚映出苏玉璃临死前攥着她手的模样:
绾姐姐……护住苏家……
人死了,放灯有屁用。
江无涯倚着石桥抛石子,一枚石子打翻盏黑底血纹的河灯。
灯芯炸开的毒针擦过水面,钉入柳树干时滋滋冒烟。
林绾绾夺过他手中酒壶仰头灌下,喉间烧灼感压住眼底酸涩:
江大夫不信鬼神,倒信毒针能杀人
我信活人装神弄鬼。
江无涯扯过她手腕,火玉镯子撞得叮当响,
比如苏家库银亏空的三千两,林老板打算用多少毒针讨回来
苏府朱门新漆未干,老掌柜的算盘珠子摔在林绾绾脚边。
女子掌商行,祖宗规矩不容!
她拾起溅落的银锭,锭底漠北官银的烙痕刺目:
上月江南水患,各位‘祖宗规矩’吞了三千两赈灾银
剑尖挑起账本甩在众人面前,
自断右手,还是送官
扑通跪地声此起彼伏。
江无涯的马鞭突然卷走她手中剑,鞭梢缠住个翻墙欲逃的账房:
五更天杀人不吉利,林老板的规矩呢
我的规矩
林绾绾踩碎账房腕骨,
见血封喉。
三更梆子响过厢房。
烛芯爆裂的瞬间,林绾绾恍惚见十岁的自己攥着火折子。
醉父掐着娘亲喉咙撞翻烛台,火舌窜上帐幔时,她将门闩扣得死紧。
贱种……开门!
父亲拍门声渐弱,娘亲焦黑的指节却突然抓住她脚踝:
绾绾……快逃……
铜镜映出她嘴角冷笑。
林绾绾吹熄烛火,指尖摩挲火玉镯的纹路:
魍魉我便是最大的魍魉。
五更天,江无涯的马蹄声消失在官道尽头。
林绾绾展开漕运图残卷,漠北皇子的金印旁多了行朱批:
黑风寨主伏诛,漕运归漠北。
灰鹦鹉突然啄开窗纸,脚环掉出半枚带血的毒牙
牡丹宴那日苏玉璃咬碎的后槽牙,内里空心处塞着张字条:
漠北线人,柳莺儿。
河灯顺流漂过石桥,混在其中的黑灯忽地燃起绿焰。
林绾绾甩出火玉镯,烈焰吞没灯面狼头图腾的刹那,江无涯的毒镖钉入她身后树干
镖头卷着的帛书血字未干:
江湖路远,林老板的命,我亲自来押。
9
番外·火噬
十岁的林绾绾蜷在柴房角落,攥着火折子的手抖得厉害。
门缝外传来碗碟碎裂声,父亲醉醺醺的咒骂混着娘亲的呜咽刺进耳膜。
生不出儿子的贱人!老子打死你!
柴堆上的蛛网被喘息震落。
林绾绾盯着灶膛未熄的余烬,忽然想起三日前娘亲替她梳头时的低语:
绾绾,娘柜底藏了包砒霜……
火舌舔上干草时,她将门闩死死抵住。
父亲踹门的震动惊醒了隔壁黄狗,犬吠声里,娘亲嘶哑的惨叫渐渐微弱:
绾绾……逃啊……
浓烟从门缝涌入,林绾绾退到院墙根。
火光中,父亲拍门的手掌焦黑蜷曲,娘亲焦尸却突然在烈焰中坐起,烧融的指骨指向她:
为什么……不救我……
江无涯跪在百草门刑堂那日,檐角铜铃正撞碎一场春雨。
逆徒江无涯,私放药人,杖八十,逐出师门!
戒杖砸碎脊骨时,他盯着堂前那尊慈悲药王像冷笑。
三日前被他放走的小药人蜷在乱葬岗,浑身溃烂的皮肉里还嵌着试毒银针
那孩子被掳来时,怀里还兜着给妹妹采的野山莓。
师兄何苦为个贱民赔上前程
执刑的师弟压低声音,
掌门许你继任长老之位……
江无涯突然啐出口血沫,染红了师弟雪白的袍角:
告诉老东西,他试药害死的三百童男童女,夜里可会来索命
暴雨冲刷山阶时,他背上的血混着雨水淌成溪。
林间忽有马蹄声近,素衣女子抛来玉佩:
公子可愿赚笔诊金我家有个爱多管闲事的姐姐,总需人护着。
苏玉璃的帷帽被风吹起一角,颈侧红斑赫然是朱颜碎毒痕
原来她赴死之局,从三年前救下江无涯那夜便开始了。
牡丹宴前夜,苏玉璃对着铜镜将毒牙嵌入后槽。
镜中映出李砚端药进来的身影,袖口千金窟的绣纹在烛光下泛着血光。
夫君,这安胎药烫了些。
她抿唇轻笑,腕间银针悄然探入药碗。
李砚永远不会知道,他亲手调制的毒,早被换成能伪作胎象的离魂散。
更鼓声里,她将漕运图封入毒牙,对着笼中灰鹦鹉轻笑:
明日去找绾姑娘,可别飞错了。
鹦鹉歪头啄她指尖,学舌声混着夜风散入窗棂:
错了……玉璃错了……
烛泪烫醒梦境时,林绾绾正攥着火玉镯倚在榻上。
窗外河灯顺流而下,最远那盏忽地燃起幽绿火焰,映出灯面一行蝇头小楷:
长灯不灭,江湖再见。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