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凌辱时,姐姐正紧紧抱着我躲在衣柜里。
空气中的媚香令人作呕,我听得柜外男人的声音一顿。
母亲张口咬在男人的大动脉,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又归于平静。
昭昭,杀了我,活下去。
1.
室内淫靡声不绝入耳,我脸色煞白,五脏内翻江倒海。
两只小手将我的耳朵捂住,姐姐声音发颤:昭昭,别听……别怕,姐姐在这里。
隔着一道缝隙,我看到名为父亲的畜生丑恶嘴脸。
他谄笑着将衣柜旁的亵衣拿去,猝然对上我的眼睛,我终于呕吐出声。
什么声音另一个男人敏锐地问道。
没……没什么,大人,您继续……
哼!男人冷笑一声,我听到脚步声趋近,姐姐紧紧抱住我,浑身冰冷。
凄厉的叫声响起,紧接着扑通一声,男人怒喝:臭婊子!嗬……嗬……
室内渐渐没了声响,我闻到一股骚臭味,畜生被吓尿了。
打开柜门,一片衣衫凌乱,母亲的嘴唇艳红,宛若一朵彼岸花生长于忘川。
她缓步向畜生走去,不顾他的惊惶求饶,将一只簪子刺入喉咙:你说过不让泠儿和昭昭知晓,你食言了。
母亲跪坐在地上,拉过姐姐的手温柔笑道:泠儿,去给娘打盆水来,娘要擦擦身子……
又转头对我说:昭昭留下。
她安静看着我:你能保护好姐姐,对吗
你记住,你要带着姐姐好好活下去,护她平安顺遂,不可重蹈母亲覆辙。
答应娘最后一个请求,可以吗
我失神地站了很久,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涌入鼻息,直到身后哐当一声水盆摔地的声响。
姐姐走到我身边,遮住我的眼睛声音哽咽:昭昭……别看了。
建宁十六年,前翰林大学士黎程之子黎训辉,供妻与人淫乐,其妻不堪其辱,愤起杀人,裁夫,而后自刎。
黎家满门送入牢狱,然祸不及家人,时隔两月,皇帝念大学士生前居功至伟,黎家老小一律释放。
2.
一晃三年,我和姐姐跪于蒲团,双手合十默诵经文。
母亲死后,木牌不得进黎家祠堂,只找了个小阁楼供奉里头,我和姐姐每隔段时间便过来一趟。
甫一走入后院,便见祖母面色不满,拉住姨娘的手佯装呵斥:你不能只顾教导婉儿,泠儿的规矩你也该好生教导一下了!
母亲说的是,我一早本想顺道过去叫泠儿和昭昭,却没发现房中有人,我以为他们已经过来了呢,是我的不是。
此时辰时,算不得晚,只是林姨娘珠玉在前,倒显得我们怠慢了。
若是被祖母知晓是去祭拜了母亲,少不得一顿火上浇油。
泠儿向祖母请罪,姐姐干脆认下,听闻祖母近日睡不安稳,便想着清早去花园摘了些花做个香枕,耽误些许,实在不该。回去便抄经自省,为祖母诵经祈福。
祖母脸色舒缓下来,冲我招手:昭昭,过来。
我童试成绩不错,虽没考中秀才但也榜上有名,因着这些,祖母对我不似姐姐那般挑剔。
昭昭房里缺什么,只管派人来同我说,你专心读书便是。
林姨娘面色有些不好看。
是,谢祖母,近来天有些热,每每念书都会满头大汗……
祖母瞥了一眼林氏: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些许冰,想必下人疏漏了,等你姨娘亲自盯着,稍后给你送去。
林姨娘强笑着应下。
许是气不过,揪着姐姐与我成日往书阁跑这件事训斥:待考过乡试,便该着手准备出嫁事宜了,你一女子莫不是还想考个状元不成
姐姐冷冷清清坐在那里,应了声是。
不咸不淡的样子倒让林姨娘更恼火:有空也该学学婉儿,多做些女红准备好嫁衣才是正经。
婚事是祖父在时定下的,指腹为婚,按照现在黎府的门第,实为上嫁。
这日我在书阁看书,男子聒噪的声音远远传于耳畔:泠儿妹妹,你黎家的书阁果真名不虚传,浩如烟海,难怪妹妹你如此才情,令我折服……
陈公子说笑了——
陈家哥哥说的哪里话,书卷再多也要读得完才行,若将之束之高阁反倒成了枷锁……你说是吧姐姐。
黎婉踏花而来,很快便与陈沧打的熟络。
二人歪歪挤挤,姐姐往旁边腾挪,未料陈沧舍不下这个又舍不下那个,肩头不妨被人碰撞,脚步一歪就要摔下。
听得黎婉那边也哎呦崴了脚,我从窗外跳下将姐姐接住。
之后我便与姐姐一处,陈沧眼看不能再接近姐姐,又不好当着我们的面同黎婉太过亲近,只得匆匆告别。
我皱眉看着,只觉此人心思轻浮腹无笔墨:姐姐,你当真要嫁与此人
姐姐淡淡一笑:既是祖父定下的,平白退婚倒落人口舌,等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姐姐再离开也不迟。
八月十五放河灯,我同姐姐站在桥边,不妨看见陈沧左拥右抱去了隔壁花楼。
这人的风流早有耳闻,我面带冷意正要上前,姐姐压住我的手:走罢。
一路静默无话,只余树叶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耳边忽传来割裂空气的刀剑声,我心中一凛,忙将姐姐揽于树下:转头别看,我待会儿叫你。
一男子负伤应对,明显气力不足,我加入剑阵,很快便将黑衣人全部解决。
咳咳……在下沉歌,抱歉将二位卷入其中,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若两位将来有什么困难……
沉歌衣着繁复不似寻常,他从腰间扯下一块黑纹玉佩,其间黑龙盘绕威势压人。
3.
我与姐姐对视一眼,推辞道:相逢即缘,后路不遇,还请公子收回信物。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一暗影突然出现在身边,来人扶起沉歌向我们道谢,转身便消失在了林中。
回到房中,我看着手中的书陷入沉思。陈父陈佑和担任盐铁使一职,这是个肥差,上位拉拢下位巴结。
难得的是陈佑和这些年从未站队不偏不倚,看起来倒是可以托付的人家。
我皱眉细细思索,谨慎为见,还是要仔细探查一番。
那日之后,姐姐借口身体不适,冷落了陈沧好几日。
然陈沧脸皮厚不可及,隔几日便到近前嘘寒问暖,我厌烦他,书阁念书改为了花园,好突然出现替姐姐解围。
园中脚步声响起,我听到黎婉娇滴滴呼唤:陈家哥哥……
她羞怯地指了指假山上头一抹粉红:婉儿手帕被风吹跑了,可劳烦陈哥哥为婉儿捡起
陈沧自然乐意之至,两人眼神黏腻手指暗碰,黎婉又恰好被石子绊倒了身形,不妨投入陈沧怀抱。
我冷冷看着这一幕,心道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真是有趣。
陈沧来黎府的次数勤了些,我心头微动,黎家现在虽有祖父的名头,但三年前那桩丑事仍被世家大族排挤在外,还不足以对抗陈家。
需想个法子才行,借着夜色,我换上夜行衣独自出了府。
上京近来有传言,说陈佑和借职务便利贩卖私盐,以公谋私。
陈佑和上朝不卑不亢,求皇上还他一个清白,夜里却连忙销赃,被人带着官兵逮了个正着。
陈家听候审问,入狱之前,却是一名小孔目抵了罪。
祖母近来身子爽利,我和姐姐连同林姨娘陪同在园中散步,却听得假山中女子娇吟。
祖母沉声怒吼:哪里来的混账,给我滚出来!
慌里慌张间,两个衣衫半落的人蜷缩成一团急急掩面,女子躲在身后抬起头又惊惶低下。
林姨娘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黎婉!你们……你竟然……!
祖母气的浑身发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拄杖劈头盖脸往下砸。
陈沧胡作非为惯了,许是没受过这种狼狈,夺过祖母的拄杖握在手里:刘奶奶,陈沧做错了事甘愿认罚。
反正二小姐已是我房中之人,待我娶了泠儿,一同抬为贵妾便是。
二女同侍一夫,也算一桩美谈,还请刘奶奶不要伤了身子才好。
听到这等理直气壮的言论,祖母怒不可竭,又见黎婉面无愧色,依旧缩了身子往他身后躲,气的直仰了过去。
一群人乌泱泱把老太太抬去房中,只待郎中施了针,祖母吐出一口浊气,我们才放下心。
林姨娘气的脸色发白,不顾丫鬟在场,抬手扇了黎婉一巴掌,将她打的趔趄。
伤风败俗的东西!黎家百年门楣,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蠢玩意儿!
我听得直发笑,当初林姨娘能被抬进府,不也是上了那畜生的床得来的。
她倾尽心力培养黎婉,期望女儿风光让自己不被人看轻了去,却没想到有其母必有其女。
4.
第二日,陈佑和领了一瘸一拐的陈沧上门谢罪,陈沧鼻青脸肿,显然被家法伺候了一番。
一同抬来的还有几个箱子,一打开珠光闪闪耀人非常,林姨娘看直了眼。
犬子胡闹,将老太太气成了这样,今日亲自来赔礼道歉。
另外,也是想添些聘礼。贵府嫡女黎华泠因为此事受了委屈,老夫也舍不得如此良媳,来日过府必不会亏待于她。
至于二小姐黎婉,待犬子大婚之后也会将其纳入府中抬为良妾,不知老太太可否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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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沉吟许久,许是为了保全黎府颜面,不想黎婉的事传出去令人蒙羞,加上珠光宝气令人意动,她满意地点点头。
林姨娘也松了口气。
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交代,我暗暗握紧拳头,看来只有树倒猢狲散,才能取消婚约,彻底无后顾之忧。
秋闱将至,我奔赴上京赶考。
临别前姐姐为我扶正发冠:昭昭长大了,姐姐很欣慰,若是娘亲看到,九泉之下想必也会安宁。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姐姐眼角的泪,郑重说道:此去数月春闱才归,阿姐需得万分珍重,不要让人欺负了去。
陈沧不是良人,待我归来,便想办法为姐姐解除婚约。
她温柔笑着,应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仍安慰我:姐姐相信你。
揭榜之日,人头攒动,我与前十的亚元擦身而过,位列十五。
不少家族为我抛下橄榄枝,其中包括风头正盛的五皇子。
这三月里为公为私,我结交了不少朋友,对上京的局势也略有耳闻。
五皇子是朝中唯一能与太子抗衡之人,前些日子太子突然病倒,以致五皇子一时风光无两,军权在握,权势滔天。
各路势力明争暗斗,我无意搅入其中,只想护姐姐一生顺遂,遂推拒了五皇子的好意。
他将我冷落殿中两个时辰,最后还是挥挥手让我走了。
我骑马游郊心思浮沉,路遇纨绔正驱赶迫害一武举人,我将其救下,念此人言及军需兵策皆是侃侃而谈,于是告知他三皇子兵法过人,或可有施展才能的门路。
春闱过后是殿试,皇帝身体不佳,殿试推后,我趁此赶回黎府。
贡士加身,远远瞧见府前众人翘首以盼,我看着姐姐气色犹佳,也算放下心来。
盐铁司仓库里丢失了大批精铁,遭到御史台弹劾,皇帝震怒,下令彻查精铁去了何处,朝中人人自危。
秋日傍晚凉爽,我干脆在园中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卧在枝干上看书。
却看到陈沧鬼鬼祟祟跑出来,今日并无人邀他来府,他为何会出现在花园
瞥到花丛中一抹裙袂,我施身一跃,一个丫鬟受到惊吓,朝我慌慌张张跪下:大公子……大公子万安。
我记得她是膳堂的,主要负责给姐姐和黎婉布膳。
她此时身形抖如筛糠,手里紧紧攥着什么,我眼神一厉:把东西交出来!
她顿时扑倒在地,痛哭流涕:求大公子饶恕,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捡起地上的药包,冷声质问:可是陈沧交与你的这是什么药
她自知罪责难逃,哭的断断续续:是……是合欢散,他让我三日后把药下在大小姐饭中,说是事成之后纳我入府……
丫鬟爬到我脚边闷声磕头:求大公子大发慈悲,不要将我发卖了,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脸色沉怒,未料陈沧竟如此急色,还未成婚便将龌龊主意打到姐姐身上,若殿试没推迟我没回府,万一姐姐中了这种奸计……
愈想愈后怕,我一脚踹上丫鬟心口,叫来管家将她拖下去处理,不可让姐姐知晓。施展轻功又朝陈沧离开的方向行去。
秋雨来的又急又猛,我站在树上手腕一转,柳条应声断裂,陈沧心情甚好,哼着曲调在亭中躲雨。
轻微细响夹在风雨中,而后是一声低弱的鞭笞,鲜艳的血花四溅,碎七杂八染红一身素白。
暴雨下了一夜,冲刷过上京每条大街小巷。一同冲走的还有我搅碎成条的外袍,万不能让姐姐看到我如此可怖的模样。
她合该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回到府中,姐姐正在回廊张望,看到我一身湿透的中衣裹在身上,拉过我便训斥:
这是去了何处等你一同用膳迟迟不见你人!
我粲然一笑,随手挽了个剑花:恰逢大雨,我见雨中舞剑别有一番趣味,耽误了片刻,姐姐莫急。那长袍实在碍事,我便没穿。
她娇嗔瞪我一眼,吩咐月兰给我熬碗姜汤来,只是第二日我还无事,姐姐便病倒了。
陈沧失踪的消息三日后传到府中,祖母闻言又倒在了塌上,林姨娘慌得六神无主,黎家乱成一锅粥,只有黎婉,几日里一直恍恍惚惚,眼里竟空空洞洞全是灰意。
姐姐醒的时候,黎府里恰好来了官兵,一脸冷肃的官差将黎府上下盘问了个遍。
黎大小姐,您近日可曾见过陈沧
姐姐身子依旧虚弱,她摇了摇头:这几日我在养病,并没有见过。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姐姐眉头微皱:大约五日前他约我上山观香,我没去。
谈闻点了点头,看她面色不似作假,又转而问向我。
三日前我在园中舞剑,后又同姐姐说了些话,一同用膳,许是用膳时将寒气过给了姐姐,才致使她感染了风寒。
官差将黎府搜查了遍,没找到什么线索,只能空手而归。
祖母病了一场,姐姐风寒将退,便常去拜见祖母,我陪同她们在园中散心。心思一转,我带着祖母转了个方向。
哭哭啼啼的声音从屋里远远传来,姐姐扶着她低声道:听这声儿,是从姨娘的屋里传出来的……
祖母将拄杖重重一杵,便领着我们进了屋。
只见这屋里装潢精美,摆设装饰更是奢贵。甚至其中一个八角鎏金瓶,还是祖母去年在古董铺子远远瞅着也没敢买的,当时同林姨娘说了两句,她也只推脱着待府中周转开了,便买来孝敬。
不曾想,这鎏金瓶却早已被她悄悄置进了府中,摆在自己的内室里观赏。
祖母唰地就沉了脸。
我扶着祖母走上前,她看着两人以泪洗面就来气,拄杖在地上狠狠一敲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黎婉她当初那般行事,还不是被你这个娘给教坏了!
我看你也是无心管这个家了,近来多事,泠儿也还会在府里多待一段时间,中馈便暂时交给她管理吧!
我达成了目的,扶着祖母往回走。
姐姐掌握了府中中馈,第一件事便是将母亲牌位供于祠堂。
上下事务一应打理起来,本应事事顺遂,可府里几个林姨娘的亲信婆子闹了幺蛾子,对她阳奉阴违,表面应承着,手上却不肯出力。
欺她年纪尚幼,事事要她亲力亲为,被姐姐不轻不重地敲打一回,便又阴阳怪气地在众人面前嚷开了:
哟!大小姐不知晓这其中的门道,怎生如此胡乱怪罪姨娘管教之时,可未曾闹出这些乱子,也未曾说婆子我做得不好!
我冷着脸一脚踹上那叫嚷婆子的心窝,踹得那婆子栽倒在地,连连哀嚎,半晌也爬不起来。
吞了狗胆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容得你在此撒野!你既念着林姨娘,便滚过去尽心伺候便是,手里的活交给其他人做罢,月兰!
在,在!月兰连不迭答应。
这几日把活都熟络熟络,这几个婆子,我看都不顶用了!
姐姐顺着我的话,冷脸朝外头吩咐:仆大欺主,如此恶奴,给我拖下去鞭笞三十!一应婆子,都送去林姨娘处伺候,月例同普通丫鬟,空出来的职位,月底根据个人表现提拔,月例在提拔的职务上多加三成!
恩威并重,姐姐挥挥手,人立时走了个干净。
她回头无奈地看看我:莽莽撞撞!你只管读你的书练你的剑,这些杂事我来处理便好。
谈闻又来了一次,未想到这官差竟是个敏锐的,当夜我换下衣服来到易山山腰,这里坐落着一个神秘组织,只要出得起钱,什么都能买。
你想买什么一个头戴面具的黑衣人哑声问道。
一条已经死去的人命,我要他合理地再死一回。
转眼殿试在即,却因着皇帝坚持,又推迟了七日,朝中流言纷起。
上京不远处小县城传来消息,一男子色胆包天,醉酒后当街调戏高门贵女,欲行不轨,被当街格杀。
官差将其验明了身份,传至上京,恰好是谈闻苦苦寻找的陈沧。
事情已了,我从墙头高高落下,不期然看见深夜坐在秋千上发呆的黎婉。
我与她并不相熟,远远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我近来尤爱在湖边拭剑,想母亲临死之前的嘱托,她把剑放在我手里:昭昭不要慌,母亲已无存世之念,你给娘一个解脱,不要让娘痛苦,好吗
我儿万勿记得日日习武,保护好泠儿,不要让她陷入囹圄,这世间大奸大恶之人,仅凭才智,是无法对抗的。
起伏的湖水跌宕,我听见身后脚步声,黎婉声音直颤:你……前夜去做什么了
我眉头暗皱,不欲与她多费口舌,起身便要回去。
你站住!她抓住我手臂:陈沧是前几天死的……那日你回府我闻到了血腥味,是不是……是不是你杀的
我看着她远不如往日有神采的眸子,没有否认:他将你折磨成这样,难不成你还想替他报仇
黎婉的瞳孔一缩,抓住我的手失了力:那不一样……黎华昭,我已同他……
她咬了下唇,又接着道:我已同他那样……日后再没人愿意娶我,他若死了,我这辈子都毁了……
她咬咬牙,眼睛里汇聚起希望破灭之后的,死寂一般的仇恨:你杀了他……黎华昭……
我方才心头的一丝可怜全然消散,不耐烦地看着她:黎婉,那是你咎由自取,当初你勾引陈沧时,可还记得他是姐姐的未婚夫
我挥开黎婉的手,再不同她客气:便是我不杀他,他也是丧家之犬,你想要的,他什么也给不了……你这辈子,早就毁了,与我何干!
扑通一声,黎婉猝然跳入湖中,我看着她决绝赴死的身影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做了那等错事,如今咎由自取,实不值得再搭上一条命。
大夫总算姗姗来迟,黎府的下人手忙脚乱地将黎婉抬回屋里,姐姐吩咐下人给我备好洗澡水:这是怎么了黎婉怎么想不开跳了湖
黎婉寒气入体郁结于心,又无存生的念头,病情反复折腾了许久,靠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直到第三日临近傍晚,才慢慢退了烧,稳定下来。
黎家合府上下都松了口气。
林姨娘趴在黎婉床前泣不成声,感谢神佛保佑,祖母杵着拄杖在床前晕了两三晃,赶紧叫人扶着回去休息了。
黎婉自醒来便有些不一样了,她依旧沉默,但不似往常心如死灰如木偶一般,偶尔见到我和姐姐还会打个招呼,倒是另我们刮目相看。
林姨娘将城中青年才俊、世勋贵胄的公子画像都集中起来,挑挑拣拣交与祖母,在我们请安时小心翼翼问黎婉可有心仪之人
黎婉跪在地上,悲从中来:请祖母原谅,我已歇了嫁人的念头,何必让我去祸害清白人家。
我愿青灯古佛相伴,再不嫁人!
殿试过后,我又来到易山。
马蹄赫赫,阁楼巍峨,我抬头仰望着削尖的阁楼,最顶处,似有一个人影伫立。
罡风拂过,幽紫的裙摆消失不见。
此次暗影阁办事不力,出了纰漏,让您亲自动手,此乃退回的一半银票。
另,这方墨玉,请您暂时收下,三月为期,可退回,可求事,亦或……主子仍有爱才之心,扫席以待等着您。
我沉思片刻:不用三月,烦请帮我一个忙。
第二日,黎府门口,常年一脸冷肃的谈闻领着一堆人走上前来,老太太,黎大公子……又见面了。
他身后的人押着一个战战兢兢缩着脖子的囚犯,一身脏污,不住瞥着眼朝姐姐这边儿瞧。
我面上不动声色,还了一礼,问道:闻大人此番来所为何事
仍是前事,他一点头,身后便有人将押着的人跪下,陈三,将你所供供词再说一遍。
是……大人。当……当日,我家公子瞧着欢喜得很,从家里拿了一包那种药,就开开心心地走了……说是,过几日终于能得偿所愿,尝尝他那未过门儿的娇妻了……
说完,匍在地上大着胆子觑了姐姐一眼,哭道:黎……黎大小姐,我家少爷惦念着您许久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纵是再狠的心,怎么就能谋杀亲夫啊!
谈闻嫌他话多,踹了他一脚,又问:那种药,是什么药
这……自然是,能让女子情热,同郎君好生胡闹的药……
姐姐听得脸色发白,电光火石间向我投来一眼。月兰愤愤不平地骂道:你……你是何处来的腌臜泼皮!怎敢如此抹黑我家小姐的名声!
那陈三掉头就叩倒在谈闻脚下,头磕得呯呯作响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大人!
说着从衣裳里头掏出个模糊的东西来:大……大人,我家公子说,黎大小姐以此物赠他,多有暗示,这才欢欢喜喜地去了……
我心中一凛,那丫鬟竟对我有所隐瞒,是我疏漏了,竟叫她这么轻易就死了去。
陈三手中拿的,正是姐姐成日戴在身上的手帕,帕角绣着一棵青竹。
祖母脸色甚是难看:大人!家门不幸,此事还容老身关起门来仔细问问……大人可否稍等片刻
谈闻镇定地扫了我一眼,拱手道:那便等您一个时辰,不能再多,老太太也别再为难我。
祖母转过身来,将拄杖狠狠在地上一杵,黎华泠,你跟我过来!我紧随其后。
黎家祠堂里,老太太满心哀痛地给满门先祖上了香。
姐姐跪在地上,垂着眸,面色静漠。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老太太杵着拄杖在地上反复敲着,蹲坐在身后的蒲团上,仰天哀嚎。
她也不问是否属实,张嘴便骂:你……还有你母亲……真真儿是把我黎家的脸都丢光了!
老太太哆嗦着唇:我早便劝你爹不要娶那个女人,还有你祖父……也不肯听,硬说那女人满腹经纶……如今你瞧,黎家都被你娘俩祸害成什么样儿……
我倏地抬了眼,眸子泛冷:黎家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母亲!
老太太愣了一瞬,养尊处优这些年,无人敢这样指摘她,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这样同我说话!
我母亲何错之有!黎家没落,黎训辉不思进取,逼着我娘像个青楼妓子一样接客,踩着我娘的贞节往上爬,死后怎么还有脸进黎家祠堂,受后人供奉,受我和姐姐的供奉!
我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他连去了地府,我都嫌脏了我娘的轮回路!
她抬起拄杖打在我身上:他是你爹!
爹这个字眼,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你们经常偷摸去给你娘上香,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太佝偻着转了身,背影苍凉,她头一回知晓,向来懂事听话的黎华昭竟是这样的想法。
她倏地转过头来:那陈沧之死,可与你有关
我直直地跪在那,静默无言。姐姐蓦地哭出声:昭昭,都是因为姐姐……
祖母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啊!
待我们走出祠堂,一圈人在外头等着,谈闻朝我拱了拱手,说道:听闻黎公子文武双全,与大小姐姐弟情深,为了查案,能否请二位陪我们走一趟
忽闻马蹄声阵阵,我眉头舒展开,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吏向我行礼,双手奉上一本小簿。
我松了一口气,向谈闻说道:依据律令,一旦触犯命案,便需得移交大理寺,处理完,同刑部汇报即可。
刑部提出的奏折早已上报,大理寺六名寺丞均已复审,确认此案再无疑议。
我抬手将小簿交给他:此为大理寺几名寺丞一同签字复审的结果,谈大人,好生看看……
谈闻皱着眉拿在手中翻阅,忽又有些迟疑:黎公子,这上头可只有五位寺丞的签字……
我默了一瞬,朝背后招了招手,拿来笔砚:方寺丞上月告老还乡,昨日之前,大理寺只得五位寺丞……
而后当着他的面在五位大人后头跟着添上自己的笔迹:昨日殿试,三皇子殿下将新科探花郎调入大理寺,即刻上任,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我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扬袖将纸朝谈闻胸口一拍,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谈大人,此案已结。
老祖母认了命,蜗居在她那院子里,吃斋念佛,再不理世事。林姨娘不闻不问,整日陪着黎婉,也不再奢求麻雀变凤凰。
整个府里,因我得了势,姐姐执掌中馈打理事务变得更顺畅。
这几日我忙得脚不沾地,一起侵吞灾银案引发朝野震动,皇上怒不可竭,三皇子传密令于我,证据指向将军府。
我隐藏在树干看着亮着灯笼的将军府,几日观察下来,今日巡守更严了,交替互换无一刻闲暇,似多出一倍的人手。
然府中亲兵侍卫皆有规制,既如此,多出来的人手只能是其他人带来的。
增派的人手消失在夜色里时,我跃下枝头,一直跟到京郊十里地,前方稀疏的身影溶于山脚夜色,我隐了身形绕着山脚查探。
越看越心惊,光是山中巡逻之人,我已碰到不下三百,更别提暗中隐藏的数目。
赈灾的银两,盐铁司莫名丢失的精铁,此时山中隐藏的士兵……
三皇子将我叫入府中夜谈半日:三日后我会派暗卫于你,沉霖的贴身侍卫陆维会去岚山,切记谨慎行事。
浓郁的密林中是掩藏的冷箭,剑鸣金戈声里,男子长剑被挑落在地,我一剑刺入他肩胛骨: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危殆,五皇子屯兵京郊,意欲何为
陆维是个忠心的,事情败露,他回去也是一死,索性吞了毒。
山中军备已是探到,五皇子洗不洗得清,总归已撕破脸皮,朝中暗潮汹涌,如今一触即发。
两军对战,五皇子的军队兵强马壮,再加上对自己地盘的熟悉,一开始,总是将沉歌这边压着打,城池连连丢失。
后来混乱的军中,总有那么一支队伍,操兵取奇,隐晦居正,无声无息中,于乱中取胜,将败多胜少的局面,一步步往回扳。
虽甚是艰难,但总算不至于毫无喘息之地。
沉霖的精兵再强,也抵不住骄横之下被人无声无息敲过一声闷棍。即便后来也收敛了大意,可愈是小心谨慎,愈是疑神疑鬼,愈是一次又一次踏入圈套。
危机感猛地伏上背脊之时,还未来得及仰天长啸,便人头落地,尸首分家。
春寒料峭,隆冬已至,我踏入姐姐房中的时候,正见她执着眉笔细细描眉。
今日勇毅侯府举办喜雪宴,说是宴会,实为相看。我选了一只梅花簪:红色更衬姐姐。
她羞赧地朝我打趣:再过几年,昭昭也要相看女子了罢!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心愿只是护佑姐姐平安,嫁得良人。
月兰回来悄悄同我说,今日宴会姐姐误丢手帕,是中郎将二公子寻到的,二人相谈甚欢。
乍暖还寒时候,我邀请傅若衍来府相聚,又借口吃醉了酒在亭中歇息,留下姐姐替我待客,姐姐娇嗔瞪了我一眼。
上元节,傅若衍邀请姐姐去街头赏灯,又怕影响姐姐名声,于是叫着我一起。
街上影影绰绰,灯火通明,各路小贩吆喝着,彩灯悬挂着,猜灯谜的人头攒动,舞狮的锣鼓声喧天。
我跟在后头,目光随着前头的两个人移动。二人言笑晏晏,分明是将我忘了。
忽然喧闹的人群隐隐慌乱,高台倾倒,我心跳如擂鼓猝然上前,却见衣袂翻飞间,姐姐被傅若衍横抱着远离纷乱。
我呆呆看着,不知是心酸还是欣慰,一个小女孩正在卖河灯,我点燃一盏,看着河灯飘远,心道:母亲,姐姐已遇良人,您可以安心了。
第二日,中郎将便遣人来提亲,三媒六聘礼数办的很是周到,祖母也难得出了佛堂,商定下月初五完婚。
街道上红彩遍地,红绸拉开长长的喜路,一顶大红软轿落在黎府门口,周围婢女围了一圈,喜气洋溢。
府内莺莺燕燕乱作一团,穿梭不停。里屋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被婆子侍弄着梳头绞面,白净脸上映着霞光,眸子略略抬起,流转间若灵溪清渠。
昭昭……姐姐噙着笑唤我。
我上前两步,替她拉平肘臂间的褶皱,在她面前蹲下身,露出后背:姐姐,昭昭为你送亲。
姐姐笑了笑,伏到我的肩背上,把她稳稳当当背起来:昭昭对姐姐有什么祝愿之词吗
我垂眸想了想,背着姐姐走出门去。天光大开,盖头飘荡下来,满目只余了红。
我好似看到母亲坐在堂中,满目柔情地看我。
昭昭祝姐姐平安喜乐,顺遂己心,福寿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