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起床!”
“栀栀,吃饭!”
宁王府在晨光中渐渐复苏,当我的小鹦鹉一如既往的叫起来时,我终于意识到——
这次可能真的不一样了。
前九十八次,每当死亡循环重启,我都会在黎明前被黑暗吞噬。
那感觉像被无形之手拽入深渊,再睁眼,又是铺天盖地的血色,和林宗耀扭曲的脸。
可现在。
我飘在王府的庭院里,看着天光寸寸漫过青砖,却迟迟等不到熟悉的黑暗降临。
我……被困在了这里?
指尖无意识的穿过廊下飞花,我看见晨露的光亮,听见下人们窸窸窣窣的动静。
厨娘拍打着灶灰,小厮拖着扫帚划过石阶。
这些声音像隔着一层纱,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轮回都来得清晰。
惠姑姑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有些急促。
她身后跟着的银朱,怀里抱着个铜盆,热气腾腾的水面上飘着几朵新鲜的栀子花。
“你这丫头,当真是个痴傻的!”
惠姑姑蹙眉嗔怪道,“王妃刚去了,你若还按以往的规矩伺候王爷起床,岂不是要害得王爷睹物思人?”
银朱听后,鼻尖一酸。
“姑姑说的是,我这就去换一盆水来。”
是了。
从前这个时候,崔恕总会比我早起半刻。
我睡相不好,总爱把被子卷成一团,他看了便摇头,亲自用热帕子帮我擦脸。
有时我会突然抓住他的手,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钻,声音带着睡意。
“夫君,再陪我躺躺……”
他就笑,然后轻手轻脚替我掖好被角,在我眉心落下一吻。
“下朝后,给你买莲花酥吃。”
崔恕不会为了我耽误早朝。
但我清楚,他此举并非不爱我,而是出于对百姓的责任。
不过,他很快就会变的。
我看过很多话本,书里往往都爱写,男女主角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君王不早朝。
崔恕和林枝枝是话本里的男女主,他们迟早也会这样。
多可笑啊。
我本该庆幸能继续守在他身边,可喉咙里却也像塞满了铜钱。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要眼睁睁看着崔恕从怨恨林枝枝,到习惯她,再到……
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虽然根本不留痕迹。
“姑姑,水换好了!”
忽然,银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惠姑姑点点头,带她一路走到崔恕的门前,轻轻叩门。
“王爷,天亮了。”
屋内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接着是崔恕沙哑的回应。
“……进。”
推门而入后,惠姑姑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我和她都看见案几上堆满了信函和奏折。
至于崔恕。
他正坐在桌前,眼底布满血丝,唯独手心反复摩挲我的发钗。
白玉南珠。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我。
“您又彻夜未眠?”
惠姑姑拧了热帕子递过去,目光扫过桌案。
我也飘近了些,发现最上面那封信,赫然封着慈宁宫的印记。
——是皇祖母。
“皇祖母哭晕了三次。”
崔恕的声音闷在热帕子里,“太医院说,是伤心过度引起的心脉淤堵。”
惠姑姑叹了口气。
“想当年王妃还在慈宁宫时,太后娘娘可将人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回您约王妃去骑马,太后娘娘都要拉着咱们王妃叮嘱小半个时辰……”
话音至此。
崔恕的肩膀几不可察的颤了颤。
他也记得这些事。
那是我们定亲后的第一个春天。
崔恕牵着马在宫门外等我,皇祖母一边往我手里塞暖炉一边念叨。
“骑马断断不可跑快,也不许过河,更不许……罢了,今日风寒,你身子弱,还是不要去玩了,就让恕儿自己回去吧。”
我扭头看向宫门外的崔恕。
他冲我眨眨眼,笑着对我做口型。
“翻墙?”
然后我便真的与他翻墙跑了。
他抱着我跃上宫墙时,我的裙摆扫落了一地栀子。
惠姑姑的话,既是悼念,也是点拨。
“太后娘娘最疼王妃,一向容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和伤害。”
“哪怕是您,也不行。”
姜还是老的辣。
崔恕立刻听出了惠姑姑的言外之意。
“柴房那边怎么样了?”
惠姑姑不怒不笑,语气平静无波:“林姑娘晚上吐了回血,现在或许还昏着呢。”
铜盆里水面突然荡起涟漪,崔恕猛的将帕子丢下。
“……好。”
他语气冰冷,眼神却飘向窗外柴房的方向。
“死不了就行。”
惠姑姑微微颔首,以退为进:“那要不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
我见崔恕又快又急的打断她,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
“姑姑做事,我向来放心。之后的事,就请您自行定夺吧。”
惠姑姑福身退下时,我注意到她唇边的一抹冷笑。
我知道,她有的是手段让林枝枝吃吃苦头。
可我却不愿。
是因为同情林枝枝吗?
并不是。
她是书中的女主角,日后自有千万人的宠爱加身。
而惠姑姑不一样。
她话本里的反派,处处暗害女主,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
为了一个死人,不值。
我很想这样说,却又自私的在心中感到温暖。
真好。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一直记得我。
只可惜,这个人不是男主角崔恕,而是一个恶毒的反派。
……
柴房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林枝枝已经醒了。
满身的伤口和惠姑姑的一味猛药让她发了一身汗,此时此刻,她简直脆弱得像只落了水的小鸟。
我看见惠姑姑站在几步外,对银朱扬了扬下巴。
“老身奉王爷之命,来给林姑娘送吃食了。”
哗!
一把干小米哗啦啦撒在地上,惊起满地的灰尘。
林枝枝瞪大眼睛。
“这、这是干小米……”
“非也!这是一斤小米!”惠姑姑冷冷纠正道,“王爷听说林姑娘出身贫困,平日里连碗小米都吃不到,所以特命我送来整整一斤小米,让姑娘吃个够。”
“可我嘴里都是伤,干嚼小米,会加重伤势的……”
惠姑姑再次冷笑,转身却故意踢翻了边上的破碗。
顿时,混着药渣的污水浸湿了地面。
这本是林枝枝唯一的解法了。
哪怕是一点点污水,只要能把小米泡干,也是好的。
可惠姑姑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林姑娘,别不知好歹。”
“既是王爷赏的东西,哪怕是石子儿,您也得咽下去。”
阳光从小窗中倾泻而下,照得林枝枝睫毛发亮。
忽然间,我竟发现。
她居然长得和我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