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救女儿,坠下山崖,重伤失忆。
京城人人都以为我死了。
我丈夫顾晏也这么认为。
我死后一年,他再娶。
新夫人容貌、性情都与我相似。
她与顾晏举案齐眉,连我的儿女都依赖她。
我归家那日,顾晏护着泪眼朦胧的新夫人,对我冷眼相待。
你……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早该……林氏已有身孕,你此时回来,是何居心
但她不知...失忆多年,我早已改嫁。
1
归来,恶妻还是亡妻
五年了。
苏云卿站在车水马龙的京城街头,望着不远处那座依旧朱门高耸的顾府,心中一片漠然。曾经,这里是她的家,是她倾注了十年心血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
她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抬步向那扇紧闭的大门走去。
叩叩叩——
门环叩响,惊破了午后的宁静。
不多时,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家丁探出头来,见是个陌生又气度不凡的妇人,略带警惕地问:夫人找谁
苏云卿淡淡开口:我找顾晏。
那家丁一愣,顾大人的名讳也是能随便叫的正待呵斥,却听一个苍老些的声音传来:何人在外喧哗
随着话音,顾府的老管家福伯从门内走了出来。福伯在顾府待了三十年,算是看着苏云卿长大的。他正指挥着下人洒扫庭院,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显是心情不错。冷不丁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款步而来,他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指着来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鬼——鬼啊!大白天的有鬼啊!
他这一嗓子,把门内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苏云卿微微蹙眉,五年不见,福伯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府内很快骚动起来。
顾晏疾步从内堂奔出,身上还带着几分酒气,显然午间与林氏用饭时小酌了几杯。他本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惊扰了府内,面带薄怒,待看清阶下那张五年未见却依旧深刻的容颜,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褪尽,踉跄一步,扶住了门框,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你……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早该……林氏已有身孕,你此时回来,是何居心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苏云卿的心口。她早料到会是这般情景,却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钝痛。
苏云卿面上却不见波澜,只静静地看着他。
话音未落,一道娇柔的身影已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从月洞门后转了出来。正是新夫人林婉柔。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撒花软缎长裙,更衬得肌肤胜雪,身姿纤弱,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微隆的小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关切,莲步轻移至顾晏身旁,柔声细语,仿佛受惊的雀儿:夫君,发生何事了
待看清苏云卿,她眼眶一红,泫然欲泣,声音更是楚楚可怜:姐姐,真的是你五年了……我还以为……姐姐,你若早些回来……夫君他也是以为你不在了,伤心了许久,才……我,我身份卑微,若姐姐不嫌弃,我愿为姐姐让位,只求姐姐莫要怪罪夫君……说着,还怯怯地看了顾晏一眼,仿佛苏云卿是什么洪水猛兽。
顾晏果然面露怜惜,将林婉柔护在身后。
苏云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的目光在林婉柔那只刻意展示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顾晏,又扫过两人不知何时紧握在一起的手:让位顾大人忘了我朝律法,男子丧妻再娶,前妻若归,后者需降为妾,所出之子,亦为庶出。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顾大人放心,我苏云卿,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的苏云卿,早已不是顾家的什么夫人。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我的孩儿。
顾晏脸色几番变换,最终还是沉声命人:去,把念姐儿和远哥儿带来。
不多时,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被乳母领了过来。
女儿顾念已经八岁,眉眼间依稀能看出苏云卿当年的影子。她一见苏云卿,大眼中便蓄满了泪水,像只受惊的小鹿,嘴唇翕动,一声哽咽的娘刚要出口,便被身旁的林婉柔不着痕迹地拉住了小手,柔声安抚:念儿乖,莫吓着,这位……是你父亲的故人。
顾念的眼泪瞬间滚落,却不敢再上前,只能无助地望着苏云卿。
苏云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痛。她的念儿,她的小棉袄。
六岁的儿子顾远则完全不同,他一溜烟躲到了林婉柔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打量着苏云卿,眼神里满是陌生,甚至还带着几分被教唆出来的敌意:你不是我娘!我娘是林娘亲!你是坏人!不许你欺负林娘亲!和她腹中的弟弟!
苏云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掐进了掌心。
林婉柔见状,连忙亲自端过丫鬟奉上的茶,柔声道:姐姐一路风尘,想必也乏了,喝口茶润润喉吧。她端着茶盏,莲步轻移,就在茶杯即将递到苏云卿面前时,手腕一歪,哎呀一声轻呼,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自己莹白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茶盏哐当落地,碎瓷四溅。
林婉柔疼得眼泪汪汪,却强忍着,望向苏云卿,声音带着哭腔:姐姐,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可我腹中的孩儿是无辜的啊……
顾晏见爱妻受委屈,又被烫伤,登时怒火中烧,指着苏云卿厉声斥责:苏云卿!你如今怎变得如此蛇蝎心肠!婉柔好心给你奉茶,你竟……
苏云卿不闪不避,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男女的表演,待顾晏骂声稍歇,她才缓缓抬手,端起桌上另一杯尚温的茶,在顾晏和林婉柔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茶水朝着两人脚下的地面狠狠泼去!
哗啦——
茶水四溅,在光洁的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这才叫恶毒。苏云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彻骨的寒意,顾晏,五年不见,你眼瞎心盲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连装模作样都看不穿了么
庭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下林婉柔压抑的抽泣和顾晏粗重的喘息。
2
骨肉疏离,谁在背后操盘
庭院内的一片狼藉与死寂并未持续太久。苏云卿目光从顾晏铁青的脸上移开,落向一旁瑟瑟发抖、强作镇定的林婉柔,最终定格在两个孩子身上。她深知,今日真正的战场,并非与这对狗男女的口舌之争,而是如何面对已被荼毒的孩子。
苏云卿挥退了闻声赶来却又不敢上前的下人,只留福伯在远处候着。她走向顾远,在他面前几步远处站定,声音尽可能放得平和:远哥儿,你过来,我有话单独问你。
顾远依旧躲在林婉柔腿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神里满是戒备,用力摇头。
林婉柔适时地轻抚他的头,柔声道:远儿莫怕,有林娘亲在呢。这位……夫人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她这话看似安抚,实则暗示苏云卿的外人身份。
苏云卿看都未看林婉柔,只盯着顾远:你若不过来,我便当你心中有鬼。
顾远小小的身子一僵,许是心中有鬼四字触动了他,又或是林婉柔在他身后几不可查地推了一把,他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挪到了苏云卿面前,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抬起头来看着我。苏云卿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顾远慢慢抬头,眼神闪烁。
你方才说,我是坏人,要欺负你的林娘亲,还要害她腹中的孩儿
顾远梗着脖子,语气却有些虚:林娘亲说,您当年是抛夫弃子跟人跑了,不要爹爹,也不要我和姐姐了。如今又回来,是想抢走爹爹和我们,还想害死林娘亲肚里的小弟弟。稚嫩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指控。
苏云卿的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扎着,痛楚蔓延。她面上依旧平静:这些话,是林婉柔亲口与你说的,还是她‘不小心’让你听见的或者,是府里其他下人告诉你的
顾远小脸涨红,支支吾吾:林娘亲……林娘亲只是担心我们……她,她还说,您以前对下人就很凶……
苏云卿心中冷笑,果然如此。这是林婉柔的手段,不明着说,却处处暗示,让孩子自己去领悟,杀人不见血,诛心于无形。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羊脂白玉佩,上面阳刻着一个精致的卿字,玉质温润,显然是贴身之物。这个,你拿着。
顾远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敢接。
苏云卿将玉佩塞进他小小的手里:这是你生母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父亲那里,还有另一块,是一对。若有一日,你发现自己被骗了,想知道真相,或者想找我,便拿着它去寻京城最大的银楼‘聚宝斋’,他们自会带你来见我。
顾远捏着那块尚带着体温的玉佩,一时有些茫然。
苏云卿不再看他,转向一直默默流泪的顾念。她走过去,轻轻替女儿拭去泪水,声音温柔了许多:念儿。
顾念抽噎着,小手紧紧抓住苏云卿的衣袖,仿佛怕她再次消失。她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塞到苏云卿掌心,然后迅速看了一眼林婉柔的方向,又低下头。
苏云卿不动声色地将纸收入袖中,轻声道:好孩子,莫怕。
待稍后寻了个无人处,苏云卿展开那张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一个模糊的妇人身影,身旁伴着两个小小的孩童,背景是顾府的垂花门。画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母亲,林氏常在我耳边说您坏话,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我跟慕晴姨母学画。我相信母亲定不是她说的那样!念儿盼您。
慕晴,是苏云卿的闺中密友,京中有名的才女画家。苏云卿眼眶一热,女儿的这点温暖,是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光。林婉柔不仅离间她们母子,竟还想用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话来禁锢念儿!
你愿意跟母亲,离开顾家吗
念儿愿意!
傍晚时分,顾晏带着面色略显苍白、扶着腰肢的林婉柔在书房找到了苏云卿,彼时她正望着窗外出神。
顾晏屏退左右,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栖蘅院还为你留着,一应陈设都未动。你若暂时无处可去,便先住下。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婉柔,后者立刻露出一个柔弱却识大体的笑容,轻声道:是啊,苏姐姐,夫君也是怕你刚回来没个落脚处。你……千万别跟夫君置气。**顾晏这才继续道:只是……芙茵她身子弱,如今又怀着身孕,你……莫要再刺激她。
苏云卿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顾晏,最终停在林婉柔精心修饰的容颜上,唇边泛起一丝嘲讽:顾大人的‘仁慈’,我心领了。栖蘅院,还是留给你的新夫人吧,免得她住着不安稳。林婉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勉强道:苏姐姐说笑了,那本就是你的院子……
苏云卿却不理她,继续道:我不住顾府。明日一早,我会来接走顾念。至于顾远,她声音冷了几分,他既认贼作母,执迷不悟,我苏云卿便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何时他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林婉柔掩口惊呼,似是不敢相信:苏姐姐!远儿他还小,他……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转向顾晏,眼中已带了水汽,泫然欲泣,夫君,你快劝劝苏姐姐,远儿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顾晏脸色骤变,本就因苏云卿的拒绝而难堪,此刻更是怒火中烧,猛地拍案而起:苏云卿!你放肆!栖蘅院本就是你的,我让你住下是情分!念儿是我顾家的女儿,岂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你别以为你回来了就能为所欲为……林婉柔连忙上前,轻轻拉住顾晏的衣袖,急道:夫君,息怒,苏姐姐她刚回来,许是一时情急……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她一面劝着,一面担忧地看向苏云卿,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看好戏的姿态,但迅速被忧虑所掩盖。
他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管家福伯略显慌张的通报声:老爷,夫人……哦不,苏小姐,门外……门外有宁王府的侍卫统领求见,指名要见苏小姐!
顾晏的怒斥戛然而止,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转为惊疑不定。林婉柔原本扶着顾晏衣袖的手也僵住了,听到宁王府三字,她扶着门框的手指节寸寸发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一丝慌乱。宁王府苏云卿怎么会和宁王府扯上关系她不是应该落魄潦倒地回来吗
苏云卿却仿佛早就料到,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落在顾晏眼中,竟有几分刺目。她转向脸色煞白的林婉柔,目光锐利:顾大人,我女儿顾念,宁王殿下也认作半个义女。你说,我带不带的走她语调轻柔,却字字清晰,哦,对了,忘了告诉林夫人,当年我‘身故’,还是宁王殿下亲自派人料理的‘后事’,为此,他还伤心了好一阵呢。
林婉柔闻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若非死死抠着门框,几乎要瘫软下去。宁王……亲自料理后事……还为她伤心这怎么可能!苏云卿的死,难道另有隐情她背后,竟然站着宁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遍体生寒。她原以为苏云卿回来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却没想到,对方竟握着如此骇人的底牌。
3
宁王为盾,清算旧账!
顾晏脸色铁青,声音都有些不稳:宁王哪个宁王苏云卿,你何时与宁王府扯上了干系他脑中飞速盘旋,宁王萧煜,那可是连圣上都要礼敬三分的人物。此人深居简出,性情莫测,却传闻多年前对一位早逝的世家贵女念念不忘,难道……顾晏看向苏云卿的眼神,从最初的惊疑,渐渐多了一丝莫名的恐惧和悔意。这五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林婉柔见顾晏失态,连忙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对着苏云卿哀声道:姐姐,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即便是宁王殿下,也不能强行拆散人家骨肉,夺人女儿吧……她话里话外,暗示苏云卿仗势欺人。
苏云卿只觉好笑,睨了她一眼:林夫人这话说得有趣。我今日来,不只是要带走我的女儿顾念,我当年十里红妆抬进顾府的嫁妆,也该一并清算带走了。毕竟,她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我可不想我的东西,被某些‘出身不好,体弱胆小’,却偏爱享用别人东西的人给糟蹋了,或者……弄丢了。
顾晏当初维护林婉柔时说的婉柔她出身不好,自幼体弱胆小,此刻被苏云卿原封不动地拿来反讽,林婉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闷痛,差点背过气去。顾晏也是面色难看,却无法反驳。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府门前便热闹非凡。数辆挂着宁王府徽记的马车在街口一字排开,气势慑人。苏云卿在一群身着王府劲装的护卫簇拥下,带着几位神色精明、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的嬷嬷,以及两位京兆尹派来的官差,浩浩荡荡地进了顾府大门。福伯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又有些莫名的畅快,偷偷朝地上啐了一口,小声骂了句活该。
嫁妆单子一式两份,一份由宁王府的老嬷嬷高声宣读,另一份则递到了顾晏手中。那长长的礼单,每念出一项,顾晏的脸色便沉一分,林婉柔更是手脚冰凉。他们这才惊觉,苏云卿当年的嫁妆,竟是如此惊人的丰厚,远超他们这些年的想象和挥霍。其中不乏前朝孤品、名家字画、稀世珍宝,更有几处地契房契,田庄铺面,每年收益便是一笔巨款。
林婉柔眼看那些她平日里视若己出的珍玩首饰,甚至有些已经被她悄悄变卖或赏人的东西都要被清点带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试图阻挠,指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净瓶,强辩道:这……这玉瓶早已融入府中日常陈设,平日里也多有使用,姐姐如今这般,岂不是……
话未说完,苏云卿身后一位气度儒雅,双目炯炯的老者上前一步,正是京城最大银楼聚宝斋的徐掌柜。他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顾夫人此言差矣。此玉瓶虽形似,然玉质驳杂,雕工也略显粗糙,乃是近两年坊间常见的仿品。苏小姐原嫁妆中的那只‘凝脂露华瓶’,乃是前朝贡品,老朽有幸在二十年前见过一次,绝非此物。
徐掌柜又随手指向几件林婉柔常用的摆件和首饰,件件指出其与嫁妆单上所列珍品的细微差别,或是年代不对,或是工艺有异。更有甚者,一个嬷嬷从库房角落翻出一个不起眼的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件林婉柔陪嫁时带来的普通首饰,上面却沾了些许名贵香料的碎屑,与单子上几件失踪的香料盒子放在一处,意图不言而喻。林婉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哪里想到苏云卿竟请来了这等人物,当场戳穿她用赝品调包、私吞嫁妆的勾当。一些被她赏给下人或者偷偷当掉的真品,此刻更是无从抵赖,只能按市价折算赔偿。顾晏在一旁,只觉得颜面尽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远被乳母牵着,远远地站在廊下,看着那些他从未见过,却精美得令人咋舌的箱笼器物被一抬抬运出,听着下人们压低声音议论着林娘亲平日里的奢华用度,远超一个继母应有的本分,甚至有些东西原本是那位夫人的。他心中对林婉柔那不容置疑的信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悄悄攥紧了袖中那块羊脂白玉佩,玉佩温润,仿佛还带着母亲的体温,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挣扎。
嫁妆一箱箱运出府门,引得街上百姓纷纷驻足围观,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啧啧,原来顾大人是靠着前头夫人的嫁妆过活呢可不是,瞧这新夫人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东西被抢了呢!顾府门前,俨然成了一出大戏的戏台。就在最后一箱嫁妆即将抬上马车之际,林婉柔突然发疯般冲了出来,不顾丫鬟的拉扯,一把扑到苏云卿的马车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哭声凄切:姐姐!求求你,求你给夫君留些颜面,给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留条活路吧!我们母子往后可怎么活啊……
她这般当街哭闹,顿时将气氛推向了高潮。百姓们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苏云卿坐在车内,面沉如水,尚未开口。
就在此时,街角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銮铃声,伴随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贵妃娘娘驾到——闲人避退——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两侧避让。一队宫中仪仗簇拥着一顶华丽的翟凤銮舆缓缓驶来,停在了顾府门前。车帘掀开,一位身着宫装,头戴珠翠,容貌艳丽却带着几分刻薄之气的年轻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正是当今圣上宠爱的顾贵妃,顾晏的同胞妹妹,顾芙蕖。
顾贵妃一眼便看见了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林婉柔和端坐车中神色冷淡的苏云卿,她柳眉倒竖,凤眼含煞,厉声呵斥道:苏云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顾府门前如此撒野,欺我兄嫂,目无王法!
新的强敌骤然出现,局势再生波澜。苏云卿挑了挑眉,这顾家,还真是倾巢出动了。
4
贵妃施压,宁王妃的真正实力!
顾贵妃在宫女的簇拥下,莲步生风,径直走到林婉柔身前,亲自将她扶起,动作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维护。林婉柔顺势靠向顾贵妃,帕子掩口,低泣不止,肩头微微耸动,更显柔弱无助。
林妹妹莫怕,有本宫在此,谁敢欺你。顾贵妃温言安慰了一句,随即凤眼一横,目光如冰棱般射向安坐在马车内的苏云卿,苏氏,本宫听闻你死而复生,本该为你高兴。但你一回来便搅得顾家鸡犬不宁,还妄图攀附宁王,是何道理莫不是在外五年,学了些不入流的狐媚手段,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财,欺凌弱小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又起,只是这次多了几分对苏云卿的指责。毕竟,一位是当朝贵妃,一位是传闻中已故的前妻,身份地位悬殊。
苏云卿端坐不动,面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带着几分难言的意味。她掀开车帘一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其一,我与宁王殿下两情相悦,乃是圣上赐婚、宗正寺玉碟有名,明媒正娶的宁王妃,何来攀附一说若说攀附,当年我苏家十里红妆嫁入顾家,不知算不算攀附了家道中落的顾探花
此言一出,不少知晓当年苏家鼎盛与顾晏家境的人都露出了然之色。
苏云卿继续道:其二,我今日前来,是取回我苏云卿的嫁妆,教养我苏云卿的女儿,此乃天经地义,何来搅家不宁倒是顾大人,当年我尸骨未寒便急于续弦,将我的孩儿弃如敝履,如今更是宠妾灭妻,纵容新妇霸占我的嫁妆,污我孩儿心智,毁我名声。不知贵妃娘娘对自家兄长此等作为,又作何评判
她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字字句句直指核心,反倒将了顾贵妃一军。顾贵妃保养得宜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想到苏云卿如此伶牙俐齿,五年不见,竟脱胎换骨一般。
顾晏站在一旁,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却碍于宁王府的护卫和京兆尹的官差在场,不好发作。
林婉柔在顾贵妃身后,闻言更是娇躯一颤,哭得梨花带雨:姐姐……王妃娘娘……我,我没有……
就在顾贵妃气得将要发作,场面僵持不下之际,街口又是一阵马蹄声与车轮辚辚之声。比之顾贵妃的仪仗,来者的阵仗更为肃穆沉稳,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数名身着玄甲的宁王府亲卫开道,一辆紫檀木嵌金丝楠木的宽大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苏云卿的马车旁。
车帘掀开,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而下。来人身着墨色锦袍,金冠束发,眉目俊美无俦,只是神色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迫人气息。正是宁王萧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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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车后,看都未看旁人,径直走到苏云卿的马车边,伸手将她扶下,动作自然而亲昵,随即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半拥着护住。
萧煜这才抬眼,目光冷冽地扫过脸色煞白的顾贵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嫂,本王的王妃,何时轮到你来当街置喙顾晏治家不严,管教不力,致使其妾室当街撒泼哭闹,冲撞本王王妃,扰乱京城秩序。本王看,真正该罚的,是顾家!
他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在顾贵妃心上。顾贵妃的封号虽带个贵字,但宁王乃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异姓王,手握实权,连当今圣上都要尊称一声皇叔,她一个后宫妃嫔,如何敢与之正面抗衡方才的气焰顿时消弭无踪,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晏更是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林婉柔在萧煜出现的瞬间,便已是面无人色,此刻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扫,更是浑身一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白一翻,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婉柔!顾晏惊呼一声,忙上前扶住。
混乱中,一枚通体碧绿、造型奇特的玉簪从林婉柔松开的袖中滑落,叮的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此时,人群中挤出一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正是苏云卿的闺中密友,大理寺卿之女慕晴。她本是听闻顾府门前有异动,担心苏云卿,特意赶来看看。她眼尖,一眼瞥见了地上的玉簪,俯身拾起,仔细端详片刻,面色倏然一变。她快步走到苏云卿身边,压低声音急促道:云卿,你看这玉簪的样式和玉料,有些眼熟……倒像是……像是多年前被抄家的罪臣李尚书府中的旧物……
苏云卿接过玉簪,入手冰凉,簪尾雕琢的并非寻常花鸟,而是一种罕见的缠枝莲纹,工艺也颇为古旧。她心中一动,李尚书……那不是当年一手提拔顾晏的恩师么后来却因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她不动声色地将玉簪收入袖中。
顾贵妃见宁王亲自出面,自知今日讨不到好,又见林婉柔晕厥,只得恨恨地瞪了苏云卿一眼,带着人悻悻而去。
围观的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只留下顾府门前一片狼藉与未散的紧张气氛。
苏云卿命人将嫁妆尽数装车,顾念早已被乳母抱上了宁王府的马车。她最后看了一眼被下人搀扶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婉柔,又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顾晏,唇边勾起一抹冷峭。
回宁王府的路上,苏云卿将那枚玉簪递给萧煜:这玉簪,晴儿说是李尚书府的旧物。顾晏的这位新夫人,怕是不简单。
萧煜接过玉簪,眸色微沉:李尚书一案,当年便有不少疑点。顾晏能从一个寒门学子爬到吏部员外郎,背后若无龌龊,倒也奇了。他将玉簪递还给苏云卿,此事,本王会让人去查。
苏云卿点点头,顾晏,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接下来几日,京城表面平静,暗流却早已汹涌。
先是御茶房总管在与宁王闲聊时无意提及,说顾贵妃宫里的用度近来似乎比往常奢靡了些,还抱怨其兄长顾晏时常托她向陛下美言几句,皆是为了提拔一个不成器的远房表亲。此事很快便通过某些耳朵传到了刚正不阿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耳中。
左都御史本就对顾晏靠着妹妹裙带关系平步青云颇为不齿,闻言更是留了心。稍一查探,便发现顾晏那远房表亲王德发,竟在江南富庶之地任县令,上任不足一年,当地已是民怨沸腾,赋税不清。
御史当即上奏,弹劾吏部员外郎顾晏以权谋私,举荐匪人,请求彻查王德发贪墨一案。
龙椅上的皇帝对顾家外戚本就有几分警惕,又听闻宁王似乎也对此事略有不满,当即准奏,命人严查。
一时间,顾晏焦头烂额,四处托请,却无人敢应。他去找顾贵妃,顾贵妃也因被御茶房总管敲打过,自身难保,爱莫能助,反而将他数落一通。
就在顾晏为王德发贪墨案疲于奔命之际,大理寺卿慕大人,在女儿慕晴的提醒和宁王府暗中递上的一些关于李尚书旧案的零星线索下,也开始重新审视当年那桩疑案。恰在此时,一封匿名信送至大理寺,信中详细罗列了当年李尚书被构陷的部分细节,并附上了一枚曾属于李尚书的私印残角作为凭证,更指明了一些当年可能知晓内情的证人。
慕大人如获至宝,立即密奏圣上。李尚书乃是先帝旧臣,当年蒙冤,圣上亦有所耳闻。如今证据浮现,圣上震怒,下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将李尚书一案查个水落石出,还无辜者清白。
矛头,渐渐指向了当年李尚书最得意的门生——顾晏。
消息传出,顾晏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没想到,陈年旧案会被翻出。他惶惶不可终日,几次三番想去求见苏云卿,却连宁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数日后,王德发贪墨案查实,证据确凿,顾晏收受贿赂、为其遮掩的罪行亦败露。与此同时,李尚书旧案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几名关键证人被找到,当年顾晏如何捏造罪证、落井下石的细节被一一揭开。
两案并发,证据链条完整清晰,直指顾晏罪无可赦。
皇帝听闻三司会审结果,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将顾晏革职查办,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圣旨传到顾府,禁军如狼似虎般冲入。顾晏正在书房内如困兽般踱步,闻声面如死灰,未及辩解,便被禁军锁拿。
他被拖出府门时,恰好看见林婉柔扶着微隆的小腹,静静地站在庭院的垂花门下。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柔弱惊惶,反而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幽深诡异的微笑。
顾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5
复仇假面,母子再见
顾晏被锁拿的刹那,林婉柔唇边那抹幽深的笑意,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苏云卿心中。她迅速联想到那枚蹊跷的碧玉簪。宁王府的效率极高,萧煜亲自过问,结合慕晴提供的李尚书府旧物特征,以及当年李府被抄家后一些流散旧人的零星线索,真相如剥茧抽丝般,一点点呈现。
不过三日,一份密报便送到了苏云卿案头。林婉柔,确切地说,应该是李芙蕖。正是当年被顾晏构陷,满门抄斩的李尚书的幺女。当年李尚书被定罪时,她年岁尚小,因一场急病被寄养在远房亲戚家,侥幸逃过一劫。此后隐姓埋名,处心积虑,甚至不惜按照苏云卿当年的画像和旁人描述,略微修饰容貌,模仿其神态举止,一步步接近顾晏,最终成功嫁入顾府。她所图的,便是让顾晏尝尽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滋味。密报中还隐晦提及,李芙蕖为博取顾晏信任,稳固地位,手段颇为狠厉,府中医案显示其曾数次小产,时机都颇为微妙,似有借胎儿铲除异己、博取怜惜之嫌。至于如今腹中这个,来源更是可疑,宁王府的人查到她与一名在外采买药材的游方郎中过从甚密。
苏云卿看完密报,久久无言。她设想过林婉柔心机深沉,却未料到其背后竟是如此血海深仇与惊心动魄的隐忍。这个女人,以自身为棋,织就了一张复仇大网。
顾晏入狱,顾家顷刻间树倒猢狲散。往日门庭若市的顾府,如今只剩一片萧条。下人们卷了细软,能跑的都跑了,余下几个老弱,也只敢在府中苟延残喘。顾远的生活一落千丈,从前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如今连口热饭都吃不安稳。林婉柔自顾晏被抓后,便将自己反锁在院中,对外称病不见任何人,对顾远更是不闻不问。
几日后,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顾远,怀揣着那枚羊脂白玉佩,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聚宝斋。徐掌柜见到玉佩,又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了然,叹了口气,亲自将他引到了宁王府一处别院。
苏云卿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浑身脏兮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远,心中五味杂陈。那声母亲,我错了!求您救救父亲,救救我!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她的心。孩子是无辜的,可他曾经那些被教唆的恶言恶语,也曾伤她至深。
她沉默片刻,声音听不出喜怒:救他顾晏罪有应得,我不会插手。至于你……她看着顾远那双充满恐惧和祈求的眼睛,我可以给你指条路。你若想将来堂堂正正做人,便与顾家一刀两断,从今往后,你姓苏,名苏远。我会为你寻访名师,悉心教导,将来是成龙成虫,看你自己造化。若你还念着你那‘好父亲’,放不下顾家少爷的身份,那便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过,你好自为之。
顾远闻言,哭声一滞,茫然地抬头看着苏云卿。他年纪虽小,却也听懂了这番话的分量。与顾家划清界限,意味着什么,他隐约明白。
再说林婉柔,她本以为顾晏倒台,大仇得报,便可卷走顾府剩余的钱财远走高飞。谁知她紧闭院门几日,暗中联络好的接应之人却迟迟不来。待她察觉不对,冒险派心腹打探时,却惊闻顾府早已被官府查抄,所有财产悉数封存入库,连她私藏的体己都未能幸免。她那些年为了在顾府站稳脚跟,暗中除去顾晏身边其他莺莺燕燕,以及为模仿苏云卿而对知情人威逼利诱的腌臢事,也随着顾晏的倒台,被一些胆子大的旧人捅了出来。更有甚者,那名曾与她过从甚密的游方郎中,因另涉他案被捕,为求活命,竟主动攀咬出他才是林婉柔腹中孩子的真正父亲,还供出了林婉柔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笔巨款的约定。
桩桩件件,罪证确凿。林婉柔最终因合谋构陷朝臣(虽顾晏罪有应得,但其手段亦属构陷)、欺君罔上(冒充身份)、意图侵吞查抄财产等多项罪名,被判流放三千里外的烟瘴之地。她腹中的孩子,也在数番折腾与惊惧之下,未能保住。行刑前,她望着京城的方向,脸上再无半分柔弱,只余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狰狞。
顾晏在天牢之中,日子比寻常囚犯略好一些,不至于受太多皮肉之苦,这还是苏云卿念及顾念,私下托了萧煜打点的结果。没了锦衣玉食,没了阿谀奉承,更没了林婉柔日日在他耳边的柔情蜜语和精心算计,顾晏在冰冷的牢房中,日夜反思,终于一点点看清了真相。他想起苏云卿当年的好,想起她为顾家操持内外,想起她对自己的情深意重,再对比林婉柔的处心积虑和蛇蝎心肠,悔恨如同毒草般在心中疯长。他如何眼盲心瞎,才会将鱼目错认珍珠,将毒药当成蜜糖他托狱卒带话给苏云卿,只有寥寥数语:云卿,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念儿和远儿。若有来生……望你珍重。苏云卿听闻,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来生她只争朝夕。
顾晏的结局已定,苏云卿便正式为女儿顾念更名为苏念。有宁王亲自上奏,言明苏念聪慧敏秀,品性纯良,愿收为义女。圣上乐得卖宁王一个人情,当即下旨,册封苏念为安乐县主。苏念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与宁王府的广阔天地中,渐渐褪去了在顾府时的怯懦不安,变得开朗自信。她本就聪慧,又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尤其在绘画上极具天赋,颇有其母当年风采,只是性子比苏云卿年少时更多了几分明快与坚韧。看着女儿的笑颜,苏云卿觉得,这五年的苦,都值了。
6
岁月静好,春又来
光阴似箭,一晃又是六年。
宁王府内,一树梨花开得正好,雪白的花瓣随着春风簌簌落下,铺了一地。苏云卿与萧煜并肩坐在廊下石凳上,膝下围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明瑾,不许去抓蝴蝶,仔细摔了。苏云卿含笑看着刚满五岁的小儿子萧明瑾,他正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地追逐一只斑斓凤蝶,奶声奶气地嚷着:娘亲,它好漂亮!我要送给玥儿妹妹!
三岁的萧明玥,生得粉雕玉琢,此刻正安静地依偎在萧煜怀中,学着父亲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翻看一本画册,闻言抬起头,小大人似的说:哥哥,书上说,蝴蝶要飞,抓住了,它会不高兴。
萧煜被女儿逗乐,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玥儿说得对。他看向苏云卿,眉眼间尽是温柔,卿卿,你看他们,一个像你,聪慧通透,一个像我……嗯,活泼好动。
苏云卿嗔了他一眼,这人夸起自己来,总不忘捎带上她。这几年,萧煜待她始终如一,将苏念更是视若己出,府里添了明瑾和明玥后,更是热闹温馨。
苏念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少女,身量高挑,容貌继承了苏云卿的清丽,又多了几分萧煜的英气。她不仅才学出众,画技尽得苏云卿真传,更难得的是心性沉稳大气。太后对她喜爱有加,前年冬至,特旨加封为安平郡主,一时间,安平郡主才名远播,成了京中贵女们争相效仿的典范。
母亲,父亲。苏念提着裙摆,款款而来,手中端着一碟刚做好的杏仁酪,尝尝女儿的手艺,今日天气暖和,用冰镇了镇,正好解乏。
还是我们念念贴心。萧煜接过,先递给苏云卿一碗。
一家人正说笑着,管家匆匆进来禀报: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顾晏在狱中病故了。
苏云卿执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淡淡嗯了一声。
管家又道:临终前,他托狱卒带了样东西出来,指名要交给……交给苏远少爷。
苏念秀眉微蹙,看向苏云卿。
苏云卿道:知道了,你派人将东西送去苏远那里便是。
当年顾远选择改姓苏,苏云卿便将他送至江南一位颇有声望的隐士大儒门下。那大儒脾气古怪,起初不肯收,言说不教罪臣之后。苏远倒也争气,在门外跪了一日一夜,又呈上自己写的几篇策论,大儒看后,只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便收了他。
这些年,苏远刻苦攻读,倒也闯出了些名堂。三年前,他以弱冠之龄高中二甲进士,被外放至偏远的丰州任县令。丰州贫瘠,民风却也淳朴。苏远到任后,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劝课农桑,不出两年,竟也做出了一番政绩,当地百姓对他颇为爱戴。
顾晏的遗物,是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苏远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张薄薄的田契和房契,都是京郊不起眼的小产业,想来是顾晏早年私下置办,连林婉柔都未曾知晓。另有一封信,字迹已有些模糊潦草,是写给他的,通篇都是悔过与嘱托,让他好生做人,莫要辜负苏姓。
苏远看完,沉默良久,最终将那些地契房契尽数变卖,所得银两,悉数捐给了丰州当地的慈幼局和施粥棚。父亲的罪,他无法代替,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又是一年秋收时节,萧煜携苏云卿与子女往自家封地巡视,途经丰州。
苏远闻讯,早早便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
再次相见,苏远已褪去了所有稚气,一身青色官袍,更显身姿挺拔,眉宇间沉稳干练,与当年那个躲在林婉柔身后、满眼敌意的孩童判若两人。
下官丰州知县苏远,叩见宁王殿下,王妃娘娘,郡主,世子,小郡主。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萧煜微微颔首:苏大人免礼,一路辛苦。
苏云卿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成青年的儿子,心中滋味复杂。有欣慰,有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苏念上前一步,对苏远福了一礼:苏大人。她声音平静,目光清澈,打量着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萧明瑾好奇地从苏云卿身后探出小脑袋,指着苏远问:娘亲,这个哥哥是谁呀他也姓苏吗
苏云卿摸摸他的头:是啊,他也是你哥哥。
苏远闻言,身子几不可查地一颤,随即恢复如常。
在丰州盘桓两日,苏云卿一行便启程离去。临行前,苏远送上一份丰州本地的舆图册和民情风物志,皆是他亲手绘制整理,详尽清晰。
苏云卿收下了,只道:有心了,望你勤政爱民,不负百姓。
苏远再次叩首:下官谨记王妃娘娘教诲。
马车缓缓驶离,苏云卿撩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长亭外那个挺立的身影,直至其化为一个墨点。
冬至。
宁王府内暖意融融,一家人围坐在暖阁内的紫檀木圆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汤圆。窗外,雪花簌簌飘落,将整个王府都裹上了一层银装。
萧明瑾正缠着苏念,让她讲去年围猎时如何一箭射中狐狸的故事,小脸上满是崇拜。萧明玥则依偎在苏云卿怀里,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芝麻汤圆,不时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是满满的幸福与安宁。
萧煜剥了个橘子,细心地将橘络撕干净,递到苏云卿唇边:今年封地的收成不错,开春后,我打算带你去江南看看,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那里的园林吗
苏云卿接过橘子,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她看着丈夫温柔的眉眼,看着苏念明媚的笑颜,看着一双小儿女的天真烂漫,心中的所有褶皱都被一一抚平。
曾经的伤痛,背叛,挣扎,仿佛都已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些人,那些事,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淡去。
她唇边漾起一抹满足的浅笑,轻声道:好啊。
冬至阳生,春又将至。生活总会在经历风雨后,迎来新的希望与美好。眼前的温暖与幸福,便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