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雨停了,花还在》 > 第一章

1
商遇
玻璃幕墙外的雨珠顺着写字楼38层的弧度蜿蜒而下,林夏第7次调整领口的丝巾,在会议室落地镜前站成标准的接待姿势。米色通勤套装是去年商场店庆时买的,袖口的线头被她反复缝了三次,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林助理,沈总一行十点到。行政总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碰倒了桌上的投影仪遥控器。弯腰捡拾时,她看见自己映在镜面般桌面上的倒影——黑眼圈在遮瑕膏下若隐若现,像被雨水洇开的水彩画。
首都来的项目考察团准时抵达。林夏在握手寒暄的间隙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穿了件藏青色双排扣西装,袖扣是低调的哑光银,与她在橱窗里见过的款式分毫不差。
沈言,项目负责人。男人递出名片时,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笔替小安批改作业留下的痕迹。她慌忙将手藏在身后,却在低头时看见他腕表表盘上的月相图案,和小安床头那盏星空灯一模一样。
会议室里,林夏负责播放PPT。当鼠标指针在区域经济差异图表上晃动时,她听见沈言突然开口:这位林助理似乎很疲惫全场目光骤然聚焦,她攥着激光笔的手一抖,红点在幕布上跳成慌乱的光斑。
抱歉,孩子昨晚发烧......她的解释淹没在总监职业化的笑声里。沈言却侧过身,从西装内袋抽出张名片推过来,指尖停在烫金的私人医生字样上:儿科专家号,需要的话可以直接联系。
午休时在餐厅遇见,他正在给牛排撒黑胡椒的手顿了顿:坐吧,一起吃。林夏看着自己餐盘里的清炒时蔬,又看看他面前的法式羊排,塑料餐叉在瓷盘边缘磕出细碎的声响。
单亲妈妈他忽然开口,递来的纸巾上还带着体温。她这才惊觉自己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痕迹,慌忙用袖口遮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他肩头织出一片明暗交界线。
手机在此时震动,幼儿园老师的号码让她瞬间绷紧脊背。小安又吐了她起身时撞翻了水杯,橙色的胡萝卜汁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像朵正在凋谢的花。沈言递来的手帕擦过她手背时,她闻到雪松混着柑橘的淡香,和前夫车载香薰的味道截然不同。
我送你去医院。他的语气不容拒绝,西装外套已经披在她肩头。电梯镜面里,两人的倒影被分割成无数碎片——他笔挺的领带结,她发尾翘起的碎发,还有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绳手链。
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沈言替她跑前跑后办手续。林夏盯着他背影,看他在缴费窗口掏出黑卡时,西装后襟皱出两道柔和的褶皱。那是她第一次离奢侈品这么近,近到能看见卡面上的烫金姓氏缩写,近到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林小姐,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他递来的便签纸上字迹力透纸背,孩子需要什么随时找我。签名末尾的勾锋扫过纸面,像道锋利的切口,将她原本规规矩矩的生活划开道口子。
深夜回家的出租车上,林夏摸着口袋里的便签纸。后排座椅的皮面有处开裂,露出底下廉价的海绵,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表面维持着职场女性的体面,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刺破黑暗:沈言太太敬上,劝你离我丈夫远点。
她攥紧便签纸,直到指甲在纸面上刻出月牙形的凹痕。车窗外,霓虹灯光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小安画笔下的星空。后视镜里,司机正用油腻的手指划拉短视频,背景音里传来甜腻的情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该有第三个人的名字......
林夏闭上眼,将便签纸折了又折,塞进随身的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时,她看见包角露出的幼儿园缴费单,金额数字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指尖触到沈言给的手帕,上面还沾着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像团火在她掌心烧出个洞。
雨又下起来了。出租车在积水路面溅起水花,她摸出小安书包里的蜡笔画——那是今早出门前孩子塞给她的,画着穿西装的叔叔和扎马尾的妈妈,手拉手站在彩虹下。彩色铅笔的笔触歪歪扭扭,却在右下角认真署着沈叔叔三个字。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言发来的消息:孩子睡了吗退烧药记得每四小时喂一次。光标在输入框闪烁三次,最终只回了个嗯。她盯着那个单薄的字,突然想起他在会议室里看向她的眼神,像春日融雪的溪水,清冽中带着暖意。
车载广播恰好在这时换台,女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林夏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上。雨滴敲打车窗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心底泛起的涟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2
香劫
水晶吊灯在香槟杯口碎成星芒,林夏第3次调整胸牌位置,金属别针在锁骨下方硌出淡红的痕。宴会厅飘来的法式香颂里,她听见邻座同事低声议论:沈总腕间的红绳,听说是什么大师开过光的。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手腕,那里还留着今早给小安系鞋带时被指甲划出的血痕。沈言从旋转门进来时,她正被总监推着去给贵宾斟酒,廉价香水混着紧张的汗味在喉间凝成块,化作压抑的咳嗽。
林助理身体不适沈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碰倒了冰桶。他伸手扶住酒瓶时,袖口露出的红绳扫过她手背,像团小火苗燎过皮肤。周围传来若有似无的窃笑,她看见自己映在银质餐具上的脸,泛着因尴尬而起的潮红。
抱歉,我......话未说完,又一阵咳嗽袭来。她看见沈言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香水瓶上——那是去年小安用压岁钱在超市买的廉价果香款,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晃。
陈总监,能否借一步说话沈言突然转向总监,语调带着职场上位者的从容。林夏趁机退到角落,从手包摸出润喉糖,却在撕开包装时看见邻桌贵宾用的是雕花银质烟盒。
林助理,换这杯。不知何时回到身边的沈言推来杯香槟,气泡在灯光下跳得细碎,刚才看你碰倒了冰桶,这杯是新换的。她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突然想起他在急诊室换退热贴时的手法,同样的轻柔而不容拒绝。
晚宴进行到主菜时,她发现自己的酒杯不知何时换成了水晶高脚杯,而原本的玻璃杯正被沈言握在手中。他与外商交谈时的手势优雅,袖口的家族徽章袖扣在烛火下若隐若现,与她西装袖口的塑料纽扣形成刺目对比。
林小姐对艺术感兴趣吗散场时沈言替她拉开轿车门,雪松香水混着雨夜的潮湿扑面而来。她看见车内中控台上摆着的香薰,正是今天在会议室闻到的那款,价格相当于她半个月的工资。
小安喜欢画......她的声音被雨点击打车顶的声响盖过。沈言突然探身,替她系好安全带,指尖擦过她锁骨时,她闻到他身上混着的雪松香里,隐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碘伏味——那是前天他帮小安处理擦伤时留下的。
车在幼儿园路口停下时,雨势突然变大。我送你到单元门。他递来的伞骨上刻着精致的花纹,她却在触到伞柄时慌忙缩回手——自己刚在洗手间补的廉价指甲油,剥落得露出参差的甲面。
其实......他在楼道感应灯亮起的瞬间开口,我女儿也喜欢蜡笔,每次见面都要送我她的‘大作’。林夏抬头,看见他眼底映着暖黄的灯光,像小安床头那盏永远留着的夜灯。
沈总早点休息。她转身时,帆布包带勾住了他的公文包拉链。两人同时弯腰,额头险些相撞。她闻到他领带上残留的香槟气息,混着雪松,在雨夜里织成张细密的网。
回到家,小安抱着枕头从卧室跑出来:妈妈,沈叔叔送的绘本到了!精装硬壳的《艺术启蒙大百科》摊开在沙发上,扉页有他苍劲的签名。林夏摸着烫金的书名,指尖停在定价标签上——398元,相当于她给小安报的美术兴趣班半学期的材料费。
浴室镜子上的雾气里,她盯着自己泛青的眼窝,突然想起晚宴上沈言调换酒杯的动作。那只水晶杯触过他嘴唇的位置,此刻是否还留着温度这个念头让她耳尖发烫,慌忙打开冷水龙头。
手机在此时震动,沈言发来消息:以后别用那款香水,柑橘调会刺激呼吸道。她盯着屏幕,突然想起他前妻短信里的沈言太太,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又悬,最终只回了个谢谢。
窗外的雨还在下,小安抱着绘本趴在床上:妈妈,沈叔叔画的城堡好漂亮。林夏看着孩子指着插画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突然想起沈言替她系安全带时,指尖上淡淡的烟草味——那是他在停车场偷偷抽的,最便宜的那种烟。
她摸出帆布包里的润喉糖,包装纸上印着便利店的logo。想起沈言公文包里露出的一角,那是张儿童美术比赛的宣传单,角落用铅笔写着小安的名字。雨点击打窗台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3
绳劫
幼儿园放学的铃声里,林夏看见沈言的前妻牵着穿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梧桐树下。女人身上的香奈儿外套价值抵得上她全年的兼职收入,而那根曾被她误以为是大师开光的红绳,此刻正系在小女孩腕间,末端坠着枚精致的银质平安锁。
爸爸!小女孩奔向沈言的瞬间,林夏听见小安手里的蜡笔啪嗒落地。那是她今早特意削好的草莓味彩色笔,此刻断成两截,像极了她胸腔里正在裂开的声音。
这是......前妻的目光扫过林夏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在小安扯着沈言衣角的手上停留,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小女孩突然指着小安喊:爸爸,他为什么戴我的红绳
所有人的目光骤然大作。林夏这才惊觉,小安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竟与眼前女孩的一模一样。她想起那个暴雨夜,沈言替小安系退热贴时,手腕上的确没有这根绳子——原来他每次见完亲生女儿,才会戴上这象征血缘的标记。
小安,过来。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伸手去牵孩子时,却被小安甩开。孩子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沈爸爸说,这是姐姐编的!
前妻的笑声像冰锥刺入耳膜:沈言,你什么时候开始玩‘一妻一妾’的游戏了她涂着精致美甲的手指划过小女孩的发顶,笑笑想爸爸了,非要从首都飞过来,早知道会打扰你们‘全家福’......
别胡说。沈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冷硬,却在触到林夏目光时软下来,林夏,这是我女儿笑笑,前妻......只是来送孩子。
只是来提醒沈总,前妻从爱马仕包里抽出张支票,笑笑的马术课要换教练了,这点钱应该够吧支票在风中轻轻颤动,林夏看见那串数字后面跟着四个零,相当于小安上公立小学五年的学费。
小安突然捡起地上的蜡笔,在支票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送给妹妹!前妻的笑容瞬间凝固,小女孩却开心地接过画:谢谢弟弟!两个孩子指尖相触的瞬间,林夏听见沈言前妻克制的吸气声,像极了当年她在前夫手机里发现暧昧短信时的声响。
我们该走了。她拽紧小安的手,帆布包带勒进掌心的茧。沈言伸手想拦,却被前妻挽住胳膊:沈总不送送我们吗毕竟笑笑明天还要去看芭蕾舞剧。小女孩腕间的红绳晃出细碎的光,与小安那根形成刺目的对比。
路过幼儿园公告栏时,林夏看见新贴的招生简章:本校优先录取房产在学区内的适龄儿童。小安蹦蹦跳跳地指着学区房三个字,她却想起沈言前妻提到的城西别墅,突然胃里一阵翻涌。
妈妈,沈爸爸什么时候来给我讲睡前故事回家的路上,小安攥着那半截蜡笔,姐姐说他们家有会发光的钢琴。梧桐叶落在孩子发顶,林夏伸手替他拂去,触到他腕间红绳的粗糙纹路——那是她用旧毛线连夜编的,比不上银质平安锁的万分之一。
深夜,沈言发来消息:红绳是笑笑五岁时编的,她总说要给未来的弟弟妹妹留一根。光标在输入框闪烁十分钟,林夏最终只回:以后别给小安任何东西了。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窗外传来钢琴声,不知是不是那个有发光钢琴的家飘来的。
她摸出抽屉深处的验孕棒,第二条线已经清晰得刺眼。小安的蜡笔画掉在地上,这次画的是三个手拉手的人,其中两个戴着红绳,另一个的脖子上挂着银锁。月光透过纱窗,在验孕纸上织出惨白的网,她突然想起沈言前妻递支票时的手势,像在施舍,又像在宣示主权。
手机震动,是沈言发来的照片:笑笑在画架前比耶,画布上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一个戴着红绳,一个戴着银锁。图片配文:她说这是哥哥和妹妹。林夏盯着屏幕,直到眼泪模糊了画面。窗外的钢琴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邻居家孩子的哭闹:我也要学马术!
她摸出小安的美术兴趣班缴费单,咬着牙在延迟缴费申请书上签字。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成齑粉——不是对沈言的期待,而是对平等相爱的最后一丝幻想。
4
孕劫
消毒水的气味像把钝刀,在林夏鼻腔里来回拉锯。她盯着产科诊室门口的电子屏,手心里的验孕单被汗水洇出半透明的痕,阳性两个字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沈言前妻支票上的数字。
下一位,林夏。诊室门推开的瞬间,她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笑声。抬眼望去,沈言正扶着前妻的胳膊,女人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娇羞,小腹在定制西装下微微隆起——和她藏在宽松衬衫下的弧度如出一辙。
沈太太这是头胎吧孕酮值很不错。护士的声音像蜜糖里掺了玻璃渣,林夏看见前妻手里的检查单,妊娠六周的字样刺得她眼眶生疼。她想起昨夜沈言发来的消息:最近在处理前妻的事,暂时不能见你。原来所谓的事,是陪她做产检。
林小姐医生的呼唤将她拽回现实。诊室里的超声波仪器亮着冷光,像极了沈言办公室的投影仪。当探头触到小腹时,她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他替她系安全带时指尖的温度,如今却成了扎在心头的刺。
胚胎发育正常,八周了。医生的话混着远处的胎心监护仪声响,在她耳中变成嗡嗡的轰鸣。她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学区房新政的通知:非户籍生源需在6月30日前完成房产登记——今天是6月1日,刚好一个月。
走出诊室时,沈言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我都说了只是意外......前妻的冷笑像冰锥刺破空气:意外你以为我会像那个单亲妈妈一样好骗林夏攥紧验孕单,指甲在纸面上刻出月牙形的血痕。她看见沈言腕间的红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精致的金表,和前妻的手链是对镯。
林夏沈言的惊呼声让她猛地转身,验孕单一角从指缝露出,像面投降的白旗。前妻的目光在那抹白色上停留,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了,原来是有人接班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言的辩解被林夏抬手打断。她摸出手机,点开学区房新政的页面:沈总知道公立小学的赞助费是多少吗不等他回答,又转向前妻,您女儿的马术教练,年薪够买我老家县城一套房了吧
前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沈言想伸手碰她,却被她后退半步躲开:今天才知道,原来红绳是要留给有血缘的孩子,原来‘净身出户’的学区房,是给亲生女儿的保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锋利。
林夏,我可以解释......
不用了。她将验孕单撕成碎片,纸屑飘落在前妻的爱马仕包上,就像您太太说的,我们本就不该开始。转身时,她撞翻了旁边的宣传架,《科学育儿指南》砸在脚边,封面婴儿的笑脸刺得她眼眶生疼。
暴雨在出医院时突然倾盆而下。林夏在公交站台摸出小安的蜡笔画,这次孩子画了座带烟囱的房子,烟囱里飘出的烟是红色的,像极了她此刻眼底的血丝。手机弹出房东的消息:下个月房租涨两千,不租就搬。
她摸出通讯录里爸爸的号码,那个自从离婚后就没再拨通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时,她想起沈言前妻在幼儿园说的话:单亲妈妈带两个孩子,够你喝一壶的。雨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得发苦。
深夜的出租屋里,林夏将存款单铺在桌上。加上兼职赚的钱,离学区房首付还差三十万。小安抱着绘本睡着,嘴角还沾着饼干渣,梦里还在喊沈爸爸。她摸出沈言送的儿童画笔套装,拆开包装时发现里面夹着张支票——数额刚好是首付缺口,签名栏空着。
窗外的闪电照亮四壁,她抓起笔在收款人处写上沈言,重重划掉金额,在备注栏写下:给笑笑的马术课学费。信封封口时,她听见楼下便利店的广播在放情歌:爱到最后,都是对现实的投降。
验孕单的碎片被她折成纸船,放进洗手池。开水龙头的瞬间,纸片在漩涡中解体,阳性两个字最先消失,像极了沈言在雨幕中逐渐模糊的背影。她摸出小安腕间的红绳,用剪刀轻轻剪断,毛线屑落在瓷砖上,像极了他们爱情的残骸,风一吹,就散了。
5
雨劫
梅雨季的第47天,暴雨如注。林夏攥着装满绘本的帆布包,指节因用力泛白。幼儿园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在她脸上投下破碎的阴影,像极了沈言送的那盏星空灯坏掉的夜晚。
小安,把东西还给沈叔叔。她的声音被雨声撕裂,孩子却紧紧抱着《艺术启蒙大百科》:这是爸爸送我的!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皮鞋声,沈言的身影在水痕斑驳的玻璃后逐渐清晰,手里还提着小安最爱吃的栗子蛋糕。
林夏,你听我解释......他的话被帆布包砸来的绘本打断。精装书脊擦过他脸颊,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道红痕,像她此刻眼底的血丝。小安哇的一声哭出来,腕间的红绳在雨中晃成模糊的圈。
解释什么她从包里扯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退烧药、儿童画笔,一件件扔在地上,解释你前妻根本没怀孕还是解释你早就打算回首都最后扔出的是那支没拆封的银质钢笔,笔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沈言突然注意到她小腹的弧度,瞳孔骤缩: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话音未落,小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手抓着脖子上的平安锁——那是沈言偷偷系上的,说是能保孩子平安。
哮喘发作了!林夏的尖叫被雷声吞没。沈言瞬间冲过来,抱起孩子就往停车场跑,雨珠顺着他下颌滴落,砸在小安惨白的脸上。她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的红绳,原来一直藏在贴近心脏的地方。
急诊室刺眼的灯光下,林夏攥着缴费单,听见沈言在前台大吼:用我的黑卡,先救人!她摸出帆布包里的碎红绳,突然想起他女儿手腕上的银锁,上面刻着沈氏嫡女四个字。护士推着急救车经过,车轮碾过她脚边的平安锁,吊坠裂开露出空心的安字——原来只是个廉价的义乌小商品。
沈言!前妻的怒吼从走廊尽头传来。女人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冲过来,精致的妆容在雨水中糊成诡异的形状,你居然为了这对母子连公司会议都不参加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指向林夏,却在看见小安时骤然凝固。
妈妈看,是妹妹!小安扯着氧气面罩,向笑笑挥了挥没打点滴的手。笑笑腕间的银锁与小安碎裂的平安锁在灯光下交相辉映,像两个世界的反光。前妻突然冲过去拉开沈言:离他们远点,谁知道这野种是不是你的!
你住口!沈言的怒吼让走廊吊灯剧烈晃动。林夏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想起他曾用这双手温柔地给小安编草蚂蚱。前妻冷笑一声,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份文件:看看吧,沈氏集团的联名股东变更书,你以为没了我,你拿什么养这对母子
文件砸在沈言胸口的瞬间,林夏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那叠纸里掉出张照片,是笑笑周岁宴的全家福,沈言穿着笔挺的西装,前妻的钻戒在香槟杯口闪着光,背景是城西那栋带花园的别墅。
小安需要安静。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弯腰捡起平安锁碎片时,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血珠滴在急诊室的白色地砖上,像朵迅速凋谢的花。沈言想伸手帮她,却被前妻死死拽住胳膊。
林夏,等小安出院我们好好谈谈......
不用了。她转身走向楼梯间,暴雨声突然变大,吞没了他后面的话。天台上,她将平安锁碎片抛向雨幕,看它们消失在茫茫雨水中。手机在此时震动,房东发来最后通牒:明晚前不搬,断水断电。
验孕单从口袋滑出,在风中飘向楼下的急诊室。林夏看着它落进沈言脚边的水洼,阳性两个字被雨水冲淡,像极了他曾说过的永远在一起。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摸出小安的蜡笔画,这次孩子只画了两个人,一个戴着红绳,一个戴着银锁,中间隔着道宽宽的河。
暴雨突然转急,冲刷着天台的玻璃幕墙。林夏在水痕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头发凌乱,掌心滴血,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比如平安锁,比如红绳,比如他们曾以为能跨越阶级的爱情。
6
劫后
台风过境的夜晚,暴雨如注。林夏最后一次擦拭出租屋的窗台,玻璃上的水痕像极了沈言西装上的褶皱。小安抱着褪色的草蚂蚱站在门口,腕间缠着新编的蓝色毛线绳,那是她用旧围巾拆的线。
妈妈,沈爸爸会来吗孩子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破碎。林夏摸出抽屉深处的验孕单,墨迹早已被泪水晕开,像团模糊的云。手机屏幕亮起,是房东的催促:十点前必须搬空。
楼下的路灯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极了他们曾经破碎的未来。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单元门口时,看见满地散落的油画——沈言正跪在积水里,用身体护着画纸,怀里抱着小安的蜡笔画册。
林夏!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沙哑。林夏看见他腕间缠着的蓝色毛线绳,比小安的那根粗些,显然是用同一团线编的。他的西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褪色的牛仔外套,袖口沾着油画颜料,像极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白衬衫。
你怎么......
我放弃了继承权。他抬头时,雨水混着泪水从下颌滴落,在画纸上晕开深色的花,现在我一无所有,除了这些画,和想爱你的心。林夏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摆着的,全是小安的蜡笔画临摹——用油画颜料重新诠释的儿童世界,每幅右下角都签着To
my
boy。
爸爸!小安突然挣脱她的手,扑进沈言怀里。男人接住孩子时,后颈露出新添的刺青——是小安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林夏想起他前妻的银锁,想起他曾说刺青是不成熟的表现,此刻却觉得那团红色格外温暖。
这些画......她蹲下身,指尖触到《星空下的草蚂蚱》,那是小安三岁时的涂鸦,被他用细腻的笔触还原成夏夜银河下的童话。画框边缘别着张皱巴巴的纸,是儿童美术比赛的参赛证,沈安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卖了这些,加上我当美术老师的工资,沈言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我们可以先租学区房附近的老小区,等攒够首付......钥匙在雨中闪着光,林夏认出那是他曾经说过的梦想工作室钥匙,如今却成了出租屋的开门器。
前妻的高跟鞋声从街角传来,在积水里敲出冷硬的节奏:沈言,你以为放弃继承权就能和他们在一起沈氏集团的联名账户......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见沈言腕间的蓝色毛线绳,和小安的那根在风雨中轻轻相触。
有些东西比继承权更重要。沈言站起身,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的油画颜料上开出花,比如学会爱一个与我没有血缘的孩子,比如承认自己曾经的傲慢。他摸出
pocket
里的红绳,那是女儿编的,此刻正被他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林夏看着红绳在雨中浮沉,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给小安系退热贴时的温度。小安伸手替沈言擦去脸上的雨水,男人低头时,睫毛上的水珠落在孩子指尖,像星星掉进掌心。
妈妈,小安举起两人的手腕,蓝色毛线绳在风中晃成同心圆,我们的绳子会下雨!林夏这才发现,毛线遇水后显出暗藏的银色丝线,像极了沈言画里的星空。
前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沈言从包里摸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小安所有的蜡笔
stub,每支都被细心削好,用彩色胶带缠成束。以后我来教他画油画,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但蜡笔永远是第一位的。
出租屋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他们三人在暴雨中。林夏摸出验孕单,在沈言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放进他的画具包:这次,换我们一起冒险。男人的瞳孔骤然放大,雨水混着笑意从他眼角溢出,滴在验孕单上,让阳性两个字重新清晰起来。
台风掀起的狂风中,沈言突然吻了她的额头,像吻一幅珍贵的画。小安在旁边咯咯笑,举着蜡笔在沈言的牛仔外套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远处传来新搬来的邻居开窗声,有人在雨中喊:谁的画被吹跑了!
林夏弯腰捡起被风吹走的《全家福》,画里两个戴毛线绳的人中间,多了个戴着银锁的小女孩,手拉手站在彩虹下。沈言从口袋里摸出枚银戒,戒面刻着小安的蜡笔签名:这次没有钻石,只有一个承诺——以后你的每一笔开销,都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投资。
雨势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三人踩着水洼走向新的出租屋,小安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林夏看着身边的男人,他的头发滴着水,牛仔外套沾满颜料和泥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知道,有些东西破碎了未必是坏事,比如曾经的阶级傲慢,比如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
街角的便利店亮起灯,收音机里传出早间新闻:我市出台新政,非户籍儿童入学可凭连续居住证明......林夏抬头看天,乌云散开处,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彩虹。小安指着彩虹喊:沈爸爸,快画下来!男人已经摸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第一笔,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
7
在路上
搬家卡车的轰鸣声里,林夏将最后一箱绘本搬进出租车。小安趴在车窗上,向正在锁门的沈言挥舞着新得的美术奖状。男人锁孔中插入的钥匙串叮当作响,除了出租屋钥匙,还多了枚小安用陶土捏的歪歪扭扭的星星。
首付还差十五万。沈言上车时,裤腿沾着搬家公司的胶带残胶,不过美术班续了三个新学生,下个月能多赚两千。他摸出手机,屏幕壁纸是小安用蜡笔涂的购房计划进度条,绿色的彩铅痕迹已经填满三分之一。
林夏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学区房广告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腹。那里有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成长,像株倔强的幼苗,在他们用毛线绳和蜡笔编织的土壤里扎根。小安突然指着远处的建筑工地喊:看!我们的房子在长高!
沈言握住她的手,指腹的茧擦过她掌心的疤——那是拆平安锁时留下的。他腕间的蓝色毛线绳已经起球,却固执地不肯更换,说这是家的颜色。车载广播适时响起:今日我市二手房交易量环比上涨7.2%,刚需购房群体成为主力......
出租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林夏看见街角的画廊正在撤展。工人拆下的海报上,沈言的《雨中小镇》被卷成筒状,右下角的未售出标签在风中轻轻颤动。她想起昨夜他在台灯下改画的背影,颜料盘里混着小安的蜡笔碎屑,像场色彩的狂欢。
爸爸,等我长大了,要给你们买带花园的房子!小安的话让两人同时笑了。沈言转身替孩子系好安全带,后颈的太阳刺青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林夏摸出帆布包里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着三个戴着毛线绳的人,手拉手走在布满坑洼的路上,前方有扇虚掩的门,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
暴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清澈,远处的彩虹已经淡成一道痕。出租车重新启动时,沈言忽然指着车窗外:看,木棉花开了。林夏转头,看见满树橙红的花朵在枝头燃烧,像极了小安画里的太阳。
手机在此时震动,房东发来消息:新租的学区房楼下有空铺,适合开美术教室。沈言凑过来看,发梢扫过她脸颊,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小安趁机在速写本上添了几笔,于是画中的门上多了块牌子,用蜡笔写着言夏画室。
车越开越快,路边的梧桐树影在车窗上织成流动的网。林夏靠在沈言肩头,听着他和小安讨论画室要刷成蓝色还是黄色,忽然觉得那些未付清的账单、未实现的购房计划,都不再是压在胸口的石头。有些路注定要一步一步走,只要身边的人还握着你的手。
终点站到了。沈言先下车,转身接过她怀里的孩子,阳光穿过他指间的毛线绳,在地面投下小小的光斑。小安咯咯笑着去抓光斑,不小心碰掉了沈言口袋里的素描本。风吹开书页,最新的画作上,两个大人中间多了个婴儿车,车里露出只攥着蜡笔的小手。
林夏弯腰捡起本子,看见封底写着行小字:致我的野蔷薇与小太阳——爱不是终点,是我们共同走过的每一步。远处传来幼儿园的钟声,小安挣扎着下地,朝着阳光跑去,毛线绳在身后晃成活泼的弧线。
沈言伸手揽住她的肩,指尖轻轻按在她小腹上。春风带来木棉花的香气,混着街角面包房的甜腻,在这个即将立夏的清晨,织成最温暖的现实。林夏望着孩子奔跑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幸福,从来不是抵达某个终点,而是当你看向身边的人时,彼此眼中都映着未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