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直到惨死在魔兽口中,我才知道我原来是书中之人,一部名为剑心的大女主修仙小说的主角。
而我本应拥有的通天资质、无数机缘,竟是被知晓剧情又携带系统的穿书者悉数夺去。
再睁眼,我发现我回到了初入仙门之时。
*
我是在意识消亡前的瞬间窥见了世界的真相。
魔兽腥臭獠牙穿透的不仅是我的喉骨,还斩断了蒙在这方天地之上无形的命运之线——封皮上写有剑心二字的厚重书籍在空中书页翻飞。我看见另一个我鼎立天地,那个我剑骨铮铮、剑心明华,抬手间一束剑光将魔尊击溃。
和无力抵抗魔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兽蹂躏村庄百姓的我相比,如炽阳和萤火。
我向空中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伸出手去,眼中的不甘和渴望随着死亡沉寂。
*
意识回归之时,我的眼中划过惊疑,捧着测灵石的双手微微发抖。
低头一看,白玉铺成的见灵台正倒映着我惨白的面容。
姜蒿,灵根纯度玄级上品,可入内门。
剑宗执事长老的声音唤回我再度游离的神智,我盯着测灵石中那抹黯淡的青芒,眼中光芒也微微一黯。
现在的我才知晓,我在测验灵根时本应有道光芒破开测灵石直冲云霄,代表天生剑骨的灿烂金光会惊动闭关千载的太上长老——重光仙尊,令他破关收我为徒,我那通天仙途自此而始。
下一位,姜昭蓉。
我收回思绪,小心翼翼地将测灵石放回台上,转身走下见灵台,和一抹带着迫不及待的身影擦肩而过。
我眼角余光扫过对方嘴角藏不住得意的笑容,心知本应属于我的金光马上就会在身后亮起。
想到这,我闭上双眼,心中苦涩难掩。
*
我回来的时间点不算最好——此时的我已经被那位穿书者换走了天生的剑骨,这意味着我的资质仍如前世那样平凡普通、泯然众人。如果按部就班地修炼下去,顶多也就是靠着经验少走些弯路,修为比前世高上一些而已。
可对能毁天灭地的魔尊来说这点修为不值一提,如果没有能与祂抗衡的实力,那我依旧是祂随手能够碾死的一只虫子罢了。
不过,至少这个时候的我还有挽回一些的机会,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前世临死时,天道已向我展现了所有真相,其中就包括了姜昭蓉她那系统的能力和限制。
那个自称系统的魔物虽有偷天换日之力,但在我界天道的压制下并非无所不能——系统可以交换走我所拥有的一切给予它的宿主,比如我的天生剑骨——但无论它会换走什么,交换的机会都只有三次。
至于姜昭蓉靠着书中提供的内容提前取走那些本应属于我或其他人的机缘……正如姜昭蓉本人所说,无主之物先到先得,这种类似偷窃的行为并不受天地规则制约。
一想到曾被夺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机缘,我的心情难免复杂起来——前世无数次和宝物擦肩而过的我有时难免会对自己缺乏些许运气而感到郁闷和挫败。
即使咬牙努力修炼拼尽全力成了同辈中的佼佼者,我心中也依然遗憾着：如果能多上一分运气、实力再精进两分,那我是否就能在与魔族的争斗中多护下几个同门和凡人
可怜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与那么多机缘擦肩而过是因为有人在其中作梗。
所幸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
姜昭蓉的拜师大典举办得轰轰烈烈,重光仙尊出关和剑骨天资出世把半个修仙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不少隐世已久的强者都受邀前来观礼。
修仙界对剑骨的推崇来源于千年前的剑圣,那位赫赫有名的前修仙界最强者曾经离合道成圣仅半步之遥,可惜当时正逢魔族大举入侵,为保护此方世界,这位剑圣前辈不得不燃烧一身修为和魂魄,最终以身化剑镇压魔族,终结魔族之乱后留下一段令人遗憾和神往的传说。
如今千年过去,剑骨之资的再度出世令姜昭蓉顺理成章地成了世人眼中的未来的第二位剑圣。
拜师大典当天,我和其他新入门的弟子挤在宗门广场的角落里,遥遥看向被人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央的姜昭蓉。
我看着她脸上的春风得意,看着她眉间的朱砂妖艳如血,眼前却浮现出了另一道被魔尊轻易撕碎令血雨洒满广场的凄惨身影,在心中叹息她虽然换去了我的剑骨,却无法接下剑圣的尊荣。
重光仙尊正向他那群同样久不出世的老友们介绍自己新收的弟子,虽然小弟子在长辈们交流时频频走神心不在焉,行为举止颇为失礼,但他严肃古板的面上仍旧因为收到爱徒而溢出些许喜悦和欣慰。
……以及隐藏得更深的忧愁和疑虑。
我知晓姜昭蓉偶尔向这边投来的视线是在利用系统观察我的表情,就像小偷乐于看到失主心焦如焚的狼狈。当然,我理应不知晓剑骨的真正主人,所以她想看到的大约是我的艳羡和嫉妒吧。
可惜,即使知道剑骨本应属于我后,我的遗憾和不甘在悄悄冒了个头后也很快散去了——我清楚地明白未来将如何糟糕,更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我的时间并不充裕,与其执着已经失去且不可挽回的过去,不如切实地把握未来。
比如大典结束回去后还要练的五十遍基础剑式。
我默默抚摸别在腰间的佩剑——即使没有剑骨,我也爱着我的剑道。
*
重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并没有阻止姜昭蓉夺走我的一些机缘。
不想打草惊蛇是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前几年的机缘对重活一世的我来说已经变得可有可无。靠着先人一步的前世记忆,我能换得的资源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凭借前世积累的修炼经验和换来的资源,我很快就成了同辈中的佼佼者,甚至远超灵根资质更好、入门更久的师兄师姐们。
如我所料,很快我的出色表现被掌门若霜真君看在眼里,她在暗中考察了我一段时间后出面破例收我为徒,让我一跃成了掌门大弟子——就如前世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一世我提前了三年拜师。
前世的我默默无闻了整整八年,直到在内门大比上夺得头筹后才被若霜真君收入门下。
我看过那本天道给我展示的《剑心》,知晓我原本命定的师尊应该是重光仙尊,但我俩在穿书者的干扰下早已失去师徒缘分,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强求。
重光仙尊很好——他成名已久,是修仙界公认的最强者,所拥有的人脉和资源自然都是最好的,得此一师必能助我少走弯路。
并且,无论是那本《剑心》中的他,还是前世我所见到的作为姜昭蓉师尊的他,都是一位疼爱徒弟、尽心尽力到堪称完美的师父——要知道即使后来姜昭蓉丢尽了他的颜面,他也依旧愿意在魔尊面前护下她。
但若霜真君也是极好极好的师尊,我那一无所知的糊涂前世中,是她选择了我,今世我亦选择她。
*
我的拜师礼自然远不如姜昭蓉当年的隆重,没有各大宗门势力的八方来贺,不过各峰长老齐齐到场,贺礼在大堂摆得满满当当,也算给足了掌门面子。
重光仙尊并没有前来观礼,但这位太上长老已不问世事多年,连掌门交接、长老换代都不曾过问,仅剑骨出世时短暂地现于人前,他不来才是合理。
不合理的是,本应随师尊闭关苦修的姜昭蓉来了。
姜昭蓉穿着一身月蚕丝织就的亮眼红裙,头上插着可御真君全力一击的鎏金簪,手上挂着能纳万物的碧玉镯,浑身上下尽是些真君都少有的稀有灵器,处处都彰显着仙尊对她的爱护。
甫一出场,风头就立刻压过了我这个正跪在掌门面前敬茶的新徒。
听闻若霜真君收徒,昭蓉特来献礼。姜昭蓉慢悠悠地从我身前走过,将手中的玉盒随意地往案上一放,勾唇一笑,顺便……来替家师见见是什么样的弟子能有幸得了掌门的青眼。
我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心想她不像是来贺礼,反倒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和前世一样,姜昭蓉仍旧对我这个女主颇有敌意,而我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高调更是放大了她内心中的某些不安,以至于令她失去了三年后会拥有的稳重——我还记得我上一次拜师若霜真君时,她的表面功夫可做得相当不错。
至少……没引来掌门和长老们的不喜。
我瞧见姜昭蓉眉眼含笑地和诸位长老寒暄闲聊：她的说法是代师贺喜掌门收徒,可她到底是与我同一时间入门的师姐妹,年纪尚轻修为不深,对诸位成名已久的长老们来说仍是个稚嫩后辈,但姜昭蓉好像并未觉得自己与长老掌门交流时过于随意的言行有什么不妥。
可能是因为前世与姜昭蓉相处过,我竟能隐约明白她的思路——诸位长老和掌门虽然是修行上的前辈,但重光仙尊更是剑宗的老祖宗,若按凡人的辈分来排,作为仙尊之徒的她确实能稳稳地压众人一头。
也许对姜昭蓉来说,没有在众长老面前摆姑奶奶的谱,便已经是在尊重他们了。
看在重光仙尊的面子上,长老们并没有与姜昭蓉计较言行出格的事,敷衍了两句后便无视了她,开始与若霜真君讨论起剑宗今年新收的弟子。
剑宗每五年开一次山门收徒,被剑圣和重光仙尊的威名吸引来的修仙者如过江之鲫,长老们早已见惯了各种天之骄子,是以能被他们拿出来讨论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天才,说不定再过几年就会拜入哪位长老门下,乃至未来接替长老席位。
我瞥见姜昭蓉在听到某个名字后眼睛忽然一亮。
我知道,她已经决定好了要换走的第二件东西。
而这,才是我翻盘的开始。
*
我被换走的第二件重要之物,是物,也是人。
这个人是《剑心》中份量仅次于我这个主角的女二、远古修仙世族的后人、重光仙尊的第二位徒弟,也就是我原本命中注定的小师妹——云见莘。
而我与她的缘分,起于一株珍稀寒草。
据书中描写,父母早亡的云见莘因为半妖血统,一直以来深受人妖两边的排斥,性子被养得孤僻胆小。
即使长大后她为了求道隐瞒身份进了剑宗,并展现出不俗的天分,也还是因为过于古怪的脾气被同门排挤孤立。
我是第一个愿意与她沟通交往的人,更是在她火凤血脉爆发后拿出了珍贵的万年寒玉草为她压制火毒——那株寒玉草本是我晋升的关键之物。
因为这份救命之恩,云见莘从此对我死心塌地,更是在发现自己拥有古族后人的身份后带我去了从未对外人开放的古族领地和宝库,为我后来成就二代剑圣之名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当然,以上只是《剑心》中的剧情。前世的我在姜昭蓉的干预下从头至尾都与云见莘毫无交集,我从秘境中取得的万年寒玉草也被系统换走,云见莘死心塌地的对象自然就成了这位穿越者,并且最终为保护姜昭蓉而死。
重光仙尊和云见莘,这两个我原本命运中最重要的存在,前世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好。
不过,前世那番被魔族侵略肆意践踏的境地,包括我和姜昭蓉在内,又有谁的下场是好的呢。
重来一世,我所想改变的,不就是那样的结局吗
我已经放弃拜重光仙尊为师,但云见莘不同,就算只是为了取得古族宝物,我都必须搭上她的这条线,将剧情扭转回来。
而我反击的方式也很简单。
*
很快就到了秘境开启的日子,我做好了所有准备,婉拒了交好的几位同门的同行邀请。
几人听闻我选择的历练地是万里寒潭后,纷纷表示理解并不再请求组队——剑宗掌管的这个大秘境中多的是修炼和收集物资的好去处,唯独万里寒潭不仅环境极其恶劣,连冰属性的修士也无法久待,其中产出的宝物也不多,唯一有点价值的寒玉和伴生的寒玉草还随处可见,并不算什么珍稀灵物。
书中的我选择进入其中的原本目的也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寒玉草,而是为了借寒潭修炼剑意——那个被仙尊收为徒弟的我并不缺这点资源,不需要像其他同门那样到处收集灵物,适合修炼的极地才是我所需要的——万年寒玉草不过是意外之喜。
没了剑骨和重光仙尊,现在这株万年寒玉草倒成了我的势在必得之物。
踏入寒潭地界后,我一头扎进寒玉草丛内,四处搜寻那株关键的寒玉草。
说来奇异,我的木灵根纯度虽然不算高,但我本人似乎天生对植物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殊感应：无需触碰,只要接近,我就能知道植物的生长状态,精神专注时甚至还能从它们那里获取信息。
这种能力为我幼时在山里求生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可以说我就是因此而活下来的。
比如这寒玉草,虽然它不过是最低级的灵草之一,但如果不是精通灵植或修为高深的修士,都很难判断它的年份。
就算是已成天地灵物的万年寒玉草,它的外表和灵气波动都与五年份的并无什么不同,即使想要凭借修为进行判断,修为也必须在元婴期以上,而秘境只允许炼气和筑基的修士进入。
这也是姜昭蓉无法凭借先知取走我的这一机缘、不得不利用系统的第二次交换能力的原因所在——能够感应出万年寒玉草的人只有我,她就算能够忍受酷寒进来搜寻,也只能对着寒潭中数不清的草丛干瞪眼。
有上一世取草的记忆在,确认了大致方位的我很快就找到了那株极为罕见的万年寒玉草。
但这一次,我没有选择整株挖走,而是在小心翼翼地留下根系后立刻利用灵力进行炼化。
我必须这么做——缺少根系保持和提供养分,这株寒玉草毫无疑问会在短时间内快速失去灵性。
我把寒玉草中提炼出的寒髓放入冰盒,然后将剩余的灵液一口吞下。
感受到冰寒的灵力在体内冲撞,我的脸上为这份曾经失之交臂的宝物露出了一个笑。
前世的我本来并不打算冒险进入寒潭——书中的我会选择进入,是因为那个我的修为已至筑基大圆满,可以抵抗寒潭中的寒意并加以利用锤炼自身剑意,而前世的我剑骨被换走,又没有仙尊做后盾,进入秘境时修为连筑基都不到,全是因为听闻有长老出重金悬赏急需的冰属性天材地宝,才会冒险进入搜寻年份较高的寒玉草。
得到真相后再仔细想想,这其中的确是有姜昭蓉为了引我去找寒玉草而做的手脚,不过传闻未必是假——在进入秘境前不久,云见莘的火毒就已经爆发,只不过宗门也不想她的半妖身份暴露出去,所以选择把消息压下,只暗中派人搜寻冰属性的天材地宝替她压制火毒。
前世的我不是仙尊弟子,也还未拜入若霜真君门下,仍旧是个普普通通并不起眼的内门弟子,这等隐情自然是没资格知道的。
等我有资格知道此事时,云见莘的火毒早已被姜昭蓉解决,这时多年过去,没人重提这并不愉快的旧事,所以我直到死前看到了那本《剑心》,才知道当年那株莫名变成了十年份的万年寒玉草到底去了哪里。
其实前世的我在见到万年寒玉草后,并没有打算用它找长老换取悬赏——如果想要赏金,我可以再费些时间找找千年份的,而万年寒玉草的珍贵足以令我脱胎换骨,并不值得拿来换赏。
灵液入口后,一部分灵力汇入我的经脉,令我修为提升了一个台阶,而另一部分,则被我控制着注入了骨骼之中！
像万年寒玉草这样顶级的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就算是重光仙尊这位修仙界第一人也未必能随手拿出来,这株寒玉草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即使它是冰属性,与我的木属性并不完全匹配,我也愿意冒险尝试与之融合。
与冰寒灵气一道注入的,还有我五年苦修得来的所有剑意。
没错——我想要为自己塑一身剑骨！
一身完完全全只属于我的剑骨！
*
抱着玉盒走出寒潭时,我若无其事地无视了远处窥探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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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大殿上,我和姜昭蓉与其他核心弟子一同接受长老们的询问和嘉奖。
重光仙尊也坐在席上——他并不想错过见证爱徒表现的机会,姜昭蓉一来就看了过去。
姜昭蓉脸上的笑却很是勉强。
前世的我并不是掌门弟子,没有资格踏入议事大殿,所以她并不害怕暴露万年寒玉草的消息：反正只要找个借口跟重光仙尊说一声,她就能轻松把事情压下去,让在场的其他人不往外张口。
而这一世……我这个失主可还是在场看着呢。
不过,显然云见莘的重要程度还是足以让姜昭蓉愿意冒上系统暴露的风险的。
我冷眼看着她咬着牙快步上前,捧着玉盒呈给重光仙尊,语气故作欢快中透着一丝心虚：师尊！听闻云师妹受火毒所扰,徒儿特地进了寒潭寻来了寒玉草,这株足有万年年份,定能解决云师妹身上的火毒！
闻言,重光仙尊古板的面容上常年紧皱的眉头一松,染上了几分欣慰：好徒儿,你有心了。
其他掌门长老也纷纷露出惊讶、意外乃至喜悦和松了口气的情绪——云见莘这事儿之所以能惊动重光仙尊,是因为她牵涉到的古族梅氏和仙尊的某位旧日挚友有关,这些时日来还是他在帮忙压着火毒。
眼见仙尊忧心之事能得以解决,长老们自然也跟着高兴起来,连当初我的拜师礼上与姜昭蓉发生的不愉快也都暂且撇在一边,大殿里环绕着各种夸赞和祝贺的话语。
只是这点喜悦马上就随着玉盒的开启而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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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长老都是修为高深之辈,有重光仙尊坐镇千年的剑宗底蕴深厚,能成为长老的全都元婴修为打底,他们甚至无需拿起灵草仔细观察,灵识一扫便知这株寒玉草到底价值几何。
所有声响在同一时间诡异地戛然而止,大殿陷入了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
因为这株寒玉草虽然也算是草中奇珍,是株难得年份较高的,但满打满算顶天了也就四五百年,和传说中的万年寒玉草一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重光仙尊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却没立刻发难苛责姜昭蓉：徒儿,你是怎么判断这株寒玉草的年份的
姜昭蓉已经从诡异的气氛中品出了一点不对,但她不知其中缘由,此时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呃,我翻阅了古书,在书上看到的……
这种不确定的语气立刻引起了某位暴脾气长老的不满：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你摘的草你自己都不知道
好了！重光仙尊出声打断,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道,昭蓉学识尚浅,错认也是在所难免……昭蓉,回去后你去书阁闭关一年,出关后为师会亲自考查。
姜昭蓉面色苍白,此时她再傻再迟钝也该知道是寒玉草出了问题,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往我这边看来,更遑论当众质疑我,只能咬牙吞下苦果,规规矩矩地跪地应是。
长老们的质疑和其他人看好戏的眼神令姜昭蓉颜面扫地,但师尊在场,她不敢当众拂袖离去,只能站在原地接受四面八方的视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是掌门大弟子,很快就轮到了我进行汇报成果。
我目不斜视地从姜昭蓉身边走过,就像当年她在我的拜师礼上走过我一样,为我的师尊呈上了冰盒：师父,我有幸寻到了一枚品质极佳的寒玉,不知能否为云师妹提供些许帮助
若霜真君接过冰盒,打开一看后深吸了口气,转递给一旁的重光仙尊。
这是块价值几乎与万年寒玉草相当的极品寒玉。
要知道寒玉和寒玉草虽是伴生之物,但高品质的寒玉却远比年份高的寒玉草更罕有——寒玉草需要吸收寒玉精华才能成长,而寒玉作为养分一直被吸走日积月累的灵性,品质自然难以提升。
想要获取这么一块极品寒玉,需要日日为寒玉除草长达千年。
那片长满寒玉草的寒潭里当然没有所谓的极品寒玉,这块寒玉是我随手捡的一块普通寒玉,只不过注入了我从万年寒玉草中提炼出的寒髓,这才得以脱胎换骨。
有了这块不输万年寒玉草的极品寒玉,云见莘定能转危为安。
极品寒玉的价值一目了然,重光仙尊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注到了我的身上,紧接着就是一怔,不可置信地道：剑骨
我不卑不亢地向重光仙尊行了一礼——我早就料到我的剑骨瞒不过仙尊这个境界的修士,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仙尊好眼力,晚辈确实在寒潭中修炼时有幸炼成了剑骨。
在场众人顿时哗然——第三位剑骨剑修出现了！
而且,比起已经成为传说的剑圣和天生剑骨的姜昭蓉,我这身自己炼就的剑骨在世人眼中更加不同寻常。
姜昭蓉瞪大双眼看向我,低声喃喃：怎么可能！
重光仙尊仔细审视了我一番,怅然一叹：多少年了……
他转头看向我的师尊：若霜,你这徒弟需要我的教导——当然,我不和你抢弟子。
能有幸得仙尊指点是我这徒儿的福气。我的师尊听到重光仙尊的保证后展颜一笑,过段时间我送她去您那里。
*
云见莘在得救后上门找我拜谢。
我的目光划过她的脸侧——我知道她的耳后有一朵小小的五瓣红梅,作为她古族梅氏后人的身份象征。
这位我命中该有的小师妹比我当初入门时还小,仍未被告知身世又只是刚入道的小剑修暂且还没有未来那身张扬冷厉的风姿,此时的她正怯生生地看着我,不知为何令我经历过一世死亡的心也软化了几分。
……或许,是为她的结局吧。
日后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向她索取我需要的报偿,但此时此刻,我知道云见莘需要听见的是另一段话。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代替书中的那个作为师姐的我说：往前走得更远些吧。
修道的路孤独又漫长,在命中注定的结局到来之前,且再多看几眼路边的风景。
*
重光仙尊的亲自指教不是书中寥寥几笔略过的三言两语所能比拟的,在他身边的几年里,我确实得到了飞速的成长。
在经过几年的时间确认这是一位可靠又强力的同盟后,我把自己的记忆交给了他——越到后面,我就越需要这位修仙界最强者的助力。
更何况我知道他对我的剑骨来历一直心存疑虑。
得到真相后,重光仙尊久久不语。
我明白他的纠结和痛苦——他旧时的身边亲朋好友全都因为千年前的大战陨落,战后的这一千年来就收了姜昭蓉这么一个徒弟,虽然起因有剑骨所存的那点私心,但他投注在姜昭蓉身上的一切也并非假象和表演。
全心爱护和培养的徒弟竟是一个盗窃他人机缘的小偷,这对风光霁月了半生的重光仙尊怎堪忍受
但如我所料,他并没有选择与姜昭蓉撕破脸。
我听到他说：如你即使知道原本的命运,仍旧拜若霜为师一样,我收下姜昭蓉后,她便就是我的徒儿。
作为仙道魁首,重光仙尊有如山的责任需要去背负,作为一位师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但这两者终究会有冲突的时候。
*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我将全身的寒玉剑骨打磨完成,快到我随着知晓身世的云见莘进入古族宝库取走了一卷阵谱,快到剑宗一茬又一茬的弟子来来去去,我也被新入门的小剑修叫上了一声长老,快到姜昭蓉第三次交换的机会即将来临。
重光仙尊已经很久不再闭关,日复一日地坐在山头看着天边隐隐的裂纹。
剑圣陨落的千年后,他的埋骨之地即将重见天日。
而那之后,就是席卷整个修仙界的灾难。
剑冢开启之日,几乎整个修仙界都为之沸腾。
普通的修士看到的是剑圣遗留的宝藏,而传承已久、知晓魔族之祸的宗门想要得到的是对抗魔族的指引。
我想要的,则是见剑圣一面。
以当面跪谢他启灵和赠骨之恩。
*
我曾是剑宗附近的一座山头上随处可见的一株蒿草,初生的我尚无灵性,可能随时就会被食草的动物吃掉或是被一把野火烧得一干二净。
直到那天,一股鲜血浇在我的头上,半步圣人的血令我开启了灵智,我下意识地吸收了这股力量。
我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别吃了别吃了,我也没剩多少血了。
可我只是一株蒿草,不懂人类的语言。
好吧,好吧。那个人类长叹口气,反正我也快死了,你吸走也不算浪费。既然我俩有缘……我就剩下这么一截骨头,也全给你吧。
这世上从未有过什么所谓的天生剑骨,我的剑骨是受人所赠,就连剑圣的剑骨也是他自己修炼出来的。
只是时间过了太久,千年前的旧事在世人口中代代相传,知晓真相的人因为战争带来的痛苦缄默不语,于是真相被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梳妆打扮,仿佛一位合格的剑圣就该天生不凡,气宇轩昂或是仙风道骨,如天边的日月一般高不可攀。
能有几个人会想到剑圣其实是个不修边幅长满络腮胡的抠脚大汉呢。
*
我进入剑冢的核心地带时,剑圣的意识残余正无聊地用树枝在山壁上涂涂画画。
感知到我的进入,他这才丢下树枝看向我,只是一眼便惊讶不已：我嘞个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小剑修这个年纪就能自己炼剑骨了哈
他没有认出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眼前的这位意识残片是剑圣在与魔族对抗前准备的后手,完成任务后就会消失,所以他并没有本尊给我赠血赠骨的经历和记忆。
而前世的我在化人后失去了作为蒿草的记忆,把自己当成了完全的人类,所以那时的我也不认识剑圣。
剑圣咂了咂嘴,拍给我一枚玉简：虽然继承我剑骨的没来,但你有剑骨也是一样的,来,这本剑诀就交给你了,这可是我的心血之作,用心练习哈。
作为修成剑骨的千古第一人,剑圣并不为有第二人感到惊讶——他知道自己只是得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占了个第一人的名号。他是第一个,但他,以及我都不会是最后一个。
作为获取剑诀的回报,我掏出了一个特制的魂器。
*
剑圣提供的剑诀是他炼就剑心的经验。
当剑骨剑心相合之时,才能成就剑道圆满。
当年的剑圣刚琢磨着炼出了半颗剑心,就卷入了与魔族的战争之中,最后没能来得及为后人留下炼成剑骨剑心的方法就身死道消。
今生我是靠着前世剑圣的指点为自己塑就的一身剑骨,但书中对剑心的书写就相当缥缈,靠我自己的努力绝无可能在战争开始之前参悟其中奥妙,唯有得到剑诀方能理解。
和剑圣交流完毕后,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核心地带就地开始参悟剑诀。
前世的我拿到剑诀后就离开了这里,以至于给了姜昭蓉进行交换的机会,这一次我打算和上次吸收万年寒玉草一样,先把剑诀参悟了。
这样就算之后姜昭蓉还是选择交换剑诀,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
但姜昭蓉什么都没有做。
她沉默地看着被若霜师尊、云见莘、重光仙尊和诸位同门环绕着的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直到最后,我拿着的那枚玉简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我隐约看到姜昭蓉额心的朱砂痣已经红得发黑,闪着不祥的光泽。
*
战争和最后的结局终于到来了。
我立于空中,手里握着剑,作为新的第一人直面魔族尊者——如书中描写的那样。
剑骨在铮鸣,剑心在燃烧,发出比日月更夺目的光芒。
剑宗万千弟子组成的上古剑法以蝼蚁之力囚困住了魔族至尊,令祂只能在我手下引颈就戮。
而我只需要燃烧自己就可以了。
重光仙尊在底下看着我,我知道他的眼中一定充满痛苦——他在不知道真相是对姜昭蓉有愧,后来对我有愧,书中的他亦对我有愧。
因为他在开头就知道我们这些拥有剑骨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他必须看着我们走上这条路。
就像对千年前的剑圣一般。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剑圣的剑骨并不好炼,于是他的师长、同门和好友共同帮他炼了一身。
每个人都取走一块骨头,每个人都分到一份责任,造就了一身独一无二的剑骨。
重光仙尊也曾炼成了一块剑骨,但在这块属于他本人的剑骨被取走后,他就永远无缘剑道圆满了。
作为亲历者,他知道拥有剑骨即注定牺牲。
可我也知道——天道并没有隐藏《剑心》最后的结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走上这条路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作为一株渺小的、脆弱的蒿草,我也想顶天立地。
为恩、为师、为宗门、为天下苍生。
为千千万万如我一样渺小的野草。
若天要倾覆,我愿用我的骨撑起天地。
*
姜昭蓉嚎啕大哭。
她被系统欺骗了太久——作为魔族造物的系统扭曲了故事的内容,隐藏了所有努力以及战争和牺牲,让姜蒿成了一个靠着好天资、好师父、好舔狗,得了作者所有偏爱才成就的所谓第一人。
她看不上刨除了女主光环一无是处的女主角。
姜昭蓉想,我上我也行。
系统诱惑她：那就让姜蒿一无所有吧。
而现在,她眼前的迷雾已经散去,她看到了真实的故事,她看到了前世狼狈惨死的自己。
她真的能行吗
姜昭蓉擦着眼泪,她看不清远处重光仙尊的身影——姜蒿牺牲后,就轮到重光仙尊顶上了。
威胁最大的魔尊已经倒下,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姜昭蓉前世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来到修仙界这么久,是重光仙尊给了她渴求已久的关爱,对姜昭蓉来说是师也是父。
她看到了姜蒿顶天立地的模样……她也想成为能让师父感到骄傲的好徒弟。
她想：我也有剑骨……姜蒿不要了的的剑骨。
我也能做些什么的。
她像一颗流星一样飞快地往前奔去。
——昭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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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见莘阖上眼,如春雪般在阵心慢慢融化。
姜蒿杀了魔尊,姜昭蓉捅破了魔界,而她的使命,就是用阵填补天地的漏洞。
所有来自魔界的威胁都在这一次被消灭了,即使再过千年、万年,修仙界也不会再迎来魔族之祸。
不过,即使会有下一次又如何呢剑圣是第一个,但姜蒿不会是最后一个。
师姐啊……
云见莘终于明白了当初姜蒿的那句话。
她不为自己的死亡而动摇,只是想叹息时间还太短,她们还没能走完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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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开始逐渐消散的络腮胡大汉踹了重光仙尊一脚,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我嘞个去,怎么一千多年过去了,你这小子还是这么爱哭！好歹当了这么久的仙尊不是！
太久了,太久了……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故人离去的重光眼泪滚滚落下,你们全都走了,就剩下我。
他哽咽着,不知在向谁诘问,或许是这方天地吧：
为什么一定是我留下
大汉换了个方向,用还没消散的那条手臂搂住自己昔日的小师弟,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没到你来陪我们的时候,不如活得久点,我们这一大帮人就指望着听你讲人间的故事,你家徒弟说不准哪天就转世了又跟你续师徒缘分。
……但他们这群灵魂都燃烧殆尽的修仙者,又哪来的去处、哪来的轮回转世呢。
那可不一定。大汉嘟嘟囔囔,咱们可是前辈,总不能全叫后辈们担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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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剑宗开山收徒之日。
满头华发的仙师眉目温润柔和,他站在阶梯的尽头,静静地看着山间青翠的颜色。
拿着草剑的孩童们追逐着从他身前跑过,风铃声响起,仿佛旧日映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