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色的旋转餐厅缓慢移动,窗外的城市灯火如织锦般铺陈开来。
林楚曦穿着父亲林建斌特意定制的白色礼服,颈间的钻石项链【璀璨之星】是母亲苏婉仪的礼物,熠熠生辉。
今晚,她是绝对的主角,二十三岁的人生,似乎圆满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林建斌举杯,声音温和: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参加小女楚曦的生日宴。
掌声适时响起。
一个略显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酒意和刻意的熟稔。
李总,林建斌生意上的老对手,端着酒杯,脸上堆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林董,苏夫人,恭喜恭喜啊!楚曦真是越长越漂亮,就是……这眉眼,跟二位都不太沾边啊,
还有楚曦这优秀的艺术细胞,随了谁呢哈哈哈,开个玩笑!
林楚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努力扬起。
她举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李叔叔真会开玩笑,我妈年轻时可是舞蹈演员,我这点艺术细胞肯定随她。
苏婉仪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
林建斌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响:李总,小女的长相就不劳您费心了。来,我们喝一杯。
李总脸皮抽动了一下,干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宴会的气氛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依旧觥筹交错。
但林楚曦的心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李总那句跟你爸妈长得可真不像啊,如同魔音一般,挥之不去。
她偷偷打量着林建斌和苏婉仪。父亲儒雅,母亲美丽,她似乎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优点,可细看之下,又好像真的……缺了点什么。
是哪里不像呢
宴会结束时,林建斌将一把车钥匙【红色魅影】交到她手中:楚曦,生日快乐。
最新款的红色跑车,张扬而热烈。
谢谢爸爸。林楚曦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
几天后,阳光正好。
林楚曦帮苏婉仪整理阁楼里的旧物。
箱子大多积了灰,散发着陈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妈,这些旧报纸还要吗林楚曦抱着一沓泛黄的报纸。
苏婉仪接过,拍了拍上面的灰:留着吧,都是些回忆。
林楚曦继续翻找,在一个樟木箱底,发现了一本硬壳日记【秘密花园】。
封面是深蓝色,带着银色的锁扣,但锁已经坏了。
她好奇地翻开,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娟秀,记录着一个少女的心事。
楚曦,别乱翻。苏婉仪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楚曦合上日记,有些讪讪:妈,这是您的日记吗
苏婉仪接过日记,没有回答,只是将它和一些旧照片放在了一起。
林楚曦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个略显陈旧的红色小本子。
【无偿献血证】。
是她的名字,林楚曦。
她随手拿起,翻开。血型:O型。
O型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
怎么会是O型
她记得很清楚,小学体检,父母带她去医院复查,当时医生还开玩笑说他们一家血型很有趣。
父亲是A型,母亲是B型。
生物课上老师明明讲过,A型和B型的父母,孩子可能是A型、B型、AB型,或者O型……
不对!
林楚曦的脑子飞速运转,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然跳了出来。
有一次,大概是初中的时候,父母闲聊,母亲笑着说:你看我们多有缘分,都是AB型,天生一对。父亲当时还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默认了这句话。
他们是天作之合的AB型!
如果父母都是AB型血,他们的孩子,只可能是A型、B型,或者AB型。
绝对,绝对不可能生出O型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手中的【献血证】仿佛有千斤重。
那么,那本【秘密花园】日记里,那些隐晦的字句——被禁止的爱恋,痛苦的抉择,不得不放手……又指向什么
那个他,是谁
林楚曦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需要答案,立刻,马上!
客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楚曦将那本【献血证】和【秘密花园】日记本重重拍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砰】声。
她的手在抖,声音也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爸!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血型是O型!你们不是都说自己是AB型吗这个日记里写的‘他’,到底是谁!
苏婉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林建斌的眉头紧锁,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但他还是试图保持镇定。
苏婉仪嘴唇哆嗦着,勉强挤出几个字:楚曦,你……你看错了,那献血证是……是医院弄错了的!对,一定是弄错了!
弄错了林楚曦的情绪彻底爆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弄错!你们为了证明彼此是‘天作之合’,亲口说的都是AB型!你们当我傻吗
林建斌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
女儿,你冷静一点!林建斌的声音透着一丝沙哑,别胡思乱想,你就是我们的女儿,百分之百是!血型这种东西,有时候会有误差的。
误差!林楚曦几乎是嘶吼出来,你们还在骗我!这本日记呢‘被禁止的爱恋’,‘痛苦的抉择’,这些又是什么!告诉我真相!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死死盯着他们,不错过他们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母亲的躲闪,父亲的强作镇定,都像是一把把利刃,将她二十三年来的认知切割得支离破碎。
苏婉仪别过脸,泪水无声滑落,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林建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痛楚和挣扎如此明显。
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像潮水般将林楚曦淹没。
这个她曾经以为完美无缺、充满爱的家庭,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她最敬爱的父亲,最慈爱的母亲,竟然联合起来欺骗了她二十三年!
信任,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林楚曦向后退了几步,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她猛地转身,抓起沙发上的包。
楚曦!你要去哪里林建斌急切地喊。
林楚曦没有回头,她的手放在门把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空洞而疲惫,但肯定不是这里。
【砰!】门被重重甩上。
第二章:
公寓的门铃被按得急促。
发小秦昊打开门,林楚曦红着双眼站在门外,脸上的妆容花了,带着一种破碎的脆弱。
她一言不发,推开他径直冲了进去,将包狠狠摔在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秦昊关上门,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水杯被她颤抖的手接过,【啪嗒】一声,水洒了一些出来。
楚曦,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秦昊在她身边坐下,抽出几张纸巾。
林楚曦猛地抬头,泪水再次决堤:秦昊,他们骗了我,他们都骗了我!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
她把献血证和日记的事情断断续续哭诉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O型血……日记……我爸妈都是AB型,怎么可能生出我!
秦昊静静听着,时不时递上纸巾,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慢慢开口。
楚曦,别慌。哭解决不了问题。他把纸巾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如果叔叔阿姨现在不肯说,或者他们说的……你无法相信,我们就自己查。
林楚曦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查怎么查
阿姨以前不是市歌舞团的吗我们可以从她以前的同事那里打听一下当年的情况。秦昊条理清晰。
可是……我怎么开口问啊这种事情……林楚曦的肩膀垮了下来,二十多年的认知崩塌,让她连面对陌生人询问的勇气都快消失了。
包在我身上。秦昊拿起手机,我有个远房表姐夫在文化局工作,以前歌舞团的档案或者人员调动,他或许能帮上忙找到一些联络方式。
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着,发出一条信息。
一种无力感攫住了林楚曦,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安排。
父母的形象在她心中已经碎裂,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现什么。
几天后,秦昊通过关系,真的联系上了苏婉仪曾经的同事,一位姓赵的阿姨。
老旧小区的楼道有些昏暗,墙皮斑驳。
赵姨打开门,打量着门外的两个年轻人。她头发花白,但精神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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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
赵姨您好,我是林楚曦,苏婉仪的女儿。这是我朋友秦昊。林楚曦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表情。
赵姨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身让他们进来。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空气里有淡淡的药油味道。
落座后,林楚曦说明了来意,只说想了解一些母亲年轻时在歌舞团的事情。
赵姨泡了茶,动作有些迟缓。婉仪啊……她年轻时候可是我们团里的台柱子,多少人追啊。
她陷入了回忆,语气带着些许感慨。
林楚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追问:那……我妈妈那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或者……其他的……
赵姨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没有立刻回答。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秦昊适时开口:赵姨,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楚曦想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母亲。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我们也能理解。
林楚曦紧紧捏着衣角,指尖冰凉。
赵姨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长长叹了口气:婉仪她……她这辈子也是苦。当年她和江震……唉,那真是一段孽缘啊。
林楚曦身体猛地一震,这个陌生的名字像一颗炸弹在她耳边引爆。
江震她激动地身体前倾,他是谁!他和我妈妈……是什么关系
赵姨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既有惋惜,又有几分不忍。
一个画家,非常有才华,但也非常……不靠谱。赵姨的语速慢了下来,似乎在斟酌字句,婉仪当年为了他,跟家里都闹翻了,死心塌地。
画画的……不靠谱……林楚曦喃喃自语,脑中一片混乱。
后来……后来听说江震染上了赌瘾,还欠了一屁股债,整个人都颓废了。婉仪才彻底死了心,到处躲债,身心俱疲。
赵姨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楚曦苍白的脸。
没多久,她就嫁给了你爸林建斌,那时候她已经……赵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犹豫。
林楚曦的心跳得飞快,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那时候她已经怎么了赵姨,求求您告诉我!这对我非常重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抓住赵姨的手臂。
赵姨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那时候她已经……怀了你。
从赵姨家出来,林楚曦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江震……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秦昊扶着她,眉头紧锁:楚曦,你还好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事。秦昊,帮我,我们去找他。
赵姨提供了江震可能出没的一些地点,大多是城市边缘的旧画廊或者艺术区。
他们花了几天时间,几乎跑遍了那些破败的角落。
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们在城市边缘一个几乎废弃的艺术区里,找到了江震的画室。
画室藏在一个破旧仓库的二楼,楼梯吱呀作响。
门虚掩着,浓重的酒气和刺鼻的颜料味混合在一起,从门缝里钻出来。
秦昊推开门,林楚曦跟在他身后。
画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画布、画框、颜料管和空酒瓶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江震醉醺醺地躺在角落一张破旧的沙发上,胡子拉碴,头发油腻。
林楚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那个男人吗
她一步步走近,脚下踢到了一个酒瓶,发出【哐啷】的声响。
江震被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浑浊。
谁啊滚出去!老子今天不见客!他的声音沙哑粗粝。
找我买画还是讨债都给老子滚!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林楚曦站在他面前,身体微微颤抖。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那是苏婉仪年轻时的单人照,笑容明媚,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不,不是这张。
她的手在包里摸索,指尖触碰到另一张更旧一些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苏婉仪和一个英俊的男人亲密相依,那个男人眉宇间带着不羁的锐气,正是年轻时的江震。
她将照片递到江震眼前。
二十三年前,苏婉仪……你还记得她吗林楚曦的声音哽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江震原本不耐烦的表情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酒意似乎醒了大半,一把夺过照片,死死盯着。
他的手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粗重。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林楚曦,从她的眉眼,到她的鼻子,再到她的嘴唇。
那种审视,让林楚曦感到一阵战栗。
画室的一个角落,立着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
画架上的画布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画中是一个女人的侧脸,只勾勒了大致的轮廓和眉眼。
那眉眼间的忧郁神情,竟和此刻的林楚曦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江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结滚动。
你……你是……
第三章:
咖啡馆里弥漫着低低的交谈声和杯盘碰撞的轻响。
秦昊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林楚曦面前。
楚曦,结果出来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楚曦的手指触碰到文件袋的边缘,控制不住地轻颤。她没有立刻去拿,视线胶着在那平平无奇的黄色纸袋上,仿佛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空气似乎都因为这份沉默而变得粘稠。
她终于伸出手,指尖冰凉,缓缓抽出了那张薄薄的却又重逾千斤的纸。指甲划开信封边缘的动作,显得格外费力。
一行行打印的文字,冰冷而客观。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直直钉在了最下方的结论那一栏。
【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江震为林楚曦的生物学父亲。】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原来李总那句无心之言,竟是真相的残酷预告。
林楚曦的肩膀一瞬间垮了下来,手臂无力地垂落。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迅速模糊了纸上那刺眼的鉴定结论。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她喃喃重复,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混杂着无尽的悲凉与被颠覆的愤怒。
她抓起那份浸湿了泪痕的【DNA鉴定报告】,像抓着一柄利刃,决绝地冲出了咖啡馆。
家,这个曾经象征着温暖、爱与安全的港湾,此刻在她眼中却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精心构建了二十三年的谎言囚笼。
客厅里,林建斌和苏婉仪似乎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砰!】
林楚曦将那份【DNA鉴定报告】狠狠摔在光洁的茶几上,纸张因惯性而摊开,黑色的结论触目惊心。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她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尖锐而颤抖,林建斌!你不是我爸!苏婉仪!你骗了我!你们骗了我整整二十三年!
林建斌霍然站起身,目光触及报告上那清晰无误的结论,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灰败惨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颓然与痛楚。
楚曦……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他的嗓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苏婉仪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几乎站立不稳。她望着女儿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指控与绝望的脸,再看看那份如同最后审判书的报告,所有强撑的镇定与编织的谎言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积压了多年的恐慌、愧疚与委屈在这一刻全然爆发,化作无法抑制的嚎啕痛哭。
女儿!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苏婉仪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泣血的悲鸣,当年我……我走投无路!江震他……他亲手毁了我的生活!是你爸爸,是他不计较我的过去,是他不嫌弃我怀着别人的孩子,是他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给了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啊!
她的哭喊声嘶力竭,充满了绝望的辩解:他说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他做到了!这二十多年来,他对你掏心掏肺,比对亲生的还要好!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林楚曦被这迟来的真相冲击得浑身发冷,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所以我就应该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吗为了你们所谓的安稳,为了你们感天动地的牺牲和爱情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利箭,直刺他们心脏,那我呢我算什么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谎言包裹的产物一个你们用来维系家庭和睦、彼此慰藉的道具吗
林建斌的嘴唇嗫嚅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伸出手,想去扶起跪在地上的苏婉仪,手臂却又沉重地垂下。这个家,已经塌了。
楚曦,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无论血缘如何更改,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我对你的这份父爱,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永远不会变林楚曦发出一声近似嗤笑的悲鸣,那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欺骗我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告诉我真相哪怕是暗示也好!
苏婉仪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脸上满是泪水与悔恨交织的绝望:江震他能给你什么他只会毁了你!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我不想你像我当年一样,被人指指点点,过那种暗无天日、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她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颗充满矛盾与痛苦的心脏彻底击碎:我是自私!我是懦弱!可我也是为了你好啊!楚曦!妈妈真的是为了你好!
谎言,苦衷,所谓的爱,以及无法弥补的伤害。所有的一切如同汹涌的暗流,在这个曾经看似完美的家庭中猛烈冲撞,将所有温情与信任彻底撕扯得支离破碎。
林楚曦无法再待在这个充斥着谎言与眼泪的家。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最终还是在街头拨通了秦昊的电话,声音疲惫而空洞。
第四章:
几天后,她独自一人再次站在江震那间散发着霉味与酒气的破败画室门外。
这一次,她没有让秦昊陪同。她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空气里依旧是浓重的酒气和刺鼻的颜料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颓废气息。江震正对着一堆歪倒的空酒瓶出神,头发油腻地黏在额前,胡子拉碴,眼神浑浊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楚曦默默地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画具、揉皱的画纸和各种生活垃圾,试图让这个勉强称之为画室的地方,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被遗弃的垃圾堆。
江震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只是偶尔用那双混浊得看不见底的眼睛瞥她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陌生人,或者一个无关痛痒的幽灵。
这种深入骨髓的漠视,比激烈的争吵更让人感到心寒和无力。
她尝试张开嘴,想问些什么,关于过去,关于母亲,关于他,也关于自己。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探寻,都沉甸甸地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们之间,隔着二十三年无法逾越的空白,隔着无数谎言编织的壁垒,更隔着无法言说的怨恨与血缘的尴尬。
她最终放弃了沟通,只是尝试带他去附近的社区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列出了一长串因为长期酗酒和营养不良导致的健康问题——脂肪肝、酒精性肝损伤、早期肝硬化……最后郑重地建议他立刻彻底戒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江震只是木然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医生说的那些可怕病症都与他无关。出了医院,他便熟门熟路地拐进了街角那家烟酒模糊的小卖部,径直买了一瓶最便宜的劣质二锅头。
林楚曦看着他拧开瓶盖就要往嘴里灌,终于忍不住上前试图把酒夺下来。
别管我!江震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声音沙哑粗粝,手臂带着不耐烦的力道用力一挥,林楚曦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被他推倒在地。
彻骨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林楚曦瞬间淹没。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可除了那一纸冰冷的血缘鉴定,除了这具被酒精掏空了的躯壳,他还能给她什么
她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怀疑,母亲苏婉仪当年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至少林建斌给了她优渥的生活,给了她全部的父爱。
又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江震再次喝得酩酊大醉,像一滩烂泥般歪倒在画室那张破旧不堪的沙发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意义不明的词句。
林楚曦给他身上盖上一条积了灰的薄毯,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感到压抑和绝望的地方。
婉仪……婉仪……他突然含糊不清地喊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林楚曦正准备拉开房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她……她是个好女人……是我……是我没用……配不上她……江震的眼角,竟然滑落一滴浑浊的泪珠,混杂着污垢,划过他消瘦的脸颊,我那时候……一身还不清的债……还有……还有这该死的病……他伸出颤抖的手,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不想……不想拖累她……更不想让你……让你跟我一样……活得……活得像条没人要的狗……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了沉重而压抑的鼾声,彻底沉沉睡去。
林楚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愤怒、鄙夷、怜悯、困惑,种种激烈的情绪在她早已疲惫不堪的心中剧烈翻腾,几乎要将她撕裂。
债务抑郁症这些细节是苏婉仪在声泪俱下的控诉中,从未提起过的。在母亲的叙述版本里,江震只是一个不负责任、嗜赌成性、亲手毁了她人生幸福的彻头彻尾的混蛋。
可现在,这个被母亲定义为混蛋的男人,却在醉酒之后,吐露了与母亲版本截然不同的过往。
他说他不想拖累。他说他配不上。
如果,如果他此刻酒后吐的才是真言,那么当年的真相,究竟又是怎样一副面目全非的模样母亲当年的所谓彻底死心,真的是因为他的不堪与堕落,还是因为他绝望之下的主动放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画室角落里,那副立在画架上、蒙着一层薄薄灰尘的未完成的肖像画。
画布上的颜料已经干裂,画中女人的侧脸轮廓显得模糊而朦胧,眉眼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和破碎感,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悲伤。
那绝不是苏婉仪年轻时照片上那种骄傲而明媚的样子,更不是如今这个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眉宇间带着愁绪的妇人。
这幅画,画的究竟是谁是他记忆中美化了的、早已逝去的苏婉仪的某个瞬间还是他无数个孤独夜晚,在酒精与悔恨中反复勾勒的、一个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属于他和苏婉仪的女儿的模糊面容抑或是,他内心深处某种无法弥补的巨大遗憾与绝望的无声投射
江震粗重而压抑的鼾声在寂静得可怕的画室里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林楚曦纷乱的思绪。
林楚曦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沉睡的男人,轻轻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地带上了画室的门。
第五章:
夜色如墨,江震醉后的呓语还在林楚曦耳边回响。债务,病痛,不想拖累。这些词句像是尖锐的碎片,扎得她千疮百孔的心又添新伤。
几天后,林建斌约她单独谈话。书房里,空气有些沉闷。
林建斌先开了口,嗓音带着平日里少有的疲惫:楚曦,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当年……我决定娶你妈妈的时候,已经知道她怀着你。
林楚曦身体微微一颤。
我爱你妈妈,我愿意接受她的一切,包括你。林建斌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发誓,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这些年,我努力了,不知道……算不算及格
泪水模糊了林楚曦的双眼,她用力摇头,哽咽着:爸……你很好,你是我唯一的爸爸。这句话,她从心底喊出。
林建斌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些:你母亲……她也很苦。江震是你生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家,永远在这里。
他还告诉她,苏婉仪偶尔会避着他,偷偷给江震寄一些生活费,数目不大,但从未间断。他其实都知道,只是选择了默许。
这份深沉的爱与包容,让林楚曦心中的天平再次剧烈摇晃。养父的形象在她心中愈发高大,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依赖,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失衡中继续。
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自然地挽着苏婉仪的手臂撒娇,母女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对话总是小心翼翼,常常在触及某些敏感话题前戛然而止。苏婉仪的眉宇间,那抹愁绪更浓了。
对林建斌,林楚曦的感情依旧深厚,只是多了一层体谅与小心。她会更频繁地给他倒茶,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用这些细微的举动表达着无法言说的感激。
她还是会定期去看望江震。
有时带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有时是一些绘画材料。江震清醒的时候不多,偶尔会絮絮叨叨讲些年轻时的零散片段,关于理想,关于碰壁,只字不提苏婉仪。
他身上那股浓重的酒气和深入骨髓的颓废,像一道屏障,林楚曦始终无法真正靠近。她只是默默听着,然后默默离开。
她觉得自己像个收集真相的拾荒者,捡拾着父母辈爱情故事的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往,却只得到更多的迷惘。
秦昊,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公寓里,林楚曦把脸埋在抱枕里,费了那么大劲找到真相,结果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好像谁都对,又好像谁都错了。
秦昊递给她一杯水:楚曦,真相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它不会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呈现。
他顿了顿:但至少,你现在知道了所有版本的故事,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了,而不是活在别人为你编织的梦里。
是啊,选择。这个词以前对她而言,更多的是选哪件衣服,报哪个兴趣班。现在,却关乎人生的走向。
她决定搬出去住。
用的是自己这些年打工攒下的钱,还有一些设计比赛的奖金。不多,但足够租下一个小小的单身公寓。
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林建斌和苏婉仪时,家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爸,妈,谢谢你们养育我这么多年。林楚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自己去想明白一些问题。
她补充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苏婉仪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上前一步,紧紧拉住林楚曦的手,指尖冰冷:楚曦,别走……妈妈知道错了……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别离开这个家……
林楚曦感受着母亲手上的力道,心口一阵酸涩。
林建斌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林楚曦的肩膀,又将苏婉仪揽进怀里。
他对林楚曦:去吧,女儿。长大了,总要飞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林楚曦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
【咔嗒】,门轻轻关上,隔绝了身后的抽泣声。
小公寓收拾妥当,简单却也温馨。
林楚曦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灯火如旧,她的心境却已全然不同。
她在书桌前坐下,摊开一本新的素描本,握着笔,久久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