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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给我的火化单签字时的干脆利落,这一次,他签得有气无力,歪歪扭扭。
刚签完,他就抱头大哭。
「是我对你不好,我不该让你生儿子,我不该打你骂你,我不是个东西,我才该死,我才该死......」
他猛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扇完继续抹眼泪。
奶奶表情惊慌地缩在一旁,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不知是吓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姐姐双眼红肿,鄙夷地瞪了两人一眼,跟随管理员去挑骨灰盒。
她操持着把妈妈和弟弟下葬,没有通知亲友,没让奶奶做法事,简简单单,一人供上一束花。
最后深深躹了一躬,葬礼就算结束。
躹完躬,她没等那对母子,而是快步离开。
大年初一小县城比往常热闹。
路灯上挂着中国结和红灯笼,车流来往间,不时飘过几声谈笑。
姐姐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黑色外套上积了一层碎雪,看上去格外落寞。
她哈口气撮撮手,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我才走这么一会儿都受不了,你是怎么走完那么远的路的......」
姐姐回到家的时候,疑惑地朝里张望。
爸爸和奶奶坐车,按理说应该早就到家了。
不过她的疑惑只是一瞬。
她脱下外套就去厨房煮面,似乎对母子两人的去处并不关心。
等她吃完面,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沉闷。
她赶到县一院的时候,奶奶已经盖上了白布,爸爸还在抢救,医生递来手术同意书:
「病人右腿本就有伤,又遭到严重撞击,我们已经尽力止血了,但效果不佳,只有截肢才能......」
听到「截肢」二字,姐姐爽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该怎么截就怎么截,我没意见。」
签完字,通知她来的警察递过去一包纸巾。
「节哀顺变。」
总共来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正巧处理了我的案子,妈妈跳楼的事想必他也听说了,此时看姐姐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三人找了处人少的椅子坐下。
那人打量了姐姐几眼,像是在确认她的情绪是否稳定。
姐姐深吸一口气,主动说道:「我没事,现在很想听听那老太婆是怎么死的。」
他微微一愣,答道: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在青年路口撞上一辆酒驾的摩托车,对方全责,你奶奶和摩托车司机当场死亡。
出租车司机只是轻伤,等联系上摩托车司机的家属,我们会尽力帮你协商赔偿的事。」
姐姐沉默片刻,忽然间瞳孔微缩,眉心皱成川字,「是城郊,加油站斜对面那个青年路口吗」
「是。」
那个路口,是从学校和公墓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本来是要从学校回家的,可我命不好,一不小心就去了公墓。
姐姐眼里蓄起泪水,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怎么不把那个畜生也一起撞死」
叔叔一家接到姐姐的通知来处理奶奶的后事。
两口子先是当着爸爸的面哭了一通,哭完就问起赔偿金的事。
然而摩托车司机的家人已经替他收拾过不少烂摊子,这次他自己也搭进去了,对方并不愿赔偿。
只把司机账户里的两万块钱转给了姐姐。
而爸爸一直听奶奶的,为了省钱两人都没有买保险。
这次出事,只能自认倒霉。
姐姐眼神轻蔑,满口鄙夷:
「只给了两万块钱,您要是不嫌寒碜就拿去,不过那样的话我爸的手术费可就没钱交了,您看看打算分担多少」
叔婶听到这话就不再言语,借口有事打算离开。
「奶奶还在殡仪馆,丧事您看着办就行,只一点,别埋在我妈旁边。
否则我就挖出来把骨灰给扬了!」
叔叔许是怕她受刺激太多,真做出不管不顾的事,一声没吭就走了。
她又回过身对病床上的爸爸说道:
「我知道你还有钱,这两万块钱就别想了,等年后我的事儿办完了我就走,没什么大事就不回来了。」
爸爸沉声问:「什么事」
「改名字。」
我想起两年前姐姐要外出打工的时候,对我说完那些恶毒的话以后,最后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等你满了十八岁,可以去申请改名,你最好争气点,活到十八岁,别整天半死不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别犯傻。」
我曾在日记里写过,我死了这个家会更好,所有人都会过得更好。
那时我以为她只是看我不顺眼,才说了这么一句,现在想来她早就偷偷看过我的日记了。
不过那句话确实起了作用。
她提醒了我,死了就会永远成为那个不合群的「王志国」,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成为自由自在的「燕燕」。
于是原本已经准备好割腕的我,又把水果刀放了回去。
改名字,是考进年级前五外,我最大的愿望。
我没能实现的事,姐姐要是做到了,也挺好的。
爸爸出院这天,姐姐拿到了新的身份证。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沙发前,俯视着胡子拉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