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
第一章 颜料与优等生的灾难性相遇
开学典礼上,我第一千零一次整理着演讲稿的边角褶皱。阳光毒辣得像是教导主任查违纪时的眼神,我站在主席台上,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滑。
下面有请高三(1)班俞辰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掌声响起时,我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这个动作经过精确计算——既显得谦逊又不失稳重,就像我的人生一样严丝合缝。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我的声音通过劣质音响传遍操场,完美得像新闻联播主持人。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人偷偷玩手机,有人用校服盖着脑袋补觉。前排的班主任朝我投来赞许的目光,这让我胃部熟悉的绞痛感稍微减轻了些。
直到——
最后,希望我们都能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话音刚落,操场角落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只见围墙边的垃圾桶倒在地上,一个黑影正手脚并用往墙上爬。
那位同学!立刻下来!教导主任的咆哮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黑影顿了一下,突然加速翻上墙头。在翻身跃下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烈日将他的轮廓镀上金边,乱糟糟的头发像团燃烧的黑色火焰。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居然冲我眨了眨眼,然后像只野猫似的消失在围墙另一端。
那是谁?回班级的路上,同桌林小满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不知道。我低头检查课程表,假装没注意到自己心跳比平时快了那么几拍。
听说是今天刚转来的,初中部就很有名。林小满压低声音,据说因为打架被原来学校劝退,家里花了大价钱才塞进我们学校。
我皱了皱眉。重点高中的升学率就是被这种人拉低的。
放学时突然下起暴雨。作为被班主任留下整理竞赛资料的好学生代表,我走出校门时已经快七点。雨水在水泥地上砸出铜钱大的水花,我抱紧装着教案的文件袋,决定抄近路从后巷回家。
然后我看到了他。
巷子尽头的路灯下,那个早上翻墙的男生正蹲在墙边涂鸦。雨水顺着他的卫衣帽子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手里的喷漆罐发出滋滋的声响。墙上逐渐浮现出一只通体湛蓝的鲸鱼,在雨幕中仿佛真的在游动。
我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
谁?他突然转头,警惕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文件袋啪地掉进积水里。我们同时去捡,脑袋重重撞在一起。天旋地转间,我闻到颜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接着是哗啦一声——他的喷漆罐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砸在我书包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的白色校服瞬间变成抽象派画作,书包上的市级三好学生奖牌正在往下滴蓝色颜料。而罪魁祸首瞪圆了眼睛,沾满颜料的手僵在半空。
我操。他说。
这声国骂像按下重启键,我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你知道这校服多难洗吗?知道这些教案明天要交吗?知道——
世界突然倾斜了。
耳边传来模糊的惊呼,我感觉自己正往水坑里栽。最后的意识里,是那个男生惊慌失措的脸在眼前放大。
再次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泡面的味道。
醒了?那个蓝鲸杀手盘腿坐在床边,头发还在滴水,你发烧39度居然还能跟人吵架,牛逼。
我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身上盖着件陌生的黑色卫衣。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里贴满涂鸦,墙角堆着颜料罐,书桌上摊开的素描本里全是各种海洋生物。
这是...
我家。你晕得跟死鱼似的,我又不知道你住哪。他递来杯热水,我叫祁野。
俞辰。我下意识回答,随即僵住,现在几点?
八点半。
我惨叫一声掀开被子,立刻被头晕目眩击中。祁野像看疯子似的看着我跌跌撞撞往书包里塞作业本:你都这样了还写作业?
明天要交三套卷子...我眼前发黑,却摸到满手黏糊糊的颜料,完了...
祁野突然夺过我的书包。在我杀人的目光中,他翻出湿透的卷子,铺在电风扇前,又从抽屉里掏出叠空白作业本。
哪几科?他拧开台灯。
啊?
数学英语物理,对吧?他已经开始写名字,我虽然成绩烂,但抄答案还是会的。
我张着嘴看他行云流水地模仿我的字迹。灯光下,他专注的侧脸和墙上张牙舞爪的涂鸦形成奇妙反差。直到他甩过来一本物理卷子:选择题你自己写,大题我照着答案描。
为什么帮我?
祁野头也不抬:颜料很贵的,就当赔偿。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你晕倒的样子太吓人了,我怕闹出人命。
我低头看着被颜料染蓝的指尖,突然笑了。这个晚上,我的完美出勤记录泡汤了,作业本成了抽象艺术,却第一次发现,原来雨水冲刷下的蓝色鲸鱼,比主席台上的聚光灯更让人挪不开眼。
第二章 史上最糟糕同桌
早上六点整,生物钟准时把我踹醒。我瞪着天花板三秒钟,昨晚的记忆像坏掉的投影仪忽闪忽闪——蓝色鲸鱼、打翻的颜料、高烧,还有那个叫祁野的家伙帮我抄作业的手。
完了!我诈尸般弹起来,差点撞到床头柜。校服还泡在盆里,上面顽固的蓝色污渍仿佛在嘲笑我市级三好学生的尊严。
我妈要是活着,肯定会用消毒液把整件校服泡到褪色。可惜现在家里只有我爸,而他的反应很可能是把我泡进福尔马林——毕竟他是解剖学教授。
我哆嗦着从衣柜底层翻出备用校服,往书包里塞了五包湿巾。出门前看了眼手机,屏保上距离高考298天的倒计时像往常一样让我胃部抽搐,但今天还多了条未读短信:
[作业放你书包侧袋了,记得吃退烧药。——R]
我盯着那个潦草的R看了足足十秒。这年头混混都这么讲究售后服务?
到教室时离早读还有二十分钟,但班主任陈老师已经端着保温杯在走廊上巡逻。我下意识加快脚步,却被她叫住。
俞辰啊,陈老师眼镜片后的目光像X光机,听说你昨天晕倒了?
我后背沁出冷汗:只是有点低血糖...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她拍拍我肩膀,突然压低声音,今天给你们班安排了个转学生,就坐你旁边。你是班长,多带带他。
我还没来得及问细节,早读铃响了。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在我踏进门瞬间戛然而止,三十多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我——准确说是射向我身后。
卧槽......林小满的嘴张得能塞进网球。
转学生靠在最后一排的窗边,阳光给他乱糟糟的头发镀了层金边。那件印着骷髅头的黑色卫衣在一水儿校服里扎眼得要命,而更扎眼的是他正用美工刀在桌面上刻字的动作。
祁野抬头看见我,吹了个口哨:哟,病号。
全班倒抽一口冷气。我僵在原地,听见自己完美人生的棺材板被钉上第一颗钉子。
同学们安静。陈老师敲敲讲台,这是新同学祁野,从今天开始和大家共同奋战高三。祁野,做个自我介绍?
祁野把美工刀转出个令人胆寒的刀花:没什么好介绍的。他指了指我,除了那位,在座各位我都不熟。
教室安静得能听见隔壁班的读书声。陈老师嘴角抽搐着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你的座位在那里。
当祁野晃悠着走过来时,我闻到了淡淡的颜料味。他往椅子上重重一坐,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袋推到我面前:药店的阿姨说这个退烧药不伤胃。
我盯着纸袋上的卡通兔子图案,一时不知道该吐槽他为什么买儿童退烧药,还是该惊讶混混居然会吃药店阿姨的建议。
谢谢,但...
祁野同学!陈老师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请你解释下桌面上的涂鸦!
全班再次回头。祁野刻的鲸鱼轮廓在晨光中活灵活现,旁边还刻了行小字:此处有鲨鱼出没。
校规第七条规定,损坏公物要写三千字检讨并赔偿。我条件反射地背诵,立刻收到祁野看叛徒的眼神。
行啊。祁野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颗尖尖的虎牙,不过老师,您确定要我现在写检讨?他指了指黑板上的课表,下节是王老师的物理课吧?我听说他最讨厌学生上课干别的事。
陈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王老师是年级组长,而年级组长的课代表正是区区在下。如果新同学第一节课就惹毛老王,倒霉的绝对是我。
......下课再说。陈老师咬牙切齿地翻开课本,现在早读,翻到《滕王阁序》。
我松了口气,却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祁野从包里掏出素描本,开始画——等等,那是王老师的Q版画像?还是头顶地中海、手拿教鞭的暴走漫画版!
你疯了?我压低声音,要是被看见...
嘘——祁野把本子往我这边倾斜,像不像?
我憋笑憋得肚子疼。该死,这家伙画得确实传神,连老王标志性的鼻毛外露都还原了。
早读结束铃响起时,我已经在祁野的本子上看到了全班同学的Q版画像。不得不承认,他画得惟妙惟肖——林小满偷吃零食的仓鼠脸,体育委员睡觉时流口水的蠢样,甚至还有我扶眼镜时下意识翘起的小拇指。
你到底为什么转学?我忍不住问。
祁野转笔的动作顿了顿:原来学校的墙不够高。
我正想追问,突然发现他左手手腕内侧有道淡白色的疤痕,像是什么字母。还没看清,他已经把袖子拽了下来。
班长大人,祁野突然凑近,呼吸拂过我耳廓,你知不知道你思考时会咬左边嘴角?
我瞬间弹开半米远,后脑勺咚地撞在窗框上。全班再次行注目礼,而祁野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物理课果然鸡飞狗跳。老王一进门就盯上了祁野:最后一排那个,校服呢?
洗了。祁野面不改色。
为什么洗?
因为脏了。
为什么脏?
祁野眨眨眼:因为穿了啊。
全班闷笑。老王额头暴起青筋,突然抓起粉笔头砸过来。祁野偏头躲过,粉笔正中我额头。
俞辰!老王怒喝,上课不许交头接耳!
我捂着额头欲哭无泪。祁野在桌下偷偷递来张纸条,上面画着我额头长粉笔的滑稽样子,旁边写着:帮你报仇。
还没等我阻止,他已经举手:老师,其实俞辰是在问我题。
老王狐疑地看着我们:什么问题?
这道。祁野随便指了指课本上的例题,俞辰说他有更简单的解法。
我差点把铅笔捏断。老王却来了兴趣:哦?俞辰,上来写你的解法。
杀千刀的祁野在桌子底下比了个V字手势。我硬着头皮走上讲台,大脑飞速运转。这道题确实有三种解法,但第三种需要用到大学普物知识...
写完最后一步时,教室里鸦雀无声。老王盯着黑板看了足足一分钟,突然拍案而起:精彩!同学们看这里,俞辰同学运用了...
下课铃拯救了我。老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祁野一眼:你倒是很会挖掘同桌的潜力。
等老师走远,我一把揪住祁野的衣领:你故意的!
不谢。祁野轻松掰开我的手,你刚才写公式时眼睛在发光,比当学生代表时假笑的样子顺眼多了。
我愣住了。
对了,他从抽屉里摸出个东西扔给我,赔你的。
那是个崭新的市级三好学生奖牌钥匙扣,上面用马克笔涂了只蓝色鲸鱼。
超市十块钱三个。祁野伸了个懒腰,不过鲸鱼是我独家设计,全球限量版。
我摩挲着钥匙扣上凹凸的颜料痕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家伙到底观察我多久了?连我丢的是哪种奖牌都记得。
午休时林小满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跟那个转学生什么关系?他看你的眼神怪吓人的。
能有什么关系?我低头扒饭,昨天不小心撞到他涂鸦,弄脏了校服而已。
就这样?林小满失望地撇嘴,论坛里都传疯了,说你们在器材室...咳,那什么。
我一口米饭喷出来:什么器材室?!
有人拍到昨晚他背着你出校门啊。林小满亮出手机,照片上祁野背着我走在雨里,我的脸埋在他颈窝处,活像什么偶像剧剧照。
这是...
俞辰。阴森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祁野端着餐盘站在我们桌前,解释下为什么我的课桌里塞满了情书?
林小满的筷子掉了。我张了张嘴,却看见祁野手腕上那道疤——现在看清了,是个歪歪扭扭的S。
可能因为...我慢吞吞地说,你长得像会出现在少女漫画里的不良少年男主角?
祁野眯起眼睛,突然弯腰凑近:那班长大人,他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气息,要不要也投个稿?
我的番茄汤全贡献给了校服裤子。祁野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我和半食堂的窃窃私语。林小满幽幽地说:完了,你耳朵红得能滴血。
下午第一节课,我在课本里发现张纸条,上面画着只叼情书的卡通鲸鱼,旁边写着:PS:药记得吃。
我偷偷摸出口袋里的儿童退烧药,草莓味的。
第三章 被鲸鱼撞碎的完美计划
周一晨会上,教导主任用他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宣布:第23届校园艺术节将于下月举行,各班今天上报参赛项目。
我正埋头核对化学竞赛名单,突然听见我们班炸开了锅。
让新同学上啊!体育委员的大嗓门穿透整个教室,祁野不是会画画吗?我看他课本上全是涂鸦!
全班目光齐刷刷射向最后一排。祁野正戴着耳机睡觉,头发支棱得像只炸毛的猫。我用手肘捅了捅他,他迷迷糊糊抬头,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渍。
干嘛...他刚开口,一个粉笔头精准命中他脑门。
祁野!陈老师镜片反着寒光,代表班级参加艺术节,有问题吗?
祁野揉着额头,眼神逐渐聚焦:我拒绝。
拒绝无效。陈老师微笑,否则每天放学后留下来抄校规。
我眼睁睁看着祁野的表情从困倦变成震惊再到愤怒,最后定格在咬牙切齿的妥协上。他踹了脚桌腿,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突然扭头看我:你参加什么?
我?艺术节组委会,负责统筹。我推了推眼镜,不参与具体项目。
祁野眯起眼睛:换一个。
什么?
你参赛,我就参赛。他往后一靠,椅子危险地翘起两条腿,否则免谈。
全班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陈老师眼睛一亮:俞辰钢琴十级,完全可以出个节目!
我手里的名单啪嗒掉在地上。钢琴?自从初二那年因为练琴耽误竞赛被父亲砸了琴盖后,我就再没碰过琴键。
我不...
成交。祁野突然伸手勾住我脖子,薄荷糖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班长大人。
我想反驳,却发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这个发现让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午休时我踹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把艺术节策划书摔在桌上:我要求调换岗位!
学生会主席周媛从企划案里抬起头:理由?
我要...要准备物理竞赛。
骗谁呢?周媛冷笑,你去年就保送资格到手了。她突然凑近,该不会是因为那个转学生吧?论坛照片我看了,挺般配啊。
什么照片?!
周媛亮出手机,锁屏赫然是祁野背着我那张,只不过被人P上了粉色泡泡和爱心特效。我眼前一黑。
听着,周媛竖起一根手指,组委会缺人检查各班的节目进度。你和祁野一组,负责高二高三的节目审核,这样你既能监督他准备参赛作品,又能...
又能什么?
周媛笑而不语,在签到表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我和祁野的名字。
放学后我在空教室里堵住准备开溜的祁野:艺术节第一轮审核明天开始,每周二四放学后检查进度。
祁野正往包里塞素描本,闻言动作一顿:关我屁事。
你答应参赛的。我拽住他背包带,而且...而且我答应弹钢琴了。
这句话像按下了什么开关。祁野慢慢转过身,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把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为什么答应?你明明不想。
我语塞。总不能说因为你发抖的手指让我心软了吧?
总之明天四点,高二(7)班教室集合。我转身就走,却听见他在后面轻笑。
喂,他喊住我,你会弹《月光》吗?
我僵在门口。德彪西的《月光》,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
...会。
那就这首。祁野的声音突然很近,我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我画画,你弹琴,绝配。
他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一种陌生的热度从耳根蔓延到脖子,我落荒而逃。
第二天上课时,我发现祁野居然没睡觉。他面前摊着素描本,正全神贯注地画着什么。我假装捡笔偷瞄了一眼,呼吸瞬间凝滞——那是幅海底世界的草图,湛蓝的鲸鱼在琴键形状的珊瑚间游弋,而钢琴的轮廓隐约构成了一座沉没的城堡。
偷看要收费的。祁野突然用铅笔尾端戳了戳我脸颊。
我慌忙坐直:构图有问题,鲸鱼不可能在那种深度...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班长大人。祁野转着铅笔,就像你明明想弹琴,却非要装成只会读书的机器人。
我攥紧了钢笔。墨水渗出来染蓝了指腹,和那天祁野的颜料一个颜色。
下午的审核工作简直灾难。祁野全程靠在教室后排玩手机,而我不得不独自面对十几个班级的文娱委员。直到高二(7)班的节目开始,我才理解周媛的良苦用心。
这是我们班准备的现代舞。文娱委员骄傲地宣布。音乐响起,六个男生穿着渔网装开始扭动,活像一锅煮沸的皮皮虾。
噗——后排传来喷水声。祁野被矿泉水呛得直咳嗽,边咳边笑:这他妈是艺术?这是行为艺术吧?
皮皮虾们脸色铁青。我扶额:去掉渔网装,换正常舞蹈服,通过。
走出教室时祁野还在笑:你看那个领舞的表情,像被我踩了尾巴的猫。
你能不能专业点?我忍不住抱怨,下周就是初审了,你的作品连影子都没有!
谁说的?祁野从背包里抽出素描本,喏。
我翻开本子,彻底呆住了。完整的设计图上,湛蓝的鲸鱼环绕着钢琴,琴键化作通往海底的阶梯。最惊人的是,整幅画将用荧光颜料完成,在黑暗中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这需要多大画布?
教室后墙那么大的。祁野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申请使用旧仓库的墙面了。
你什么时候...
秘密。他眨眨眼,不过需要你帮个忙——当模特。
我?
钢琴部分需要参考人体比例。祁野突然伸手比划我的肩宽,今晚七点,仓库见。
没等我拒绝,他已经哼着歌走远了。我低头看着设计图角落的签名——R.S.W,突然想起他手腕上的疤痕。那个S到底代表什么?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提前半小时到了仓库。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时,月光正透过天窗洒在地上,形成一块明亮的方格,像天然的舞台灯光。
仓库角落里,祁野正跪在地上调颜料。听到动静他头也不回:来早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脚步声很有特点。祁野终于转过身,像猫踩在雪地上。
月光给他镀了层银边,让他看起来像个误入人间的精灵。我注意到他换了件旧T恤,上面印着海洋馆三个褪色的字。
开始吧。祁野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这儿,想象你在弹琴。
接下来的半小时简直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煎熬。祁野要求我保持弹琴的姿势,时不时走过来调整我的手臂角度。他的手指碰到我手腕时,我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放松点,祁野无奈地说,你僵硬得像被美杜莎瞪过。
你试试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好啊。他突然从背后环住我,双手覆在我手上,这样?
我的大脑当场宕机。祁野的胸膛贴着我后背,呼吸拂过我耳尖:弹琴时肩膀要下沉,手腕放松...对,就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好了,基本构图完成。
我逃也似的跳起来,却发现墙上的草稿只有寥寥几笔。你耍我?根本什么都没画!
谁说的?祁野指着空白画布中央,这里会有个月亮,而你在月光下弹琴。
他眼神太过认真,我一时语塞。夜风从天窗钻进来,掀动他额前的碎发。我突然注意到他右耳上有两个耳洞,但只戴了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
另一个耳洞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祁野摸了摸耳垂:弄丢了。他转移话题,轮到你了,弹一首?
这里没钢琴。
想象一下。祁野拉着我站到月光里,就当是为艺术献身,班长大人。
也许是月光太蛊惑人,我真的抬起手,在虚无的琴键上按下第一个和弦。德彪西的《月光》从记忆深处浮现,我闭上眼,感觉母亲的手正覆在我的手上。
弹到高潮部分时,我听见颜料罐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看见祁野正疯狂地在墙上涂抹,颜料飞溅到他脸上也浑然不觉。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继续!他头也不抬地喊。
我继续弹奏虚无的钢琴,看着他笔下逐渐成形的蓝色漩涡。某个瞬间,我们的目光在月光中相撞,一种奇异的共鸣在胸腔震荡。
曲终时,祁野的鲸鱼已经初具雏形。它悬浮在月光里,仿佛随时会游出墙面。
怎么样?祁野喘着气问,脸上沾满荧光颜料。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拇指擦掉他脸颊上的一抹蓝:这里...沾到了。
祁野愣住了。我们像两尊雕像僵立在月光里,直到远处传来保安的手电光。
糟了!祁野猛地蹲下,顺手把我也拽下来,巡逻的!
我们蜷缩在画架后面,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手电光扫过时,祁野突然捂住我的嘴。他的手掌有颜料的味道,温暖而粗糙。
保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挣开祁野的手,发现我们正躲在墙角的钢琴后面——一台被白布盖着的三角钢琴。
学校仓库为什么会有钢琴?我惊讶地问。
祁野神秘地笑了:听说十年前有场火灾,烧死了个弹钢琴的女孩。每到月圆之夜...
少扯淡!我踹了他一脚,却忍不住好奇掀开白布。尘封的琴盖上映出我们模糊的倒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投影。
祁野突然按住我的手:想试试吗?
这琴多少年没调音了...
怕了?他挑衅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琴盖。出乎意料的是,琴键干净得像有人定期擦拭。按下第一个音,准得惊人。
见鬼了...我喃喃道。
祁野已经坐到了琴凳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我犹豫片刻,坐了下来。当我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时,祁野突然说:弹《月光》吧,就弹昨晚那段。
你怎么知道...
你昨晚哼了一路。他狡黠地眨眨眼,放心,我不告诉别人优等生会翘课弹琴。
月光如水流淌在黑白琴键上。我弹奏时,余光看见祁野在素描本上疯狂作画。这一次,他的笔触不再张狂,而是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祁野合上本子:送你。
素描本上是我弹琴的侧影,月光透过天窗洒在我身上,而背景里隐约有鲸鱼的轮廓。最让我震惊的是,他居然捕捉到了我从未意识到的表情——一种近乎虔诚的快乐。
这...
别感动,要收费的。祁野伸了个懒腰,下周继续?
我摩挲着素描纸粗糙的边缘,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竟然在期待和这个麻烦精的下次见面。
回宿舍的路上,祁野突然问:为什么不再弹琴了?
夜风卷走我的回答,但他似乎已经从我眼中读出了答案。路过公告栏时,月光照亮了艺术节海报,我突然发现截止日期旁边用荧光笔写着:参赛者:祁野&俞辰。
喂!我没答应...
反悔是小狗。祁野倒退着走路,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晚安,班长大人。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拐角,我摸出手机,把锁屏上的高考倒计时删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被颜料染蓝的鲸鱼照片。
第四章 解剖课与伤痕标本
周六早晨六点,手机震动像电钻般把我从梦里拽出来。我眯着眼看向屏幕,顿时睡意全无——父亲的名字在上面跳动,上一次他主动来电还是我拿到物理竞赛全国一等奖的时候。
喂,爸...
我在你学校门口。父亲的声音像浸在福尔马林里一样冷,七点前出来。
电话挂断了。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06:07,胃部熟悉的绞痛感又来了。窗外天色刚亮,宿舍楼还沉浸在周末的懒觉氛围中。我轻手轻脚地洗漱,生怕吵醒隔壁床的室友——虽然祁野这家伙昨晚压根没回宿舍。
冷水拍在脸上时,我突然想起今天原本的计划:和祁野去市图书馆查艺术节资料。这个念头让我胸口莫名发闷,像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约定。
校门口停着父亲那辆黑色大众,车窗像他永远不苟言笑的脸。我拉开车门时,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安全带。父亲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翻着某本医学期刊。
车子驶向市区,沉默像第三位乘客挤在我们中间。我数着路过的红绿灯,直到父亲突然开口:最近在准备什么竞赛?
物理决赛和化学联赛。我条件反射般回答,下周还有英语演讲...
艺术节呢?
我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只是...协助工作。
父亲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手术刀般精准:陈老师说你报名了钢琴独奏。
车窗外的景色突然模糊起来。我死死盯着仪表盘上的时间数字:临时顶替...
停车。父亲突然说。
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们停在了市立医院门口,这是我母亲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她去世的地方。
跟我来。父亲解开安全带。

消毒水气味越来越浓,穿过门诊大厅时,几个护士向父亲点头致意。我们乘电梯下到地下一层,冷白色的灯光下,解剖教研室的金属牌泛着寒光。
父亲刷卡开门,示意我进去。房间里排列着各种器官标本,福尔马林的味道让我鼻腔发痛。正中央的不锈钢台上躺着具教学用尸体,盖着白布。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父亲戴上橡胶手套。
我摇头,喉咙发紧。
刷手,戴上手套。他扔给我一副,今天教你基础解剖。
白布掀开的瞬间,我下意识后退半步。那是个老年男性标本,皮肤呈现出蜡样的苍白。
医学世家不需要艺术家。父亲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你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的手套攥紧了。母亲是市医院最年轻的心外科主任,也是业余钢琴家,直到那场车祸带走她和她的音乐。
手要稳。父亲示范着持刀姿势,感情用事是医生的大忌。
刀尖划开皮肤时,我忽然想起祁野画鲸鱼时的样子——那种全神贯注的狂热,与父亲此刻的冷静精准形成诡异对比。
到你了。
手术刀柄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当我颤抖着下刀时,父亲突然按住我的手:停。你根本不在状态。
他摘掉我的手套:是因为那个转学生?
我猛地抬头:什么?
祁野。父亲念出这个名字的方式像在念某种病菌的拉丁学名,陈老师说你们走得很近。
只是...同桌。
他的档案我看过了。父亲从公文包里抽出个文件夹,三次转学记录,两次打架处分,还有...他翻到某页,长期心理咨询记录。
我的视线黏在文件上那张一寸照上——祁野的头发比现在短,眼神却更加阴郁,嘴角还有块淤青。
这不合规定...
规定是人定的。父亲合上文件夹,离他远点。这种心理不稳定的孩子就像...
像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标本一样没生命的物体?
父亲的眼神变了。他慢慢摘下手套:你变了,俞辰。
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我和父亲同时转头,看见一个护士慌张地站在门口:俞教授,急诊科会诊!
父亲快步离开前最后看了我一眼:好好想想。
门关上的瞬间,我跌坐在椅子上,盯着解剖台上被剖开的躯体。突然,我的视线被标本右手腕吸引——那里有道熟悉的疤痕,歪歪扭扭的S形。
不可能...
我鬼使神差地凑近,却发现那只是尸体保存过程中产生的皱褶。但某种直觉驱使我掏出手机,翻出上周偷拍的祁野手腕照片。放大观察后,我注意到疤痕边缘有细小的针脚痕迹——像是缝合留下的。
走廊传来脚步声,我慌忙收起手机。父亲回来后没再提祁野的事,只是沉默地开车送我回学校。在校门口,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保送申请材料,下周一前填好。
我接过纸袋,感觉接过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还有,父亲摇上车窗前说,艺术节我会来看。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都有效。我站在原地,看着黑色轿车消失在拐角,手里紧攥的纸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喂,发什么呆?
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祁野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头发乱得像被台风刮过,衣服也皱巴巴的,但眼睛亮得惊人。他手里抓着两个煎饼果子,塑料袋上凝着水珠。
给你带的。他塞给我一个,加辣加香菜,对吧?
我愣愣地接过煎饼,热气熏得眼眶发酸。祁野居然记得我随口提过的口味偏好。
怎么这副表情?祁野凑近,你爸骂你了?
你见过我爸?
祁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啊,猜的。他转移话题,还去图书馆吗?
我低头看着煎饼,突然做了个决定:去。但先陪我去个地方。
艺术楼琴房周末没人。我刷卡进去时,祁野吹了个口哨:优等生特权?
学生会借的。我掀开最近那架钢琴的琴盖,想听完整版的《月光》吗?
祁野的眼睛瞪大了。他安静地坐在琴凳另一端,像个等待圣诞礼物的孩子。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窗外刚好有束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睫毛上形成细碎的金色光点。
我弹得比想象中好,尽管指法生疏,但肌肉记忆还在。弹到第三乐章时,余光看见祁野摸出素描本,但这次他没画画,而是写了什么。
曲终时,琴房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祁野突然说:你弹琴时像变了个人。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真实了。他轻声说,像终于摘下了那个'完美学生'的面具。
这句话像箭一样射中我。我低头看着琴键,突然说:我爸不希望我参加艺术节。
所以?
所以我一定要参加。我转头看他,但不是《月光》。
祁野挑眉:哦?
《革命练习曲》,肖邦的。我深吸一口气,帮我个忙,在画里加些风暴的元素。
祁野的嘴角慢慢扬起:叛逆啊班长大人。他翻开素描本,正合我意。
本子上是他刚写的乐谱修改建议,字迹潦草却精准。我惊讶地发现他对古典音乐的理解远超常人。
你学过钢琴?
小时候被迫学过。祁野漫不经心地说,后来把老师气走了。
我想追问,却被他手腕上露出的疤痕吸引了视线。那道S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道未愈的伤口。
这个...我指了指。
祁野猛地拉下袖子:没什么。他转移话题,下午去仓库继续?我买了夜光颜料。
回宿舍的路上,祁野反常地安静。直到路过公告栏时,他突然停下:喂,那是什么?
公告栏上新贴了张纸,标题是《关于我校学生祁野违纪行为的通报》。内容称祁野在原校有暴力行为,提醒同学们注意安全。落款是匿名。
胡扯!我一把撕下告示,谁这么无聊...
祁野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别管了。
可这是造谣!
不一定。祁野轻声说,眼神飘向远处,我确实打过架。
我还想说什么,祁野已经大步走开。追上去时,我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什么。
那天下午的仓库创作变成了一场沉默的独奏。祁野疯狂地在墙上涂抹,颜料飞溅得到处都是,却拒绝解释告示的事。我试图帮忙,却被他生硬地拒绝:别碰,会弄脏手。
黄昏时分,祁野终于放下画笔。整面墙已经变成了风暴中的海洋,鲸鱼在惊涛骇浪间穿行,而钢琴化作了一艘将沉未沉的船。
满意了?他哑着嗓子问。
我递给他矿泉水:很美。
美?祁野嗤笑一声,这是场海难。
海难也可以很美。我指着画面一角,看,月光还在云层后面。
祁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为什么...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我的屏幕上闪烁着父亲的名字,祁野立刻松开手,退后两步。
接啊。他转身收拾颜料,优等生不该错过家长电话。
我按掉电话:祁野,关于那个告示...
不重要。他背对着我,倒是你,想清楚要弹《革命》了?你爸会杀了你的。
让他杀。
祁野猛地转身,表情像见了鬼:哇哦,俞辰同学居然会顶嘴了。
闭嘴。我踹了他一脚,却忍不住笑了,下周初审,你画能完成吗?
担心你自己吧,革命家。祁野把背包甩到肩上,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
少废话。他已经推开门,天黑了,好学生不该独自走夜路。
月光下,我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地移动,时而重叠时而分开。走到宿舍楼下时,祁野突然说:那个'S',是我妹妹名字的首字母。
我愣住了。
她死了。祁野的声音轻得像梦呓,车祸。
路灯下,他的侧脸线条突然变得异常脆弱。我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俞辰!林小满气喘吁吁地跑来,你爸在教务处大发雷霆!陈老师让你立刻过去!
祁野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去吧,乖儿子。
祁野...
放心,我不会出现在你爸面前的。他后退几步,融入阴影中,祝你好运,革命家。
教务处灯火通明。推门进去时,父亲正站在窗前,背影像座冰山。陈老师尴尬地冲我使眼色:俞辰,你父亲很担心你...
手机为什么关机?父亲转身,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这才想起下午调了静音:在琴房练琴,没注意。
练琴。父亲重复道,像在念某个医学术语,保送材料填好了吗?
还没有...
现在填。父亲从公文包里抽出表格,我看着你填。
我机械地接过钢笔,在申请专业一栏停顿了。父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临床医学,八年制。
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我突然想起祁野说你弹琴时像变了个人时的表情,那种纯粹的欣赏与理解。
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想学音乐。
办公室瞬间安静得可怕。父亲慢慢放下茶杯:什么?
我想报考音乐学院。这次声音坚定了些,钢琴系。
茶杯碎裂的声音像声枪响。父亲的手悬在空中,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像某种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直线。
那个转学生。父亲的声音很轻,是他蛊惑你的?
不...
陈老师,父亲突然转向班主任,请把祁野的档案再给我看一遍。特别是...家庭关系部分。
我浑身发冷:爸!这不关他的事!
家庭住址,朝阳新村17栋402。父亲念出这个地址时,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复杂,果然...
什么果然?
父亲没回答,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回宿舍吧。这事我们改天再谈。
走出教务处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祁野发来张照片,是他在仓库墙上新加的内容——风暴眼中,有架钢琴正在坠落,琴键化作翅膀。
文字只有一句:革命需要同志吗?
我站在路灯下,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比起父亲的失望,我更害怕失去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麻烦精。
而更可怕的是,父亲看祁野档案时的表情,像是认出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第五章 燃烧的琴键
艺术节初审当天,我站在仓库门口,手里攥着《革命练习曲》的乐谱。清晨六点的空气带着寒意,乐谱边缘在我掌心变得潮湿柔软。
手机显示五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父亲。我没点开,只是反复检查背包里的止痛药——从昨晚开始,胃痛就像只无形的手攥着我的内脏。
仓库门吱呀一声开了。祁野靠在门框上,头发支棱着,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他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闻起来像过期三年的速溶咖啡。
早啊,革命家。他声音沙哑,递过杯子,提神。
我抿了一口,差点喷出来:这什么鬼东西?
咖啡加红牛,还打了颗生鸡蛋。祁野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我们乐队以前的秘方。
你们乐队?我跟着他走进仓库,突然顿住脚步。
整面墙已经变成了一片荧光海洋。夜光颜料在昏暗的仓库里幽幽发亮,巨鲸从深海中跃起,琴键化作的翅膀在它身侧展开。最惊人的是,当我把手电筒光移向不同区域时,隐藏的画面会逐一浮现——风暴云层中藏着五线谱,浪花里隐约可见小小的钢琴轮廓。
这...我喉咙发紧,怎么做到的?
荧光颜料分了三层。祁野用画笔尾端指点着,紫外线照射下会产生不同反应。他突然压低声音,昨晚溜进化学实验室'借'了点磷粉。
我本该斥责他违反校规,却听见自己说:太完美了。
祁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被点亮的星。他转身从背包里抽出个纸袋:换上。
纸袋里是件黑色衬衫,后背手绘着燃烧的钢琴图案。演出服?我挑眉。
初审也要有仪式感。祁野已经套上同款衬衫,只是他的是白色,背后画着深海鲸鱼,情侣款,喜欢吗?
滚。我耳根发烫,却还是换上了衬衫。布料带着淡淡的颜料味和祁野身上特有的薄荷气息。
祁野突然凑近,手指拂过我领口:皱的。他的指尖像带着电流,所经之处皮肤微微发烫。我僵在原地,直到他退后两步,歪头打量我:不错,很摇滚。
你确定这能过审?我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叛逆装扮,与平日里的三好学生形象相去甚远。
祁野正往墙上补最后几笔荧光颜料:怕了?
谁怕了!
那就别抖。他头也不回,你抖得我都要得帕金森了。
我深吸一口气,坐到角落那台旧钢琴前。当手指落在琴键上时,熟悉的触感让心跳渐渐平稳。《革命练习曲》的第一个和弦在仓库里炸开,祁野的画笔顿在半空。
弹到三分之一处时,仓库门突然被推开。周媛带着评审组闯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会成员。所有人都在看到墙画的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是...周媛的圆框眼镜滑到鼻尖。
祁野放下画笔,随手按下墙上的开关。仓库陷入黑暗的刹那,整面墙的荧光壁画如星河般亮起。人群中爆发出惊呼,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参赛作品,《鲸与钢琴》。祁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表演者,祁野和俞辰。
我继续弹奏,感觉评委们的视线在我和壁画间来回切换。琴声越来越激烈,墙上的鲸鱼仿佛随着节奏游动。当曲子达到高潮时,祁野突然打开紫外线手电,照向壁画中央——隐藏的钢琴图案在强光下浮现,与我弹奏的旋律完美同步。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仓库里鸦雀无声。然后掌声如雷,周媛激动地冲过来:太棒了!这绝对是艺术节开幕节目!
其他评委也纷纷点头。我松了口气,看向祁野,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地盯着门口。
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面色阴沉如铁。
俞辰。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掌声戛然而止,出来。
我僵在琴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发出不和谐的闷响。
现在。父亲补充道,眼神扫过祁野,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祁野突然挡在我和父亲之间:叔叔,我们正在...
让开。父亲冷冰冰地说,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祁野的声音突然提高,俞辰是我的...
你的什么?父亲打断他,你的搭档?你的朋友?还是你的...
爸!我猛地站起来,琴凳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们出去说。
父亲最后看了祁野一眼,转身走出仓库。我跟上去,经过祁野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别怂。
他的掌心滚烫,手腕上的S形疤痕硌着我的皮肤。我轻轻挣开,低声道:等我回来。
仓库外阳光刺眼。父亲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背影挺拔如松。走近时我才发现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保送材料呢?他开门见山。
我没填。
父亲的下颌线绷紧了:因为那个祁野?
因为我自己的选择。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想学音乐。
音乐?父亲冷笑一声,就像你母亲那样?直到死前还在弹那首该死的《月光》?
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胸口。我咬紧牙关:妈从没后悔过她的选择。
她当然不会说后悔!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她躺在ICU里时,还在问护士钢琴有没有被抢救出来!
我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控。他的眼眶发红,手指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指节泛白。
那个祁野,父亲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十年前那场车祸。父亲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不只是你母亲死了。
阳光突然变得冰冷。我盯着父亲手中的信封,上面隐约可见朝阳新村几个字。
不可能...
他妹妹是另一名死者。父亲递过信封,当时他们一家和我们在同一辆车上。
我颤抖着接过信封,里面滑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小小的祁野站在医院钢琴旁,身边是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两人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是母亲去世前一周。
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
医生不该和患者家属产生私人联系。父亲机械地重复着职业准则,眼神却飘向远处,那场车祸后,我负责治疗祁野。他手腕上的疤痕,是玻璃割伤后我亲手缝合的。
我突然想起祁野说S是他妹妹名字首字母时的表情。那个小小的、穿白裙子的女孩,永远停留在了照片里。
他认出你了。父亲轻声说,这就是他接近你的原因。
不...我摇头,他不知道...
报复?同情?谁知道呢。父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你不该被他影响人生选择。
我死死捏着照片,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远处传来上课铃声,父亲看了眼手表:我下午有手术。周末回家谈。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艺术节...我不会来看。
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双腿发软,不得不扶着树干才能站稳。照片上的小祁野笑容明亮,与现在那个满身尖刺的少年判若两人。
喂。
祁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慌忙把照片塞进口袋,转身时他已经走到面前,眉头紧锁: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左眼角有道几乎不可见的细小疤痕——和照片里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没什么。我听见自己说,就是...保送的事。
祁野眯起眼睛,明显不信,却也没追问:初审通过了。周媛说要我们压轴出场。
嗯。
你看起来像见了鬼。他突然伸手摸我额头,发烧了?
我下意识躲开他的触碰。祁野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逐渐变冷:到底怎么了?
口袋里的照片像块烧红的炭。我想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场车祸,记不记得我父亲,记不记得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胃疼。
祁野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吃药了吗?
吃了。
骗子。他从兜里掏出盒胃药,你每次撒谎都会摸耳朵。
我接过药盒,喉咙发紧。药盒上贴着便利贴,画着个简笔鲸鱼,旁边写着:饭后吃,别死了。
谢谢。我轻声说,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又多了一道新鲜伤痕,你手怎么了?
祁野迅速拉下袖子:颜料而已。他转移话题,下午还去琴房吗?
去。
我们沉默地走向艺术楼,中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秋风卷着落叶从我们之间穿过,像道无形的屏障。
琴房里,我机械地弹着《革命》,却频频出错。祁野靠在窗边画画,但笔触明显比平日急躁。当我又一次弹错同一个段落时,他突然摔下素描本。
够了!他大步走来,一把按住琴键,你到底怎么了?
钢琴发出不和谐的轰鸣。我抬头看着他愤怒的眼睛,突然问:你为什么转学来我们学校?
祁野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真正的原因。
他松开琴键,后退两步:...不关你事。
是因为我吗?我站起来,因为你知道我是...
闭嘴!祁野突然暴怒,一拳砸在钢琴上,你什么都不知道!
琴弦的余音在房间里震颤。我们隔着钢琴对视,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只受伤的野兽。
那告诉我啊!我也提高了声音,告诉我为什么接近我!是报复吗?因为我妈活下来了而你妹妹...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祁野的表情瞬间凝固,血色从他脸上褪去:...你知道了。
我爸告诉我的。我艰难地说,关于那场车祸...
你爸。祁野冷笑一声,那个伟大的俞教授。他突然撸起袖子,露出那道S形疤痕,知道这个代表什么吗?'Survivor'(幸存者)。他缝的,像在给标本做标记。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一直知道我是谁?
不然呢?祁野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你以为我们相遇是偶然?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道光痕。我突然想起初遇那天,他撞翻颜料时眼中的震惊,根本不是因为意外,而是因为认出了我。
所以...是报复?
祁野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如果是呢?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你成功了。我确实...很痛苦。
祁野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转身拿起背包:艺术节我会自己搞定。别担心,不会连累你的完美人生。
祁野!
他没回头,摔门而去。琴房里回荡着门框震颤的余音,阳光里漂浮的灰尘缓缓沉降。我瘫坐在琴凳上,摸出口袋里那张照片——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被时光定格在悲剧发生的前一刻。
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发来的信息:考虑清楚。别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我盯着屏幕,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传来隐约的钢琴声,有人在不远处的琴房弹奏《月光》,旋律温柔而哀伤。
那天之后,祁野再没来上课。他的座位空荡荡的,只有桌面上那只刻出来的鲸鱼证明他曾存在过。仓库壁画被校方暂时封存,说是要评估安全性。
我每天照常上课,练琴,吃饭,睡觉,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是每当路过仓库,或是看到手腕上的蓝色颜料痕迹时,胸口就会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周五放学时,周媛拦住我:你和祁野吵架了?
我低头整理书包:没什么。
他退赛了。周媛递给我一张纸,说艺术节不参加了。
纸上寥寥几字:因个人原因退出。祁野。字迹潦草得像在忍受巨大痛苦。
哦。我把纸条塞进课本,随他吧。
周媛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你知道他住哪吧?朝阳新村?
我猛地抬头:怎么了?
居委会打电话到学校,说他家欠了三个月房租...周媛压低声音,好像他妈妈生病住院了。
书包带子突然勒得我喘不过气。照片上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又浮现在眼前,还有祁野手腕上狰狞的疤痕。
哪家医院?
市立医院吧,好像是什么...血液科?
我转身就跑,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校服外套在奔跑中敞开,露出里面那件祁野给的黑色衬衫——这些天我一直穿着它,尽管背后的钢琴图案已经洗得发白。
市立医院血液科在住院部三楼。我在护士站前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问:请问...祁野的妈妈在哪个病房?
护士警惕地打量我:你是?
同学。我抹了把额头的汗,来...送作业。
709。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我没等她说完就冲向电梯。709是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轻轻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窗边那个熟悉的背影——祁野佝偻着坐在病床前,头发乱糟糟的,手里端着水杯。病床上躺着个瘦弱的女人,面色苍白如纸。
野野...女人虚弱地说,别管我了,回去上课...
闭嘴喝水。祁野的声音粗哑却温柔,与平日里的桀骜判若两人。
我站在门口,突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就在这时,祁野若有所感地回头,我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他的眼睛红得像熬了几天几夜,嘴角还带着淤青。对视的瞬间,他手中的水杯咣当掉在地上。
你来干什么?他大步走来,压低声音质问。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病床上的女人好奇地望过来:野野,这是...
同学。祁野生硬地说,来送作业的。
我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摊着课本。祁野妈妈——现在我能看出他们相似的眼睛——虚弱地笑了:谢谢你。野野这些天为了照顾我,都没去上学...
妈!祁野打断她,耳根发红。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笔记:这是...这周的课堂笔记。
祁野愣住了。我硬着头皮走近病床,把笔记放在床头柜上。靠近时,我闻到淡淡的药味和颜料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祁野特有的味道。
你是...俞辰?祁野妈妈突然问。
我心跳漏了一拍:您认识我?
野野的素描本里...她话没说完,就被祁野塞了杯水到嘴边。
喝水,别说话。祁野的耳尖红得滴血,不敢看我。
病房里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我注意到床头摆着张照片——年幼的祁野和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圣诞树前,笑容灿烂。
那是珊珊。祁野妈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野野的妹妹...
妈!祁野声音陡然提高,医生说你不能激动!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S的含义。珊珊——Survivor——幸存者的疤痕。所有碎片拼凑在一起,形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阿姨,我改天再来看您。我轻声说,转身离开。
祁野追出来,在走廊上拽住我的手腕:满意了?看到我家多惨了?
我转身看他,发现他眼角有泪光闪动。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祁野,那个永远玩世不恭的祁野,在哭。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关于你妈妈生病,关于...
告诉你有什么用?他松开手,让你爸再施舍点同情?
我爸?
他是珊珊的主治医师。祁野冷笑,也是最后放弃治疗的人。
这句话像记重拳击中胃部。我突然想起父亲书柜里那些医学奖项,其中一个好像是关于儿童血液病研究的...
祁野,我...
走吧。他后退两步,靠在墙上,突然显得精疲力尽,我们到此为止。
艺术节...
没有艺术节了。他摇头,没有鲸鱼,没有钢琴,什么都没有。
走廊尽头,护士推着药车走来。祁野站直身体,最后看了我一眼:保重,俞辰。
他转身回到病房,轻轻关上门。我站在原地,听着药车轮子碾过地砖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祁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
走出医院时,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周末回家,我们谈谈。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关于那场车祸。关于珊珊的死。关于为什么他从未告诉我,那个被他缝合手腕的男孩,有一天会成为照亮我生命的星光。
而现在,那星光正逐渐黯淡,而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第六章 沉默的琴弦
父亲的书房像一座精心布置的标本陈列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背对着我整理书架,白大褂后领露出的一截脖颈苍白如大理石。
坐。他没回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没动,手指紧攥着背包带。包里装着那张照片——年幼的祁野和珊珊站在医院钢琴旁,笑容灿烂得刺眼。
关于祁野...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父亲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将厚重的医学典籍归位:没什么好谈的。
他妹妹是珊珊,对吗?十年前那场车祸...
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父亲放下手中的标本罐,终于转过身来。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阴影。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病例。
一切。我向前一步,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为什么你...
告诉你什么?父亲突然提高了声音,告诉你那个小女孩死在我面前?告诉你她哥哥每天守在ICU外面,直到...他突然停住,深吸一口气,这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那为什么祁野会转学来找我?为什么他手腕上的疤痕是你缝的?为什么...
够了!父亲一掌拍在书桌上,震翻了钢笔架,你知道我每天要面对多少死亡吗?那个小女孩只是其中之一!
墨水从翻倒的瓶子里汩汩流出,在实木桌面上形成一片黑色的湖。我和父亲隔着这片黑色对视,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爸,我轻声问,珊珊是怎么死的?
父亲的下颌线绷紧了。他转身走向书柜,从最上层取下一个锁着的金属盒:不是车祸。
金属盒打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病历,最上面那张印着祁珊珊,7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她本来就在接受治疗。父亲的声音变得机械,像在念病例报告,车祸加重了她的病情,但真正致命的是...
是什么?
父亲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了几分:是骨髓配型失败。
他翻到病历最后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照片——珊珊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只有那双和祁野一模一样的眼睛还亮着。
当时唯一匹配的供体在国外。父亲继续说,来不及了。
我盯着照片,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日期——那是在车祸发生前三个月。也就是说,珊珊在车祸前就已经...
祁野知道吗?
父亲合上病历:他只知道我最后放弃了抢救。他苦笑一声,他恨我是应该的。
所以他接近我是为了...
报复?也许。父亲突然看向我,但他看你的眼神...他摇摇头,没说完。
书房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某种倒计时。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弹钢琴的手,这双从未真正触碰过祁野伤口的手。
爸,我抬起头,我想帮他。
父亲的表情凝固了:什么?
祁野的妈妈住院了,好像是血液方面的病...
不可能!父亲猛地站起来,祁野母亲是健康携带者,理论上不会发病!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你...连这个都知道?
父亲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慢慢坐回椅子上:当年...我负责他们全家的基因检测。
所以珊珊...
遗传自父亲。父亲揉了揉太阳穴,她父亲车祸当场死亡,母亲和祁野都是携带者但不会发病...他突然抬头,你确定诊断是血液病?
周媛说是血液科...
父亲已经抓起了外套和车钥匙:去医院。现在。
市立医院血液科的走廊比记忆中更加昏暗。父亲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白大褂在身后翻飞,护士们纷纷避让。709病房门口,我拽住他的袖子:
等等,如果祁野...
父亲没理我,直接推开了门。
病房里,祁野正弯腰调整输液速度,闻声回头,瞬间僵在原地。他嘴角的淤青比昨天更明显了,右手指关节上结着血痂。
俞...教授?祁野妈妈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父亲已经进入了医生模式:林女士,我需要查看您的检查报告。
祁野挡在病床前:滚出去。
野野!他妈妈剧烈咳嗽起来,别这样...
他当年放弃救珊珊,现在又想来害你吗?祁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父亲的表情纹丝不动:如果我想害人,不会穿着白大褂来。
两人对峙的几秒钟里,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是祁野妈妈打破了沉默:给他看吧,野野...如果是珊珊的主治医生...
祁野的肩膀垮了下来,像只战败的野兽。他默默退到一旁,眼神却死死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父亲快速翻阅着床头的检查单,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白血病。
什么?祁野猛地抬头。
铁代谢异常,伴随轻度贫血...父亲放下检查单,你母亲最近接触过什么化学物质吗?
祁野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颜料...新买的荧光颜料...
父亲立刻掏出手机:急诊化验室?准备重金属检测,立刻。挂断电话后,他看向祁野,那些颜料还在吗?
在仓库...祁野的声音在发抖,她上周来帮我整理过...
父亲已经按响了护士铃:准备二巯丙磺酸钠,疑似铅中毒。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场混乱的梦境。护士们推着仪器进进出出,父亲用医学术语快速下达指令,而祁野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悄悄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张纸巾——他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已经被掐出了血。
会没事的。我轻声说。
祁野没接纸巾,只是死死盯着病床:如果她死了...
不会的。
你保证?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你爸保证珊珊会活下来那样?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胸口。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祁野家属?护士在门口喊,需要签个字。
祁野跟着护士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昏迷中的祁野妈妈。她的面容苍白如纸,却依稀能看出与珊珊的相似——特别是那对弯弯的眉毛。
床头柜上摆着个药盒,旁边是祁野的素描本。我鬼使神差地翻开,最新一页画着深海中的鲸鱼,背上驮着架钢琴。角落里潦草地写着:S.O.S.
铅中毒确诊了。
父亲的声音让我猛地合上素描本。他站在门口,白大褂上沾着些许血迹:已经开始驱铅治疗。
严重吗?
发现得早,预后应该不错。父亲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但需要住院观察两周。
祁野回来时,父亲已经去安排进一步治疗了。他站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谢谢。他突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
谢谢你带他来。祁野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虽然我还是恨他。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指了指素描本:这个...很好看。
祁野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那是...艺术节的备用方案。他苦笑一声,现在没戏了。
为什么没戏?
看看我家,俞辰。祁野摊开手,医药费,房租,还有...
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祁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怎么解决?用你的奖学金?还是你爸的同情?
用我们的才华。我拿起素描本,这幅画,加上《革命练习曲》,足够让艺术节评委掏腰包了。
祁野愣住了:你是说...
义演。为铅中毒患者募捐。我翻开素描本到S.O.S.那一页,就用这个主题。
窗外的夕阳突然穿透云层,将整个病房染成金色。祁野站在光里,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真实的、不是伪装的笑容:你认真的?
比高考还认真。
但校长会同意吗?你爸会...
让他们见鬼去。我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粗口吓了一跳。
祁野大笑起来,笑声惊醒了病床上的母亲。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野野...?
妈!祁野立刻俯身,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她虚弱地微笑,目光落在我身上,这是...?
俞辰。祁野轻声说,我跟你提过的...
钢琴弹得很好的那个。他妈妈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野野,柜子里...那个盒子...
祁野从床头柜深处取出个旧饼干盒,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乐谱。最上面那张赫然是《月光》的手写稿,落款是赠小珊——我母亲的笔迹。
这是...
珊珊的钢琴老师写的。祁野妈妈轻声说,那位女士...人很好,经常给珊珊带糖果...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那是我母亲。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祁野猛地抬头看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场车祸...祁野妈妈慢慢地说,我们本来是去听珊珊的钢琴汇报演出...
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合。母亲那天穿着她最爱的蓝色连衣裙,说要去看一个特别有天赋的小学生演出。她再也没回来。
所以仓库那架钢琴...祁野喃喃自语。
是学校为纪念我母亲捐赠的。我接过话,但从来没人用...
因为音准太好,像闹鬼。祁野突然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我们相视而笑,像是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祁野妈妈看看儿子又看看我,眼中泛起泪光:野野终于...有朋友了。
妈!祁野耳根通红。
阿姨,您好好休息。我站起身,我们...去准备艺术节的事。
走廊上,祁野突然拽住我的手腕:等等。
他把我拉到消防通道,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我:你真的要这么做?跟你爸对着干?
不只是为了你。我深吸一口气,也是为了我自己。
祁野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即使...即使我一开始接近你是因为...
因为想报复我爸?我苦笑,说实话,我理解。
不完全是。祁野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天在操场...你演讲的样子...他摇摇头,算了,太肉麻了。
心跳突然加速,我鼓起勇气问:那现在呢?为什么还留在我身边?
祁野没有立即回答。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左胸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这里,他轻声说,从你弹《月光》那天起,就不听使唤了。
我的指尖发烫,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秘密。祁野慢慢靠近,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薄荷糖的气息...
祁野家属!护士的喊声从走廊传来,医生找!
我们触电般分开。祁野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去看看。
他转身跑开,又突然折返,飞快地在我嘴角亲了一下:不许反悔,革命家。
等我回过神来,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嘴角被亲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我慢慢蹲下来,把发烫的脸埋进掌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治疗方案确定了。你在哪?
我回复:消防通道。需要冷静一下。
父亲的回复出乎意料:关于艺术节...去做你想做的吧。
我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足足一分钟,才确定不是幻觉。紧接着又一条消息进来:但保送的事,我们还没完。
这很像我父亲——妥协一寸,坚守一尺。但已经足够了。我握紧手机,突然想起祁野素描本上那个S.O.S.——也许发出求救信号的,从来就不只是他一个人。
走出医院时,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的学校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艺术楼的尖顶。那里有一架钢琴,和一面等待完成的壁画,还有...一个关于鲸鱼与革命的故事,正等待被讲述。
我迈开步子向学校跑去,耳边回响着《革命练习曲》的旋律,以及祁野那句不许反悔。
风在耳边呼啸,街灯一盏盏亮起。在这个普通的秋夜,有什么东西在我胸腔里破土而出,像是沉寂多年的琴弦终于被拨动,发出久违的共鸣。
第七章 星光与荧光
凌晨四点的学校仓库像被施了魔法的异空间。荧光颜料在紫外线灯下发出幽幽蓝光,将我和祁野笼罩在一片星海中。我瘫坐在墙角,手指因为连续六小时的钢琴练习而发烫发抖,谱架上《革命练习曲》的乐谱已经被我翻烂了边角。
最后一遍。祁野的声音从梯子上传来,他正往墙顶部的鲸鱼眼睛点入最后一抹荧光,然后你必须睡觉。
你才是该睡觉的那个。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睛红得像兔子,三天没合眼了吧?
祁野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艺术家都是夜行动物。他跳下梯子时踉跄了一下,我赶紧伸手扶住,结果两人一起跌坐在颜料堆里。
蓝色颜料蹭了他满脸,我忍不住笑出声:像掉进染缸的猫。
彼此彼此。祁野用沾满颜料的手指抹了下我的鼻尖,蓝鼻子驯鹿先生。
我们傻笑着靠在一起,仓库里回荡着彼此的心跳声。艺术节倒计时两天,祁野妈妈的病情好转但医药费成了新问题,而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场演出。
募捐能凑够多少?祁野突然问,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梦境。
周媛说往届最多筹过五万。我故意说得轻松,加上校长答应从艺术基金里拨的...
还差十二万。祁野盯着自己的手掌,我查过账单。
沉默像潮水般漫上来。我偷偷看他,发现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里闪着细碎的光——是沾了颜料的泪痕。
嘿。我碰碰他肩膀,会好的。
祁野突然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发疼:为什么帮我?
月光从天窗洒进来,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块。我望着这个浑身是刺却比谁都柔软的男孩,想起照片里那个牵着妹妹的小小身影。
因为...我斟酌着词句,当你弹《月光》时,我看到珊珊了。
祁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就在琴声里,从没离开过。我轻声说,而我妈妈...她们现在一定在一起,听着呢。
祁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把我拉进一个充满颜料味的拥抱。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又快又重,像要撞碎肋骨。
俞辰,他的声音闷在我肩头,如果这次真的...
没有如果。我拍拍他的背,触到嶙峋的脊椎,我们一定会成功。
远处传来早起的鸟鸣。祁野松开我,抹了把脸,重新变成那个玩世不恭的问题少年:行吧,革命家。再来最后一遍?
最后一遍。
当《革命》的旋律再次响彻仓库时,晨曦正好穿透天窗。光与影在墙上的鲸鱼与钢琴间流转,仿佛整个海洋都被注入了生命。祁野站在光里,用画笔指挥着无形的乐队,嘴角挂着我看过最真实的笑。
排练结束后,我们在食堂遇见了周媛。她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们一张传单:看看这个。
传单上印着全市青少年艺术大赛,一等奖奖金二十万。
今天截止报名。周媛推了推眼镜,评委之一是市立医院院长——你爸的老同学,俞辰。
祁野的筷子停在半空:你爸会同意吗?
不需要他同意。我掏出手机拍下传单,我们直接去。
周媛欢呼一声,祁野却皱起眉头:但艺术节...
时间不冲突。周媛翻出日程表,艺术节下午,比赛晚上。
离开食堂时,祁野拽住我手腕:你确定?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脸上,我注意到他右耳的银色耳钉换了,现在是枚小小的蓝鲸造型。
为你,千千万万遍。我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中二台词尬到脚趾抠地。
祁野却笑了,阳光在他的虎牙上跳跃:哇哦,优等生居然看《追风筝的人》?
闭嘴。
比赛报名处挤满了人。我们递交材料时,工作人员对着祁野的处分记录皱起眉头:这个...
他是我校艺术节特邀艺术家。我亮出学生会长周媛伪造的推荐信,市教委特批的资格。
祁野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小声道:撒谎精。
跟你学的。我面不改色地交钱,报名费回头还我。
走出报名处,祁野突然说:等拿到奖金,先还你爸垫的医药费。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护士站八卦。祁野耸耸肩,你爸从珊珊那时候就开始偷偷垫钱,真当我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紧。原来父亲并非冷漠无情,他只是...不擅长表达。
然后,祁野继续说,眼睛亮晶晶的,给我妈在郊区租个小院,种花养猫那种。
剩下的呢?
存着。他踢着路上的石子,万一你保送黄了,还能复读。
滚!我笑着推他一把,我要是没学上,就天天去你家蹭饭。
祁野突然停下脚步,表情变得异常认真:说定了?
阳光太烈,照得我眼眶发热:...说定了。
艺术节当天,后台乱得像被捅的马蜂窝。我穿着祁野手绘的黑色衬衫——背后是燃烧的钢琴图案,紧张得胃部绞痛。祁野也好不到哪去,他不停地调整画具,把颜料挤了又挤。
别紧张。他突然凑到我耳边,就当弹给珊珊和你妈妈听。
这句话像有魔力,我的手指渐渐停止了颤抖。前台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请欣赏压轴节目——《鲸与钢琴》,表演者:高三(1)班祁野、俞辰!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走上台的瞬间,刺眼的聚光灯让我短暂失明。等视线恢复,我看到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前排坐着校领导,还有...父亲。他穿着便装,安静地坐在角落,像个普通的家长。
祁野已经站在准备好的画板前,冲我眨了眨眼。我深呼一口气,坐到舞台中央的钢琴前。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全场安静下来。我弹的是《革命》的改编版,开头比原曲更加舒缓,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祁野的画笔同步落在画布上,大屏幕实时投影着他的创作过程——蓝色鲸鱼渐渐成形,在琴键组成的海浪中游弋。
随着音乐进入高潮,祁野换上了荧光颜料。场灯熄灭,紫外线灯亮起,画布上的鲸鱼突然活了过来,在黑暗中发出梦幻的蓝光。观众席传来阵阵惊呼。
而最震撼的一幕发生在结尾——当我的手指重重砸下最后几个和弦时,祁野将整桶荧光颜料泼向画布。液体在紫外线灯下化作一场蓝色流星雨,鲸鱼从二维画布中跃出,游过整个舞台天花板。
掌声和尖叫声几乎掀翻礼堂屋顶。我喘着气站起来,看到父亲在鼓掌,嘴角挂着罕见的微笑。祁野跑过来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鞠躬谢幕,汗水与颜料交融,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下台后,周媛红着眼睛冲过来:募捐箱爆了!校长说医药费他包了!
祁野愣在原地,像个没上发条的玩具。我捏了捏他的手:嘿,呼吸。
他这才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气,然后一把抱住我,颜料蹭了我满脸。周媛在一旁发出诡异的姨母笑。
别高兴太早。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还有场比赛呢。
我们触电般分开。父亲递来一个文件夹:祁野母亲的完整病历和最新治疗方案。院长要看的。
祁野接过文件夹,手指微微发抖:...谢谢。
父亲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弹得...不错。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完他就快步离开了,背影僵硬得像块木板。
我和祁野面面相觑,随即同时笑出声。你爸夸人了!祁野夸张地捂胸口,我要记入史册!
闭嘴吧你。我踹他一脚,却忍不住跟着傻笑。
晚上的艺术大赛在市中心展览馆举行,规模比学校艺术节大十倍。候场时,祁野反常地沉默,不停摆弄手腕上的旧手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珊珊的遗物。
紧张?我问。
他摇头,又点头:如果...如果赢不了...
那就去码头卖唱。我撞撞他肩膀,你画画我弹琴,饿不死。
祁野笑了,眼角泛起细纹:说定了?
说定了。
我们的参赛作品是《月光与鲸》——我弹奏母亲最爱的《月光》,祁野则实时创作一幅荧光壁画。当琴声响起时,整个展厅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祁野的画笔在黑暗中划出蓝色轨迹,渐渐勾勒出小女孩坐在钢琴前的剪影——那是珊珊。
曲至中段,我即兴加入了《革命》的元素,琴声变得激昂。祁野同步变换画风,小女孩的剪影化作鲸鱼,在星海中翱翔。最后一刻,我们同时停下——琴声余韵中,祁野用紫外线灯照亮画作角落隐藏的细节:两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月亮上,手牵着手。
评委席传来抽泣声。打分环节,那位院长评委擦了擦眼镜:我见过很多艺术,但很少被这样...直击灵魂。
颁奖时,我和祁野站在台上,看着大屏幕上显示的分数——第一名,奖金二十万。聚光灯太亮,我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但祁野的眼泪在强光下闪闪发光,像坠落的星星。
说点什么?主持人把话筒递给祁野。
他接过话筒,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这个奖...属于珊珊,和我妈妈。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俞辰的妈妈。
台下角落,父亲抬手擦了擦眼睛。
庆功宴上,院长拉着父亲喝了不少酒。老俞啊,他大着舌头说,你儿子有天赋!比你强!
父亲难得没反驳,只是看向我和祁野:他们...都不错。
回学校的路上,祁野兴奋得像喝了十杯咖啡,不停地规划着未来:先还钱,然后带妈妈复查,再租个小院...对了,你要来吃饭的话得提前说,我妈做饭超难吃...
我笑着听他絮叨,突然注意到路边琴行的橱窗里摆着一架蓝色钢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看什么这么入迷?祁野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吹了声口哨,哇哦,心动了?
蓝色钢琴...很少见。
祁野突然拉起我的手:走,进去看看。
现在?店都关门了...
看我的。他神秘地眨眨眼,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老陈?我在你店门口...对,就现在...少废话,开门!
五分钟后,我们站在那架蓝色钢琴前。琴行老板老陈打着哈欠:你小子半夜发什么疯?
试试琴。祁野已经掀开了琴盖,弹一首就走。
我犹豫地坐下,手指触碰琴键的瞬间,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架琴的音色,和学校仓库里那台好像...
喜欢吗?祁野靠在钢琴边问。
喜欢,但...我看了眼价签,立刻合上琴盖,太贵了。
祁野神秘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加上这个呢?
那是一张泛黄的订购单,日期是十年前,订购人写着林月(我母亲的名字),而钢琴型号正是眼前这架蓝色定制款。
这是...
你母亲订给珊珊的生日礼物。祁野轻声说,车祸后一直没人来取...老陈是我妈的朋友,保留了十年。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祁野握住我的手,轻轻放在琴键上:弹一首?
《月光》的旋律在午夜琴行里流淌,祁野坐在我身边,肩膀贴着肩膀。月光透过橱窗洒在我们身上,将两个影子融合成一个。
弹到一半,我突然停下:祁野...奖金还剩多少?
十五万左右?怎么了?
够买下它吗?
祁野愣住了:你想...
送给你妈妈。我轻声说,也送给珊珊...和我们。
老陈在柜台后假装没在偷听,但抬手擦了擦眼睛。祁野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凑近在我嘴角亲了一下:说定了。
这个吻带着颜料和薄荷糖的味道,还有二十万奖金换来的蓝色钢琴承诺。月光依旧,鲸鱼入梦,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八章 鲸鱼越过彩虹
毕业典礼前一天,我在学校仓库门口捡到了喝醉的祁野。
喂,醒醒。我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蜷缩在墙角的他,明天还要上台领毕业证呢。
祁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阳光从他身后的高窗斜射进来,给他乱糟糟的头发镀了层金边。他举起半空的啤酒罐: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你妈出院?比赛奖金到账?还是...我抢过啤酒罐,你终于满十八岁了可以合法喝酒?
庆祝...祁野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一把抱住我,我们毕业了!
他身上混合着啤酒、颜料和阳光的味道,让我一时恍惚。过去半年像场疯狂的梦:艺术节大获成功,比赛奖金解决了医药费,父亲甚至默许了我报考音乐学院的叛逆行为。而祁野——这个曾经的问题少年,居然拿到了某知名美院的破格录取。
别蹭了,一身汗。我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按在仓库门上。
俞辰同学,祁野凑近,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
我赢比赛,你就...他的拇指擦过我的下唇,主动亲我一下。
记忆瞬间闪回比赛那晚的庆功宴,我确实在众人的起哄下答应了这种荒唐条件。耳根顿时烧了起来:你喝多了。
愿赌服输,班长大人。祁野得寸进尺地贴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还是说...优等生也会耍赖?
阳光太烈,照得我头晕目眩。我闭上眼,飞快地在他嘴角碰了一下,比蜻蜓点水还轻。
这也算?祁野不满地皱眉,我奶奶亲我都比这有感情!
爱要不要。我推开他想走,却被他拽回来按在墙上。
真正的吻落下来时,我尝到了啤酒的苦涩和薄荷糖的甜。祁野的手垫在我脑后,另一只手紧扣着我的腰,像是怕我逃跑。这个吻生涩却热烈,像他这个人一样横冲直撞又真诚得要命。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祁野的耳尖红得滴血,却还强装镇定:这才叫吻,学着点。
自大狂。我抹了抹嘴唇,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仓库门突然被推开,周媛的尖叫吓得我们同时弹开:我就知道!论坛照片是真的!
什么照片?我和祁野异口同声。
周媛亮出手机,屏幕上是我和祁野在艺术节后台的拥抱照片,被人P上了爱心和彩虹特效,配文校草CP官宣。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扶额。
已经盖到八百楼了!周媛兴奋地手舞足蹈,连你们的孩子名都取好了!
祁野突然揽住我的肩:我觉得'祁俞'不错,男孩女孩都能用。
滚!
毕业典礼上,我和祁野作为特殊贡献学生代表上台领奖。校长念到我们名字时,台下响起一阵诡异的欢呼和口哨声——显然论坛的八卦已经人尽皆知。
请保持肃静!校长擦了擦汗,下面请俞辰同学发表毕业感言。
我站在话筒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父亲坐在家长区,身边是祁野的妈妈——两位素不相识的家长,因为一场车祸和一场艺术节,如今成了偶尔约茶的朋友。
有人说高中是人生的缩影...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操场,但我觉得,高中更像一场冒险。
余光看到祁野在台下冲我做鬼脸,我忍住笑意:在这场冒险里,我遇到了海盗、鲸鱼和月光...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我的视线扫过操场角落的仓库,那里有面荧光壁画;扫过艺术楼的琴房,那里有架蓝色钢琴;最后落在祁野身上,他正用口型说我爱你。
...最重要的是,学会了不按地图行走的勇气。我结束演讲,在一片掌声中走下台。
祁野在台阶下等我,毕业帽歪戴着,露出那枚蓝鲸耳钉:讲得不错,就是太文艺。
总比你说'感谢打架斗殴让我成长'强。
那叫真实!祁野勾住我脖子,走,拍照去。
我们在校园各处留下合影:主席台前正经的,琴房里搞怪的,仓库壁画前背靠背的。最后一张是在那台蓝色钢琴前,祁野突然单膝跪地,举着枚易拉罐拉环:俞辰同学,愿意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吗?
傻子,录取结果都出来了。我踹他一脚,却接过拉环戴在手指上,不过...说定了。
快门按下时,祁野正试图亲我,而我半推半就,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们身上划出一道道明亮的条纹,像通往未来的阶梯。
离校前,我们在仓库墙上留下最后一幅画:彩虹之上,鲸鱼飞跃钢琴。祁野在角落写下R.S.W & Y.C.,而我补上了日期。
就这样?祁野拍拍手上的颜料,没有感人肺腑的临别赠言?
我想了想,拿起喷漆罐在墙上写下:To be continued.
祁野愣了一秒,随即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窗外树上的麻雀。阳光正好,青春正盛,而我们的故事,正如墙上的字一样——未完待续。
[全文完]
番外篇(祁野视角)
番外篇一 美院生存指南
祁野!你的外卖又在画室门口被狗叼走了!
我叼着画笔从画架后探出头,看见室友林森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外卖平台对话框:这月第三次了!能不能别用'蓝色鲸鱼先生'当收货名?
这你就不懂了。我抹了把脸上的油彩,这是行为艺术——外卖与野狗的博弈美学。
林森翻了个白眼,突然凑近我的画架:这人体结构...是俞辰?
我手一抖,炭笔在素描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画中正在系衬衫纽扣的青年闻声回头,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腰线——确实是今早刚从我宿舍离开的某人。
你俩真够可以的。林森啧啧称奇,异校恋还能天天见面,不知道的以为我们美院和音院就隔条马路。
坐地铁也就七站。我翻开调色盘,再说某人每天晨跑路线刚好经过美院食堂...
话音未落,画室门被推开。俞辰拎着早餐袋站在逆光里,白色高领毛衣衬得他像根青竹,如果忽略脖子上那枚可疑的红痕的话。
你的生煎包。他把袋子放在沾满颜料的桌上,还有胃药。
林森发出夸张的干呕声:告辞,狗粮吃撑了。
俞辰耳尖泛红,却假装镇定地巡视我的画架:人体结构课作业?
嗯,教授说需要真实模特。我故意用画笔戳他腰窝,这位同学要不要...
想都别想。俞辰拍开我的笔,却从包里掏出本乐谱,不过下午声乐系缺钢琴伴奏。
我挑眉:报酬?
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晚上来我宿舍,给你当专属模特。
画笔啪嗒掉在地上。俞辰计谋得逞般轻笑,转身时发梢扫过我的鼻尖,留下雪松香水的余韵。这个曾经一撩就脸红的优等生,什么时候进化成危险分子了?
番外篇二 家长会惊魂
祁野!你爸在楼下!林森撞开宿舍门时,我正给俞辰的后背涂人体彩绘。蝴蝶骨上的蓝鲸刚画到尾巴,吓得我一笔戳在他腰上。
嘶——俞辰反手掐我大腿,你哪来的爸?
你爸!我和林森异口同声。
俞辰瞬间石化:他为什么...怎么找到...我明明说今天要...
我扯过衬衫往他头上套:快穿衣服!等等你后背颜料没干!
五分钟后,我们衣冠不整地冲下楼。俞教授站在美院著名的裸体大卫雕像旁,手里拎着保温桶,表情仿佛在观摩肿瘤切片。
爸...俞辰的声音在发抖。
林医生说你的胃病又犯了。俞教授递过保温桶,山药排骨汤。
我盯着保温桶上幼稚的小鲸鱼贴纸——那是我上周喝醉后的杰作——感觉死亡在向我招手。
这位是?俞教授的目光终于转向我。
祁野,我...室友。俞辰面不改色。
经常听辰辰提起你。俞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听说你帮他补习音乐史?
我差点被口水呛死。上学期期末,我确实在俞辰复习时在他背上画满了五线谱,但此补习非彼补习。
叔叔,其实我们...
爸!我们还要去图书馆!俞辰拽着我就跑。
转过楼梯角,我们撞见正在写生的林森。这货看着俞辰后背没擦干净的人体彩绘,发出惊天爆笑:辰辰同学,你的'音乐史笔记'真别致!
番外篇三 跨年夜的秘密
除夕夜,我在俞辰家楼下等到浑身落满雪。他父亲被急诊叫走前瞪了我一眼:十二点前送他回来。
老旧楼道里,声控灯随着我们的接吻声忽明忽暗。俞辰的羽绒服里只穿了件我的卫衣,领口露出锁骨处的蓝鲸纹身——成年礼那天的情侣款。
真不跟我回家?我咬他耳垂,我妈包了鲅鱼饺子。
我爸值完班要回来看春晚重播。他喘着气推开我,而且...你确定要现在出柜?
手机突然震动,医院工作群弹出消息:急需AB型血,有值班的速来!
我们同时僵住。俞辰抓起手机就要拨号,被我按住手:我去。
可你昨晚通宵画画...
献血而已。我把他裹进羽绒服,陪我走过去?
雪地上两串脚印渐渐重叠。路过音乐厅时,俞辰突然说:其实...我爸早知道。
知道什么?
纹身,还有...他举起与我十指相扣的手,美院门口的监控拍到某人翻墙。
我脚下一滑:什么时候?
你第一次留宿被抓那天。俞辰憋着笑,他说'年轻人要注意安全措施'。
漫天烟花在此刻绽放,映亮我们通红的脸。远处传来新年钟声,我摸出捂在口袋里的丝绒盒子:新年礼物。
俞辰打开盒子,里面是把钢琴形状的钥匙:这是...
仓库画室。我指向美院方向,我租下来了,以后可以...
话音未落,他被我扑进雪堆。雪花落进交缠的指缝,又被体温融化成春天的形状。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八成是林森在群里直播我们的雪地行为艺术。
祁野...
嗯?
你爸刚刚发消息...俞辰举起手机,献血后记得喝红糖水,保温桶在辰辰包里。
烟花还在绽放,而我的世界早已炸成一片绚烂。原来冰山教授早就悄悄融化成温水,在这个飘雪的跨年夜,为我们煮沸了人间四季。
(真正的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