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员杜志强颤抖着问出这句话时,浑身还滴着暴雨的雨水。
十五岁的儿子杜小军刚在同学聚会上,对着送餐到场的父亲假装不认识。
这个暴雨夜的质问,撕开了这对父子之间最痛的那道伤口。
1.
雨下得很大。
杜志强把电动车停在路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的外卖服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头盔的透明面罩上全是水珠,看东西都模糊。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他对着手机说道,声音有点喘。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能送上来吗18栋2单元902。
杜志强看了看小区门口。这是个高档小区,保安亭里坐着两个穿制服的保安。
好的,我马上到。他回答。
雨更大了。杜志强从车后箱拿出外卖包,检查了一下餐盒有没有被雨水打湿。
包装很严实,应该没问题。
他快步走向小区大门。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服里,冰凉冰凉的。
送外卖的一个保安拦住了他。
杜志强点点头：18栋2单元902。
保安上下打量他：雨衣脱了才能进去。
杜志强愣了一下：我里面穿着外卖服,有工牌的。
保安不耐烦地摆手：规定就是规定。你这雨衣滴水,弄脏大堂我们得挨骂。
杜志强咬了咬嘴唇。他里面确实穿着蓝色的外卖制服,但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那我擦擦水。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
保安摇头：不行,必须脱了。
杜志强深吸一口气。他解开雨衣扣子,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湿透的外卖服贴在身上,更冷了。
外卖包也要检查。另一个保安说。
杜志强默默打开外卖包。热气腾腾的餐盒上蒙着一层水雾。
保安随便看了一眼：进去吧。别乱走,送完赶紧出来。
杜志强点点头,快步走进小区。雨水顺着他的裤腿流进鞋里,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18栋很好找。电梯里,杜志强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色发白。他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902室。他按响门铃。
门开了,是个烫着卷发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
您的外卖。杜志强递过去。
女人接过袋子：怎么这么久
抱歉,雨太大了。杜志强低声说。
女人皱眉：都凉了吧
杜志强赶紧解释：不会的,我用了保温袋。您摸摸,还是热的。
女人没再说什么,关上了门。
杜志强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小孩的笑声。
他转身走向电梯,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
出了小区,雨小了点。杜志强穿上雨衣,发现手机又响了。
喂,您好。
我点的外卖怎么还没到一个男声质问。
杜志强看了下订单：您是哪一单
川湘小厨,都超时二十分钟了！
杜志强赶紧道歉：对不起,我马上到。刚才雨太大,路上有点堵。
快点！饿死了！
挂断电话,杜志强发动电动车。雨水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针扎似的。
川湘小厨在两条街外。杜志强加快速度,转弯时车轮打滑,差点摔倒。
他稳住车把,心跳得厉害。
店里,老板已经打包好了餐盒。
志强啊,这单催好几遍了。老板把袋子递给他。
杜志强点点头：我马上送。
地址是阳光花园7号楼。这个小区他常去,门卫认识他,直接放行了。
电梯上到15楼。杜志强敲了敲1502的门。
谁啊里面传来年轻人的声音。
外卖。
门开了,一股热气和音乐声涌出来。四五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站在门口。
我的麻辣香锅！一个戴眼镜的男孩接过袋子。
杜志强正要离开,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杜小军。
他的儿子,今年15岁,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可乐。
杜小军也看到了他,脸色瞬间变了。
爸...杜小军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戴眼镜的男孩转头：小军,你认识
杜小军的脸涨得通红。他低下头,没说话。
杜志强感觉喉咙发紧。他慢慢退后一步：请...请给个好评。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到里面有人说：那谁啊你亲戚
然后是杜小军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送外卖的...不认识。
杜志强站在门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雨水从头发上滴下来,和眼泪混在一起。
电梯来了,他机械地走进去。镜子里的人眼睛通红。
手机又响了。是下一单。
杜志强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您好,马上到。
晚上十点半,杜志强终于送完了最后一单。雨停了,但风更冷了。
他把车停在自家楼下。这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
他慢慢爬上六楼,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才打开。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冰箱运转的嗡嗡声。
杜志强打开灯,脱下湿透的鞋。餐桌上放着半个披萨,旁边有张纸条：爸,同学过生日,我去玩了。冰箱里有吃的。
杜志强拿起纸条,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进浴室,热水冲在身上,皮肤发红也没感觉。
洗完澡,他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开着,但没声音。屏幕上的人在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手机亮了。是杜小军发来的消息：爸,我今晚住同学家,不回去了。
杜志强盯着屏幕。他想打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半。杜志强走进儿子的房间。
书桌上摆着几张照片,都是杜小军和同学的合影。床单是蓝色的,印着篮球图案。
杜志强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杜小军小学毕业时的全家福。妻子站在中间,笑着搂着他们父子俩。
五年了。杜志强轻轻擦去相框上的灰尘。
他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天花板上有一道裂缝,像闪电的形状。
凌晨两点,他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杜志强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开。杜小军的房门轻轻关上。
第二天早上,杜志强六点就起来了。
他煮了粥,煎了两个鸡蛋。
七点半,杜小军的房门开了。男孩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杜志强,明显僵了一下。
吃早饭吧。杜志强说。
杜小军低着头坐下,默默喝粥。
昨晚玩得开心吗杜志强问。
嗯。杜小军应了一声。
沉默。
杜志强看着儿子。杜小军长得像他妈妈,大眼睛,白皮肤。现在正用筷子戳着鸡蛋,就是不抬头。
小军。杜志强开口。
杜小军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慌乱。
爸爸给你丢脸了吗杜志强轻声问。
杜小军的筷子掉在桌上。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不是...我...男孩的声音哽咽了。
杜志强等着。
他们都说自己爸爸是老板,是经理...杜小军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说你是送外卖的,他们笑话我...
杜志强感觉胸口被重重捶了一下。他慢慢放下碗。
所以你说我死了
杜小军的眼泪掉进粥里：张明他爸开宝马接他,李浩他爸是公司总监...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杜志强站起来,走到儿子身边。他想抱抱杜小军,但男孩躲开了。
对不起,爸。杜小军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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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志强的手悬在空中,最后轻轻落在儿子肩上。
没事。他说,吃饭吧,要不上学迟到了。
杜小军擦了擦眼泪,快速吃完剩下的粥。他抓起书包：我走了。
门关上了。杜志强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
桌上的鸡蛋已经凉了。杜志强收拾碗筷,洗好放进橱柜。
手机响了。是平台提示,有新的订单等待接单。
杜志强看了看时间,八点十分。他穿上外卖服,拿起头盔。
今天是个晴天。
2.
杜小军站在门口,书包带子被他攥得发皱。父亲那句话像根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我...我去上学了。他低着头快步走出门,连再见都没说。
楼梯间里,杜小军的脚步越来越慢。他想起昨天同学聚会时,自己那句不认识。当时张明还笑着说：那外卖大叔一直盯着你看,该不会是你家亲戚吧
他撒谎说：可能认错人了。
现在想起来,胃里像塞了块石头。
杜志强看着儿子逃也似的背影,慢慢坐回椅子上。粥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膜。他机械地往嘴里送了两口,尝不出任何味道。
手机震动起来。是平台派单的提示音。
他看了看时间,该出门了。今天周六,订单会比平时多。
杜志强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卖服,突然觉得特别累。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可能是昨天淋雨感冒了。
没事,小问题。他自言自语,吞了两片感冒药。
中午十一点,杜小军放学回家。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餐桌上放着二十块钱和一张纸条：自己买午饭吃,爸爸晚上回来。
他拿起钱,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咳嗽声。
爸杜小军轻轻推开门,看见父亲躺在床上,脸色发红。
杜志强猛地坐起来：怎么回来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上午只有三节课。杜小军站在门口,你...生病了
杜志强摆摆手：有点感冒,睡会儿就好。说着就要下床。
你要去送外卖杜小军问。
嗯,周末单子多。杜志强套上外套,突然一阵头晕,扶住了墙。
杜小军咬了咬嘴唇：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杜志强愣住了：你去干嘛
反正...反正我也没事。杜小军声音越来越小,帮你拿拿东西什么的。
杜志强看着儿子,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点点头：那...那你穿件外套,外面晒。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杜小军坐在电动车后座,感觉屁股都要被烫熟了。父亲的后背被汗水浸透,散发着一股汗味和风油精混合的气味。
第一单是光华大厦。杜志强说,你抓紧我。
电动车窜出去,热风扑面而来。杜小军眯起眼睛,第一次认真看父亲工作的样子。
杜志强的背挺得很直,脖子后面晒得黝黑。头盔下的头发已经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头皮上。
光华大厦很快就到。杜志强停好车,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塑料袋。
11楼,很快下来。他对杜小军说,你在阴凉处等着。
杜小军点点头,看着父亲小跑进大楼。五分钟后,杜志强出来了,脸上带着笑：顾客给了好评。
他们又赶往下一站。这次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杜志强爬了六层楼,下来时气喘吁吁。
给。杜小军递上矿泉水,是刚才在便利店买的。
杜志强有点惊讶,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谢谢。
第三单是个写字楼。前台小姐瞥了眼杜志强的外卖服,冷冰冰地说：放这儿就行。
顾客要求送上楼的。杜志强陪着笑。
不行,外来人员不能上去。前台头也不抬。
杜志强掏出手机：那我打电话让顾客下来拿。
电话接通了,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下来！
两分钟后,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匆匆跑来：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规定。
她接过外卖,小声对杜志强说：辛苦您了,这么热的天。然后从前台拿了瓶冰水塞给他,这个给您。
杜志强连连道谢。走出大楼,他拧开冰水,先递给杜小军：喝点,凉快凉快。
杜小军摇摇头：你喝吧。他盯着父亲晒得通红的脸,突然问：经常这样吗
什么样
就是...被人看不起。
杜志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习惯了。大多数人还是很好的,像刚才那个姑娘。
杜小军不说话了。他想起自己也曾用那种眼神看父亲。
下午三点,太阳最毒的时候。杜志强的脸已经晒得发红,嘴唇干裂。杜小军看着他不停地抹汗,后背湿了一大片。
爸,要不休息会儿吧他忍不住说。
杜志强看了看手机：再送两单,然后去吃午饭。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个加急单,距离有点远。
得快点,这个要超时了。杜志强发动车子。
拐弯时,一辆轿车突然冲出来。杜志强猛踩刹车,杜小军撞在他背上,两人差点摔倒。
没事吧杜志强转头问。
杜小军摇摇头。那辆车扬长而去,司机还骂了句：送外卖的没长眼啊！
杜志强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赶路。杜小军却气得发抖：明明是他闯红灯！
算了,赶时间。杜志强说。
到了目的地,是个高档小区。门卫拦下他们：外卖不能进。
顾客说让送进去的。杜志强解释。
那也不行,放门卫室。
杜志强只好打电话。等了五分钟,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慢悠悠走出来：怎么这么慢都饿死了。
杜志强赔着笑递上外卖：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
女人接过袋子,皱眉：可乐呢
您...没点可乐。杜志强查看订单。
我备注了要加冰可乐！女人声音尖起来,这都不看
杜志强正要解释,杜小军突然站出来：订单上确实没有可乐,我看了。
女人愣了一下,瞪着他：你谁啊
我是...杜小军卡壳了。
我儿子。杜志强接过话,今天跟我出来体验生活。
女人撇撇嘴,转身走了,嘴里还嘟囔着：送外卖还带小孩,真是...
杜志强拉着杜小军离开。走远了才说：别跟顾客争,会被投诉的。
杜小军攥紧拳头：可她明明...
一单才赚五块钱,投诉一次扣两百。杜志强平静地说,不值得。
杜小军不说话了。他看着父亲晒伤的脖子,心里酸得厉害。
傍晚六点,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雷声。
要下雨了。杜志强看了看天,送完这单就回家。
他们赶到最后一个地址时,雨点已经开始往下砸。杜志强把外卖包护在怀里,冲进小区。
你在这等着！他对杜小军喊。
杜小军站在屋檐下,看着父亲冒雨跑向单元门。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雨瞬间变大,像瓢泼一样。
杜志强浑身湿透地跑回来：走吧,回家！
雨太大了,电动车开得很慢。杜小军突然脱下自己的外套,撑在父亲头顶。
你干嘛别淋湿了！杜志强想躲开。
我给外卖挡雨！杜小军大声说,把衣服盖在外卖箱上。
杜志强愣了一下,笑了。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杜志强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你快去洗澡。杜小军说,我去煮姜汤。
杜志强惊讶地看着儿子：你会煮姜汤
看妈妈煮过。杜小军声音低了下去。
等杜志强洗完澡出来,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旁边是干毛巾。
可能...不太好吃。杜小军局促地说。
杜志强喝了一口,姜放太多,辣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他还是一口气喝完：好喝,谢谢儿子。
杜小军看着父亲通红的脚踝,那里磨出了水泡。他突然跪下来,轻轻碰了碰那个水泡。
疼吗他问,声音发抖。
杜志强摇摇头：没事,习惯了。
杜小军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父亲脚上：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杜志强慌了,想扶他起来：怎么了这是
我不该撒谎...不该嫌你丢人...杜小军哭得说不出话,你明明...明明这么辛苦...
杜志强眼眶也红了,摸着儿子的头：傻孩子,爸爸从来没怪你。
我今天才知道...送外卖这么难...杜小军抽泣着,那些人凭什么那样对你...你比他们都强...
杜志强把儿子拉起来,给他擦眼泪：每个工作都值得尊重。爸爸靠双手挣钱,不丢人。
杜小军扑进父亲怀里,哭得像个小孩。杜志强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第二天早上,杜小军起得比平时都早。他煮了粥,还煎了鸡蛋。
杜志强惊讶地看着餐桌：这么能干
跟楼下王奶奶学的。杜小军有点得意,你尝尝。
杜志强吃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好吃！
爸...杜小军犹豫了一下,我今天还能跟你去送外卖吗
杜志强笑了：不嫌累了
不嫌。杜小军认真地说,我想帮你。
就这样,父子俩又出发了。这次,杜小军主动帮父亲记订单,接电话。遇到没有电梯的楼房,他抢着去送。
中午休息时,杜小军突然说：爸,我能用下你手机吗
杜志强递给他。杜小军打开朋友圈,发了条动态：
和我爸一起送外卖的一天。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外卖员,也是最好的爸爸。
配图是杜志强站在电动车旁微笑的照片。
杜志强看到后,眼睛湿润了。他揉揉儿子的头发：傻小子。
下午送餐到学校附近时,遇到了张明和李浩。他们惊讶地看着杜小军和外卖大叔在一起。
小军,这是...张明问。
杜小军挺直腰板：我爸。
两个男孩愣住了。杜志强有点紧张,怕儿子难堪。
叔叔好！张明突然鞠躬,小军说你特别厉害,会做木工还会修电脑！
杜志强惊讶地看着儿子。杜小军脸红了,小声说：我...我跟他们说过你很多事。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杜小军坐在后座,轻轻抱住父亲的腰。
爸。
嗯
我以后周末都陪你送外卖好不好
杜志强笑了：好。
3.
二十五年后。
杜小军站在养老院门口,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他鬓角已经有些发白,但身材保持得很好。手上的腕表在阳光下闪着低调的光。
爸爸,快点嘛！十岁的杜小雨蹦蹦跳跳地催促,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
来了来了。杜小军笑着跟上女儿的步伐。
养老院的走廊很安静,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他们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门虚掩着。
杜小军轻轻推开门：爸,我们来了。
房间里,一个瘦小的老人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正对着窗外发呆。听到声音,他慢慢转过头来。
杜志强今年六十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只有那双眼睛,偶尔还会闪过一丝熟悉的光芒。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杜小军蹲在父亲面前,轻声问。
老人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说：我的电动车呢
杜小军和女儿对视一眼。杜小雨立刻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玩具电动车：爷爷,在这里呢！
杜志强接过玩具车,皱巴巴的脸上露出笑容：得去送餐了,要超时了。
爸,您今天不用送餐。杜小军柔声说,休息一天吧。
杜志强突然激动起来：不行！那个小姑娘等着吃饭呢！在阳光花园7号楼...
杜小军鼻子一酸。阳光花园7号楼,是他第一次跟着父亲去送外卖的地方。
好,好,您别急。他安抚着父亲,餐已经送到了,顾客给了五星好评。
杜志强安静下来,疑惑地看着儿子：真的
真的。杜小军认真点头,您是最棒的外卖员。
杜小雨凑过来,小手握住爷爷的手指：爷爷,我今天数学考了100分！
杜志强茫然地看着小女孩,突然问：你是哪一单的
杜小雨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我是特别加急单！需要爷爷抱抱才能送达哦！
杜志强愣了愣,竟然真的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小女孩。杜小雨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评送达！
杜小军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自从三年前母亲去世,父亲的精神状态就每况愈下。医生说是阿尔茨海默症,记忆会慢慢消失。奇怪的是,父亲总记得自己是个外卖员,却常常认不出儿子。
爸,我给您带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肉。杜小军打开保温盒。
杜志强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张嘴,让儿子喂他吃饭。吃着吃着,他突然说：我儿子也该放学了,得给他做饭。
杜小军的手抖了一下。父亲记忆中的他,永远停留在十五岁。
他...他已经长大了。杜小军轻声说,他现在过得很好。
杜志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吃完饭,杜小雨拿出画本：爷爷,看我画的画！
画上是三个人：高大的爸爸,小小的她,还有中间坐着轮椅的爷爷。三个人都在笑。
杜志强盯着画看了很久,突然抬头看着杜小军：小军
杜小军浑身一震：爸您认出我了
你今天...有人给你好评吗杜志强问,眼神出奇地清明。
杜小军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他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有,很多好评。都是跟您学的。
杜志强笑了,那笑容和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然后,他的眼神又变得茫然起来,低头摆弄起玩具电动车。
护士敲门进来：杜先生,该带您父亲去做康复训练了。
杜小军点点头,和女儿一起推着轮椅往外走。走廊上,护士小声说：杜老先生昨天又偷跑出去了,骑着那辆旧电动车,说要送餐。保安追了三条街才拦住他。
杜小军叹了口气：那辆车不是早就报废了吗
他非说还能用,天天闹着要骑。护士无奈地说。
康复训练室里,杜志强机械地跟着治疗师做动作。杜小雨在旁边模仿,逗得老人们都笑了。
爸爸,爷爷以前真的送外卖吗回家的路上,杜小雨问。
杜小军点点头：送了二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抱怨过。
那他现在为什么总想着要去送外卖呢
因为...杜小军看着车窗外的夕阳,那是他最爱的工作,是他养活我们的方式。即使忘记了所有事,他也不会忘记爱我们的方式。
杜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杜小军刚到办公室,就接到养老院的紧急电话。
杜先生,您父亲又不见了！这次他真的骑走了那辆旧电动车！
杜小军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那辆车早就该报废了,他特意留在养老院给父亲当念想,没想到还能骑。
他立刻冲出办公室,边开车边打电话给几个老同学。张明现在是交警队长,一听情况马上调取监控。
找到了！在建设路往老城区方向！
杜小军立刻调转车头。天空阴沉沉的,开始飘雨。他的心揪成一团。
雨越下越大,杜小军的视线模糊了。他突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雨天,父亲浑身湿透送外卖的样子。
爸,你到底去哪了...他喃喃自语。
手机响了,是李浩：小军！你爸在阳光花园门口！保安认出他了！
杜小军猛踩油门。阳光花园,还是阳光花园。
当他赶到时,雨已经大得像是天上开了闸。老远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小区门口,旁边是那辆锈迹斑斑的电动车。
杜志强浑身湿透,却固执地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
爸！杜小军冲过去。
杜志强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白发往下流：你来了这单是902的,我找不到楼号了...
杜小军再也忍不住,抱住父亲嚎啕大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滚烫的,冰凉的。
爸,我们回家...我帮您送...
杜志强固执地摇头：不行,得亲自送。那个小姑娘等着呢...
杜小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擦干眼泪,接过父亲手里的塑料袋：好,我陪您去。
他扶着父亲,慢慢走进小区。雨水打在两人身上,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天。
是这栋吗杜小军指着7号楼。
杜志强眼睛一亮：对！902！
电梯里,杜志强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快点快点,要超时了。
杜小军按了9楼。站在902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是个年轻女孩：请问...
杜志强立刻递上塑料袋：您的外卖。
女孩愣住了。杜小军赶紧解释：对不起,我父亲有点...
女孩看了看浑身湿透的老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接过塑料袋,甜甜一笑：谢谢您！外面雨这么大还准时送来,太感谢了！
杜志强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转头对儿子说：看,五星好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