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被丈夫陈建国和闺蜜刘芳合谋害死,临死前才知道,陈建国娶我只是为了霸占父亲留下的机械厂图纸。
这一世,我要手撕渣男贱女,夺回家产。
0
我猛地睁开眼睛,喉咙里还残留着那股刺鼻的农药味。
——我没死?
头顶是发黄的蚊帐,身下是硌人的木板床,屋子里冷得像冰窖。我颤抖着抬起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自己年轻光滑的皮肤。
这不是我的手。至少,不该是四十岁、被生活磋磨得满是茧子的手。
哐当!外屋传来铁盆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婆婆王金凤尖利的骂声:懒货!都几点了还不起?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
我浑身一颤。
这声音……这场景……
1983年冬,我和陈建国结婚的第三天。
前世这一天,我天不亮就爬起来给一大家子煮粥,被热锅烫了手也不敢吭声。而现在,我死死盯着墙上挂着的日历——十二月十七号,没错,就是这一天!
陈建国昨晚说厂里加班,彻夜未归。可我知道,他此刻正躺在刘芳的床上!
我一把掀开被子,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但我顾不上冷,光着脚冲到五斗柜前,疯狂翻找。
钥匙呢……钥匙呢……
终于在抽屉最底层摸到了那个铁皮糖盒——父亲留给我的图纸,就藏在这里!前世我被陈建国哄着交了出去,结果他转头就献给了副厂长,换来一个车间主任的职位。
糖盒还在,图纸还在。
我死死攥着盒子,指甲掐进掌心。
这一世,你们谁也别想再骗走它!
外屋,王金凤又开始砸锅:温婉!你死了是不是?!
我深吸一口气,抓起搪瓷缸子,把昨晚的隔夜茶全泼在自己脸上。
冷水让我彻底清醒。
镜子里的我,二十岁的脸,四十岁的眼睛。
来了,妈。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可怕。
推开门的瞬间,1983年冰冷的空气混着煤烟味扑面而来。
好极了。
既然老天让我重活一次——
陈建国,刘芳,你们欠我的,该还了。
1
我坐在床沿,铁皮糖盒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前世的新婚第三天,陈建国也是这么说的:厂里设备故障,我得去盯着。他穿上了那件藏蓝色的确良衬衫,还特意抹了头油。我当时居然觉得,我男人真上进。
一个月后,他红着眼眶回来,说厂里要评先进,但王副厂长卡着他的技术考核。婉婉,要是能把你爸那份收割机改良图纸借我参考......
我怎么会不给呢?
那可是我父亲临终前,哆哆嗦嗦画了三个月的图纸。他肺癌晚期咳着血,还念叨着:这组齿轮参数......能省三成柴油......
陈建国拿走的第二天,厂门口就贴出了大红喜报:《技术科陈建国同志突破创新,获市里表彰》。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胸前的大红花,还傻乎乎地鼓掌。
直到三个月后,我在刘芳的梳妆台抽屉里,看见了我爸图纸的复印件,边角还沾着口红印。
建国哥说了,这玩意儿放你手里也是浪费。刘芳当时叼着烟,笑得花枝乱颤,你一个初中毕业的,看得懂吗?
我猛地攥紧糖盒,咔嗒一声,盒盖弹开了。
月光下,泛黄的图纸安静地躺着,父亲的字迹依然清晰:给婉婉陪嫁,1983.10。
窗外传来婆婆踢鸡食盆的动静,我啪地合上盒子。
——陈建国,这次我要你跪着把图纸吃下去。
2
我把图纸藏进贴身的衬衣夹层,抓起搪瓷脸盆和暖水瓶就往外冲。
婆婆在厨房扯着嗓子骂:大清早发什么疯?
我头也不回地甩上门,把她的叫骂关在身后。
十二月的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我踩着结冰的土路往机械厂跑,脚上的棉布鞋很快就被雪水浸透了。前世的我这时候在干嘛?哦,在给陈家人熬红薯粥,手上烫出泡都不敢吱声。
机械厂家属院就在厂区西侧,三层红砖楼,陈建国作为技术员分了个单间——说是加班休息用,现在倒成了他和刘芳的安乐窝。
我攥着从家里带来的暖水瓶,指节发青。
楼道里飘着煤烟味,我数着门牌号停在306门口。里面传来刘芳咯咯的笑声:建国哥,你媳妇不会找来......
砰!
我一脚踹开门,劣质木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屋里瞬间安静。
陈建国光着膀子从被窝里弹起来,刘芳的卷发像鸡窝似的支棱着。两人脸上还带着睡意,滑稽得很。
婉、婉婉?陈建国结巴了。
我没说话,拔掉暖水瓶塞子。
啊——
开水浇下去的时候,刘芳的尖叫差点掀翻屋顶。她裹着被子滚到地上,小腿被烫得通红。陈建国想扑过来,被我抄起脸盆照脸抡过去,鼻血顿时糊了半张脸。
钥匙。我踩住刘芳散落的裤子,我爸工具箱的钥匙,交出来。
刘芳哆嗦着从枕头底下摸出钥匙串——那上面还挂着我的结婚时陪嫁的银铃铛!
走廊上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工友。我举起钥匙高声道:各位叔叔婶子做个见证!陈建国和刘芳乱搞男女关系,还偷我嫁妆!
锅炉房老李头咂嘴:小陈啊,你这就不地道了......
陈建国捂着鼻子吼:温婉!你他妈——
我怎么了?我抓起他挂在椅背上的工作证,技术科陈建国,昨晚偷用厂里车床给刘芳做金戒指,需要我去保卫科说说吗?
他脸色瞬间惨白。
我把钥匙揣进兜里,最后看了眼这对狗男女。刘芳正抱着烫伤的腿哭,陈建国的鼻血滴在的确良衬衫上——那是我用布票给他换的。
离婚。我转身对满楼道的人说,明天我就把嫁妆拉走,谁拦谁就是破坏婚姻法!
3
我甩着从机械厂抢回来的钥匙串迈进陈家院门时,婆婆王金凤正坐在枣树下嗑瓜子。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就像她那张从来吐不出好话的嘴。
哟,还知道回来?她三角眼一斜,不下蛋的母鸡倒学会夜不归宿了。
我捏着钥匙的手紧了紧。前世听到这话,我躲在厨房哭湿了半条围裙。现在?我直接从兜里掏出那张折成方块的纸,抖开来拍在石桌上。
您儿子去年就结扎了,证明书在这儿呢。我故意提高嗓门,让隔壁洗菜的李婶能听清,妈,您要是不识字,我念给您听?'陈建国同志自愿接受绝育手术',落款是县人民医院——
王金凤的脸唰地白了。她扑上来要抢,我闪身一躲,她差点栽进鸡食槽里。
放屁!我儿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掏出第二张纸,这是刘芳的流产记录,去年三月、六月、上个月——您儿子陪去的签字还在上头呢!
院墙外传来李婶的抽气声。我太了解这个碎嘴婆子了,不出半天,整个机械厂家属院都会知道,陈家断了香火不是媳妇的问题。
王金凤浑身发抖,染黑的发根露出花白:小贱人你胡咧咧什么!
是不是胡咧咧,去厂医院查查就知道。我把证明书仔细折好,对了,您儿子昨晚在宿舍偷用厂里车床给姘头打金戒指,您猜保卫科管不管?
正说着,陈建国捂着还在渗血的鼻子冲进院子。他身后跟着两个穿蓝制服的保卫科干事,我心里冷笑——果然来了,比我预计的还快。
温婉!他眼睛通红,你竟敢举报我挪用公物?
我慢条斯理地从柴堆抽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袱:陈建国同志,现在是一九八三年,新婚姻法颁布第三年。转头对保卫科的人笑笑,两位同志,我要举报陈建国乱搞男女关系,顺便申请离婚。
陈建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突然没了声。他当然不敢闹大,那台车床昨晚加工的可不是金戒指,而是帮副厂长儿子做的一批走私零件。
王金凤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丧门星啊——
我蹲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您再骂一句,我就把您偷厂里柴油的证据交出去。看着她骤然僵住的脸,我补了句:东墙根第三块砖底下,对吧?
拎着包袱跨出院门时,秋阳正好。陆铮靠在巷子口的二八自行车旁,手里捏着张招工表。
机械厂招临时工,他递过来一张盖红戳的纸,你父亲的学生在技术科当主任。
我盯着表格上需携带自用工具那栏,摸了摸贴身收着的钥匙。父亲的图纸,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4
机械厂大礼堂的吊扇转得吱呀作响,我攥着那叠发黄的账本复印件,站在全厂职工面前。汗水把的确良衬衫黏在后背上,可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今天不是陈建国死,就是我温婉活。
各位领导、工友。我敲了敲话筒,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今天请大家做个见证。
陈建国在台下脸色铁青,他身边坐着满脸褶子的王副厂长。前世就是这对狼狈为奸,吞了我父亲的图纸,又把我逼上绝路。
这是去年第三季度的钢材出库单。我抖开第一张纸,红笔圈出的数字像血一样刺眼,陈建国经手的二十吨特种钢,实际只用了十五吨。
礼堂里嗡地炸开了锅。老会计孙叔扶了扶眼镜:小温,这话可不能乱说......
孙叔您看这个。我抽出夹在账本里的照片,上个月我在废品站拍的——照片上,印着红星机械厂的钢锭正被装进私人货车。
王副厂长突然拍桌而起:温婉!你这是污蔑革命同志!
王副厂长别急啊。我笑了,从兜里掏出小录音机,您儿子上个月和陈建国的对话,要不要放给大家听听?
录音机里传来清晰的对话:这批钢倒手能赚三倍...王叔那份已经送到...
全场哗然。我趁机把离婚协议书拍在主席台上:陈建国,签字。否则明天这些材料就会出现在纪委办公室。
他的手抖得像筛糠,钢笔几次划破纸张。我冷眼看着他签完,转头对工会主席说:李主席,我陪嫁的缝纫机、收音机和三十六条腿,现在就要拉走。
陈建国他妈突然从后排冲出来,指甲差点挠花我的脸:你个丧良心的!
差点忘了。我躲开她的爪子,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收据,这是您去年生病住院的单据,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我故意拖长声调,人工流产并发症。
礼堂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老太太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陈建国慌慌张张去扶,我趁机把陪嫁清单塞进工会主席手里。
走出礼堂时,陆铮正靠在解放卡车旁抽烟。见我出来,他掐灭烟头拍了拍车厢:都装好了,你数数。
车厢里,我的蝴蝶牌缝纫机闪着光,收音机上的喜字还崭新。最让我眼眶发热的是那个樟木箱——父亲亲手打的,四个角包着铜皮。
少了个搪瓷脸盆。我突然说。
陆铮挑了挑眉,从驾驶室掏出个印着红双喜的盆:刚去保卫科要回来的。盆底还留着开水烫刘芳时磕的凹痕。
我噗嗤笑出声,阳光透过梧桐叶,在盆里晃出一片碎金。
5
我踮脚去够樟木箱最上层的铜锁时,身后突然伸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松把箱子拎了下来。
小心砸着。
低沉的男声让我心头一跳。转身就撞进双黑曜石似的眼睛里——陆铮,厂保卫科新来的退伍兵,前世唯一在我被陈家赶出门时,偷偷塞给我十块钱和一张车票的人。
谢谢陆同志。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樟木箱上的铜扣却勾住了我的衣摆。刺啦一声,衬衣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藏着的图纸一角。
陆铮眼神一凝,迅速脱下他的军绿色外套扔给我:风大。
我裹紧带着体温的外套,闻到股淡淡的机油味混着薄荷皂香。前世我怎么没发现,他左眉骨上有道这么长的疤?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他突然开口,从怀里掏出张对折的纸,技术科缺个绘图员,明天八点报到。
我展开那张盖着红章的招工表,手指微微发抖。前世这份工作被刘芳的表妹顶了,而现在表格备注栏里清清楚楚写着:需机械制图专业资质。
我没上过大学...我嗓子发紧。
温工的女儿,他弯腰搬起缝纫机,手臂肌肉绷出好看的弧度,看图纸总比看婆婆脸色强。
阳光从他背后劈下来,我忽然看清招工表背面还有行钢笔字:主考张工,系温长林弟子。
胸口猛地一热。父亲带过的那个愣头青学徒,现在竟是技术科主任了?
陆铮。我第一次直呼他名字,你为什么...
卡车那头突然传来喇叭声。陆铮把最后一包被褥甩上车厢,转头时眉梢沾了层金粉似的阳光:你十六岁那年,在职工夜校讲齿轮传动比。他顿了顿,我坐在最后一排。
我怔在原地。那年冬天的事我早忘了,只记得教室漏风,冻得我声音发颤。
明早七点半,他跳上驾驶室,军靴在踏板上磕出闷响,我来接你考试。
卡车突突开远时,我才发现外套口袋里多了个铁皮烟盒。打开一看,是五枚亮闪闪的绘图钉——正好能钉住父亲那张被陈建国折出皱痕的图纸。
6
我把五张大团结拍在废品站老板面前时,他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五十块?就买这堆废铁?他踢了踢那台锈迹斑斑的C620车床,齿轮箱里掉出只死老鼠。
四十五。我弯腰捡起半截丝杠,剩下五块租你三轮车用两天。
这台上海机床厂68年产的家伙,前世被陈建国当废铁卖给刘芳表哥,翻新后转手赚了三百。现在,它歪在废品站最角落,油污里还粘着厂里的资产编号牌。
天黑透时,我终于把零件全搬进了租来的柴房。月光从漏雨的屋顶淌进来,照着父亲图纸上那行小字:主轴径向跳动≤0.02mm。我用嫁妆里的羊角锤敲开齿轮箱,陈年的机油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果然在这里...我抠出卡在轴承里的铜垫片,这是当年厂里老师傅才知道的土办法——用硬币解决主轴晃动。
后半夜下起雨,雨水顺着瓦缝滴在烧红的烙铁上,滋出带着铁腥味的白烟。我咬着电筒改装走刀箱时,柴房门突然被推开。
陆铮拎着个铝饭盒站在雨里,军装裤腿卷到小腿肚,露出道狰狞的伤疤。
食堂最后一笼肉包子。他把饭盒搁在干净些的角落里,目光扫过满地零件,王麻子举报你倒卖国有资产。
我手一抖,烙铁烫焦了袖口。王麻子,废品站老板,陈建国的酒肉朋友。
放心,他表哥在工商所。陆铮突然蹲下来,拿棉纱帮我擦手上的机油,明天会来查你。
我盯着他骨节上的老茧,突然发现这双手比我印象中糙得多——前世他递给我车票时,我竟没注意这些弹片留下的疤。
陆铮。我鬼使神差地问,你转业前到底在哪个部队?
他手指顿了一下,从工具箱底层抽出张复写纸:垫着这个描零件图,显色清楚。起身时雨已经停了,东方泛起蟹壳青,七点我来应付检查,你先睡会儿。
7
工商所的吉普车扬起一片尘土停在柴房门口时,我正蹲在地上用煤油洗丝杠。抬头就看见王麻子那张泛着油光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笑得像只偷了油的耗子。
就是她!他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尖,这丫头片子偷厂里机床!
穿藏蓝制服的张股长下车时,我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活动扳手。前世这时候,我应该正跪在陈家院子里挨婆婆的鸡毛掸子,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会跟工商局的人打交道。
同志,请出示购机凭证。张股长的目光落在那台已经组装了大半的车床上。
我正要掏废品站的收据,陆铮突然从吉普车后座钻出来,军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老连长,您看这个。
他递过去的根本不是收据,而是张泛黄的照片——父亲站在C620铭牌旁比划手势的教学照,背景是机械厂的老厂房。
温长林的闺女?张股长眼神突然变了,他弯腰摸了摸车床导轨,这刮研手法...是老温教的。
王麻子急了:张股长,她这是投机倒把...
闭嘴!张股长突然转身,你仓库里那台冲床,要不要我请农机厂的人来认认?
王麻子的脸瞬间惨白。我这才注意到陆铮手里还捏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县农机厂的红色抬头。
温同志。张股长从公文包抽出张表格,现在鼓励个体经济,像你这样的技术人才...
表格抬头上个体工商户申请登记表几个大字让我眼眶发热。这年头,私人搞机械维修就跟在人民广场卖导弹一样离谱。
陆铮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带着薄荷皂香的气息拂过我耳尖:在'经营范围'栏填'农机具修理'。他声音压得极低,张股长姐夫是农机局副局长。
我捏着钢笔的手微微发抖。前世被陈家赶出门后,我在菜市场捡烂菜叶时,何曾想过能正大光明地靠技术吃饭?
给。陆铮突然往我兜里塞了个硬物。摸出来一看,是枚磨得发亮的五角星帽徽,压执照用的,沾过血的铁疙瘩,辟邪。
张股长盖章时,阳光正好照在执照的国徽上。我望着陆铮侧脸的疤痕,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机床再老,校准好了照样车出精密件。
王麻子灰溜溜走了,吉普车扬起的尘土里,陆铮弯腰捡起我掉落的棉纱:明天我轮休,帮你把车床抬进屋里。
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新鲜的擦伤——像是最近才被什么锐物划过。我猛然想起昨晚废品站方向传来的打斗声,和今早王麻子胳膊上的绷带。
8
县农机厂的王主任第三次登门时,我正蹲在院子里调试齿轮组。
温师傅,省里专家看了你改良的齿轮,说寿命起码延长三倍!他搓着手,军绿色解放鞋碾着地上的刨花,我们厂想订两百套,就是这价格……
我慢悠悠地往齿轮上抹黄油,故意让沉默多悬了几秒。前世这时候,我还在陈家挨饿受气,哪敢想能和国营厂谈生意?
王主任,我擦了擦手,一套四十五,不议价。
他脸皮一抽:这比厂里采购价高了一倍啊!
是高了。我笑了笑,从木箱里取出个布满麻点的齿轮,这是你们厂上个月产的,用了劣质钢材。手指一弹,齿轮发出闷响,我的货——
我又拿起自己做的齿轮,往地上一砸——当!清脆的金属声震得人耳膜发颤,齿轮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连道划痕都没有。
王主任的眼珠子跟着那齿轮转了半天,终于咬牙:要带发票!
我数着刚到手的九张大团结时,广播里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全体职工注意!质检科陈建国,因玩忽职守导致批量报废,即日起调任仓库保管员……
我捏着钞票的手一顿。
陈建国被降职了?
我抓起外套就往机械厂跑。
——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

厂区公告栏前已经围满了人。陈建国脸色铁青地站在台阶上,手里攥着那张处分通知。他身边站着满脸横肉的王副厂长,正指着批次的报废齿轮破口大骂:三百个齿轮全成了废铁!你知道厂里损失多大吗?!
陈建国嘴唇哆嗦:王叔,这图纸参数明明是你让我改的……
放屁!王副厂长一脚踹翻旁边的废料箱,齿轮哗啦啦撒了一地,自己技术不过关,还想赖领导?
我站在人群最后,差点笑出声。
那批报废齿轮的图纸,是我上周不小心落在厂食堂的。上面故意标错的淬火温度,正是当年陈建国偷我父亲图纸时篡改的参数——因果报应,分毫不差。
陈建国抬头时突然看见了我。他眼底瞬间充血,猛地冲过来:温婉!是不是你——
陈保管员,我后退半步,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身上怎么有股霉味?指了指他袖口,哦,是仓库的防潮剂吧?
周围顿时爆发出哄笑。陈建国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保卫科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王副厂长在背后骂: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比不上!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我摸了摸兜里的钞票,径直走向县里新开的商品房售楼处——八十平方,临街,带后院。正好能放我新买的二手冲床。
9
我正调试新组装的齿轮检测仪,陆铮带着一身秋雨的气息推门而入。
刘芳在纺织厂门口发传单。他扔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赫然印着:个体户温婉的发家史——睡出来的第一桶金!配图是我和工商局张股长说话时的借位照片。
我盯着照片上模糊的侧影,突然笑了:她倒会挑时候。明天就是县里首届个体户表彰大会,我作为机械维修代表要上台发言。
陆铮皱眉:要不要我找张股长...
不用。我从抽屉深处取出个牛皮纸袋,你猜刘芳每次去县医院堕胎,都和医生说什么?
我摩挲着检测仪上的声波传感器——这是用报废医疗设备改装的,原本该用来检测齿轮裂纹。
前几天去修县医院B超机时,我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陆铮翻开档案袋,里面是一张《妇科检查登记表》复写件和一个小录音机。在患者自述栏里,刘芳龙飞凤舞的字迹清晰可辨: 1982.5.7 停经42天,要求终止妊娠(家属陈建国陪同) 1982.11.3 术后月经量少,疑似宫腔粘连 1983.4.15 第三次手术,患者主动要求输卵管结扎
复写纸...陆铮指尖擦过纸张背面蓝色印痕,门诊病历的副联?
护士站废纸篓里捡的。我调试着传感器,明天表彰大会,该给刘护士长带份大礼。
纺织厂下班铃响时,我蹲在厂门口的大槐树下,看着刘芳扭着腰给女工们发传单。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的确良连衣裙,领口别着陈建国送她的镀金胸针——前世她戴着这枚胸针,在我流产时来病房炫耀她怀了陈建国的种。
温婉?她发现我时,嗓音陡然拔高, 你们看看,温婉那个贱人,表面上装得清高,背地里不知道睡了多少男人才换来那张营业执照!
我按下录音机播放键。
我站在人群最后,慢悠悠地举起病历复印件:刘护士长,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
围观的女工们凑过来,有人念出声:'患者刘芳,第三次终止妊娠'……
刘芳的脸刷地惨白,冲上来就要抢:你伪造病历!
伪造?我侧身躲开,从包里掏出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录音里是刘芳熟悉的声音,带着刻意撒娇的腔调:李医生,再给我开点土霉素呗,下面又发炎了……都怪建国哥非要玩花样……
人群瞬间哗然。
这录音当然也是我前几天去医院修B超机时,偶然录到的。当我路过妇科诊室时,正好听见刘芳在里面和医生讨价还价。我假装无意地把维修用的录音笔留在了诊室门口——这种老式录音笔,县医院的设备科人手一支。
你、你偷录!刘芳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往我脸上挠。
我早有准备,亮出最后一张王牌——县医院的公章证明:这是医务处开的证明,证明这三份病历真实有效。
刘芳浑身发抖,突然转向人群:是陈建国逼我的!他……他说温婉生不出儿子……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是吗?我轻笑,那你知不知道,陈建国去年就结扎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结扎证明,你怀的,是谁的种?
刘芳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精心烫卷的头发散乱地黏在冷汗涔涔的脸上。她嘴唇颤抖着,突然转身就跑,却被闻讯赶来的医院纪检人员拦住。
刘芳同志,为首的纪检干部冷着脸,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篡改病历、倒卖管制药品,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看着刘芳被带走时狼狈的背影,耳边是女工们此起彼伏的议论:
天啊,她上次还给我发过避孕药,该不会是过期的吧? 难怪我嫂子吃了她给的药还是怀上了……
夕阳西下,我收起所有证据,转身离开。
这场戏还没完——下一个,该轮到陈建国了。
10
我蹲在作坊的暗角里,给最后一台机床盖上防尘布。月光从铁皮屋顶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墙角的录音机上——这是我从县文化站借来的大家伙,磁带能录整整六个小时。
陆铮,你确定陈建国今晚会来?我压低声音问道。
阴影里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军用水壶在他腰间晃了晃:王麻子下午在酒馆吹牛,说接了个大活。
我了然。王麻子,废品站老板,陈建国的酒肉朋友,也是当初举报我投机倒把的始作俑者。
东西都准备好了?
陆铮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挎包。那里头装着我们连夜赶制的特殊产品——一批印着红星机械厂编号的报废齿轮,特意做旧成库存货的样子。
凌晨两点,狗叫声突然响起。
我屏住呼吸,听见铁皮门外传来压低的咒骂声:动作快点!把那小贱人的机器全砸了!
是陈建国的声音。
木门被猛地踹开,三个黑影窜了进来。为首的王麻子抡起铁棍就往我新买的冲床上砸——
哐当!
一声巨响在黑夜中炸开,但根本不是机床碎裂的声音。
作坊的灯泡突然大亮。
陈建国僵在原地,铁棍还举在半空。他面前的根本不是精密机床,而是一堆贴着待维修标签的废铁。角落里,那台录音机的红色指示灯正幽幽地亮着。
陈保管员,我从小门走进来,手里晃着派出所的报案回执,深夜莅临指导工作?
他的脸瞬间扭曲:温婉!你设局害我!
害你?我踢了踢地上散落的齿轮,这些可都是你们厂仓库的'报废品',上面还带着资产编号呢。
陈建国瞳孔骤缩。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批齿轮正是他上个月偷偷倒卖给乡镇企业的废料。
你、你胡说!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这些都是假——
假的?陆铮突然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民警,陈建国同志,需要我们去你仓库核对下库存吗?
陈建国这才发现,王麻子那俩跟班早跑没影了。他腿一软,竟扑通跪了下来:温婉!念在夫妻一场...
夫妻?我弯腰捡起他掉落的帆布包,里面露出半张纸条——今晚行动,报酬:钢材一吨,落款是王副厂长的签名。
真有意思,我把纸条递给民警,原来国营厂的钢材,还能当酬劳使?
陈建国面如死灰。他直到被铐上警车时还在嘶吼:温婉!你不得好死!
我望着远去的警车,摸了摸口袋里那份刚签下的合同——县农机厂追加的五百套齿轮订单,定金够买两台新机床了。
陆铮突然碰了碰我手背:你早料到他会上钩?
当然,我望向机械厂方向,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女人不懂技术。
11
我正蹲在院子里调试新买的二手铣床,陆铮突然推门进来,军装外套上沾满灰尘。
你三天没去厂里上班。我把沾满机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保卫科这么忙?
他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磨得发毛。信封上印着褪色的红星机械厂档案室字样。
昨晚查陈建国案卷时,发现些东西。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你父亲...不是意外死亡。
铣刀突然从手里滑落,在水泥地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三天前的深夜,陆铮撬开了机械厂封存多年的档案室。
霉味扑面而来。1980年的工伤事故档案被塞在最底层,上面结着蜘蛛网。
温长林,技术科副科长,车床故障导致胸腹挤压伤...
他手指突然顿住。事故现场照片上,那台C620车床的离合器手柄位置明显不对——这型号的车床,他当兵时在军工厂见过,手柄有双重保险装置,根本不可能意外脱档。
翻到最后一页,检验员签名栏里龙飞凤舞写着陈大勇三个字。
——陈建国的父亲,时任质检科科长。
你看这里。陆铮现在指着照片边缘,一道模糊的划痕,像不像被改锥撬过的痕迹?
我死死攥住档案纸,父亲临终时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婉婉...离合器...有人动过...
当时我只当是谵语。
还有这个。陆铮又抽出一张发黄的派工单,事故前一天,本该休假的陈大勇突然申请加班,检修记录里却找不到他的签字。
我喉咙发紧。那年我十八岁,父亲是厂里最年轻的技术骨干,正带队研发新型收割机。而陈大勇,那个总在大会上喊知识分子靠不住的老顽固...
他们是为了图纸。我突然明白过来,父亲死后,项目就归了王副厂长。
陆铮默默点头,从内袋掏出一枚生锈的螺丝钉:在你父亲工具箱夹层找到的,C620的离合器定位销。
我接过那枚染着暗褐色污迹的螺丝钉,突然想起陈建国新婚夜说的话:婉婉,你爹那些图纸...放哪儿了?
夜风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陆铮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沉默的青松。
明天我去趟省城。他突然说,当年经手案子的法医,现在在司法鉴定所。
铣床下的阴影里,一只蟋蟀窸窣爬过。1985年的第一片梧桐叶,正巧落在那张泛黄的事故照片上,盖住了陈大勇的签名。
12
我站在机械厂大礼堂的主席台前,背后是覆盖着红绸的红星机械厂股份制改制大会横幅。台下黑压压坐着的,有满脸油污的老钳工,也有西装革履的港商代表。
最惹人眼的是第一排坐着两名民警,中间铐着身穿囚服的陈建国——他是作为在押人员被临时提审到场的。
根据《刑法》第134条。我举起省司法鉴定所的报告,五年前我父亲的事故,系人为破坏导致。
老钳工张师傅突然踹翻凳子:我早说过!温工检修机床从不用活动扳手!他指着鉴定报告上的照片,这豁口的定位销,分明是被活动扳手硬撬的!
港商代表翻看我提供的图纸集:温小姐,这些改良设计比现有产品节能30%以上,您父亲...
我还没开口,退休多年的李总工突然颤巍巍走上台:我能证明!他抖开一张图纸,这才是温工的原始设计,比后来量产的版本省油能达到36%!
图纸右下角,父亲清秀的签名旁边,赫然印着个乌黑的指印——那是他最后一口血。
温长林同志当年提出的技术路线。这时候,陆铮突然从侧门进来,军装笔挺,经军区装备部验证,完全可行。他身后跟着穿白大褂的法医,这是当年被要求修改的尸检报告。
最后一排传来咣当巨响。众人回头,看见陈大勇的轮椅翻倒在地。他中风后歪斜的嘴张得老大,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吼,布满老年斑的手正疯狂拍打地面。
陈建国在镣铐中剧烈挣扎:爸!你答应过不会出事的!这句失控的喊叫,让整个会场瞬间死寂。
我轻轻放下父亲那本染血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婉婉,若我遭遇不测,切记三点: 1.离合器定位销要定期更换 2.图纸真本在樟木箱夹层 3.陆家小子可信
警笛声由远及近,陈大勇被架走时,尿渍在轮椅坐垫上洇开一片深色。阳光透过礼堂的彩玻璃,在父亲的字迹上投下一道虹光。
13
车间的天窗漏下一束阳光,正好落在那台老C620车床上。我正给新来的学徒演示怎么校准主轴,身后突然传来军靴踏过铁屑的声响。
试试这个。陆铮把一叠文件塞进我沾满机油的手套里。最上头是张部队转业证明,下面压着存折——数额比我预估的多出整整三倍。
伤残补助。他指了指自己左腿,那里有条我从未注意过的陈旧伤疤,当年缉毒任务,为追个毒贩从悬崖摔下去。
车床突然空转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前世那个雨夜,确实有则边境新闻:某缉毒分队因情报延误致战士重伤...
上辈子...陆铮突然握住我沾着铁屑的手,我要是早回来三天...他的拇指擦过我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扳手留下的。
车间外传来工人们的起哄声。会计小周趴在窗台上笑:温总!咱们是不是该改口叫'姐夫'了?
1990年深圳,咸湿的海风裹着特区工地的尘土。小宝一手举着向阳机械的牌子,一手拽着陆铮的军装下摆:爸!那边有照相的!
摄影师调整三脚架时,我望向远处正在施工的地王大厦。七年前那个在柴房修报废机床的女人,如今带着父亲的图纸闯进了改革开放的最前沿。
看镜头!摄影师喊道。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陆铮军装口袋里的钢印落在地上——那是他特意带来的,父亲当年获得技术标兵的奖章。
你爸的学生在深圳当总工。陆铮弯腰捡起奖章,别在小宝衣领上,明天要见见吗?
我望着照片里三人重叠的影子,突然想起父亲日记最后一页的第三句话。海风把小宝的笑声送得很远,远处新安装的自动化生产线正发出悦耳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