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城,春意正浓。
镇北侯府的二公子裴玉卿斜倚在画舫栏杆上,手中一壶梨花白已去了大半。他眯着那双桃花眼,看对座几位世家公子为一句诗争得面红耳赤,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玉卿兄,你评评理,这句'春风不度玉门关',可是在暗讽当今圣上边关政策?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李敏之扯着嗓子问道。
裴玉卿轻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诗就是诗,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敏之兄,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倒像是你家老头子附体了。
众人哄笑,李敏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裴玉卿却已失了兴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岸上熙攘人群。忽然,一顶八人抬的朱红轿辇闯入视线,轿帘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四角悬着青铜铃铛,随行进发出清脆声响。
那是……裴玉卿眯起醉眼。
哦,是那位从草原回来的'疯公主'。李敏之凑过来,语气轻蔑,听说昨日刚回京,圣上就赐了府邸,待遇比几位王爷还高。
轿帘被春风微微掀起一角,裴玉卿看见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孔,漆黑眼眸深不见底,唇上一抹朱红像是血染就。只一瞬,帘子落下,轿辇远去。
据说她在草原上亲手杀了自己的可汗丈夫,还……
裴玉卿忽然将酒杯重重搁在案上,打断李敏之的话:慎言。妄议皇室,不怕掉脑袋么?他语气仍是带笑的,眼底却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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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归国公主接风。裴玉卿随父亲和兄长入宫,远远望见高台上垂着一道珠帘,隐约可见一道纤细身影端坐其后。
那就是云瑾公主?裴玉卿小声问兄长。
裴家大公子裴玉衡皱眉:噤声。这位殿下如今身份敏感,莫要多问。
宴席过半,裴玉卿已饮了三壶御酒。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袭月白锦袍衬得身姿修长。此刻面颊微红,更添几分风流韵味。几位官家小姐频频投来目光,他却只懒散地把玩着酒杯,兴致缺缺。
装模作样。李敏之在邻桌冷笑,谁不知道裴二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这会儿倒装起正经来了。
裴玉卿耳尖微动,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他忽然起身,步履虚浮地向李敏之走去,故意一个踉跄,整壶酒全泼在了对方崭新的锦袍上。
哎呀,手滑。他毫无诚意地道歉,眼中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裴玉卿!你——
玉卿!裴父一声低喝,滚出去醒醒酒!
裴玉卿笑嘻嘻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摇摇晃晃地退出大殿。春夜微凉,他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思清明不少。御花园中花影扶疏,他信步而行,忽闻一阵奇异乐声——不似中原丝竹,倒像是草原上的马头琴,凄厉苍凉。
鬼使神差地,裴玉卿循声而去,穿过几重花树,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临水的空地上,月光如洗,照得四下如同白昼。
然后他看见了云瑾公主。
公主褪去了华服,只着一件素白单衣,赤足站在青石板上。她手中握着一把镶宝石的匕首,随着乐声起舞。那舞姿癫狂而凄美,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旋转间,乌黑长发如瀑飞扬,匕首寒光凛冽,划破月光。
裴玉卿屏住呼吸。这不是宫中教导的端庄舞步,而是草原上铁与血的舞蹈。公主脸上神情恍惚,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唇却紧抿成一条线。她旋转得越来越快,匕首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
突然,乐声戛然而止。公主身形一顿,匕首直指裴玉卿藏身之处。
谁?声音冷如冰刃。
裴玉卿知道自己该退开,却像是被魇住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踏入月光之中。
镇北侯次子裴玉卿,参见公主殿下。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抬头时却愣住了。
公主的表情完全变了。方才的癫狂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端庄。她放下匕首,面容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动。
裴公子擅闯禁地,该当何罪?她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裴玉卿正欲回答,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殿下!您在哪里?
公主眼神一凛,迅速将匕首藏入袖中。当侍卫们赶到时,只见公主端庄立于月下,而醉醺醺的裴二公子正在吟诗。
...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裴公子喝多了,送他回去。公主淡淡道,转身离去前,她看了裴玉卿一眼。
那一眼,裴玉卿读懂了警告和杀意。
回府的马车上,裴父怒斥儿子丢人现眼。裴玉卿垂首听训,心思却全在那月下独舞的身影上。他确信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那位传闻中疯癫的公主,或许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清醒。
而更令他心惊的是,当公主匕首指向他的那一刻,他竟觉得那疯狂的美,令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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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过,裴玉卿翻身下榻,从暗格里摸出鸽哨。青瓦上传来细碎响动,一道黑影倒挂檐下,手中竹筒泛着幽幽磷光。
主子要查的事。暗卫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云瑾公主的陪嫁侍女,如今只剩一人活着。
烛火噼啪爆开,照亮泛黄的密报。裴玉卿瞳孔骤然收缩——当年随公主远嫁草原的三百侍从,十年间陆续死于意外,最后那位唤作阿勒金的侍女,上月被发现溺死在护城河。
查查礼部尚书家的马场。他捻着密报一角在烛火上点燃,李敏之今日骑的那匹特勒骠,鬃毛里掺着金线。
暗卫消失时带起一阵凉风,裴玉卿望着窗外新赐的公主府。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檐角镇兽张着黑洞洞的眼眶。他突然想起白日圣旨降下时,皇帝抚着玉扳指说的那句话:裴卿最是机灵,替朕照看好皇姑母。
寅时三刻,裴玉卿被瓷器碎裂声惊醒。他抓起外袍翻过院墙,正看见公主寝殿的琉璃窗映出扭曲人影。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云瑾的尖叫混着瓷器碎裂声,你们这些伥鬼!
侍女们惊慌退到廊下,为首的嬷嬷往香炉里添了把安神香。裴玉卿嗅到风中飘来的苦味,眼神骤冷——那是西域迷魂散,用久了会让人神智溃散。
他故意踩断枯枝,嬷嬷们吓得跪了一地。寝殿内突然死寂,珠帘掀起时带起血腥气。云瑾赤足站在满地碎瓷中,雪白中衣下透出蜿蜒血痕,手中却稳稳端着药碗。
裴监军来得正好。她将药一饮而尽,唇角血渍不知是胭脂还是内伤,告诉皇上,本宫按时服药了。
五更天,裴玉卿蹲在朱雀大街的馄饨摊前,看李敏之的马车轧过青石板。马掌铁在昨日泼酒处打滑,惊马掀翻车厢时,他准确接住了飞出的密函。
边关粮草改道...他眯眼辨认火漆印,身后忽然笼上淡淡梅香。云瑾公主戴着帷帽,素手拈走密函:裴公子对马匹颇有研究?
不及公主深谋远虑。他指间银光闪烁,正是从特勒骠身上取下的金刺,用西域金线混入马鬃,随着奔跑刺入血肉,三日必疯。
云瑾低笑出声,这是裴玉卿第一次听见她真正的笑声,像冰棱坠在银盘上。明日申时,我要去慈安寺上香。她将密函收入袖中,劳烦裴监军准备辆不起眼的马车。
慈安寺的菩提树淌着烛泪,云瑾跪在佛前,脊背挺得笔直。裴玉卿倚着门框,看她将匕首供上佛坛,刀柄狼头图腾沾着新鲜血迹。
可汗送我时说过,见血封喉的刀才配得上草原的凤凰。她突然开口,裴玉卿,你可知凤凰涅槃前要做些什么?
裴玉卿望着佛龛后缓缓转动的机关:要把最珍爱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来。
地宫门开的瞬间,腐臭扑面而来。三百具棺椁整齐排列,每具棺材上都刻着名字——正是那些意外身亡的陪嫁侍女。云瑾抚摸着棺椁,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
她们替我尝了十年的毒。她笑得凄艳,现在轮到我了。
裴玉卿突然拽过她手腕,舌尖舔过她掌心鲜血。七步断肠散?他皱眉,分量不够。 说罢从怀中掏出玉瓶,将解药强行灌入她口中。
地宫烛火摇曳,三百盏长明灯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公主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在裴玉卿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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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太医院浸在浓稠夜色里,裴玉卿贴着琉璃瓦翻身落下,玄色夜行衣与阴影融为一体。药库门前的守卫打着哈欠,突然闻到一股甜腻花香——西域迷蝶粉沾上眼皮的刹那,已软倒在地。
第三排第六格...裴玉卿指尖掠过青瓷药瓶,突然顿住。装着鹤顶红的锦盒边沿沾着朱砂,这是皇帝亲卫才用的标记。他瞳孔微缩,将药瓶揣入怀中时,身后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
十二枚淬毒银针破空而来,裴玉卿旋身甩开披风,针尖钉入檀木药柜泛起青烟。暗处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中峨眉刺泛着蓝光。
夜鸮。裴玉卿冷笑,皇帝连你都派出来了?
卯时初刻,太医院首座跪在公主榻前,三指搭在缠着金线的丝帕上。云瑾倚着软枕咳嗽,帕上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殿下这是忧思过度...老太医话音未落,喉间突然抵上冰凉匕首。裴玉卿从屏风后转出,剑尖还在滴血:陈太医当年给先帝请平安脉时,也是这套说辞吧?
药瓶掷在案几上,鹤顶红的标签下隐隐透出断肠草三字。老太医瘫软在地,看着裴玉卿割开自己袖口——昨夜被峨眉刺划破的伤口正渗出黑血。
解药。剑尖挑开太医官服,或者我剖开你肚子找。
未央宫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皇帝抚着云瑾腕间玉镯轻笑:皇姑母这脉象,倒像是有喜了。席间霎时死寂,几位老臣的汤匙跌碎在碗中。
裴玉卿把玩着酒盏,看云瑾缓缓起身。她今日穿着胭脂色广袖裙,走动时裙摆盛开如血莲:陛下说笑,本宫饮了十年的断肠草...玉镯突然碎裂,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刻度,倒是陛下该诊诊脉,看还能听见几次先帝索命的更漏声。
海棠树轰然倒塌,藏身树上的弓箭手摔在宴席间。云瑾踩过满地花瓣,从袖中抖出染血的脉案——正是昨夜从太医身上搜出的密件。
禁军撞开公主府大门时,裴玉卿正在煮茶。李敏之带人翻遍书房,却在推开暗格的瞬间被机关扎穿手掌。羊皮卷滚落脚边,赫然是边境布防图。
李公子私通敌国,该当何罪?云瑾的声音从地宫传来。众人追入密室,只见阿勒金捧着鎏金狼头匣跪在三百棺椁前,匣中血书用汉文与草原语各写一遍:周帝假和亲之名行毒杀之计,吾以长生天立誓,必使大周血债血偿——忽尔查可汗绝笔
裴玉卿突然夺过火把掷向天窗,硝石引线瞬间燃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揽住云瑾的腰跃入密道,身后传来皇帝歇斯底里的怒吼:给朕抓活的!
密道尽头是乱葬岗的枯井,裴玉卿撕下染血的衣袖给云瑾包扎。月光照亮她颈间狼牙项链,内侧刻着句小篆: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十年前送嫁路上刻的。她突然开口,当时想着,若能活着回来...
裴玉卿咬开随身酒囊灌了一口,低头渡进她口中。血腥气混着梨花白的甜香在唇齿间弥漫,远处追兵的火把如嗜血的萤虫。
现在有我了。他解下暗卫令牌抛入深井,疯凤凰该涅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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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深处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云瑾忽然按住裴玉卿的手。梨花白的酒液顺着她唇角滑落,在锁骨处凝成琥珀色的光晕:当年送嫁队伍里,有二十三个暗桩。
裴玉卿的手顿在她腰间玉带上。十年前那场和亲,他作为暗卫随行,亲眼看着十六岁的云瑾在漫天黄沙里割破手腕,将血滴进草原巫医的铜碗。
陈太医长子死于永昌十六年饥荒。云瑾指尖划过他腕间旧疤,那是替她挡下毒箭的痕迹,次子去年升了户部侍郎。
爆炸的余震裹着土屑簌簌落下,裴玉卿突然捏住她下颌。远处火把映得他眼底猩红:所以公主让我杀进太医院,是要替那老东西清理门户?
狼牙项链突然发出蜂鸣,云瑾反手将裴玉卿按在井壁。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发梢钉入砖缝,井口垂下条浸过桐油的绳索,阿勒金蒙着半边脸的脸倒映在月光里:可敦,苍鹰啄瞎了猎人的眼。
暗语让裴玉卿瞳孔骤缩。十年前草原叛乱,正是这句暗语开启了屠杀送嫁队伍的血夜。云瑾却将染血的脉案缠上绳索,任其被迅速拽回地面:陛下以为本宫饮了十年断肠草,却不知陈太医每次请脉...
她忽然呛出一口黑血,溅在裴玉卿襟前竟腐蚀出细密孔洞。裴玉卿扯开她衣领,狼牙项链下的皮肤已蔓延出蛛网状青纹——不是中毒,是蛊。
每月望日需饮鸩酒镇痛,这是当年与巫医的约定。云瑾笑着咳出更多黑血,裴大人现在逃还来得及。
禁军的呼喝声逼近枯井,裴玉卿却撕开自己衣襟。心口处赫然趴着只血玉般的蛊虫,与云瑾颈间青纹产生共鸣。这是草原最高级别的血契,同生共死,以命换命。
殿下莫非忘了?他咬破舌尖将血喂进她口中,永昌十九年大雪,是谁剖开胸膛给我种下情蛊?
地动山摇的轰鸣突然从皇宫方向传来,夜空被映成诡异的紫红色。阿勒金去而复返,肩头立着只海东青:可敦,金鳞卫点燃了烽火台!
云瑾染血的指甲掐进裴玉卿手臂,突然笑得癫狂。她指向皇陵方向腾起的烟柱,那是历代皇帝龙驭宾天时才会启用的祭天台:陛下终于发现他偷换的鹤顶红,此刻正躺在生母灵前了。
裴玉卿背起昏迷的云瑾攀上绳索时,听见她最后一句呢喃散在夜风里。怀中的鎏金狼头匣突然发烫,内层暗格弹出一卷泛黄的婚书——落款处竟盖着先帝私印与草原王玺。
三百棺椁在地宫爆炸的烟尘中若隐若现,每具棺材里装的都不是尸体,而是当年和亲陪嫁的鎏金火器。裴玉卿终于明白云瑾为何总爱摩挲那些棺木,就像抚摸情人冰冷的脊背。
疯够了就起来。他拍开云瑾悄悄探向匕首的手,装晕这招,十年前在草原王帐就用过了。
禁军的火把汇成血色长河,云瑾伏在他背上哼起送嫁时的歌谣。裴玉卿踏过荒草间闪烁的磷火,想起老可汗临终时塞给他的密函。羊皮卷角落有行小字,如今在月光下清晰可辨:鸿鹄本该焚天裂地,何苦困作掌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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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卿的靴底碾过鎏金狼头纹样的婚书,泛黄的帛卷在月光下显出血字暗纹。云瑾伏在他背上轻笑,指尖勾着匕首在夜风里划出寒芒:裴大人踩着的,可是能调动漠北十二部的兵符。
地宫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三百具鎏金棺椁同时开启。禁军的火把照亮棺中寒光时,云瑾突然挣脱怀抱跃上最高的棺椁。她染血的裙裾扫过排列整齐的霹雳炮,青铜兽首在月光下泛起幽绿光泽。
永昌二十三年春,工部员外郎暴毙。她踢开棺盖,露出底下成捆的乌金火药,兵部尚书嫡女与西羌商人私奔——裴卿可知这些鎏金棺材,装的全是朝中叛臣的买命钱?
阿勒金的海东青突然发出凄厉鸣叫,羽翼扫过之处,金鳞卫的玄铁重甲在宫墙上泛起涟漪。云瑾将匕首插入棺椁缝隙,地砖突然塌陷成盘旋向下的阶梯。裴玉卿嗅到熟悉的血腥气——正是当年草原巫医配制的离魂香。
陛下此刻应当发现,祭天台下的密道连着陈贵妃陵寝。云瑾拽着裴玉卿跌进黑暗,身后传来火药爆燃的轰鸣,他当年毒杀我母亲时,可想过会被亲生母亲的怨灵缠上?
蛊虫在血脉中疯狂游走,裴玉卿心口的血玉蛊与云瑾颈间青纹连成光脉。当他们在密道尽头触到冰凉的青铜门时,门上的饕餮纹竟开始吸食两人腕间渗出的血珠。
同生蛊不是情蛊。云瑾突然咬破他的唇,是老可汗用战俘试了九百次才成功的钥匙——
地动山摇的巨响中,尘封二十年的兵器库豁然洞开。成排的玄铁连弩在月光下泛着蓝光,裴玉卿抚过弩机上的草原图腾,突然想起送嫁途中消失的三百铁匠。原来那些深夜帐篷里的敲打声,锻造的是颠覆江山的利器。
禁军的惨叫从头顶传来时,云瑾正将火折子扔进油槽。冲天而起的火光里,她撕开衣袖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臂,每道伤痕都对应着朝中要员的名字:礼部尚书右肩箭伤,大理寺卿左腿刀痕——裴大人要不要猜猜,心口这道疤对应的是谁?
裴玉卿的佩剑突然发出蜂鸣,剑柄镶嵌的狼牙竟与云瑾的项链产生共鸣。当剑锋挑开她心衣时,狰狞的旧伤旁赫然浮现出他的生辰八字——这是草原最恶毒的诅咒,中咒者永世不能背弃饲主。
殿下果然从未信我。他笑着将剑尖抵住自己咽喉,可惜当年在雪原剖心救你的人,早把命咒刻进了骨血。
爆炸的气浪掀翻整片地砖,阿勒金拽着燃烧的绳索从天而降。他扔来的羊皮卷上,老可汗的字迹正在火光中消退:子时三刻,朱雀焚天。
云瑾突然将裴玉卿推入兵器库最深处的暗格。当青铜门在她身后重重闭合时,裴玉卿透过缝隙看见她独自走向火海的背影。染血的婚书在烈焰中舒展,终于显露出隐藏十年的真相——泛黄的云瑾二字旁,还有道被药水隐去的名字正在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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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裴玉卿死死抠住青铜门缝,看着云瑾单薄的身影没入火海。婚书在烈焰中扭曲变形,那个被药水腐蚀的字迹如鬼魅般逐渐清晰—赫然是他自己的名字裴玉卿。
不!他疯狂捶打着青铜门,指节渗出鲜血。耳畔传来地宫轰然崩塌的巨响,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心口的血玉蛊突然剧烈震颤,与云瑾颈间的青纹产生共鸣,刺痛感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当烟尘散尽,暗格的石门缓缓开启。裴玉卿踉跄着冲出去,只见满地焦土中,一具鎏金棺椁歪斜着立在中央。棺内空空如也,唯有半截银镯卡在碎裂的木板间——正是云瑾平日佩戴的那只。
他颤抖着拾起银镯,镯身上的缠枝纹还残留着血迹。远处传来禁军的呼喝声,裴玉卿将银镯紧握在掌心,转身没入废墟深处。
三日后,京城谣言四起。有人说公主府地下藏着妖兵,有人说祭天台突然塌陷是天谴。而镇北侯府二公子,自那日起便称病闭门不出。
裴玉卿蜷缩在密室里,面前摊开从火场带回的残卷。羊皮纸上老可汗的字迹虽已消退,但在月光下仍能辨出模糊的印记。他蘸着朱砂反复描摹,终于拼凑出关键段落:...同生蛊需以至亲之血为引,双生契约方成...
至亲?裴玉卿猛地抬头,想起云瑾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他抓起案上的铜镜,借着烛光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这张脸竟与记忆中老可汗画像上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密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裴家大公子裴玉衡神色慌张地闯进来:二弟!陛下宣你即刻入宫!
宫门外,金吾卫如临大敌。裴玉卿被带入宣政殿时,只见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铁青,案几上摆着半截烧焦的婚书。
裴玉卿,你可知罪?皇帝猛地拍案,震得案上的奏章纷飞,与叛党私通,意图谋反!
裴玉卿扫过婚书上的残字,心中已然明了。他从容跪下,从怀中掏出那半截银镯:陛下,臣有一物呈上。
皇帝看到银镯的瞬间,瞳孔骤缩。裴玉卿继续道:此乃云瑾公主遗物。陛下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先帝与草原老可汗的约定?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裴玉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那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原来先帝为保边境安宁,曾与老可汗定下血盟,将自己的私生子送往草原为质。而那个孩子,正是当今镇北侯府的二公子。
云瑾公主舞剑时,为何独独放过臣?裴玉卿举起银镯,这双生蛊的契约,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注定。
皇帝脸色由青转白,最终瘫坐在龙椅上。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侍卫匆匆入内:陛下!漠北十二部异动,大军正向边境集结!
裴玉卿趁机道:陛下,臣愿领兵出征,平定漠北。他顿了顿,补充道,以裴家满门性命作保。
三日后,裴玉卿率领五万铁骑踏上征途。临行前,他在城郊的破庙中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阿勒金,那个总是跟在云瑾身边的神秘侍卫。
她还活着。阿勒金递来一封密信,信纸边缘还带着焦痕,公主在等你。
裴玉卿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当鎏金狼头重现天日,便是故人重逢之时。信末,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与婚书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漠北的寒风呼啸,裴玉卿的军队在戈壁滩上扎营。深夜,他独自策马来到约定地点,只见一座废弃的烽火台矗立在月光下。当他靠近时,烽火台突然亮起奇异的蓝光,地面缓缓裂开,露出通往地下的阶梯。
阶梯尽头,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密室。云瑾身着草原王后服饰,正背对着他抚琴。琴声苍凉悲壮,正是那日在公主府听到的《离歌》。
你果然来了。她没有回头,指尖却微微颤抖,裴玉卿,或者该叫你...阿古达木?
裴玉卿心头一震。这是他在草原的名字,意为永恒的月光。这个名字,他以为早已被遗忘在岁月长河中。
云瑾终于转身,颈间的青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老可汗用自己的命为你换了二十年平安,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你送回中原?她举起一面铜镜,镜中映出两人相似的眉眼,因为你才是草原真正的继承人。
裴玉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可能...我明明是裴家...
裴家不过是先帝安排的幌子。云瑾冷笑,当年先帝为了稳住朝堂,将你过继给镇北侯。而我,从出生起就被定下与你联姻的宿命。
她缓缓走近,指尖划过裴玉卿的脸庞:还记得雪原上的那个夜晚吗?你为了救我,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出毒蛊。那时我就知道,这双生蛊的契约,早已不是诅咒,而是羁绊。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阿勒金冲进来:公主!十二部的军队到了!
云瑾握紧裴玉卿的手:是时候揭开真相了。漠北十二部的族长们都在等你,等他们真正的可汗。
漠北王庭,金色大帐内灯火通明。十二部族长围坐一圈,目光灼灼地盯着帐中央的两人。云瑾将鎏金狼头婚书高举过头顶:诸位族长,这便是老可汗的遗命!阿古达木,才是草原正统继承人!
帐内顿时哗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族长站起身:空口无凭!谁能证明他就是阿古达木?
裴玉卿上前一步,解开衣襟,心口的血玉蛊在烛光下泛着红光。他缓缓念出一串古老的咒语,那是只有王室血脉才能掌握的密语。随着咒语声,婚书上的狼头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他的眉心。
这...这是王室传承的印记!老族长震惊地后退一步,真的是阿古达木!
十二部族长纷纷单膝跪地:参见可汗!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一支身着黑甲的军队将王庭重重包围,为首之人,竟是裴玉卿的兄长——裴玉衡。
二弟,别来无恙。裴玉衡冷笑着踏入大帐,你以为自己真是草原可汗?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他转头看向云瑾:公主殿下,我们又见面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密函,你以为先帝为什么要把阿古达木送回中原?因为他知道,老可汗想借联姻复兴草原。而先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密函展开,上面赫然是先帝与裴相的密信,内容竟是要借裴玉卿的身份挑起漠北内乱,从而一举吞并草原。
云瑾脸色惨白:不可能...先帝他...
先帝早就知道你在谋划复仇。裴玉衡大笑,他故意让你发现那些秘密,就是要引你和阿古达木入局!
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裴玉卿握紧长剑:兄长,你到底想要什么?
裴玉衡眼神阴鸷:我要的,是整个天下!而你,还有这位公主殿下,都得死!
混战一触即发。裴玉卿护着云瑾杀出重围,却在王庭外的断崖边被裴玉衡的军队拦住退路。
阿古达木,束手就擒吧!裴玉衡举起弓箭,箭头对准裴玉卿,只要你死了,草原和中原,都将是我的!
云瑾突然挡在裴玉卿身前,颈间的青纹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回头一笑,眼中满是决绝:还记得同生蛊的誓言吗?生同衾,死同穴。
裴玉卿心中大恸,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你死!他转身面对追兵,高声喊道,我以草原可汗之名,命令十二部军队听令!
奇迹般地,原本被裴玉衡控制的黑甲军突然调转矛头。原来,阿勒金早已暗中联络了忠于王室的旧部。
裴玉衡见状,恼羞成怒地射出箭矢。千钧一发之际,云瑾侧身挡住了致命一击。箭矢穿透她的胸膛,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不!裴玉卿抱住她缓缓倒下的身体,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瑾费力地抬手,抚上他的脸:因为...我爱你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阿古达木,答应我...让草原和中原...永不再战...
裴玉卿泣不成声,重重地点头。云瑾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手无力地垂下,颈间的青纹渐渐消失。
裴玉衡见大势已去,想要逃跑,却被赶来的十二部战士围住。他绝望地大笑:就算杀了我,你们也赢不了!陛下的大军马上就到,你们都得死!
裴玉卿缓缓起身,抱起云瑾的尸体,眼神冰冷如霜:告诉陛下,草原的可汗,回来了。
三个月后,长安城外。裴玉卿身着黄金战甲,率领漠北十二部的铁骑,与大盛皇帝的军队对峙。
城墙上,皇帝看着下方威风凛凛的裴玉卿,心中五味杂陈。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送出去的质子,竟成了他最大的威胁。
陛下!裴玉卿高声喊道,只要你答应永不侵犯草原,我可以既往不咎!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如果朕不答应呢?
裴玉卿举起手中的鎏金狼头令旗,身后十二部战士齐声呐喊,声震云霄:阿古达木!阿古达木!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支神秘的军队突然从后方杀出。为首之人,竟是消失已久的云瑾!
陛下,别来无恙。云瑾策马来到阵前,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当年你毒杀我母妃,又设计陷害老可汗,这笔账,也该算算了。
原来,云瑾早在地宫爆炸前就安排好了一切。她假死骗过所有人,暗中联络旧部,还找到了能解同生蛊的秘术。
皇帝见大势已去,终于投降。在云瑾和裴玉卿的见证下,双方签订了和平盟约,草原与中原从此互通贸易,永不再战。
两年后,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裴玉卿身着华丽的可汗服饰,牵着云瑾的手,接受十二部族人的祝福。
阿古达木,你说我们还能回到长安吗?云瑾靠在他肩头,轻声问道。
裴玉卿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想回就回,现在天下太平,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他们的故事,从此在草原和中原流传。有人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有人说他们是乱世中的英雄。但无论如何,那个关于纨绔公子与疯批公主的传说,终将成为一段永恒的传奇。
而那枚见证了他们爱恨情仇的银镯,被永远地珍藏在草原王庭的密室中,向后人诉说着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