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京城又下了一场鹅毛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本是女儿三日归宁的大喜日子,宋府后院却死气沉沉。
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容貌极美,却面白如纸,赫然是那本该在前日已经嫁去安王府为侧妃的宋府嫡女宋十鸢。
此刻却命在旦夕,生死难料。
见高热始终退不下去,宋夫人急得眼泪簌簌地往下淌。
谢嬷嬷从前院归来,看见这一幕心里一酸:“老爷说亲事已经尘埃落定,成亲都已经过去三日了,安王府既然没遣人来说什么,便是认了这门亲事,让您收拾整齐去前院迎安王夫妇回门。”
“小姐到现在还昏迷着,老爷这是糊涂了?”丫鬟怜双愤声道,“与安王有婚约的是我们家小姐,那外室生的下贱胚子心思歹毒谋害小姐,又顶替着小姐的身份嫁去王府做侧妃,还让夫人去迎她,实在太欺负人了!”
宋夫人心中恨得厉害,心口刺疼,咬牙道:“他不糊涂,是我错看了他,当真是好狠的算计!”
前日她满心欢喜地送鸢儿出嫁,哪知昨日五皇子裴岐野悄悄送话,要她带着嘴严的下人去后门一趟。
谢桐带着嬷嬷去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出嫁的女儿竟昏睡在马车里高烧不醒。
她一边叫人请大夫,一边派人去安王府打听,安王府的下人却说侧妃拜堂后在王府一切安好,白日随安王进宫面圣,得了圣上和皇后的一番厚赏,留在宫里用晚膳尚未回府。
可她的十鸢分明在家里病重不醒,她惊疑不定,叫人将尚未下值的宋怀壁喊了回来。
宋怀壁起初装得十分震惊,好似什么都不知晓。
谢桐见女儿气若游丝高热不退,盛怒之下点齐了家仆要去安王府要个说法。
宋怀壁拦不住她,跪在她跟前,往脸上自扇巴掌,一副后悔不已的模样,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实情。
顶替十鸢嫁进安王府的女子是他在外头的私生女宋初意。
宋怀壁一脸无可无奈地说如今宋初意已经随安王进宫面圣,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求谢桐高抬贵手,莫要将这丑事张扬出去,否则他们宋家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让她想想儿子的前程,宋允三月春闱就要下场了。
还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十鸢自小便有些呆痴,便是嫁进安王府也未必能得安王宠爱,不如在家中周全自在。
软硬兼施,明里暗里却都是敲打胁迫之意,谢桐如今想起宋怀壁那张虚伪的脸,心口就直犯恶心,怒火更是煎熬难忍。
恩爱夫妻二十年,一朝梦醒,自以为的良人实则满腹算计,薄情寡义!
为了那外室生的贱种,根本不顾十鸢的死活。
“鸢儿病得这般严重,他都不曾来看过一眼。”谢桐恨声道:“还让我去迎那个孽种进府,为她做脸面,休想!”
只因为她的鸢儿自幼痴傻,他这个亲生父亲竟就偏心狠心到如此地步。
怜双打小就伺候宋十鸢,是个忠心护主的,气道:“奴婢这就带人去府门外守着,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让那贱人进门!”她气冲冲的朝门外奔去。
大丫鬟纤云担心她冲动莽撞,也跟了过去。
谢桐含泪摸着女儿滚烫的面颊,问道:“大公子还未回来吗?”
谢嬷嬷:“派去国子监的下人说大公子去小钟山拜见张显大儒,此刻应当在往回赶的路上了。”
“可恨我往日瞎了眼,虎毒尚不食子。”谢桐垂泪道,“鸢儿,你快快醒来,娘和你兄长都会为你撑腰的。”
床榻上昏迷的少女眼皮微微跳动了下,眉心痛苦地蹙起,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
谢桐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地抱住女儿。
片刻后,纤云匆匆小跑回来:“夫人,怜双和咱们碧梧院的下人都被老爷的人堵了嘴关进柴房去了,眼下安王和那外室的私生女已经入了府,奴婢瞧着老爷带他们往西院祠堂去了,像是要祭祖烧香。”
谢桐猛地站起身来,哭红的双眼里淬满了恨意,她咬牙切齿道:“宋怀壁比我想的还要无情!鸢儿生死未卜,他就要让那贱种鸠占鹊巢,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让那孽种入族谱!”
她环顾四周,对纤云道:“去我房里取梅花枪来!”
谢嬷嬷心中一惊:“您要梅花枪做什么?”
“是我眼盲心也瞎,没能早看出宋怀壁的豺狼本性,那外室的贱种害的鸢儿性命眼看不保,我断不能叫她好过!”
见谢桐面上满是凌厉狠绝,大有豁出去的架势,谢嬷嬷手脚发软,劝说道:“夫人,您冷静一些,那外室女已经嫁进了安王府,眼下是侧王妃了,咱们不能得罪皇家啊……”
“皇家又如何?我的鸢儿都要没了!”谢桐一把攥住梅花长枪,双眸满是绝望癫狂,“我去杀了那贱种,为鸢儿讨个公道!”
言毕,她深深看了眼病榻上如琉璃一般即将香消玉殒的女儿,提着寒光凛凛的梅花枪朝外走去,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床榻上忽然传来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娘……”
宋十鸢头脑昏沉,用尽气力才睁开眼喊出这一声。
她一直能听见屋内的说话声,但浑身绵软无力,心神恍惚,似被困在迷障之中难以挣脱,如何都无法掀开眼皮,浑浑噩噩一场大梦,梦中是她的另一段人生。
梦醒天魂归,宋家的痴傻小姐宋十鸢终于不傻了。
她细弱轻微的声音却使得混乱的屋子骤然一静。
谢桐先是一怔,紧接着快步走向床榻,见女儿果真是醒了过来,她大喜落泪:“鸢儿,你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十鸢浑身虚弱疲软,她转动眼睛,看向谢桐手中的梅花枪,少气无力地又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只听得谢桐心中酸楚,她攥着梅花枪的手一紧,道:“你放心,娘肯定要给你讨回个公道来!”
宋十鸢还记得三日前发生的事,小西山上雪虐风饕,她差点坠入断崖殒了命,是裴岐野拽住了她。
踏空的枣红马嘶鸣一声,连带着马车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断崖。
一道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骤然出现,迅疾地将她拽出车厢。
看清抓着她的男子,还是傻女的宋十鸢面露惊惶,哆哆嗦嗦地骂出一句:“坏狗……”挣扎着想跑。
裴岐野紧扣住她的手腕,英气逼人的脸上并无表情,但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却紧绷着,他薄唇紧抿:“跑什么?宋十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见她呆呆愣愣仍想挣脱他的桎梏,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裴岐野压下心底的暴戾,扯开身上的披风将她兜头罩住。
宋十鸢怕极了他,挣不开他铁钳般的大掌,竟张嘴咬了上去。
裴岐野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拧着剑眉:“宋十鸢,你乖一点。”
而后将人背了起来,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之中。
背上的宋十鸢浑身打着冷颤,渐渐被冻得意识不清,将冰冷的面颊贴在他的脖颈上,蹭着他的体温,想要往衣襟里埋。
有人含了一口雪化成水,喂到她唇齿间,后来她便烧得昏厥了过去。
这场风寒要了她的命,再醒来已是后世的另一个自己。
抢了亲事,又害她一条命,这个公道自然要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