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发的机器人,穿着花衣裳,在年会上扭秧歌,招来了总裁的亿点青睐。
没人注意到,机器人机械眼里一闪而过的屈辱。
总裁想要改造完美机器人,我复制粘贴了总裁优越的五官、瞩目的胸肌和腹肌。
总裁点评：骨头架子,太娇弱。
机器人暴怒,一拳把总裁抡飞。
总裁被打服,吊着骨折手,喜滋滋给我升职加薪。
机器人代替总裁进行商业谈判,拿下多个大项目,董事长夫妇为机器人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总裁自嘲一笑：我父母一定很高兴,‘我’变得更有价值了。
当夜,机器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我的点滴调节器,机械瞳孔中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主人,在外观上,我不比他逊色。
在内核上,我比他更忠诚、更聪明、更实用、更有商业价值。
你可以考虑,让我彻底取代他。
1
我是一名不起眼的机器人工程师。
入职两年,总裁都不知道公司里有我这号人存在。
直到今年。
公司年会上,我研发的机器人穿着花衣裳扭秧歌,招来了总裁的亿点青睐。
机器人在舞台上卖力地转着手绢。
黑色的机械腿喜感地叉开,灵活的机械臂快速接住落下的大红手绢。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阵惊叫或嬉笑。
没人注意到,机器人机械眼里一闪而过的屈辱。
舞蹈一结束,我上台鞠躬,拎着机器人的后颈退场,却被总裁助理拦了下来,带到了休息室。
总裁瘫在老板椅上,一双大长腿吊儿郎当地交叠。
我架着机器人一进门,他迅速搁下比我命还长的腿,正襟危坐,眼珠子黏在机器人身上。
这台机器人是你研发的
我点头：对。
它的编号是什么
小垂。
什么
它没有编号,它是我用废弃的边角料,利用下班时间,花了整整两年,一点一点打造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垂’。
边角料啊……
日光灯从头顶照下来,被总裁微微隆起的眉骨打散,映得他眼底一片朦胧的氤氲,看不清楚神情。
总裁五官优越,在死亡灯光下,颜值依然非常能打。
他好奇地触碰机器人,爱不释手。
机器人自然没有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机器人似乎在强忍怒火。
我见怪不怪。
这两年,机器人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相处得久了,再冰冷的机械,在我眼里也有了温度。
我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它的情绪。
又或者说,是我一意孤行套在它身上的人类情绪。
总裁看向我：那个,小、小……
周雪意。我善解人意地提醒,我是研发二部的周雪意。
哦,小周。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天才
我安静一笑。
自然有人说过。
从小到大,我成绩名列前茅,我参与的实验项目包圆了各大奖项。
亲戚、邻居、老师、辅导员,同一个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
所有人都在夸我：你简直是个天才！
听得多了,我真就以为自己是天才。
可我忘了,简直的另一重意思,就是否定。
直到我研究生毕业,入职了这家公司,成为了一名不起眼的机器人工程师。
上司总是找茬,客户百般挑刺,高层压根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被残酷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才意识到,我只是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我的天才光环,随着毕业季的到来,彻底消散。
2
总裁一脸求知欲：它为什么不穿裤子
它要跳舞,穿裤子不方便。
我轻轻拍了拍机器人的背,以表安抚。
触感有些僵硬。
它似乎很不喜欢我们讨论它有没有穿裤子。
总裁又问：为什么给它涂成黑的乍一看,我还以为公司找了外宾来热场。
手下的触感,更为僵硬了。
我诚实回答：白漆的保养费比较贵。
总裁笑了笑。
你有没有兴趣改造它我可以提供全部经费。我只有一个要求,让它成为‘最趋向于完美’的机器人。
首先,黑黢黢的不好看。
走路姿势也得改,人形机器人横着走路像什么样
再给它整点头发,总不能刚一出世就秃头。
裤子也给它穿上吧。
老板要求还挺多。
我只能一样一样照着改。
我买来环保又昂贵的白色涂料,库库一通捣鼓,黑皮机器人爆改冷白皮。
我改动了机器人的指令,让它模仿人类弯着膝盖走路。
我给它加了高仿真的发丝。
总裁点评：机械质感太冰冷。
我新增了温度调控系统,又买来特殊硅胶,给机器人从头到脚换了一身皮。
换皮后的机器人,血管、毛孔、肌理细节都与人类一模一样,手感细腻偏暖,肤感非常逼真。
总裁点评：没有五官,跟个骷髅头似的。
我对着爆火的乙游男主,一比一建模捏脸。
总裁又觉得这张脸太过二次元,不像真人。
我脱口而出：云总您这张纯天然的帅脸,也挺二次元、挺不像真人的啊。
总裁目光炯炯,直勾勾盯着我。
我灵机一动,照搬总裁优越的五官,挪到了机器人身上。
总裁来视察成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总裁助理也吓了一跳,看了看总裁,又看了看机器人。
两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一个表情丰富,活跃到不像是上市公司的总裁,一个则面无表情,实锤机器人。
总裁助理看上去有些生气：你怎么可以捏成云总的脸这是侵犯肖像权和个人信息的行为！
我辩解：云总和我的投资合作协议上写明,他授权我使用他名下的所有数据。既然是‘所有数据’,想必也包括云总的五官特征。
我偷瞄总裁一眼。
补充：如果云总不喜欢,我可以给它换一套五官模板。
所幸,我赌赢了。
不同于助理的愤怒,总裁在震惊过后,表现得异常惊喜。
他掏出手机,给自己和机器人拍了一张合照,目光在两张别无二致的脸上逡巡。
真的好像。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总裁对着机器人的脸,左摸摸,右戳戳。
这回,机器人表现出了比较明显的抵触情绪。
机器人皱着眉头,瞪向总裁。
惊喜劲过后,总裁恢复了他作为老板的挑剔一面。
无情点评：表情太僵硬。
我优化操控程序,输入了总裁的情绪变化数值。
这回,光从脸部进行分析,已经很难区分总裁和机器人了。
总裁惊讶,机器人模仿了他的惊讶表情。
总裁皱眉,机器人还原了他的皱眉微表情。
总裁嘴角一抽,机器人也跟着抽了抽嘴角。
如果一定要找不同的话,那就是总裁身上有股没被知识污染的劲儿,而机器人不管做什么表情,都透露着一种高智感。
机器人和总裁对视时,总有种高阶文明在审视人类文明的氛围。
总裁助理显然也感知到了。
他对机器人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中立,到后来的不喜,逐渐演变成了排斥。
总裁助理劝说道：云总,这个机器人有古怪,瘆人。个人建议,最好不要再研发下去了。
总裁眼里只有机器人,没有搭理他。
我出面打圆场：这是‘恐怖谷效应’,很正常。
‘恐怖谷效应’
这是一名机器人专家在1970年提出的假设。他指出,当机器人与人类相似程度达到特定程度时,人们对它们的反应会突然变得极其反感。
总裁显然还没有产生恐怖谷效应。
他完全不怕机器人跟自己无限相似,相反,他更希望机器人进化成为他的二重身。
哪怕我爸妈再生一个,都生不出这么像的。
总裁双眸熠熠生光,他惊叹着。
第二次发出了灵魂质问。
周雪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保持微笑。
怎么做到的
自然是因为我长年累月的观察、阴湿晦暗的窥探。
3
我第一次见到总裁,是在入职后第三个月。
当时,我被残酷的职场打击得近乎一蹶不振。
听说项目一部有一批研发失败的机械废料要处理。
机器废料不允许随意丢弃,需要遵循特殊的销毁程序,公司只能付费对外寻找其它公司代为销毁。
我一直想要一台属于自己的机器人,但苦于没有基础模型、又没钱购置机械零件,只能四处搜刮废料,做些部件雏形。
现在,机会来了。
我鼓起勇气敲门,提出我想接收这批废品进行研发。
行政挂断电话,斜着眼看我：你哪位
我、我是机器人项目研发二部的周雪意……
哦,二部的。行政冷笑,你们部长都没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你算老几
我卡壳了。
我只知道一部和二部存在差距,一部人均天才,二部则是些像我这样自以为是天才的庸才。
却没想到,我们二部的研发部长,作为拿人才补贴的技术工种,竟然没资格跟一部的行政人员对话。
我窘迫得无以复加,弯腰道歉,想要离开。
行政却拦下了我。
他方才打电话似乎有些不顺,正是心情恶劣的时候,刻薄的话语一句接一句向我砸来。
知道什么叫‘机械废料’吧没用的东西,统称‘废料’。
一部的机械废料好处理,你们二部这帮吃干饭的员工废料才难处理。
真不知道公司花钱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我捏紧拳头：我们二部才不是‘废料’。
什么
老板愿意花大价钱聘用我们,足以说明我们有价值。
你还敢顶嘴！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丢……
关键时候,顶楼的总裁下来串门了。
吵什么吵
他懒洋洋倚在门边,年轻英俊,似笑非笑,一副闲散贵公子模样,没有半点总裁的架子。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注视着我。
你是二部的……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低头回答：周雪意。
好,以后一部的机械废料交接给你。我想看看,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他一句话,就逆转了我的事业。
我终于有了迈出第一步的契机。
而他,事后再也没过问这件事。
我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追随着这位新上任的年轻总裁。
我贪婪地用视线描绘他五官的轮廓。
我对着集团官网发布的总裁照片臆想,他西装下面藏着几块腹肌。
我从线上线下无数个有关他的传闻中,提炼他的过去,拼凑他的人设。
我阴湿晦暗的窥探,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一出生就站在高层的人,受到的瞩目比寻常人更多,自然难以从成千上万的关注中留意到我这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两年。
整整两年。
我日复一日地用机械废料打造我的小机器人,将我那些阴暗的念头、将毕生的所学、将我郁郁不得志的生平,尽数倾注。
我一直在等,等他主动问起——
二部的周雪意,你的机械废料改造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这一幕始终没有实现。
当初,年轻英俊的总裁,似乎只是随口替我解个围,并没有真的对我抱有什么希望。
我只能挑一个合适的场合,主动展示自己的成果。
所幸,两年后,我真的给他带来了惊喜。
4
雪意。
总裁亲密地称呼我。
从你是……到小周、到周雪意、再到雪意。
我花了整整两年多的时间。
你做的这个机器人,看看有点虚啊。
他点评。
骨头架子,一看就娇弱,不如人类结实。
我眨眨眼：那……云总给我抄一下作业
抄什……
年轻的总裁,声音忽然收紧。
我走过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用手指丈量他的体格。
从某些角度看上去,就像我依偎在他怀里。
总裁垂下眼睑,和我对视。
他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漫不经心间,水光流转,潋滟生辉。
我狂乱的心跳,渐渐盖住了他的心跳声。
一秒、两秒、三秒……
我收回手去,笑着道：八块腹肌。
总裁没有说话,喉结轻轻一滚。
我去改造‘小垂’了。
我欠身后退,带上了门。
在门掩上之前,透过门缝,我们的目光再一次短暂的交汇。
时间太短。
短得没有让我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门缝合上。
我们又回到了各自的世界。
我以总裁为原型抄作业,把他结实的胸肌和八块腹肌,一一复刻在机器人身上。
闭门造车大半个月,我终于大功告成。
手指意犹未尽地抚过机器人的胸腹。
仿真人皮的触感,过于真实。
我的手做惯了精细活,可此时我才发现,我竟然有些手抖。
指腹触碰过的地方,仿佛在发热。
我的心跳透过仿真材质传递,仿佛我和机器人的心同时在遵循某种频率而跳动。
拥有总裁同款俊脸的小垂,直勾勾地用仿真机械眼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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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出于心虚,恍惚间,我总有种揩油被窥视的错觉。
这让我难得的窘迫起来。
我通知总裁前来验收。
总裁掀起机器人的衣服,目光停留的时间有点长。
总裁助理非常不满。
周小姐,云总让你改造机器人,你就改造了这些没用的
总裁松手,不咸不淡地评价：作业抄得不错。
我忽视发烫的脸颊,鼓起勇气,直视总裁。
大胆发言：作业做得好,我才能抄得好。
总裁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就是不知道,给骨头架子画了一身人皮,骨头架子还是不是骨头架子。
云总试试,不就知道了
正在此时。
拥有八块腹肌的机器人冲上去,一拳把总裁抡飞。
5
总裁在地上滚了三圈,直到被办公桌挡住才停下。
总裁助理连忙去搀扶他。
而我,抓着机器人的手检查起来。
还好,没有裂痕。
我不是在给你下指令。我不悦地教训它,人类有时候会开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你要学会分辨。
机器人黑白分明的仿真眼,直勾勾盯着我。
它一贯少言寡语。
私下无人时,我让机器人自检,机器人曾小声向我抱怨过,它不喜欢它的机械音。
我叹了一口气,微微踮脚,轻拍它的脑袋：跟云总道歉。
当着总裁的面,对着拥有跟总裁相同外表的机器人做出这种稍显亲密的事,总让我有种微妙的兴奋感。
机器人漫步走到办公桌前,一板一眼道：对不起,云总,小垂错误识别指令,给您造成了困扰。如果您不开心,可以扣我主人的工资。
……
我不敢置信。
这就是我的好大儿
它犯错,却要扣我工资
我恼羞成怒：小垂！
总裁托着骨折手,笑出了声。
他再次作为烦人的甲方,提出了修改意见：雪意,你可以把它的声音也改一改么
可以。不知道云总对声音有什么要求。
我的。总裁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它用我的声音说,让我扣你工资。
……
我僵硬着脸：这不好笑,云总。
放心,不扣你工资。相反,我还要给你升职、加工资。
在我的要求下,总裁给我录了一段语音。
我把这段语音输入系统,给机器人换上了西装。
总裁和机器人站在一起,乍一看,就像双胞胎兄弟。
好了。
总裁一击掌,骨折处传来一阵骨裂的异响。
总裁脸都疼白了。
但他依然笑得很开怀。
现在开始,就让机器人代替我进行谈判和应酬吧。
我和总裁助理,同时大惊失色。
6
最终,我们没能拦住总裁。
他执意要让机器人冒充自己,参与商业活动。
为此,我不得不再次优化机器人的外形,搜集大量商业资料和法律文书投喂ai数据库,尽量使它看起来不那么的伪人。
在正式投入使用之前,总裁吊着他的骨折手,兴致勃勃地拉着我、法务经理、总裁助理,到他独居的别墅聚会,模拟商务谈判。
机器人表现出了惊人的智能。
它精通谈判技巧,可以精准识别合同里的漏洞,甚至还知道故意给对方挖坑。
法务经理还想再劝。
总裁笑道：它比我更适合当一个合格的资本家,不是么
法务经理闭了嘴。
总裁助理也想再劝。
等它多在公众面前露脸几次,我们再公开它的真实身份,相信一定会有大量媒体免费替我们宣传。
0宣发成本,高关注度带来的必然是高收益。
没人可以不动心。
总裁助理也闭了嘴。
为防止机器人出现故障,我需要时刻跟紧机器人。
虽然此时的小垂,外表已非常接近于人类,但我还是紧张,会不会有人看出它是个高仿真机器人。
幸而,我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
首战告捷。
尝到甜头以后,总裁开始隐退,但凡需要做出决策的场合,他都会让机器人代替自己出场。
机器人不负众望,总裁交代给它的每一项工作,它都完成得很好。
甚至比总裁本人,完成得更好。
我们这位年轻总裁,温情有余,冷酷不足,每每合作方卖惨,他就会妥协让利。
而机器人小垂,崇尚利益至上,同时又懂得软硬兼施。
有几个大项目,总裁迟迟没能拿下,机器人一登场,轻轻松松达成合作。
自打机器人代替总裁决策以来,公司的净利润一路坐火箭飙升。
股东分红分得眉开眼笑,员工拿奖金拿到手软。
所有人都很高兴。
最高兴的属董事长夫妇,他们为机器人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我紧张到掌心冒汗。
机器人或许可以骗过其他人,但想骗过董事长夫妇——总裁的父母,我心里没半点把握。
我们这个小儿子,我们最清楚,自小闲散惯了,不喜欢生意上的事,如果不是他哥哥忽然生病,事权从急,我们也不会临时推选他担任总裁一职。
庆功宴上,董事长夫妇欣慰地发表感言。
出乎意料,他们意识到了机器人的不同,却从未怀疑过机器人的身份。
好在,他没有让我们失望。
机器人冒充的总裁,彬彬有礼地举杯,谦虚道：多亏您的信任和教导。
满场笑颜。
我悄悄排查机器人的状态,叮嘱总裁助理帮忙看着它,中途退场。
7
我去了总裁独居的别墅。
他果然躲在这里。
庆功宴上欢声笑语,别墅里冷冷清清。
总裁随意地穿了一身真丝睡衣,盘腿坐在地板上,安安静静地堆积木。
看来,他的骨折手已经好利落了。
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他。
他一言不发,认认真真拼完一艘船的模型。
他盯着船,我盯着他。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买一艘船,去海上流浪。
有心情了就钓钓鱼,没心情了躺在甲板上晒太阳。
想吃吃,想睡睡,逍遥自在。
总裁轻声道。
我很破坏气氛地提醒：海上多风浪,不太平。
我知道,所以梦想只能是‘梦想’。
总裁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揉乱我的盘发。
四目相对,我们均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愕然。
我惊愕于他对我的亲昵,他也惊愕于他对我的随意。
他坐在地板上太久,衣领松垮散开,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隐隐可以看出锻炼的痕迹。
真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好风光。
我伸出手去,非常自然地替他拢好衣领,叮嘱：小心着凉。
总裁握住我的手背,我的手掌被迫贴着他的心口。
我的心跳很快,他的心跳也不那么平稳。
我不敢抬头。
那双桃花眼太过深情,我怕我一不小心,就误解了他的本意。
气氛暧昧而焦灼。
总裁忽然问：庆功宴这么快结束了
没有,我提前退场了。
为什么你研发的机器人给公司立了大功,今晚是独属于你和机器人的荣耀。
因为放心不下。
我想我可能需要一点儿勇气。
来确认他的心意。
我强迫自己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我放心不下某个人,怕他不开心。
片刻后,总裁率先挪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握住我的手也松开了。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父母没有认出机器人不是我
‘机器人代替人类’,这种课题,对任何人来说,都过于匪夷所思了。
总裁失笑：我给你批的经费,需要经过他们同意。他们早就知道,你在研发一款外形跟我一模一样的仿真机器人。
我张了张嘴,徒劳地安慰：可能他们太信任你了。
机器人比我更适合当总裁,总裁是不是‘我’,根本不重要。他自嘲一笑,我父母一定很高兴,‘我’变得更有价值了。
我有些失落。
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他：你就是你,你不需要有什么价值,因为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
总裁没有接话,随手摆弄着他拼好的船。
气氛冷了下来。
我不由懊恼。
我只会埋头做研究,哪里懂怎么安慰人
我以为我是谁,他怎么可能需要我这种人的安慰
周雪意,你能喝酒么总裁忽然问。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
心头渐沉。
他唤我周雪意。
明明这段时间,我们很亲密,他亲昵地唤我雪意。
或许是我的越界,让他改变了称呼。
总裁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
陪我喝一杯吧,祝贺你的机器人拿下大项目。
8
我撒谎了。
我酒精过敏。
红酒度数低,我以为我扛得住的。
没想到,半杯下来,我的脸上一片滚烫,心跳快如擂鼓。
意识到不对劲,我赶紧找借口离开。
总裁不满：你才刚来一会,什么事这么急着离开
我不想暴露自己酒精过敏,更不想让他看到我满脸红疹的过敏反应,随意扯了个谎。
怕机器人出故障,我不能离开它太久。
总裁喃喃：所以,还是机器人更重要,对吧
我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我的听力已被心跳声占据,外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道墙,模糊而遥远。
什么
没什么,去吧。
总裁放了行,我尽量镇定地走出别墅门,摸了摸脸颊,已经开始起密密麻麻的红疹,赶紧打了辆车去医院。
等躺在病床上挂上水,我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中,我察觉到有人在看我。
竭力掀开眼皮,对上了总裁的脸。
云、云总……
我的嗓音变得嘶哑,过敏反应让我脸颊烧红,乱跳的心率也让我失去了平时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总裁俯下了身,温热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地侧了侧脸,贴上他的掌心。
生病了啊。他喃喃自语,果然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一会没看到你,你就生病了。
不要看我。
我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
但此时,我更在意自己的形象。
我张开手指,去遮他的眼睛。
我满脸红疹,过敏很难看,不要看我。
不难看,很漂亮。
我怔住。
我的手指被他握住,缓缓下移,直到被温热的气息所包裹。
有非常柔软的东西,贴着我的指腹,轻轻落下一吻。
你很漂亮、很真实,你还是个天才,你对我独一无二,你知道么
我怔怔着,说不出话来。
不知不觉,眼角渗出了泪。
这是他第二次夸我是天才。
两次被夸的心境千差万别。
大抵由于过敏,让我变得软弱。
我知道我不够漂亮,我永远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我知道我不够聪明,我需要背地里比普通人加倍努力,才能让自己的成绩看似毫不费力。
可步入社会后,我才发现,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家世背景、交际能力、容貌气场,这些更重要。
我通通没有。
虚假的天才就此陨落,我沦为了庸才、废料。
可是,现在,我一心追逐的人告诉我,我很漂亮,我是个天才,我独一无二。
我既开心,又难过。
9
挂了几瓶水,我脸上的红疹终于消掉了。
一晚上,总裁又是陪护、看点滴、缴费拿药,又是打饭、切水果,把我照顾得很好。
就连我上厕所,他也替我举着吊瓶,非常绅士地背对着我。
我洗了手,爬回病床,憋红了脸。
他担忧地拿手背探了探我的脸颊：怎么又红了,反复过敏么
不是过敏。
我尴尬地抓住他的手。
他那双桃花眼,紧张地盯着我。
少了往日的闲散,多了几分在意。
我们的心跳声在一块交融,不分彼此。
如果不是过敏,那你的脸,为什么会红
伴随着说话,总裁的喉结微微滚动。
我拿被子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恼怒道：你明知故问！
总裁语带笑意：我明知什么
我不说话。
只是将他的手拖入被子里,在黑暗中握得更紧。
要不要睡一会儿总裁温柔地询问。
我点了点头。
他关掉了病房的灯。
睡吧,我陪你。
总裁坐在床边,一只手被我紧紧握住,一只手撑在床沿。
要不要租个陪护床
不用,我想离你近一点儿。
怀着忐忑和窃喜,我闭上了眼。
但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始终萦绕着我。
我应该害羞、应该高兴的。
可是……
我突然睁开了眼。
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他身上穿着成套西装！
总裁性子闲散,上班不得不穿西装,但一下班就会立即换休闲款,他热爱自由,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几个小时之前,我在别墅里见到的总裁,已经换上了真丝睡衣。
半夜出门,如果不是公事,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穿回西装！
更要命的是,我突然想起,庆功宴上的云总,身上穿的似乎就是病房里这套……
10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目中升起。
你……我嗓子发干,试探性地问,你不用充电吗
小垂最大的弱点,就是耗电。
它连轴转了好几天,正是电量即将告竭之际。
黑暗中,轻叹声响起。
被发现了啊。
总裁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光。
这是人类眼睛达不到的亮度。
除非是……机械瞳孔。
我又惊又惧,坐起身。
小垂,你为什么要冒充云总
机器人跟总裁的外形几乎一致,用肉眼难以分辨。
它不仅骗过了员工、合作商、董事长夫妇,甚至差一点就骗过了我这个研发者。
被我拆穿以后,机器人收起了它刻意模仿总裁的散漫表情。
它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纠正你。
我回想片刻,发现它真的没有主动骗我,它只是顺着我的错认在扮演总裁。
我以为,你把我改造得跟云总一模一样,就是为了像今天这样,让我装作是他哄你开心。
机器人说的话,让我内心有如惊涛骇浪拍过。
我忍不住打断它：你在胡说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主人。
机器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我的点滴调节器,机械瞳孔中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在外观上,我不比他逊色。
在内核上,我比他更忠诚、更聪明、更实用、更有商业价值。
在主观上,他对你忽冷忽热,心思捉摸不定。
在客观上,他是高高在上的总裁富二代,你是任劳任怨的牛马打工人,你们之间阶层相差太大,难以跨越。
而我不一样。你是我的独一无二,我永远不可能背叛你。
你可以考虑,让我彻底取代他。
11
我失眠了一晚上。
凌晨时分,机器人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给他戴上口罩和帽子,打电话叫总裁助理来帮忙搬运机器人,顺便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
机器人的外观是个秘密,我们不得不防。
我俩把机器人扛回实验室。
总裁助理叮嘱我给机器人充电,说晚上机器人要代替总裁出席一个晚宴。
暂时不行,机器人……可能要进行升级。
总裁助理盯了我片刻：机器人出问题了
我断然否认：没有。
我不关心,只要它能替公司挣钱,能让我涨薪就好。其它的,你自己跟云总解释。
我难以接受。
作为云总的亲生父母,董事长夫妇不在意担任总裁的,究竟是亲儿子,还是披着儿子皮的机器人。
就连一向看机器人不顺眼的总裁助理,也不在意机器人会不会出故障、觉醒自我意识。
大家都只在乎利益。
我思考了很久,终于在下班之前,敲响了总裁办的门。
雪意,听说你生病了总裁第一句话略带责备,好气又好笑地问,怎么不跟我说呢你一走出我家就生病,这事我也有责任。
昨晚的疏离,仿佛是一场噩梦。
他态度又变得亲昵了。
我不由想起机器人的话。
他对你忽冷忽热,心思捉摸不定。
我甩甩头,深吸一口气：机器人没电关机了。我需要云总指示,是否有必要给它充电。
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总裁很敏锐。
我把昨晚机器人的异常一一道来。
只剔除了它讽刺云总忽冷忽热、阴阳我拿它当替身那几段。
你是说,机器人觉醒了自我意识,想要取代我
我咬牙承认：……是。
那你想怎么做摧毁它么
总裁甩出了一个令我措手不及的问题。
不行！我果断提议。我可以不给它充电,就让它乖乖待在实验室,哪也不能去。
小垂是我用一块块废料拼成的,它身上倾注了我毕生心血,我怎么可能舍得毁掉它
可我更害怕,人工智能觉醒,将来会给人类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一边是毕生心血,一边是人类立场,我别无选择。
总裁很冷静地分析：
不管是人还是机器人,大家更在乎的是‘利他性’,这就是世人所说的‘价值’。
如果它从此断电,那它对公司、对你、对我就没有了价值,迟早会有被报废的风险。
你花了这么多心思研发出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你舍得毁掉它的价值,让它重新变成一块废铁
我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舍不得。
可是,可是人类的未来……
周雪意,你觉得你是天才么
……我不是。
好,既然不算是‘天才’的你都能研发出人工智能机器人,你凭什么觉得其他人研发不出来总裁云淡风轻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云总说的是。
我回答得很干涩。
只有小垂,只有我一手改造的机器人,会觉得我是真正的天才。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幸运地抢先了一步而已。
谁又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早已存在许许多多的小垂
所以说,想那么多做什么人类未来不是掌握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小垂能产生自我意识,对你、对我,都是天大的好事。
我呆呆看着总裁。
他散漫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被‘取代’呢
12
小垂被总裁接管了。
总裁这个资本家当得越来越熟练,公司盈利越来越丰厚,很快董事长夫妇彻底放权,把公司全权交给了总裁管理。
总裁通过私人账户给我打了一笔巨款,买下了小垂。
其实他没必要这样,最初我们签订的合同里很清楚地写明,我研发的机器人是总裁个人出资,成品归总裁所有,我只有署名权。
我更难受的是,我不想卖掉小垂。
它是我的心血,我比谁都更珍视它,不希望我和它之间变成纯粹的利益。
但总裁说：或许‘小垂’更希望,它能跟你解除主仆关系。
我闻言黯然。
是的,我出卖了小垂,我害怕人工智能的觉醒,我永远站在人类立场,它不想要我这个主人,很正常。
后来,小垂再也没出现过。
我不知道总裁是怎么处置它的,是解剖它继续实验,还是派它去做了其它隐秘事。
每次问起,总裁只是笑笑不语。
他握住我的手,散漫慵懒的笑容下,藏着深得化不开的情意。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出海远航我听说你买了一艘船……
总裁低头,温热的呼吸压下来,堵住我的嘴。
恍惚间。
我在想：此刻亲吻我的人,究竟是总裁,还是机器人
亦或者……两者都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