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凤族帝姬。
每次涅槃,皆需寻一命定道侣,共渡七日七夜,方能重塑真身。
可叹我涅槃三世,却次次所托非人。
第一世,我倾心太子龙宸,以为觅得良缘。
大婚前夜,他却布下锁凰阵,甜言蜜语骗我献出本命凤髓,只为助他稳固龙脉气运,而他真正要册封的太子妃,却是狐妖云浅。
第二世,我依从母后之命,选了竹马将军墨渊。
他却在我涅槃虚弱之际,哄我拔下七彩凤翎,献给妖妃云浅织作避劫霞衣,任我凤血流尽,魂飞魄散。
此刻,我立于九霄云台,凤火初歇,周身筋骨寸寸重塑。
母后与宗正长老立于一旁,神色关切。
玄音,此次道侣人选,可有定夺
我接过天命金册,列着七位候选皇子贵胄的名字。
龙宸与墨渊的名字,赫然在列,他们脸上笑意关切,眼底却轻蔑。
我冷哼一声:本宫今日,要一一验身试道心!
1
帝姬此言何意!
龙宸按捺不住,厉声质问。
我等皆是天潢贵胄,岂容你如此戏弄!
墨渊亦沉声道:帝姬三思,道侣人选事关国祚,不可儿戏!
母后略显为难,轻斥道:玄音,休得胡闹!她挥退近侍,低声劝我:玄音,你究竟意欲何为你不是属意龙宸么可是他又惹你不快了
我强忍心中翻腾的血海深仇,涩声道:母后,女儿不想再选龙宸了……
母后轻叹:也罢,那便墨渊吧,他与你一同长大,总归是知根知底的。
听闻墨渊之名,我只觉锥心刺骨,七彩凤翎被生生拔下之痛,仿佛就在昨日。
我决然摇头。
母后面色一沉,语气焦灼:这也不愿,那也不肯,你究竟要选何人!若无命定道侣相助,这‘焚心劫火’,你要如何渡过!
我目光掠过金册,心中清楚,今日必须择一人。
我抬手指向殿外阶下,那里跪着身着粗布青衫的年轻书生,因直言劝谏龙太子奢靡而被罚。
便他了!我淡然道。
萧白母后大惊失色。
他不过一介寒门书生,虽有薄才,却无半分修为,如何助你渡劫玄音,你莫不是昏了头!
前两世的惨痛,让我对这些所谓的皇子贵胄早已心灰意冷。
与谁共渡劫火,于我已无甚分别。
我平静颔首。
母后连声叹息,再三确认无果,只得命内侍取来朱笔,在天命金册空白处,沉重写下萧白二字。
我手捧金册,步下云台。
七日之后,我将彻底掌控自身命格,凤族真正的力量,亦将随之苏醒。
2
我手持金册,行至御花园赏花宴,却闻一阵窃笑私语。
几个世家公子调侃:太子殿下,帝姬此番定是选您无疑了,这份天大的福气,我等也只有艳羡的份了!
非也非也!依我看,墨渊将军亦大有机会,毕竟青梅竹马,帝姬若想寻个知心人,将军乃不二之选!
诸位所言皆差矣!帝姬乃凤凰血脉,性情刚烈如火,说不定到时是太子与将军‘共承恩泽’呢!
花厅主位旁,几人低声议论,言辞间满是轻浮。
我面沉如水,步入厅中。
众人见我,纷纷噤声。
太子龙宸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帝姬,你当真要选本宫为道侣
不等我作答,他瞥了眼我手中的金册,语带嘲讽:你就这般离不开本宫昨日在云台上的那番作态,莫非是欲擒故纵还是说,需要本宫提醒帝姬一番
龙宸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在众人玩味的目光中,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扬手展开。
诸位请看,此乃帝姬赠本宫之情诗,字字泣血,情真意切啊!他高声吟哦,内容却极为露骨,直指我对他痴缠不休。
帝姬竟如此主动还将这般私密的诗文赠予太子
我看并非百年难遇的凤女,倒像是思凡的欲女!
瞧瞧这辞藻,香艳露骨,也亏她写得出来!
席间众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默然不语,只为前世那个对龙宸一往情深的自己感到悲哀。
我屈指一弹,一缕凤火落在绢帛之上,将其烧为灰烬。
太子殿下以为,区区一卷伪作,便能污我清名
龙宸面色一僵,冷笑道:凤玄音,你说未曾选我本宫会信满朝皆知,‘焚心劫火’未至,你便已数次借故亲近本宫,欲结连理。既然你这般渴求男子,不如昭告天下,任凭世间俊彦……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龙宸向来信手拈来。我心口一阵绞痛,凤火险些失控,强自按捺,但终是窜出一道凤火凝成利刃,削断了他一缕发丝。
太子龙宸,本宫所选道侣,绝非是你!收起你的痴心妄想!
言罢,我决然转身,却被一旁娇滴滴上前的妖妃云浅无意撞了一下。
她手中的茶盏倾倒,滚烫的茶水泼向我胸前,我急退避开,茶水却溅湿了我的衣袖。
云浅惊呼一声跌坐在地,瓷杯碎裂,她白皙的手腕被划出一道血痕。
我皱眉,前世便是为了此女,龙宸才骗我凤髓!
此刻她已伏地叩首不已:帝姬恕罪!婢妾知错了!求帝姬饶命!
我尚未开口,龙宸已快步上前,将她扶起揽入怀中。
他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抬眼望我,目光冰冷至极:凤玄音!云浅乃本宫的救命恩人,你休想凭着帝姬身份,再三构陷于她!
龙宸说完,不由分说,一掌朝我肩头拍来。
我侧身闪过,他掌风落空,踉跄几步。
待我稳住身形,龙宸已拥着云浅扬长而去。
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我面无表情返回寝宫。
首要之事,便是命人将所有与龙宸相关的御赐之物尽数清出,一把凤火焚烧殆尽。
烈焰熊熊,一只青鸾鸟忽地穿窗而入,停在我肩头,我取下它脚上缚着的密信。
阅毕,我眼前一黑。
妖妃云浅,竟与将军墨渊亦有私情,且在边关时便已是他的红颜知己!
3
心头寒意彻骨。
翌日,我悄然换上寻常武士劲装,潜出皇城。
将军府邸戒备森严,直至夜半三更,一道矫健身影翻墙而出,径直往京郊方向掠去。
身影上佩戴的,正是我凤族特赐的风行徽记。
不及细想,我施展身法,远远缀行。
那身影最终停在一处偏僻的药庐之外。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拨开虚掩的庐门,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
正是将军墨渊。
他唇带笑意,侧身让出身后之人。
看清那款款步入药庐的女子后,我双目圆睁,几乎不敢相信。
竟真的是妖妃云浅!
她此刻面色红润,身姿婀娜,哪里有半分病弱之态。
墨渊从怀中取出一株流光溢彩的仙草,递给云浅,柔声道:浅儿,此乃‘驻颜仙草’,服下后可保你青春永驻。
云浅媚眼如丝,指尖有意无意划过墨渊的手背。
随后,墨渊竟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引得云浅一阵娇笑,声音清晰传入我耳中。
我垂眸,看着地上枯叶,忆起了第二世。
在经历了龙宸的背叛后,我听从母后之命,选择与墨渊结为道侣,他对我关怀备至,呵护有加。
他会在我修炼遇阻时耐心指点,会在我偶感风寒时彻夜守护……
渐渐地,我冰封的心房为他消融,甚至开始憧憬与他白头偕老。
可一切,都在他将那戴着幂篱的神秘女子带回府中的那日,戛然而止。
涅槃之夜,他毫不留情地拔我凤翎,只为给那女子炼制法衣。
但我万万不曾料到,那女子,竟也是云浅!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令我回神。
我转身欲走,一道凌厉的劲风却自身后袭来!
淬毒的飞镖擦破我衣袖,钉在前方树干,入木三分。
何人鬼祟!墨渊带着杀气。
待看清是我,他脸色微变,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
帝姬他语气疏离,又强压下某种情绪。帝姬深夜来此,有何贵干我知你怨恨龙宸移情别恋,但云浅她……不过是个无辜的弱女子。况且,你已是龙宸的未婚妻,又何必与云浅一再为难
墨渊自以为是地说着。
我心中只觉荒谬至极,忍不住冷笑出声:谁告诉你,本宫选的是龙宸
墨渊闻言,面色骤然一沉。
他再次确认:帝姬,你当真未曾应允与龙宸的婚事
然而,他很快便敛去惊疑。
再开口时,又恢复了那副大义凛然的将军模样:帝姬即便不选龙宸,选本将亦可。本将会助帝姬顺利渡过涅槃之劫。
墨渊说完,竟上前欲拉我手腕,被我拂袖避开。
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算计,我看得分明。
无妨,本宫所选道侣,亦非是你。
4
接连三日,我闭门不出,潜心调息。
直至昭告道侣人选之日,我依循祖制,携七位候选者同登皇室宗庙内的问天台,点燃本命魂香,祈求天佑。
墨渊与龙宸分立我左右。
萧白则因身份低微,远远立在末席角落。
我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他,旋即收回。
我手持三炷凤纹奇楠香,俯身祭拜,口中诵念着帝姬祈天祷文。
祷文方至一半,问天台上方的星空陡然异变,紫微星暗,七杀星动,无数燃烧的陨星之火竟脱离星轨,如骤雨般向我砸来!
台下顿时大乱,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而扶住了身旁的龙宸才勉强站稳。
人群中,妖妃云浅尖叫着扑向龙宸与墨渊,哭喊道:太子殿下!将军!救我!那些火是冲着我来的!
龙宸与墨渊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惶,毫不犹豫地同时出手,将云浅护在身后,抽身疾退,完全将我置于陨星之火的威胁之下。
我心如死灰,眼看一道碗口粗的陨星之火当头落下,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衫身影猛地冲到我身前,张开双臂,竟是要以凡人之躯为我抵挡这天降灾劫!
是萧白!
他口中急急念诵着古老艰涩的安魂咒文,周身散发淡淡微光。
萧郎!我惊呼出声。
他却只是回头,对我虚弱一笑:帝姬无忧,有臣在。
玄音,你无恙否!
帝姬,您没事吧!
母后与宗正长老带着侍卫匆匆赶来,将我与萧白团团围住。
我被他们搀扶起身,一眼便看见被龙宸与墨渊护得毫发无伤的妖妃云浅,她甚至连鬓边的珠花都未曾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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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讽。
我转向母后,朗声道:母后,女儿此刻便要昭告天下,谁才是女儿选定的道侣!
母后未曾迟疑,将天命金册递到我手中。
我接过金册,忍着方才被震伤的内腑剧痛,一步一步,走到龙宸与墨渊面前。
二人皆面色铁青,仍将云浅护在身后。
帝姬,你当真要选本宫龙宸强作镇定。
玄音,今日天降异象,非同小可,此事不如改日再议墨渊亦沉声劝阻。
两人同时开口,目光死死盯着我手中的金册。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强行咽下,嗤笑一声。而后,我转身坚定地走向角落里的萧白,在他错愕而复杂的目光下,缓缓展开密封的金册。
朱砂御笔书写的两个大字,耀眼无比——【萧白】。
帝姬选定的道侣竟是……萧白!龙宸与墨渊同时惊呼,眼神剧震。
为何不能是萧白我唇角噙着冷嘲,目光扫过他们身后安然无恙的云浅。
不是他,莫非还是你们二位么你们问出此话之时,难道不觉得可笑至极
言罢,我拭去眼角激愤泪光。
龙宸望向我身后的萧白,眼神阴鸷:他不过一介寒门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恐难助帝姬安然渡过‘焚心劫火’。帝姬还需三思。
说完,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神愈发幽暗:帝姬,你还真是……任性妄为。前几日还对本宫情意绵绵,欲订婚盟,这才几日,便另择他人了萧先生,帝姬如此善变,你就不怕她他日故态复萌,在涅槃期另寻新欢
龙宸言语间,恶毒之意愈盛。
我心头怒火翻涌,正欲开口反驳。
一直沉默不语的墨渊,此刻脸上也难得地褪去了惯有的沉稳。
他轻拂衣袖,眉宇间焦躁:玄音,本将劝你还是慎重抉择,萧白此人,着实配不上你。他出身寒微,若非母后开恩允你自择道侣,他如今恐怕连这宗庙的门都进不来。
墨渊说完,轻蔑瞥了萧白一眼,复又转向我,温和一笑:玄音,我知道你是在与我们置气,但万万不可拿涅槃大事开玩笑。听话,将金册收回,你的道侣人选,我们再从长计议。
望着二人惺惺作态的嘴脸,我只觉一阵反胃。
收回目光,我看向一旁的萧白。
作为众人议论的焦点,他始终垂眸静立,不卑不亢。
只是那清瘦的脸颊,在我目光注视下,渐渐染上一层薄红。
我不再犹豫,伸手牵过萧白的手,从龙宸与墨渊身旁径直走过,登上了返回寝宫的凤辇。
凤辇之上,我将金册郑重交到他手中,他凝视着金册神情肃穆,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只呐呐憋出一句:帝姬……这名姓,可是写错了
我唇边逸出一抹浅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还未及答话,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转,母后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
玄音,你总算醒了可吓煞为娘了!
母后紧紧抱住我,流露出寻常母亲才有的真情。
我心头一酸,眼眶湿热,亦紧紧回抱住母后。
她眼神几分释然:玄音,当初你执意选择萧白,为娘心中实有不满。然今日宗庙之事,为娘也算看清了那二人的嘴脸。危难关头,能舍身护你之人,方是你的良配,你要好生珍惜。
言毕,母后又面带忧色:玄音,太医诊脉,说你忧思过甚,加之先前凤髓受损,此次涅槃恐有变数……因此,接下来这段时日,萧白必须寸步不离随侍在你左右,随时助你调和气息……
母后欲言又止,最终从袖中取出古旧书册递给我,便匆匆离去了。
我斜倚在软榻上,展开书册,只见其上绘着男女双修的秘戏图谱,辅以艰涩的古篆心法,内容之大胆露骨,令我顿时面红耳赤,急忙合上书册。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轻叩。
帝姬,是草民萧白。
萧白的声音,不同于龙宸的霸道威严,亦不同于墨渊的沉稳磁性,而是一种温润舒心的嗓音。
我将母后所赐书册悄然藏于枕下,理了理衣襟,淡声道:进来吧。
萧白应声步入,却在珠帘之外停住了脚步。
我起身,未见其身影,心中暗道真是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难怪前两世,我竟对他毫无印象。
不过,如今他已是我选定的道侣,今日又舍命相护,我们之间,断不能再如此生疏。
我轻咳一声,嗓音略带沙哑地开口:本宫……有些口渴。
珠帘外那道修长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端着温水,掀开珠帘,竟是单膝跪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盏。
我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指,一股清雅的墨香混杂着他身上特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刹那间,只觉体内凤火翻涌,一阵莫名的燥热席卷全身,我身子一软,竟不由自主地倒向他怀中。
萧白身躯一僵,我强忍着那股焚心蚀骨般的燥热,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萧白,本宫的‘焚心劫火’……似乎提前发作了……
话音未落,萧白终于有了动作。
他扶我躺下,褪去我的外袍,复又单膝跪于榻前,声音微哑:帝姬……草民,遵命。
5
七位候选道侣,皆是母后精挑细选,自幼悉心培养。
萧白虽出身寒微,却也曾受过凤族秘法指点,此刻他褪去青衫,露出精壮合度的身躯,竟让我一瞬间心神摇曳。
这……这比书册上所绘的,似乎更具冲击。
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随后,便顺理成章地与萧白开始了心灯互照的魂契双修。
七日七夜的魂契交融,我与萧白在寝宫之内,寸步未离。
直至第八日晨曦初露,母后遣人传话,言及凤族千年一度的浴火祭即将开始,我身为帝姬,必须亲临主持。
是矣,我与萧白沐浴更衣已毕,携手步入祭典大殿。
初经魂契洗礼,我身子尚有些虚软。
萧白始终在我身后半步,以手掌虚虚护着我的腰身。
直至落座之后,他的手依旧不着痕迹地在我腰后轻轻按摩,缓解我的不适。
我坦然享受着他的体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殿下。
一眼便看见了太子龙宸与将军墨渊。
二人皆神色萎靡,形容憔悴。
想来也是,妖妃云浅失了我的凤翎滋养,又没了凤髓续命,他们二人定是为此焦头烂额了。
我唇微扬,心情畅快地享用着案前佳肴。
祭典散场,萧白被宗正长老唤去议事,我独自一人返回寝宫。
行至平日鲜有人迹的锁凤桥时,一道身影自桥头石狮之后缓缓步出。
竟是太子龙宸。
他脸色惨白如纸,双目赤红,直勾勾地盯着我:你合该是我的……你本该是我的……
我心生警惕,他却突然发疯般冲上前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是你么真的是你么玄音,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龙宸语无伦次,双臂却越收越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
他身上穿着暗红血迹的旧太子蟒袍,那是我第一世魂断锁凰阵时他所穿的衣袍!
我只觉一阵恶心欲呕,奋力挣扎,手肘狠狠撞在他胸口,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依旧死死抱着我不放。
正在此时,萧白的身影如清风般掠至,他伸手一拨,便将龙宸从我身上扯开,旋即将我小心翼护入怀中。
跌坐在地的龙宸,眼神痴狂地望着我。
刹那间,我心头巨震。
莫非龙宸也……恢复了前世记忆
接下来龙宸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
玄音,我知道错了。是云浅那个贱人蒙骗了我,她说当年我龙脉受损,险些走火入魔,是她不惜耗损修为,暗中为我输送灵力助我渡劫。是她骗了我……我爱的是你啊,玄音……
龙宸眼中血丝密布,神情痛苦。
我默然不语,却想起了年少时的一段往事。
那时我初对龙宸萌生情愫,却也察觉到他对我的疏离。
后来听闻他在围猎时为救护卫而身受重伤,我忧心如焚,不顾身份,偷偷潜入东宫,以自身凤血为引,辅以凤族秘法,耗费三日三夜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事后,我身着宫女服饰悄然离去,只嘱咐一名小太监好生照料。
莫非,那小太监便是云浅安插的眼线,她竟将我的功劳窃为己有
我不禁冷笑出声,不再看他一眼,挽着萧白的手臂便要从龙宸身旁走过。
龙宸却猛地扑上来,死死拽住我的裙摆,眼中满是绝望的追忆:玄音,你忘了么你忘了幼时在桃花树下对我立誓,说此生非我不嫁么你还记得你常做的百花糕么其实……其实我很爱吃,只是……只是我那时被权欲蒙心,不甘心只做一个依靠凤族扶持的太子,所以才故意疏远你,表现出厌恶你的样子。玄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龙宸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碎裂的凤纹玉佩,那玉佩上,隐约可见我当年亲手用凤血烙下的宸字。
这是他第一世送我的定情之物,后来在我质问他为何背叛时,被他亲手捏碎。
如今这残破的玉佩,又有何意义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从他手中夺过碎玉,当着他的面,催动凤火,将其彻底焚为虚无。
太子龙宸,休要再用这些虚妄的过往来污我清净。
言罢,我不再理会他的哭嚎,与萧白一同离去。
身后,传来龙宸撕心裂肺的悲鸣。
一路回到寝宫,我褪去繁复的宫装,躺在榻上,却发现萧白并未如往常般为我准备安神香,而是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动不动,身影有些孤寂。
我披上外衫走过去,才发现他正低着头,肩头微微耸动,似在无声地拭泪。
见我走近,萧白慌忙抬袖擦去泪痕,起身道:帝姬,是否要……开始双修了请稍待片刻……
萧白的话,令我心中莫名一堵,脸色微沉。难道在他心中,我便是那般急色之人么
赌气不理他,他却愈发手足无措地望着我。
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我的倒影。
我心中一软,叹了口气,走上前,挤坐在他身旁。
替他拭去眼角未干的泪珠,柔声道:萧白,你要记住,如今你是我凤玄音的道侣,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若再有狂徒如龙宸那般纠缠于我,你有权替我挡回去。
说完,我仰首,主动吻上他的唇。
然而,就在寝宫内气氛渐趋暧昧旖旎之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帝姬!大事不好了!妖妃云浅……死了!是……是墨渊将军亲手所杀!
墨渊杀了云浅这怎么可能!
我与萧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我们匆匆披上衣衫,赶往关押要犯的天牢。
天牢之内,母后正一脸倦容地揉着眉心。
见我前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眉宇间的愁绪却丝毫未减。
玄音,墨渊他……他一直不肯说出杀人缘由。只要旁人一问,他便反复提及你的名字。为娘本不想惊动你,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墨家毕竟是开国元勋,不能因此事蒙上污点……
安抚了母后几句,我步入停放云浅尸身之处。
方一进入,一股浓烈的血腥与脂粉混合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掀开覆在尸身上的白布,只见云浅浑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肌肤被利刃划得支离破碎,遭受了凌迟酷刑。
第二世我被拔除凤翎、血肉模糊的惨状瞬间涌上脑海,我捂住口鼻,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呕吐出来。
扶着冰冷的墙壁退出停尸房,我心中已然断定,墨渊,他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可他,为何要如此残忍地杀死云浅
怀着这个疑问,我见到了被玄铁锁链缚在刑架上的墨渊。
他一身囚衣上血迹斑斑,发髻散乱,半边脸颊肿胀青紫,形容狼狈不堪。
看见我进来,他陡然狂喜,挣扎着叫道:玄音!你当真还活着!那人……那人说的果然是真的!
越说,墨渊越是激动,他猛地从刑架上向前扑倒,沉重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
望着他近乎癫狂的模样,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墨渊,你为何要杀云浅你不是对她情深义重么甚至不惜拔我凤翎,为她炼制法衣。
后面的话,我未曾问出口,但我相信,墨渊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墨渊一听到云浅的名字,眼中怒火四射:云浅!那个毒蝎心肠的妖妇!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如此歹毒地害你!我只当她是个身世可怜的孤女,一时心软,才将她留在身边照拂。可是……可是她竟然对你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我又岂能饶她!
墨渊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嘶吼。
之后,他又艰难地扭动身体,用牙齿从怀中叼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
玄音,这方绣着比翼鸟的锦帕,你可还记得幼时,我为护你,被父帅责罚了三十军棍,这还是你哭着亲手为我绣制,偷偷送给我的……
望着墨渊口中那方因染血而变得污浊不堪的锦帕,我心中一片冰凉。
第二世时,我爱上他之后,曾效仿凡间女子,收敛起帝姬的骄傲,为他学习那些枯燥乏味的诗书礼仪,为他洗手作羹汤。
可是后来……我被一杯下了迷药的鸩酒迷晕,醒来时便已身处炼器房,眼睁睁看着他将我的凤翎一根根拔下……
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让我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墨渊却挣扎着爬向我。
玄音,我是被云浅那妖妇蛊惑了心智,我不知道她竟有那般蛇蝎心肠……
他的辩解,听得我只觉心惊肉跳。
我只觉得,眼前的墨渊比之龙宸,更加虚伪,更加令人作呕。
龙宸至少还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可是,墨渊还在为自己开脱。
我捂住嘴,再也不想在此地多待片刻,转身便要离去。
墨渊却突然狂笑起来。
玄音,没关系!这一世我们错过了,下一世……下一世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那人说的果然是真的!是真的!
墨渊的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刚想开口追问他口中的那人究竟是谁。
他却因情绪过于激动,头一歪,竟晕死过去。
6
离开天牢,我与萧白并肩走在甬道。
夜风微凉,我蹙眉沉思着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只觉头痛欲裂。
龙宸与墨渊,二人皆声称爱我。
可前两世,我惨死于他们手中的情景,又历历在目,何其讽刺。
他们的爱,究竟是何等浅薄廉价
我心中纷乱,忍不住自嘲地轻哼一声。
走在前面的萧白闻声回头,见我愁眉不展,伸手,轻轻抚平了我眉间的褶皱。
帝姬,草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这是萧白第一次主动向我提出请求。
我没有丝毫犹豫,便点头应允了。
然而,待我们出得皇城,来到他所说之地,我才发现,那竟是京郊一座荒废已久的祈星台。
此地断壁残垣,遍生蒿草,少说也已荒废了数百年。
萧白,为何带我来此
萧白凝望着这片废墟,眼神幽深。
良久,他缓缓开口:草民的先祖,曾是此处的观星灵官,世代守护着一个与凤族涅槃相关的古老星图。只因后来家族获罪,被贬为庶民,这祈星台也随之荒废了。
他顿了顿:草民能入选帝姬的道侣候选,亦是凭借先祖遗留下的一份关于星图的残卷,才侥幸获得了宗正长老的青睐。当年,草民第一次在典籍中读到关于凤族帝姬的传说,便暗暗立誓,若有朝一日能得见天颜,定要竭尽所能,护帝姬周全,助帝姬顺利渡过涅槃之劫……
萧白说着,耳根微微泛红。
我心中一股暖流淌过,伸手轻抚他清瘦的脸颊。
故作嗔怪道:那你先前在问天台,为何那般疏远于我
自幼时起,萧白便是七位候选者中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
甚至这么多年来,我竟仿佛从未真正看清过他的模样。
萧白抿了抿唇,声音有些结巴:草民……草民自知身份卑微,修为浅薄……觉得帝姬定然不会……不会属意于草民。太子殿下与墨渊将军他们……他们那般光彩夺目,而草民,不过是……
望着眼前这个满心自卑的男子,我心中一痛,主动执起他的手,将一缕精纯的凤火灵力缓缓渡入他体内,感受着他灵魂深处那份纯净与炙热。
然后,我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微凉的唇瓣,唇齿相依间,低声呢喃:萧白,在我心中,你便是最好的。
于我而言,你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从那荒废的祈星台返回时,已是皓月当空。
萧白的唇被我吮吻得微微红肿,脸上却漾着一抹羞涩而满足的笑意。
路过街市,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童指着他唇上的红印,好奇地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偷吃了天上的红霞果呀怎么嘴巴红红的
萧白低头,与我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温柔的揶揄,笑着对小童道:是啊!被一只世上最美丽的小凤凰赏了一口,那滋味,甜到了心里……
小童闻言,双眼放光,转身便跑向自己的母亲嚷嚷:娘亲!娘亲!红霞果是甜的!我也要吃凤凰赏的红霞果!
我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萧白,你才是那只偷吃红霞果的馋嘴凤凰!
他朗声轻笑,快步走向前方桂花糕小摊。
帝姬莫恼,草民这就去给帝姬买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望着他背影,我正要跟上前去,却见他被一位身披星斗道袍、鹤发童颜的神秘卜者拦住了去路。
星君历劫归位,凤星重耀九天,那卜者手持拂尘看着萧白,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一局棋,你可还算得圆满
萧白闻言,眉头微蹙,凝视着卜者,默然不语。
我却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墨渊口中的那人,难道便是指引萧白历劫的仙人
他竟是为了我,才甘愿放弃星君尊位,轮回凡尘,耗尽仙力,只为换我这一世的涅槃重生
我快步上前,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萧白。
他身子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
帝姬,可是受惊了他柔声问道,此地人多眼杂,多有些江湖术士故弄玄虚,我们这就回宫。
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始终没有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声音沙哑地哄劝:帝姬……可是又想与草民……魂契双修了我们即刻便回宫!
说完,他打横将我抱起,足尖一点,身形便如流星般向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却依旧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
萧白,谢谢你……我低低地说完这句话,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安宁。
这一世,我终于选对了人。
也终于,没有辜负萧白的深情。
回到凤仪宫,我取出天命金册,再次以凤血确认了萧白作为我唯一道侣的身份。
随着我的意念坚定,体内的凤凰血脉彻底觉醒,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自体内喷薄而出,周身骨骼发出噼啪脆响,筋脉拓展,神魂凝练。
当宗正长老将象征凤族帝姬真正权柄的九转凤翎冠为我戴上时,我已然成为拥有凤凰真火,掌控自身命格的浴火凤凰。
我取来龙宸与墨渊当年赠我的所谓定情信物投入丹炉,与我的一缕青丝一同焚炼。
我凤玄音,今日与太子龙宸、将军墨渊,了断前尘,重结……主奴之契!
宗正长老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欲言又止:帝姬,这……这恐怕不合祖制……
我唇边终于绽放出释然快慰的笑容。
是夜,龙宸和墨渊,同时感到眉心灼痛,似被烙铁狠狠烫过。
他们各自的眉心之上,竟出现了一枚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凤羽烙印!
这是什么鬼东西!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怒吼。
此乃魂契之印,主奴之约的信物。
我的声音,仿佛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清晰地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待到三道凤羽纹路完全显现,这主奴契约,便永世不可更改了。
7
我下令将太子龙宸与将军墨渊请至昭德殿。
百官早已列于殿下,见二人形容狼狈、眉心带着奇异烙印,皆是窃窃私语,不明所以。
我高坐于凤座之上,萧白手持天命金册,侍立于我身侧。
凤玄音!你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龙宸强忍着眉心的灼痛嘶吼。
你说的‘之前’,可是指前两世,尔等将本宫玩弄于股掌,骗我凤髓,拔我凤翎,害我魂飞魄散的那些‘往事’
我凤眸微抬:本宫的所受的痛,你们以为区区几句道歉就能轻易弥补
龙宸与墨渊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褪尽。
他们踉跄后退。
墨渊惨然一笑:原来如此……原来你也带着记忆归来了。之前种种,皆是你的伪装!
可你如今已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为何我们之间,还能缔结这等诡异的契约龙宸颤声问道,十分不甘。
契约种类繁多,并非只有道侣双修一种。
我冷漠俯视着他们,如同两只蝼蚁。
本宫如今是执掌凤族权柄的帝姬,尔等不过是犯上作乱的罪臣。最适合我们的,自然是主奴之契了。本宫会‘满足’你们三个‘愿望’,此后,你们的生死荣辱,皆在本宫一念之间,不得有半分违抗。
墨渊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所以你默许我们接近,容忍我们的忏悔,甚至在我杀死云浅之后,也未曾追究……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每当他们心中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无论是赎罪的渴望,还是复仇的快意,亦或是对权力的贪恋——他们眉心的凤羽烙印便会清晰一分。
如今,三道金色的凤羽纹路,已然栩栩如生烙印在他们眉心。
即便他们此刻自毁肉身,这主从魂契,也已深入魂魄,永世无法磨灭。
我缓缓从凤座上起身,凤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威压。
萧爱卿,将妖妃云浅与太子龙宸、将军墨渊勾结,窃取国运,残害忠良的罪证,呈给宗正长老与诸位大臣一阅。
萧白应声出列,将厚厚的卷宗呈上。
宗正长老与几位内阁重臣阅后,皆是面色大变。
最终通过凤羽奴印,时常让他们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痛与威压,令他们在漫长的苦役与煎熬中,时刻铭记自己犯下的滔天罪孽。
龙宸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声名毁于一旦。
他在无尽的悔恨与自我厌弃中,郁郁而终,死后被废黜太子封号,贬为庶人,连皇陵都不得进入。
墨渊既想弥补对凤族的亏欠,我便罚他前往极北苦寒之地的镇魔长城,镇守边疆,永世不得返回京城,直至神魂耗尽。
数十年后,墨渊在与魔族的一次惨烈大战中,为保护身后的凤族子民,力战而亡,其神魂因契约之力的束缚,无法转世,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
龙宸、墨渊、云浅,这三个曾在我生命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噩梦,如今皆已化为尘埃,再也无法对我构成任何威胁。
我与萧白携手,励精图治,肃清朝纲,凤族王朝在我手中,迎来了数百年未有的清明盛世。
他始终如一地陪伴我身边,辅佐我处理政务,我们相濡以沫,感情日笃。
数百年后,当凤族王朝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之际,我与萧白于九霄云台之上,携手渡过最后一重天劫,霞光万道。
在万民的敬仰与朝拜声中,比翼双飞,直入上界仙域,成就了一段流传千古的凤求凰佳话。
我立于云端,回望这片曾让我历经三世爱恨纠葛的凡尘俗世,心中一片澄明。
过往种种,皆如云烟。
唯有身旁执手相伴之人,才是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