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那日,宋尘只带走了一人。
是他的青梅。
李嫣是他的青梅,亦是宋家的恩人,他无法让李嫣留下送死,只能带她离开。
离开前他封住了地窖口说
程若芸,你好好待在里面,我会回来救你的。
上一辈子我信了他,可直到半年后我死在了敌人的乱刀下,他也没回来找我。
死前我听到他成婚的音讯。
这一世,我不会乖乖留下等他了。
1
程若芸,你好好待在里面,我会回来救你的。
我惊愕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还以为是回光返照。
眼前的宋尘还是紧锁着眉头,记忆中的一幕幕突然浮现。
我没死
过了半晌我才惊醒过来,激动的望着还未被刀剑穿过的身体以及还未变粗糙的手指。
耳边嘈乱的人声和兵刃相交的声音渐渐远去,身上的疼痛和喷涌而出的血液好像从未有过一般。
我捂脸喜极而泣。
若芸,你可是反悔了
听声我一怔,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珠后,定晴望着眼前的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是我前世瞎了眼喜欢上的人。
亦是去世父母做主替我寻来的夫婿。
他见我不回答他,紧皱的眉头又深了些,声音有些发冷
若芸,你知道的,我现在无法带你走,你只需躲在这窖中便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乖乖等我回来救你。
前世我还以为是宋尘不得已将我丢下而有的愧疚,现在看来是我的迟迟犹豫让他有些急了。
我并未言语,只是厌恶的看着他,这个男人我这辈子看到就觉得恶心,原本温润的面容看着就令人作呕。
他看到我这般便有些受伤的看着我
娘子,是我对不起你……
他愧疚的低下了头。
前世,成婚三年我未得到过他一句娘子,现在他居然为了能带青梅走,迫不得已叫了我声娘子。
当真恶心。
2
宋尘哥哥
我欲抬手给他一巴掌,他身后却传出人声。
娇弱美娘,手紧握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望着我,宋尘转身,语气中充满着责怪
嫣嫣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也不怕弄脏了衣物。
宋尘哥哥来得、若芸妹妹也来得,我怎能不来,况且……
她眼底含着泪花,用手帕轻拭,一副我见犹怜的样貌,惹得宋尘又一阵责怪
我来送若芸便好,你还是回去待着,过会儿我就带你走。
我见他们你侬我侬,只觉阵阵恶心涌上心头。
李嫣却并未就此打住。
她歉意的看着我
若芸妹妹,若不是我,也不至于留你一人在这危险之地,你不会怪我吧……
我知道妹妹定是不会怪罪我的,但宋尘哥哥是你夫婿,妹妹不可能没有半分怨言,若你要怪就怪我吧……
嫣嫣……
宋尘见她如此脸上的急切就越深了。
程若芸,你不要不识好歹,我说过会回来救你的。
宋尘安抚好李嫣,转头不悦的望着我。
他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可我才是他的娘子。
堂堂侍郎之子,竟无法带妻逃离险境,真是天大的笑话。
为了别的女子抛弃三书六聘的妻,若是传出去,你也不怕有损宋府的颜面。
我讥讽道。
宋尘闻言瞬间痛苦不已,但他早已有了决断。
李嫣却在此时添了把火。
宋尘哥哥,若芸妹妹若是不愿那还是我在窖中等你吧。
李嫣泪眼朦胧,情意绵绵的望着宋尘。
我不想看到宋尘哥哥为难……
胡闹！
宋尘的愧疚被打断,在听了李嫣的一番话之后他对我的愧疚荡然无存。
嫣嫣,出去外面等我吧。
他柔声细语哄李嫣。
李嫣乖巧点头,听话的往后走,但她脸上的娇柔只一瞬就被笑脸替代了去。
我恍惚想起。
前世李嫣是从来不会如此挑衅我的,大约是重来一世,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危险,她不得已提前露出面貌,又或者,她笃定我不会活着回去。
我冷漠的回望她。
3
若芸,你不要怪我,我必须先救嫣嫣。
若不是嫣嫣一家,我们宋氏早就不复存在了,你定是能懂我的。
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辩解。
看着他理所应当的样子,不得不提醒他
关我什么事呢李嫣救的又不是我程氏,为何到头来却是要牺牲我的性命来成全李氏对宋氏的恩情
若芸……
宋尘闻言抬起发颤的手指
怎会让你牺牲性命呢我送嫣嫣到安全之地后定是会回来救你的,你可是不信
再说,若芸你身为宋家妇,享受荣华富贵三年,为宋氏委屈一下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为何会觉得,我留你下来是为了让你替宋氏还恩情呢
宋尘越说底气越足。
他已然忘了廉耻,丢了初心。
忘了我父母去世前他发过的誓,忘了说过这辈子都要让我平安喜乐的话。
我不想再同他说话,转过身去,他却突然跪倒在地,三指指天,说的话震耳欲聋
宋尘发誓,若是让若芸受到半分伤害,便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随后宋尘便落下窖口的门走了。
和前世一样的坚定和前世一样的迫不及待,不过这一世因为我的逼问他逃走的步伐倒是略显仓惶。
可是啊,宋尘这辈子你发了誓,就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窖中陷入了黑暗。
我激动的心也渐渐平静。
前世我是慌乱的也曾怪罪过宋尘留下我,但我也坚定的信任过宋尘,认为他会来救我,可他并没有来,这辈子我只觉得庆幸。
庆幸重来一世,庆幸我还有机会改变一切。
原来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这样的滋味啊。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
前世我怕黑,宋尘也知道,可是他的选择里从来就没有过我在黑暗的地窖中该怎么样才能错活下来,等到他。
他在决定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想要抛弃我了。
前世我会难过,会心痛,这辈子我心如止水,只想着找方法逃脱。
4
我并不想等宋尘出发了在逃出去,然而,地窖竟然被宋尘锁上了。
这是上辈子没有的事,宋尘叫我躲在窖中,我不知过了多久,窖中早已没了食物我才出去,却发现所有一切早就被烧毁了。
我看不见任何活人的踪迹,想着跑出去,却在半路遇到敌人的兵队,我划花了脸,成了俘虏,做起了洗衣的丑妇。
可现在地窖落了锁,我该怎么办呢
我对宋尘的恨又上涨了几分。
我记着宋尘当初搬东西进地窖时的样子,即使过了一世记忆模糊,但我还是摸到了一些东西。
床头、衣物、食物,接下来是几根木棍。
我燃起了希望。
木棍粗大,我力气小,努力了许久也不见松动。
我疲惫的坐在地上,距离宋尘送我进地窖已经过了许久,我不知道外面天是否已经黑了。
若是黑了那宋尘定是要走了。
想到天黑之后偌大的府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到了极致,不得不又起来努力。
啪嗒……
好在努力总有成效。
锁开了,我从地窖走出,天已昏暗,光线挂在天边,一呼吸之间就要落下了。
我拼命的呼吸着还未烧焦的空气,也不去管已经走了的宋尘究竟去往了哪个方向。
我带了些食物上路。
朝着来时的路,但并未沿着官道。
6
宋尘没有考取功名,而是做起了商人,我父是江南第一首富,宋尘救下了落水的我,最后成了我夫君。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宋尘的身世,直到他娶我那日,宋府才说明了所有。
父母本不愿意让我嫁入官门,然而阴差阳错之下只能嫁了。
那时的宋尘远比抛弃我时要好得多,他并不像其他官府公子,看不起商户,他很尊重我,亦尊重我的家人。
他喜欢同我共商商道,若我说出的商道让他眼前一亮便会变着法儿的对我好。
他教我作诗、带我出去见友人,一同努力经商,也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
我以为他是我这辈子的福报,却不成想,最后落了个身死的结局。
大周边境要乱是早就有迹可循的,办好了父母丧事后过了半年,边境战火开始。
就在这时,宋尘收到了一封来信。
李嫣求宋尘救她。
而我也是在那时知道了宋尘竟然有个青梅。
李嫣的父亲是个武官,是以李嫣从小学习拳脚。
而李嫣的夫婿是个武人,她出事时我和宋尘在边境州府。
宋尘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丢下了我,匆匆赶去边境。
那时宋尘说
若芸,嫣嫣父亲曾对宋府有恩,我不能不去救她。
他的急切担忧我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我为了追随宋尘到了边境,租下一个院子,宋尘并不为我的到来而高兴。
他皱着眉头责问我
你来做什么不要给我添乱才好。
他找不到李嫣,整日疲惫不堪,撒下万金叫人寻找李嫣。
可那万金是我们一起赚的,有一半是我的,他却毫不在意。
你已经是宋家妇了,要那么多银钱有何用还不如让我拿去救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程若芸你不要为了这么一点银钱斤斤计较。
可他所谓的那么一点银钱也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
后来边境越发乱了,城内百姓能走的早走了,我忧心不已,劝宋尘
既然已经找人寻了,那我们便退到州府等消息,不然……
他甩开我的手,愤怒至极
程若芸,你是要我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你这个毒妇。
那时的宋尘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恨不得失踪的是我。
所以最后,在城破之际,宋尘找到了李嫣,想带着我们逃的时候他预留的马匹跑了一匹。
只剩下一匹了。
宋尘望着李嫣,他眼中不忍太甚,让我看出了些许的端倪,然而我并未深思。
以至于宋尘很快的决定让我留下,并往地窖中搬东西的时候我才恍然惊觉。
宋尘对李嫣是有情意的。
但李嫣日日哭诉命苦的武人夫婿后我放下了所有猜想。
忐忑的等待宋尘的安排。
那时我并不是没有同宋尘吵闹过
宋尘,李嫣会武,我不会。
花拳绣腿罢了,嫣嫣力气还不如你。
我便不说话了,左右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可宋尘啊,我不欠李嫣,也不欠宋府,城破之日才逃跑也是因为李嫣被抓的缘故,却要我来为他们的错误承担后果。
前世我在窖中辗转反侧,不时深思也思索不出为何宋尘那么的理所应当。
这辈子我不用再思索那么多了。
7
我走的并不快,身边早就没了逃跑的人,我只盼望着不要遇到敌人的兵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约是我太倒霉了,本不该这么快出现在城后的敌人居然出现了。
几十匹马,纷沓而至,我尽力躲避却也被发现了,他们急匆匆,似乎要抓什么人的样子,只朝我射来一箭。
那一箭并未到我身上,而是在中途被人截了去。
片刻之后刀剑声起,人头咚咚坠地,我脸上也不免粘上洒落的热血,我不敢睁开眼。
直到身边的所有声音消失,鼻间只余下尘土和血腥汇合的气息,我睁开眼。
隐约间,一戴着斗笠的男子掀开头顶的斗笠,一步一步走向我。
我的身体紧张得发颤,但手中握着的匕首却牢牢的抓在手里。
他轻笑
差点留他们一命,不过他们命不好,只能死了。
对吧这位姑娘……
男人的声音低沉,我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脸。
我无言沉默,他却自言自语
哦,是个哑巴,原来我救了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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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哑巴。
待我回了他之后,他又轻笑出声。
我自然知道姑娘不是哑巴。
此刻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这个男子是在故意捉弄我。
但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拿他如何便只能认了。
他对此无任何反应,我见他身影离我远去,去到另一团黑的地方,伸手抚摸
这是匹好马,你有福了,今后要跟着我一起逃难了。
我不知他是说给马听还是说给我听。
待我反应过来时,他骑上马走到我面前。
姑娘可要同我一起逃难
言语中有一股江湖人的豪迈之气,而我只思考了一瞬就伸手搭上了他的手。
我深知自己是走不出这里的,后面的追兵很快就会再来,若是不跟他走就只能眼睁睁的等着我这辈子的另一种结局。
我好不容易重生,自然是不想再有前世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所以我选择跟他走,但我也并非没有主意。
只待来日远离这方战火我会给他银钱并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天地。
我不曾与他说过我的计划,他亦不再与我多说什么。
这一夜我们疲于奔命。
8
当天光渐近,马停下了脚步。
后方的战火早已无法看到,我欣喜万分,终于逃离了上辈子的阴霾。
他将怀中的饼丢给我。
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右脸有刀疤,看起来大约是个江湖剑客,但略显年轻,左右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出现在战火中的边境有些许的可疑。
不过这与我无关。
我想既然他助了我一路,我放下了心,而我们的关系便到了可通姓名的程度。
大侠有礼,我名曰程若芸。
舒钰
舒大侠。
他咽着干饼不再发声。
只是在又一次骑上马之后他突然开口
我知道你。
啊
我不明所以,发出疑问。
李嫣,我救出来的。
如此之后我只觉得晴天霹雳,我只想从马上下去,但马已经跑起来了,我只能干呕。
又一声轻笑。
这么激动做什么
收了雇主的千金便是要为雇主做事,救李嫣不过是为了你相公撒出的那些银钱罢了。
我一阵无语。
他为什么不早说,可是想要耍我我冷眼望着他的侧脸,他仿佛察觉了一般,发出了一阵愉悦的笑声。
你又耍我,好玩吗
我有些生气,用手狠狠捶他后背
停下,放我下去。
他却让马加快了步伐,随后一阵更大的笑声传出
力气太小,还不如蚂蚁。
我不说话了。
宋尘也曾说过这句话,但却不是说我,而是他认为从小练习拳脚的李嫣,力气不如我。
我胸闷气短,只觉得想撕碎宋尘的那张嘴。
舒钰加快了速度,清晨的风阵阵洒过人身,马儿撒欢奔跑,我没由来的畅气。
半天后,我们离边城越来越远了,我们又一次停了下来,舒钰怜惜的摸着马
辛苦你了。
都怪多了一个人,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若是按正常速度,马儿不可能会如此疲倦,我知道他又要开始言语捉弄旁人,也只好好气的说
要不是大侠鞭策,马儿也不至于这么累,大侠现在倒是心疼起马儿来了,早晨为何不慢点。
舒钰不回话了。
我以为他终于懂得消停了,却一转眼见他面上带着些许笑意。
现在开心了吗
他说的没头没尾,我却知道他为何如此问。
我点了头,算是应了。
休整好后,我们慢慢的沿着小路走,我问舒钰
舒大侠,你为何知道宋尘是我……
我没说完,无论如何这辈子我都不想要这样的夫君。
舒钰了然于心,但他好似不在意
我就歇在你租的院子附近。
他淡淡的一句却掀起了一阵阵波涛,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东西,又或者他是否是全程看着一切发生,却没有任何作为。
不知为何,我突然产生了些许的难过。
不过路是我选的,怨不得旁人不帮忙。
哦,这样啊。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舒钰却不打算放过
我帮过你了。
我点头兴致缺缺,却在之后猛然抬头问他
地窖的锁是你帮我开的
舒钰鞭策马儿,无声的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陷入恍然中去。
在拼命想要撑开地窖锁的时候原来有人帮助了我。
我眼眶热热的。
回想那抹不易察觉的声色,一声石子落到锁上的声音从记忆中浮现。
而上辈子,我亦记得这声响,大约是在宋尘送我进地窖的当晚,地窖门口发出同样的响声,而随后我听见了阵阵打斗声。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上辈子宋尘亦落了锁,舒钰也同样帮了我,但他或许没这辈子幸运。
我不动声色的问他
那你遇到敌兵了吗
没有。
我心乱如麻。
他察觉到我的情绪,放慢了马儿的步伐,问我
想不想报仇
我思考了许久,是想的,而且恨不得他们立马遭受我受到的一切痛苦。
想的。
那我现在带你去,我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他语气有些兴奋。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舒钰有些奇怪,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算了……
怎么你舍不得了他痛心疾首,彻底停下了马,下马生气的看着我,似乎是觉得我不争气。
我轻笑,却也想着这人捉弄了我那么多回,我自是该讨回来的,于是我故作难受
他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我可以尝试着不怨他。
舒钰紧皱着眉头,似乎气急了,他握紧拳头,松了又握紧,最后从口中蹦出几个字
你脑子坏了
这次轮到我笑了,我笑出声,他恍然大悟,坐上了马使力鞭策,咬牙切齿
你耍我
耍你怎么了。
我要让你知道耍我的后果,你定会后悔。
我心一凛,心中不免涌起一阵可怕的预感。
我不太愿意相信江湖人,但此刻我别无选择。
9
我对舒钰的不信任在两日后彻底卸下。
他不再鞭策马儿,马儿悠哉悠哉,时而食草,时而饮水,我们隐于湖边的芦苇丛中。
任何人无法察觉我们的动静。
直到他提醒我悄声,我才听到来自前方的隐约人声。
宋尘哥哥,都怪我,没来得及准备干粮,让你受饿了。
舒钰果然有找到人的本事。
我心里不好受,怎么就没饿死这两人呢
嫣嫣,不是你的错。
宋尘柔声安慰。
是我让若芸准备,她没准备好罢了。
你不必怪罪自己。
我闻言许久没呼吸,片刻后我指着那头,目眦欲裂的看着舒钰,我气急
他这是在怪我
舒钰一言难尽的点头。
片刻后李嫣哭啼的声音又传来
宋尘哥哥,也不知道若芸妹妹怎么样了,我实在是担心她。
宋尘沉默良久,最终叹息,语气悲郁
这是她的命罢了,她没你这般柔弱定是能坚持到我回去救她的,你不必忧心。
宋尘说完这句话后,李嫣声音染上笑意,但还是不忘试探
宋尘哥哥,若不是我,你我也不会在路上耽搁这么多天,要不你还是现在回去救若芸妹妹吧。
宋尘很快拒绝
嫣嫣,不要胡闹,你我此刻尚在险境,我相信若芸在那窖中要更安全。
我前世流干了泪,但这世眼眶依然还是在听到宋尘说话的瞬间湿润。
并不是我对宋尘还有顶点的情谊,而是为前世的所有感到不值得。
宋尘竟然以为我躲在窖中是安全的。
他不知道前世他走后没两天敌国的军队便踏平了边城,我每日听着外头的声音,生怕有人发现还有一个活口。
我听到窖口有人走来走去,不断反复确认院中是否还有活口时,那股心寒以及害怕到极致而难以呼吸的感觉,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而宋尘和李嫣在远离边城的地方,却以为我更安全。
真不值得。
想到这些眼眶中充满了温热。
前世我居然那般傻,居然乖乖的选择留下了,也没想反抗,寄希望于薄情的宋尘。
真该死啊。
我无声痛哭。
此时那方的肉香阵阵传到了我们这边。
舒钰突然不动声色的问我
想不想吃
我懵着摇头,热泪停顿。
却听到他说
我去给你抢过来,你要不要
！
我讶然抬头,泪水彻底停滞。
我望着跃跃欲试的舒钰,心中竟然出现一些荒唐的感觉。
而此刻我第一次欣赏起了他的性格,忘却了前一刻还悲伤的情绪。
他不等我出口,就伸出手,手上握着几块不知何时捡来的石块。
然而,还未等他动手,前头便传来了阵阵人声。
宋尘、李嫣两人被人发现了。
人类情绪变化无常,既痛苦之后欣喜接踵而至。
我扒开前头的芦苇丛,想穿过前头亲眼看着那两人遭受报应,没看到皱眉思索的舒钰。
在发出响声前的下一秒,舒钰猛的将我拉走,我一路思虑过重,抬头时才发现我们早已离开了湖边的大片芦苇丛进了林中。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逃脱那队人马。
但毫无疑问我很舒心,以至于脸上一直有着淡淡的笑意。
舒钰几次抬头望向我,欲言又止,在最后一次轻笑之后,舒钰拦住我
你脑子又发病了
他说话委实不太好听,我睨了他一眼,心情大好的回
我这是高兴。
你不用欢喜得这般早。
舒钰这人说话实在是太不中听了,我皱眉望着他,他没停
那队人马最多三人,我知道宋尘的能耐,也知道那些土匪的能耐。
宋尘断不可能被那些人拦住,顶多就是受点皮肉之苦。
我沉下心,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即使我知道宋尘可能逃得脱但我还是在被舒钰说破之后不高兴。
唉！真麻烦。
舒钰却似乎妥协了,而他对此地也甚是熟悉的样子,几下就骑着马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我们等了许久。
方见到狼狈不堪的李嫣和多处受伤出血的宋尘。
你看吧,我说的没错。
我看着两人的样子,心里阵阵可惜,恨意翻涌,感叹老天的不公。
但我懂得报复宋尘的事还是得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10
舒钰同我走了两月,终于离边城远远的了,他送我到了城中。
我谢他一路的帮助后忙起了自己的事情,父母已不在,关于经商我已经不再像前世那般热衷。
这一世我想做点别的。
舒钰没走,他偶尔出现在我身后,出些馊主意
要不你开个绣庄哦！你居然不会刺绣你不是大家闺秀吗
我瞪他。
要不你开个镖局我来给你做镖头,只要你每月给我百金就好！
我无语的看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干脆去乞讨吧,我每天做个好心人,假装路过给你银钱。
当然我没那么多钱,你可以选择把你的钱给我,然后雇我赏你钱！
他说到兴奋处脸上露出阵阵得意的笑容。
那道明显的刀疤随着他的笑容而移动位置,想来当初刀口很深,不知他这些年如何过来的
我已经封住的心突然就有些暖意了,从内而外的,但这种感觉让我万分恐惧,我说
舒大侠何处有疾
我没病,我哪有病
他活泼得比太阳还要热烈,但我已经是口死井了,在思索几瞬后我做出了决定,我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舒钰。
我第一次叫起了他的名字,他收敛了表情,一本正经的望着我
你说！
他言语中还有几分欢乐。
我并不想破坏这份纯粹的快乐,但我不得不做
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你不用担心救我之后我不会报答你,我知道你喜欢银钱。
昨日我已经取出了一半,就装在你的行囊里。
你该走了,不要再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着我。
我们两清了。
他愣愣的看着我,仿佛很意外,随后我看到他耳根发红,面容也渐渐冷了下来
真心之言
我点头,不想再有心软,转身走了。
过了许久,许久、许久。
分明只半年不见,我却似乎已经有一辈子那么长时间没见过舒钰一样。
我难免的还是生出了些许的不舍。
带着剑,穿着黑衣,头戴斗笠的江湖剑客,是我从小就喜欢的,话本中的大侠都不似舒钰,却又似他。
豪迈、恣意、潇洒。
想救便救了,想走就走了,
而当风雨飘摇之时,我望着手上滴落的雨滴,恍然惊觉,原来已经到了前世我死的时候了。
11
离开边城后,我未归家,也未将已经逃出的消息告诉程府,宋尘如前世一般归家告诉所有人我藏在窖中的消息。
我看着递来的消息,一言不发。
这世不知为何,宋尘竟在送李嫣回去后的第一时间就去边城了。
传回来的消息只说宋尘并没有发现我的下落,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在了敌人的刀剑下。
宋尘却突然发起了疯。
他遣人到处寻找我的踪迹。
而原本与李嫣的婚事也没有如期而至,据说李嫣被安置在了宋府旁边的宅子里。
据说所有人都传宋尘、李嫣好事将近,宋尘为不负恩情丢下发妻救恩人的事迹广为流传。
不少人夸赞宋尘的举动,却也有人谴责宋尘丢弃发妻的行为。
然而这些于宋尘与李嫣并没有任何一点伤害。
我不急,只不动声色的安排着一切。
12
计划进行中,却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
宋尘却找上了门来。
他用他那双多情的眼望着我,红了眼眶,极致激动,他突然倾身猛的想要与我执手。
我厌恶的远离他。
他染上一副可怜模样,用哆嗦的嘴唇缓缓说出
若芸,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你……你还好吗
我送嫣嫣回去之后就去找你了,可是你不在窖中……
他几近哽咽
他们都说你死在敌人刀下,我不信……明明你……
他说着喃喃低语
明明你活了半年的……
我听到这句话如同雷击,前世最困难时期的恨意汹涌翻腾。
所以宋尘前世知道我被敌兵抓了,也知道我过得如何痛苦。
但我等了他半年,他未至,最终只给我一个同李嫣成亲了的消息。
我恨恨的怒视他。
他激动不减
还好,你现在还活着,若芸……
他又一次走到我身边,这次我抽出剑抵在宋尘的脖间。
他神情一滞,脸色苍白
若芸,我知道你怪我,可你你从来都识大体,为人温柔,这次……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我发誓……
他举起右手虔诚发誓
我发誓这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若芸……
我冷冷的望着他,在他一步一步逼近的时候,毫不手软。
他脖间渗出血,他还笑着
只要你愿意重新开始,你怎么对我都行。
他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可我只觉得恶心。
恶心他重生了依旧不知错,恶心他脸皮竟然还是这么的厚。
随后我放下剑,他面上一喜
若芸,我就知道你……
嘭……
他还未说出口便被我踢了出去,宋尘痛苦的躺在地上。
他惊讶的望着我
若芸,你何时会武的
他很疑惑。
我慢条斯理的收下剑,意味深长的回他
不会武,难道等着再次被人丢弃
他问言脸色发黑,惊问
你也回来了
我没回答关上了大门。
……
大雨倾盆,雷电轰鸣。
宋尘为表诚意选择在大门前跪求原谅,他晕倒了,李嫣不管不顾的从远处跑出。
她心疼的搂着宋尘,砸得门框作响。
是了,这就是宋尘口中力不如我的武将之女。
李嫣跟随宋尘一同前来寻我是我所想不到的,不过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14
宋尘同李嫣被匪人掳走的消息不久后传到了我耳中。
我思考许久,最终决定,在他们死去之前去看看。
彼时两人狼狈不堪,宋尘甚至不顾身份跪倒在地,哀求匪人
若英雄能放了我等,日后定有重谢。
他言辞恳切还将身上仅有的银两全都拿出,直到我出现,他欣喜扑到门口
若芸,你来救我了
我不答嫌弃的望着浑身散发出恶臭的宋尘皱起了眉头。
怎么如此狼狈。
宋尘忙想解释,却被一旁的人抢了去
一切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
我满意点头,宋尘恍然大悟
若芸……是你安排的
是又如何。
程若芸,我杀了你……
披头散发的李嫣从角落爬出,推搡着眼前的牢门。
她伸出黝黑的手,面上再无一贯的矫揉造作,只剩下濒临崩溃的疯狂。
宋尘将李嫣拉回
若芸,这是我们两之间的事,你能否放过嫣嫣,她毕竟……
不可能。
我不耐的打断宋尘,他虽然狼狈,但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记得恩情,我本不想让他们活这么久的。
可我想看看宋尘对恩人的诚意究竟有多大。
我面露笑容
宋尘,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人,你想想要自己活还是要李嫣活
我笑着走了。
而最终宋尘不如我所料,只在短短一夜之内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悲戚、痛苦,不顾死死抓着他的李嫣说
嫣嫣,我上辈子已经救过你一次了,我也牺牲过幸福娶你,这辈子你就成全我吧。
若芸,我想要同你重新开始,我们这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他带着点期望。
我想,宋尘啊,你也不过如此,当恩情需要自己的性命去偿还的时候,他毫无犹豫的选择自己。
当恩情需要别人的性命去成全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别人。
真是好伟大的一位君子。
我扬起嘴角,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好啊……
你们俩啊都不用活了。
15
一年后,宋尘和李嫣死在土匪刀下的消息传回长安。
我开起了一家胭脂店。
舒钰出现在门口看着我时,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一直都在的。
我邀请他
店里还缺一位看门的,你愿不愿意。
他说
愿意。
番外
舒钰
舒钰是一个孤儿,被老剑客收留,从此他便跟着老剑客学艺,后来老剑客死了,舒钰去了一些地方,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
但突然有一天战火开启了,他不愿意那些美好被火舌吞灭,于是毅然决然去了边境。
当然他其实一开始是有想死得有意义一些的想法去的。
但他还没进军营就被人撒出的千金迷了眼,他想救完人他就进军营。
他救了人,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可怜人。
他救了人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害了人。
上辈子他观察着地窖中女子两日,可敌人来了,他不得已只能匆匆帮她打掉地窖的锁,然后同敌人交手。
他想他必死无疑。
但他没死。
醒来已经是半月后,他浑身无法动弹,救他的老人辛劳照顾了他一月,他才能下床行走。
他把银钱全留给了老人,逃回边城想要救窖中的女子。
却当场被抓获。
敌人需要他这个人力,所以他没死,因为心里有牵挂,所以他苟且偷生着。
直到后面,他在敌营中见到了那个女人。
她脸上有难看的疤痕,比他脸上的那道刀疤还要狰狞可怕。
舒钰心惊,他愧疚,于是守护起那人。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一寸一寸的灭了,最后舒钰死在了她之前。
那时两军交战,敌军败退,杀人泄愤,舒钰反抗了,杀了十个人。
然后他死了。
他怀着愧疚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太愧疚,所以舒钰重生了。
只是重生的时机不对,恰好在宋尘那厮逃跑后。
我疑惑的看着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不知所措。
他这次听到了窖口的动静,于是帮忙打开了地窖中的锁。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和那时一样,还未熄灭。
于是他跟着她,看着她笨拙的逃跑。
她本来逃不脱的,但他为她扫清了一切障碍,出城后,追捕他的敌人追了上来,差点伤害到她。
舒钰不再隐藏,他出手解决了人,并在黑暗中朝她伸出手。
他教她武功,送她去了安全的地方,本想一辈子保护她,却被她赶走。
舒钰其实有些委屈,他想,本大侠屈尊保护她,她居然还不乐意！什么道理！
还说他是狗皮膏药,太侮辱人了,舒钰气死了。
他确实走了,出城了,没出二里又折回来,左右身上还有钱那就躲在暗处,看着她好了。
只是程若芸太麻烦了,好多计划虽然看起来毫无破绽,但总有需要他出手扫尾的地方。
于是他帮程若芸解决了宋尘和李嫣,并摘除了程若芸。
程若芸终于开心了。
她很开心的活着,躲在暗处的舒钰很不舒服,他想,凭什么程若芸过那么舒服,他却要吃睡都在树上,凭什么
所以他出现在她开的店门口,而她看见他很欣喜,并邀请他做看门的！
舒钰很开心。
即使只是个看门的。
但他空有一身武功不就是用来看门最合适,所以他答应了。
并提出一日百金的要求,当然程若芸拒绝得很干脆也很暴力。
宋尘
上辈子听闻程若芸死亡的消息是在半年后,那天他终于慌了。
他知道这辈子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开始后悔。
为什么不在送李嫣回去的第一时间就去救她呢
他终日闷闷不乐,连同李嫣都被他冷待,那时李嫣已经是他的妻了,他不爱李嫣,但李嫣是宋府的救命恩人,所以娶李嫣他并不觉得不好。
李嫣对他的颓废颇有微词,所以在一个夜晚,他同李嫣发生激烈的争吵,最后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两人吞卷入内。
他醒来时是在清晨。
灼热感仍在,他以为他从火中活过来了,却不想他竟然重生了。
重生在他和李嫣回到家的第三天。
他不顾宋府的白事出了门,他要去救程若芸。
可惜,他到的时候地窖中早就没了程若芸的身影。
他失魂落魄的回家,所有人都说程若芸死了,被敌人杀死了。
可是宋尘不信,他觉得程若芸定是逃了,于是他多番努力。
终于得到了她的消息。
他见到她那一刻欣喜若狂,他已经想好了未来该怎么过的时候,他却发现程若芸也重生了。
而她不想原谅他,甚至想要让人杀了他。
他很痛苦,但他知道程若芸为什么会这样,她大约是气他对李嫣好。
所以他假意答应了程若芸的选择,并选李嫣去死,他活下来陪她,他本以为程若芸会在听到这些后回心转意。
但她没有。
她说,想让他们都去死。
宋尘不相信,他总觉得像程若芸这般柔弱的女子定不会有这种想法。
所以他在赌。
但他输了。
重来一世宋尘还是死了。
死前他其实也想过,这样也好,就当他还她了。
只是连累了李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