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有头大水牛刚下完崽,就被卖给了牛肉店。
店老板杀牛很是残忍,先是把牛头盖上,然后拿大锤砸,再用刀。
我放学回来,看到那头小牛犊紧紧地挨着摊位上挂着的那扇牛肉,既不叫也不闹,就默默地待在那里,店主怎么赶都赶不走。
那是它的妈妈啊。
我哭得泪眼汪汪。
我爸问我怎么啦。
我抽泣着说,小牛和我一样,刚生下来就没有妈妈了。
我爸听了这话,愣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去找店老板协商,要买下这头小牛。
01
那个年代,刚出生的小牛犊没有了母牛,其实是不容易存活的。
因此我爸很顺利就以低价将小牛买下,带回了家。
隔壁村有母牛刚下过崽。
我爸就每天去挤了牛奶装瓶子里拿回来。
我一手托着小牛的头,一手拿瓶子给它喂奶。
吃饱后小牛就喜欢挨着我躺下。
我爸笑着说小牛这是把我当成它妈妈了。
在我和我爸的悉心照料下,小牛身体渐渐好起来。
大人常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头小牛确实脾气有些古怪。
放牛回来的路上,村里一些讨厌的小孩喜欢朝我扔泥巴:没妈的孩子,滚开。
小牛犊就会低着头冲过去,要抵他们。
吓得那些小孩四处躲闪。
后来有一次,我去山坡上放牛,神使鬼差的竟然迷路了。
我牵着小牛,越走越远,怎么也看不到村口。
我心里越发着急,一脚踩空,从坡上滚了下来,身上也被石子擦伤。
我边哭边爬坡,可是小牛不见了。
附近丛林中突然走出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座山,除了我们村的人,甚少有外人过来。
那人问我为啥哭。
我告诉他,我放牛迷路了,牛也丢了。
陌生人说:没事,我带你去找牛,再送你回家。
我一心想着去找小牛,怕它被别村的人牵走了。
早就把我爸说过不要随意跟陌生人走的话抛之脑后,就默默地跟着他。
走了好一会儿就绕到了村道上。
道路旁边停着一辆三蹦子。
那时候还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我爸之前带我去乡里赶集,都是坐在这种三蹦子车的后面,一蹦三尺高的,屁股老疼了。
陌生人让我上车。
我不愿意:我要去找我的小牛,我自己走路就行了。
那个人顿时脸色一变,直接一只手抓住我两只手,就要把我强行拉上车。
我吓傻了,扯开嗓子边挣扎边哭喊:救命啊,救命啊!
那人另外一只手连忙捂住我的嘴,恶狠狠地道:老实点,不然等一下揍你!
可我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我愈加用力的挣扎和哭叫。
远处拐道处走来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娘。
02
陌生人威胁我:我车上有刀,你要是敢乱喊乱叫,我就把你和那个老太婆一起杀了……
吓得我赶紧止住了哭声。
那个大娘远远地看到我们,发声询问他是谁。
他指着我,笑着对大娘说:我是她家的小舅子。她家的牛丢了,我们出来找牛呢。
大娘点点头,又拐个弯走远了。
打发了那个大娘后,陌生人又要拽我上车。
就在我绝望挣扎之际,一道影子冲了过来,直接将那个人撞倒。
是我的小牛。
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冷不丁的,一头抵了过来。
陌生人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也有点慌,从车上抽出一把砍刀。
吓得我赶紧大喊:小牛快跑!
可是我的小牛都不带怕的。
它低下头,用力地甩了甩尾巴,然后猛地又冲了过来。
陌生人将手中的刀狠狠掷出。
砍刀在小牛犊的左耳朵处划出一道伤口,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尽管受了伤,小牛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低着头直冲陌生人而来。
陌生人吓得脸色苍白,估计是很少见过这么发疯的牛。
他丢下我,转身撒脚就跑。
迎面却碰到我爸和村里的几个叔伯拿着锄头,镰刀,扁担跑过来。
那个人吓得转身又往后跑,却被小牛用它的头狠狠地撞倒在地,疼得嗷嗷直叫。
随即被赶来的村里的叔伯按住,捆绑了手脚。
我爸拉着我仔细查看了一遍,见我无事,才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哭着跟他描述。
我爸一阵后怕,说这人是个涉嫌多次持刀抢劫的通缉犯。
有消息称他有可能躲到我们村附近的山里,县公安局已经开始布控。
我爸连忙跑去后坡接我回家,结果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人。
他慌了,怕我出事,赶紧找了村里的叔伯分成几路,出来找我。
结果在村口碰到摘菜的那个大娘,聊了两句,发现不对,就赶了过来。
这通缉犯估计是在围捕中狗急跳墙,企图挟持幼童,也就是我进行突围。
回家以后,我爸说这头小牛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去集市上开了些止血的草药,用干净的布条给小牛包扎伤口。
又去割了一大捆新鲜的草,奖励了小牛,还给小牛换了个大的石头房。
慢慢地小牛左耳上的伤口结痂了,留下一道疤。
我把小牛当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朋友被拴起来肯定不高兴,所以我老是牵着它到处跑。
每次它拉了粑粑,我都会去找花插在上面,没有花就拔根草。
我以为我们会一起长大。
03
半年后,小牛干燥拉不下大便。
我爸又去乡集市上开了些泄火通便的药给它喂下。
它成功拉了,却拉个不停。
又喂了些止泻的药,反复折腾了好些天。
那天一早,我上学前惯例先去石头房看下我的朋友。
它很虚弱,无力的身躯摇摇晃晃仿佛马上就要跌倒。
我忍不住流泪:你赶紧躺下休息。
它仿佛听懂了一般,慢慢躺在地上,眼角淌下几滴眼泪,很多虫子围着他飞来飞去。
我难过了很久很久。
即便后来家里又重新买了大水牛,我也忘不了我的好朋友。
我爸安慰我说:小牛死了,也许是件好事,早早投胎到好人家享福去,下辈子不用当牲口了。
我边擦眼泪边点头。
猪和羊生前至少不用干活,但水牛最可怜了。
活着的时候吃的是草,要犁地,要拉车,还经常挨打。
被榨干劳动价值,干不动了,就被杀掉吃肉。
若有投胎轮回,做水牛一定是极致的惩罚!!
考大学的时候,我特意选了动物医学专业。
毕业后回来,我成了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兽医。
当兽医难,在农村当兽医更难。
不仅经常大半夜被叫起来、看病环境也很差。
我爸很是后悔当初同意我去学兽医。
而且一个女孩子走村串巷的,他也不太放心。
我爸就让三叔家的堂弟陪着我一起出诊。
这天,我带上医疗箱,和堂弟骑上摩托车去表姐家看鸡瘟。
表姐是我大姑的女儿,嫁给了张家村的张大柱。
她家就两间砖瓦房,还有一个挺大的院子。
刚停好摩托车,一只大白鹅就伸着长长的脖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我深知这种农村一霸的厉害,刚想躲开。
堂弟一个劲步向前,抡起大巴掌,朝着鹅头左右开弓。
大鹅惨叫几声,跑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朝堂弟竖起了大拇指。
堂弟嘿嘿一笑。
表姐闻声从屋里出来。
04
很长时间未见,她变黑了许多,头发散乱,眼角淤青。
打过招呼后,表姐带我们去看鸡。
她家在屋后的槟榔园里散养了两百来只鸡,家里的开销支出大部分也是靠卖鸡挣钱。
今天早上起床发现躺平了四五十只。
我仔细的检查了那些倒地萎靡不振的鸡,又问了表姐一些喂养情况,下了结论:
没事,你昨晚不是给这些鸡喂了一些酒糟嘛,看样子应该是醉酒了而已。
表姐有些疑惑:可是我之前也经常喂酒糟呀,从来没有见鸡醉过。
我给她解释:你以前给鸡喂的是煮过的酒糟,不容易醉。
昨晚喂的是生的酒糟,酒精度数高,鸡顶不住。先观察一下,如果明天不醒,我再过来开些药。
表姐松了口气,又有些许羡慕地道:读了大学就是不一样,懂得真多。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女大学生,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
我尴尬地笑了笑。
时间还早,表姐回屋给我们切了西瓜拿出来吃。
阳光正好。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了表姐眼角的淤青是什么个情况。
表姐脸色变得苍白,沉默了一会儿才告诉我我们:
你们也知道,我与张大柱是相亲见过两次面,就被我妈为了彩礼钱逼着结婚了。
哪知道他这人是个酒鬼,喝完酒就喜欢打我。
尤其是结婚三年我没有生孩子,他总是骂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最近打得愈加的狠了。
说完,把袖子和裤脚撩起,胳膊和小腿上露出来的伤疤令人触目惊心。
我和堂弟对视了一眼,又愤怒又心疼。
表姐擦了下眼泪,将手中的西瓜皮丢给槟榔树下的鸡群。
一只公鸡快速跑过来,却不吃,咯咯咯地唤来一只母鸡。
我也将瓜皮丢了过去:
你看,公鸡找到吃的都会叫母鸡过来吃。
你自己养鸡也知道,公鸡会给母鸡找窝下蛋,自己还会先坐窝里看看合不合适,蹲舒服才让母鸡去下蛋。
我觉得公鸡比大多数男人强太多了。
表姐泪中带笑:是啊,我这活得还不如母鸡通透呢。
堂弟有点不解:表姐,既然你过得不好,为啥不离婚回家去呀
表姐黯然:张大柱死活不同意离婚,家里穷,娶不起第二个了。
我想离开,可我手里没有钱。至于我娘家,你们是知道的……
表姐上面还有个哥哥,吸毒。
他们全家痛骂我大姑说她做饭不好吃,我表哥才吸毒的。
我爸和三叔去替我大姑出头。
我大姑却说她儿子是在吃头痛粉,不是吸毒。
反而还把我爸和三叔骂了一顿,断绝来往了。
听说前些日子表哥被强制隔离戒毒出来的时候,大姑家里大摆三十桌,还买了辆新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退伍呢。
这样的家庭,根本就不会管女儿。
望着角落里那只带着一群小鸡的母鸡,表姐情不自禁又落泪:
母鸡都知道要把米嚼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小鸡。我有妈却跟没妈一样。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堂弟清了一下嗓子:
咳,等我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也把鸡妈妈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我的孩子。
表姐噗嗤笑了。
我捶了堂弟一拳:你是魔鬼吗这天聊得……
我问表姐: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总不能一直这样忍受下去吧
表姐低下头:我知道。我想离开这里去深圳打工,一切重新开始。
我拍了拍手上的西瓜籽:好!你先稳住张大柱,再寻个机会跑出来。钱的事我会尽量帮你。
正聊着,张大柱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一个脏兮兮的笼子。
一只农村土黄狗呆呆地蜷缩在角落里,瘦骨嶙峋。
05
表姐问他怎么搞只狗回来
他说:你哥给我的啊!说是不养了,让我拿回来杀了,作下酒菜。
表姐涨红了脸,青筋在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我娘家的小黄狗!你们俩还是人吗小黄救过你俩的命啊!
上次你们俩出去喝醉了,半夜倒在路中间。
要不是小黄发现了,回来叼着我的裤脚死命往外拽,你们俩估计早被压在车底下了!
张大柱哈哈哈大笑:你个蠢货,不过是只畜生而已。什么救命之恩,巧合罢了。再啰里啰嗦,小心我揍……
我压下心底的厌恶和恼恨,打断他:姐夫,能不能把小黄送给我
张大柱眼珠转了转:小姨想要,就拿去吧。反正这狗太瘦了,也没几两肉。
只是你姐夫我养些鸡也不容易,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啊……
我点点头,跟这种人多说两句都觉得恶心,拎上笼子和堂弟起身告别了。
回到家里,堂弟把小黄抱了出来,清洗干净。
看得出来堂弟很喜欢小黄,我问他:你要不要收养小黄
堂弟黯然: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家里也养了一条大黄狗。
后来过年的时候被我爸用铲子敲死。一盆肉放在桌子正中间,他们还骗我说是羊肉。
一群人笑着逼我吃,我爸举着巴掌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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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肉刚一进嘴我就感到反胃恶心,就吐出来问他们到底是什么肉。他们哈哈大笑说是狗肉。
我后来好多年都对瘦肉生理性抗拒,也不敢再养宠物。
有时候觉得这些大人也值得同情。他们没有被珍爱过,没被尊重过,所以靠压迫命令小孩获得满足感,这代人都是有心理疾病而不自知的。
一个家庭,大人对猫或者狗的态度是特别影响孩子的。
它可以自然死亡,却绝对不能是亲人亲手杀害。
因为它已经被当做家人了。
我接过小黄,摸了摸,小黄很是乖巧: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宠物,那是一只鸡。那时候小不懂事,大冬天怕它冷,烧了一锅热水给它冲澡。没想到洗完澡了,毛掉完了,鸡也蔫了。后来边哭边啃鸡腿。
表弟忍不住乐了。
就这样,小黄被我带回了家。
我爸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带我,就是怕找个后妈让我受委屈。
见我带了只小黄狗回来,就赶紧去找材料搭了个漂亮的狗窝,又给小黄狗买了个不锈钢的狗盆。
这小黄狗日渐长胖,也甚是调皮捣蛋。
不知道狗界和人界是不是一样的,新狗容易受欺负。
它饭后在村里溜达,总是容易被其他的狗欺负。
我亲眼见到,小黄被欺负后,居然跑去大姑村里,随便汪汪几句。
就有一只大黄狗带一大群狗过来打群架。
他们村里有人告诉我,这只大黄狗是小黄的妈妈,半个村里的狗都是它的孩子。
而且明明大姑家就在大马路边,也算是小黄的老东家。
但不知道是不是它心怀旧怨还是心理有创伤,每次都绕远路,绝对不从大姑家门口过。
我按住小黄,一边给它包扎狗腿上被其他狗咬的伤口,一边苦口婆心的劝它。
让它不要再打架,否则我就要把它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了。
它汪汪了几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后来有一天,堂弟特意叫我去看热闹,说是狗在村头吵群架。
06
为什么说是吵群架咧,因为它们没有打起来。
一开始只是几只在那里吵,里面就有小黄。
我们看了一会儿,它们就走了。
我俩还以为结束了。
结果几分钟不到,一边邀了一群,总共大概十几二十只,然后又开始吵架了。
领头的小黄妈和对方吵得都差点亲上了。
我和堂弟都准备找木棍拦架了。
结果在那里吵了十来分钟后直接就散了,愣是没打起来。
不得不说,农村的大部分土狗真真是聪明啊!
不愧是老祖宗严选。
乡集市那天,张大柱去赶集不在家。
我带着小黄去县城汽车站给表姐送别。
我将手中的牛皮袋给了表姐。
表姐双眼通红:这钱算姐借你的。等我在深圳落脚挣到了钱,一定会还你。
我点点头:到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表姐又摸了摸小黄的头:再见啦。
小黄汪汪叫了几声,又是摇头摇尾巴,又是转圈圈的。
表姐语气含笑:这狗,怎么被你养得傻乎乎的了!
我:哪里傻了小黄的意思,我给你翻译翻译哈。
它是让你到了深圳多学学它。遇到老板多巴结,摇摇尾巴勤快点。
老板批评你,你就低下头,温顺点,千万别跟人家龇牙咧嘴。老板开心了就会多给你点肉吃。
表姐乐了:你比狗还狗啊!
回到家里,有个养牛大户找我商量。
说是家里最近刚买了辆大货车,这两年欠我的看牛病的钱,能不能用那辆旧的小三轮货车相抵。
我想着我爸经常要去集市买农肥料种西瓜,也用得上,就同意了。
刚好堂弟说前段时间拿到了驾照,可以去帮我开回来。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就是倒车入我家院子的时候,差点压到了小黄。
还好小黄闪得快。
可惜它的那个不锈钢狗盆被压坏了。
把小黄气得绕圈嗷嗷叫。
然后我发现小黄居然绝食了。
买了新的狗盆,就是饿着,也不肯吃。
大有一副狗在盆在,誓与狗盆共存亡的架势。
没有办法,最后我只能当着它的面,把我堂弟吃饭用的那个不锈钢碗给踩扁了。
小黄总算开始吃东西了。
堂弟笑我说这狗跟主人一样都是犟种。
我说他:你不懂。小黄在大姑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它看家护院为的就是一口饱饭。
你把它的饭盆压坏了,压的那可是它的尊严。有盆儿的狗就有主,没盆儿的是野狗。
不过说起来,你这开车技术确实不行。难怪当初被教练骂,方向盘上放一根骨头,狗子都比你会开车。
堂弟不好意思嘿嘿笑,挠挠头,抱起小黄就摸摸:你这么聪明,开个车给我瞧瞧……
突然小黄冲着院子大门口汪汪龇牙大叫。
来的竟是张大柱。
他问我知不知道表姐去哪了
我和堂弟对视了一眼,摇摇头。
张大柱脸色很黑:前两天有人在县城汽车站看到你和旺男在一起。
旺男就是我表姐的名字。
我一口咬定没有见过,肯定是别人看错了。
堂弟也说:表姐不见了,那你该去问大姑呀那是她的女儿,你找我们干嘛
张大柱脸色更黑了:废话,我当然去了。可是你大姑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管不了。
要不是看在大舅哥经常跟我一起喝酒的份上,这事我跟你大姑没完。
我回道:大姑不管,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张大柱有心想为难我,但看着龇牙咧嘴的小黄和蓄势以待的堂弟,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里毕竟不是张家村,可没有人会帮他。
他自然不敢在村里对我怎么样。
可是,第二天家里还是出事了。
07
小黄不见了!
小黄自从留在我家,虽然经常会出去溜食。
但到了饭点就会自己回来。
这次天都黑了,也没见踪影。
我和堂弟还有我爸打着手电筒找到半夜。
第二天去大姑那个村子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心里已经有点慌了。
返程途中,要经过一座水泥桥。
堂弟突然尿急,要去尿尿。
却在桥墩下的横沟里发现了小黄。
它还活着。
但浑身脏兮兮的,奄奄一息。
右前腿血肉模糊,身下淌了一地的血,血迹已经有些干涸。
最可怕的是,它的整个头部被个塑料罐子紧紧的卡住,根本无法张嘴呼叫。
如果不是我们无意中发现,估计再过两天小黄不是失血过多而亡,就是活活饿死在这里。
我们赶紧将小黄抱回家,小心翼翼的用剪刀取下罐子。
我握着止血钳的手有点发抖。
它的右前腿明显是被人拿刀砍的,估计就是为了让它待在横沟里爬不上来。
那么罐子也明显是被人为强行套进去的。
思来想去,我忍不住去找张大昌对质。
张大昌态度很是嚣张地爽快承认了:是我干的,怎么啦!
你要是不告诉我旺男到底躲去了哪里。我下次弄死的就不只是你的狗了!
我气愤极了:你也就这点出息。不是打老婆,就是虐狗!畜生不如!
当了兽医这两年,我也见过不少虐待动物的现象。
我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
但吃荤和虐待动物是两个概念。
面对家禽家畜,我们只要尊重食物,怀着感恩的心情吃下,不浪费,不虐杀就好。
我不明白的是有些人类的心就是单纯的坏。
他们故意延长动物死亡过程,从它们无助的瞳孔扩散中汲取扭曲的快感。
张大柱就是这样的人。
在他眼里,估计表姐也好,这些动物也好,都是可以随便虐打的。
我想起表姐电话中告诉我,她已经在深圳的一家工厂开始上班。
言语间都透露着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她好不容易跑了出去,我又怎么能让她重回这个火坑呢。
08
张大柱见我骂他,威胁我:你给我等着瞧!有你好果子吃!
堂弟知道后,提醒我要小心点。
说是张大柱在村里与狐朋狗友喝酒的时候,被人家嘲笑他断子绝孙就罢了,如今连老婆都跑了。
他当场就打断了人家的门牙。
他这人眦眦必报,指不定干出什么坏事来。
我觉得有道理,就减少了外出接诊量。
又刚好赶上农忙时节。
地里的西瓜开始熟了。
我每天早出晚归跟着我爸去田里忙活,摘瓜卖瓜,回到家倒头就睡。
夜晚我爸就带着小黄在西瓜地里搭帐篷睡,防止有人偷瓜。
小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伤筋动骨,还是瘸腿了。
这天傍晚,天气很是炎热。
我本来煮了点地瓜粥,想配着小鱼干吃的。
却发现上次刚开包的小鱼干已经没了。
这些小鱼干是之前一个养殖户家自己弄的,味道相当不错,就送了我一些。
小黄也很爱吃。
想来估计是我爸喂小黄了吧。
实在是太累了,我躺下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嘈杂声,突然感觉到有人在使劲地摇我:
瑶瑶,快醒醒!着火了!!
我努力睁开眼,却看到我爸一脸的焦急之色。
已经有浓烟开始从窗户飘进来。
来不及多想,我跟着我爸赶紧跑下楼。
迎面撞见堂弟和三叔三婶他们拎着水桶跑过来。
他们家就住隔壁,来得很快。
陆陆续续村里其他人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
大家开始救火。
我们家总共两层,一楼是厨房和杂物间,二楼是两个卧室。
看样子火应该是从厨房燃起来的,火势越来越大。
水桶里的水犹如杯水车薪,根本就不够。
堂弟赶紧跑回家去找水管和抽水机。
我们村里还没有通自来水。
但是院子里是有一口井的。
我的房间就在厨房的楼上。
如果不是我爸及时回来,我估计就成灰了。
突然厨房的窗台那传来隐隐约约的喵喵声。
透着火光,我看到一只小灰猫的腿被破网给缠住,正在拼命的挣扎。
我赶紧上前,还好那个渔网比较旧,三两下就被我用力给扯断了。
那只小灰猫迅速跳下窗台,喵喵叫了几声,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看着像是后山上的流浪猫。
我都怀疑那些小鱼干是被它偷吃的。
经过半个小时的忙活,才将火给扑灭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
大家先散了回家去清洗。
我和我爸也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看着被烧得黑乎乎的房子,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我转头问我爸:你不是在瓜地吗怎么知道家里着火了
我爸说:我睡到半夜,小黄突然大叫,我还以为是有人偷瓜呢,就赶紧起来。
小黄却突然边叫边往家里跑,它平时也不这样过。
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太放心你,就跟着它回来了。
哪曾想,大老远就看到房子冒烟了。差点吓死我了!
要不是小黄预警,你早就葬身火海了。
动物的感官比人类灵敏的多,对于周围环境存在的异常情况时感觉比人类要强很多。
它们一代代在残酷的大自然中求生历练,在基因中遗传下来的。
也庆幸瓜地离家并不太远。
我左看右看,一股寒意突然升起:
小黄呢小黄怎么不见了
09
堂弟正在一旁收水管,愣了一下:
我今天熬夜看球。听到二伯的呼叫声,出来阳台上才发现,你家厨房冒烟了。
然后我就看到二伯和小黄一前一后的冲进屋子里去了。
我脑中极其慌乱:你是说小黄冲进去救我了
我爸有点懵:当时那种情况,我压根就没注意到小黄也跟在后面呀!
我起身,就往楼上去跑去。
火势主要在一楼,还好二楼烧得没有那么严重。
借着天边的亮光,在楼梯转口处看到了小黄。
它已经吸入不少浓烟,昏迷了。
还好我的医疗包在那个杂物间里没被烧毁。
我赶紧给小黄降温,急救。
小黄才慢慢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手。
我的心突然很酸很酸。
堂弟在旁边摸了摸小黄的头:
你只是给了它一口饭吃,摸摸它的头,它却可以拿生命来抵。
我终于憋不住大哭起来。
为了我的劫后余生,为了我爸的不怕死,也为了小黄的救命之恩。
起火的原因也找到了。
三叔家里前两年做些小生意挣了些钱,盖了新房子,上周还安装了监控。
那时候在村里,这监控可是个稀罕物。
监控刚好可以拍到对面我家院子的门口。
从监控里,我们看到那天夜晚有一个人偷偷摸摸进了我家院子。
五分钟后就离开了。
虽然监控有点模糊,但看身影此人极像是张大柱。
之后五分钟我爸和小黄就出现在画面中。
我和我爸还没来得及去派出所报案。
堂弟却来告诉我们,不用报警了,张大柱死了。
10
那晚不知道是不是他放完火,做了坏事,慌慌张张的,加上夜里光线不好,在马路上被车撞了。
肇事者还逃逸了。
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已经没气了。
而撞他的人,正是他的大舅哥,也就是我大姑家的表哥。
在强制隔离戒毒期间已经被公安机关依法撤销了驾照。
而大姑明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没有驾照,还是给他买了新车。
无证驾驶,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表哥又要受到法律的严惩了。
我没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事,当务之急是房子被烧成这样,根本没法住了。
家里这么多年因为靠爸爸一个人供我读大学,也没有什么大的存款。
我工作这两年,手头的积蓄也不多,只好去银行贷了部分资金,重新盖房子。
房子弄好后,小黄在我们家也开始正式上桌吃饭了!
我爸特意在新院子里撒了些小昆虫,还放了水源。
天天跟电线杆上的燕子打招呼:欢迎来我家筑巢啊!
我有点奇怪:干嘛叫燕子来家里筑巢,又吵又能拉的
我爸神神秘秘地:我上次去你三叔家看监控,才注意到他家屋檐底下好多个燕子窝。
你三叔说,就是自从这些燕子来家里搭窝后,他家里的财运越来越好!
我也不求别的,就希望燕子来搭窝,我的西瓜能卖个好价钱,还贷款。
农村确实有燕子不入寒苦之门,能为主家招财的说法。
我摇了摇头,看来贷款盖房子还是给了我爸不小的心理压力。
没想到后来,居然真的有燕子过来筑巢。
但燕子刚搭好新窝,就被麻雀占了。
两伙鸟在院子中大战。
燕子败了。
再战。
又败了。
我爸急死了,自制了一个弹弓,加入一次次的战斗。
燕子险胜。
燕子入住的第二天,我从外面回来。
刚到门口,燕子窝掉下来了。
然后燕子也回来了。
俩傻鸟蹲电线上瞅我,当时就觉得一口锅扣我头上了。
我爬上梯子,钉了块板子,想将鸟窝放回去。
我爸刚好回来,骂我说不能捅燕子窝,会倒霉的。
我解释鸟窝不是我捅掉的。
我爸不信:不是你捅掉的,你为什么要修
我气呼呼的回了卧室,却发现我房间里有一只死老鼠。
我给扔了。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一只小灰猫从窗户进来,把一只活老鼠扔我身上。
老鼠被我打死了。
第三天,小灰猫又给我抓来一只奄奄一息的老鼠。
我按住小灰猫,很是耐心地解释:我不吃老鼠,不要给我抓了。
第四天它给我叼来了一只大青蛙。
那个夏天,再怎么热我都关紧门窗睡觉。
过年的时候,村里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他家的狗也跟来了。
我有点尴尬,就拿了小黄的火腿肠喂了它。
本来我和相亲对象是互相看不入眼的,过后也不打算联系了。
但他的狗却经常来看我。
每次吃完我的零食就走,一周差不多来个两三次。
再后来,那只狗就变成天天来,待在我家有吃有喝,还有小黄这个玩伴,都不愿意走。
那个相亲对象在乡卫生院上班,起初还绷着面子,下班后红着耳根子过来领狗。
再后来都会带着狗粮和一些水果之类的过来。
一来二去的,我慢慢发现这个外表闷骚的医生,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而且我们勉强算半个同行,有越来越多的话题聊。
时间过得很快。
我要结婚了,新郎当然就是那个医生。
婚礼前,表姐回来了。
还带着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去深圳以后,一边打工,一边去上夜校准备参加成人高考。
她的老板很是喜欢她身上的那股韧劲和拼劲,再后来就成了她的丈夫。
夫妻很是恩爱和睦。
她的儿子今年一岁多了,甚是可爱。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他却与我十分亲近,奶声奶气地唤我:姨,抱抱。
我忍不住抱起来,亲了一口。
却发现他的右耳垂上有一道疤,很像是刀疤。
我忍不住问堂姐。
堂姐笑着说:没事,那就是个胎记,牛牛一出生就有了。
牛牛是她儿子的小名。
据说是作为潮汕人,却从小对牛肉过敏,为了弥补不能吃牛肉丸的遗憾而取的小名。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七岁那年。
我跪在村里的土地庙前。
祈愿我的小牛能够轮回人道,下一世到富贵和睦之家享受清福。
待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表姐帮我还了银行剩余的贷款,还投资开了家动物诊所给我坐诊。
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越来越多的动物。
我也经常跟我的顾客说,万物皆有灵性,请善待小动物,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