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长姐的陪嫁媵妾一同嫁入东宫。
直到太子登基,我还只是皇后宫中的一个掌事姑姑。
白日里要为皇后揉肩捶腿。
入夜后还要被迫承欢龙榻。
时不时还要承受其他宫妃的磋磨。
就这样兢兢业业过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快要殡天。
想着等我一手带大的外甥登基,自己就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没想到皇帝非要拉我殉葬,还要将我封为皇后,与他同葬。
江禹翎,朕恨了你一辈子,但也爱了你一辈子！
当三尺白绫缠上我的颈间,我嗤笑,谁在乎你是爱是恨
1
我重生回到陪长姐去玄安观这一日。
勒痛脖子的窒息感上一秒还缠绕在颈间。
我伸手摸了摸脖子,上面全无半点痕迹。
触手只觉得颈间肌肤细腻紧致,吹弹可破。
禹翎,你去把斋饭取来吧。
抬眼只见长姐斜靠在厢房窗前的小榻上,她的贴身侍女如意正在为她捶腿。
长姐从小就指使我惯了。
我不像国公府的二小姐,倒像是长姐的贴身丫鬟。
去膳房的路上遇见一行行色匆匆的人,为首的人剑眉星目,身形伟岸,气质卓然。
果真是他！
从膳房出来时,我特意问小道士要了碗安神汤。
长姐用过晚饭,端起一旁的安神汤,不忘夸我：越来越懂事了。
我笑着不作声,等她睡熟,喊了如意为她守夜。
便独自一人往院子里走去。
2
正值四月,因为玄安观在山上,所以观中梨花还开得比京中迟些,如今正盛。
站在梨树下,我开始回忆上一世这天发生的事。
夫人此时正忙着在家中打理长姐出嫁的一应事宜。
但又听说玄安观求姻缘最灵。
便安排我陪着长姐到玄安观,求真人保佑往后婚姻能够顺遂。
上一世,长姐吃过晚饭后觉得睡不着,趁着月色正好,便来独自到院子中赏花。
没想到却被贼人掳去,失了清白。
长姐归家后,打死也不说那个夺了她清白的贼人是谁。
但我看见了她袖间分明藏着那人的玉佩。
长姐是被赐婚给太子的。
婚期又迫在眉睫。
长姐失了清白,新婚之夜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全家人头难保。
夫人迫不得已想出了一个损招,偷梁换柱。
当然不是让我替嫁,长姐是天子赐婚,是与太子见过面的,名字也上了玉牒。
夫人提出让我以媵妾的身份随长姐一同嫁进东宫。
我和长姐虽然长得不像,但是身形却像了十成十。
待到洞房时便让我替了长姐,这样便能保全一家。
我父亲重利,早在我出生之时,就将我记在夫人名下,对外宣称我是国公府的嫡次女。
为的就是以后我以嫡女的身份,能为国公府再攀得一个位高权重的好亲家。
待到长姐出嫁,便也要开始为我相看合适的夫家了。
这是我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不能放弃。
见夫人态度坚决,我把希望寄托于我的生母,余嬷嬷身上。
她是夫人的陪嫁,当年夫人怀上长姐后为了固宠。
毅然将自己最貌美的侍女送上了父亲的床榻,后来便有了我。
这个侍女便是余嬷嬷。
长姐与我一前一后出生,而我的生母却怕外面找的乳娘不放心。
生下我后,便做起了长姐的乳娘,却将我丢给了府外随便找来的乳母。
夫人感叹她的忠心,要给她姨娘的位份。
她却拒绝了：奴婢这辈子就是为了伺候夫人而活着。只要夫人小姐好,奴婢就满足了。
她不光自己这样想,也要我像她对夫人那样事事都要以长姐为先。
但我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二小姐,不是家养的奴才。
不可能跟她一样作为帮主子固宠的工具一般,随着长姐一起嫁给太子。
我求着她帮我跟夫人求情,她反倒来帮着劝我。
阿翎,人活着要学会认命。我就是懂得这个道理。才能得夫人几十年如一日的信任,做上国公府的管事嬷嬷。任谁,在夫人面前,也越不过我去。
说着,她眉眼间还隐隐透露出自豪。
是啊,她说的没错,那些想仗着爬床当上姨娘的下人,几乎全被夫人料理完了。当初陪嫁的丫鬟,如今只剩她一人。
可她忘了,我不是签了死契给长姐的丫鬟,而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在父亲的默许之下,最后我还是跟着长姐一同入了东宫。
大婚那日。
不知道长姐用了什么手段,让太子答应新婚之夜熄了内室本该燃到天明的龙凤红烛。
黑暗中,太子伏在我身上。
往日端方君子模样不在,口中全是浪荡之词：淑儿,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多么美好竟然还害羞到非要熄了灯才能与孤行周公之礼。
说着,他就来寻我一直用贝齿咬住的嘴唇。
我不敢出声,生怕露了馅,到时候性命不保。
就这样,待到太子睡熟,长姐再将我从床上替换下来。
整个过程天衣无缝。
第二日清晨,我扶着酸痛的腰拜见太子太子妃。
对上太子眼睛的那一刻,我明显能感受到他眼中有一丝恍惚。
我的心中因为他的这个眼神隐约有了隐隐的期待,他会不会认出昨晚他身下的人其实是我
后面的日子他和长姐你侬我侬,鹣鲽情深。
证明这只是我多余的猜想罢了。
很快,长姐有了身孕。
东宫太子,未来的储君,从不需要担心没有佳人在侧。
得知太子妃有孕不便侍奉,外面的人卯着劲的要把自己女儿往东宫里送。
长姐知道这是大势所趋,自己制止不了。
终于想起身边的我。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若是太子因此怪罪,岂不是害了长姐
我拒绝,经过这些时日,我已经歇了再承宠的心思。
想着过些日子我便寻个由头出宫去,从此青灯古佛,倒也能了却残生。
长姐不以为然：妹妹不是正经宫妃,没上过玉牒,太子不会将你的贞洁看得那么重的。
就这样,我自知违拗不了长姐。
随后一番梳洗打扮。
入夜,我掌灯踏进了太子萧乾安的卧房。
萧乾安本来眉头紧皱,想出声让来人退下。
多日来东宫内送进来不少女人,想着法子的引起自己关注。
搞得自己烦不胜烦。
本想着今日又是哪个大胆的还敢登堂入室
刚想喝退来人。
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了精心打扮过后的我。
身着单薄的纱衣,端的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刚要说出口的话,在嘴边转了弯：孤还想着是谁那么晚前来。原来是禹翎。
他竟能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心在此刻却忍不住狂跳。
人也变得更紧张,颤着声回答道：是太子妃让我来的。
我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萧乾安将我抱起轻轻放置榻上,语气轻柔,犹如那日动情之时：阿翎莫怕,待到明日,孤肯定会给你一个正式的位份。
我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耳边不时传来灯花爆破的声音。
既害怕又带着几分期待。
要吹蜡烛吗太子问我。
我噙着泪看向上方的太子,努力地描绘着他英挺的眉眼：不用,殿下。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上方传来：真乖。
我知道,这夜过后,很可能迎来的是什么。
所以,即使再害羞,也格外主动。
3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日,太子看着床上的素帕,怒气在眸子中翻涌。
长姐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殿下莫要生气,臣妾真的不知妹妹早已与旁人人私通款曲,失了清白。只求殿下看在臣妾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臣妾这唯一的妹妹一命。
太子根本没有听长姐说什么。
一双喷火的眼睛牢牢锁定在衣不蔽体的我身上。
是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夺了你的清白太子震怒。
而跪在地上的我却一句话说不出,只能不住地摇头。
长姐似乎怕我说漏嘴,吩咐下人拿了衣服给我披上,将我带了回去。
此后,我便再也没见上太子一面。
长姐那日丢下一句：原以为你是个有手段的,没想到也不过是个草包。
说罢,就将我丢在一方不见天日的小院里。
东宫之内,再也没有人问起过我。
但是后来东宫内不时响起的丝竹声,让我知道,太子又纳了不少新人进宫。
直到姐姐产下嫡子,我才被放出来。
现在东宫之内不太平。新进良娣侍妾接连有孕,姐姐我独木难支。我怕她们之中有人对麟儿不利,还是交给你这个亲姨母看管更让我放心些。
就这样,我像是生母照顾当年的长姐那般,开始事无巨细的照顾麟儿。
有时候我也会有些恍惚。
生母的预言竟然都成了真。
4
日子就这样过着,麟儿也越发依赖我。
每日我都要在摇篮旁将他哄睡,才会回去。
这一日,宫中夜宴。
太子回到长姐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可见醉态。
他嚷嚷着要见麟儿。
此时麟儿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伺候。
不知道他是不是将我当成了长姐。
长姐带人赶到时,他已经将我压倒在床侧。
我看见长姐进来,连忙求救。
长姐却充耳不闻,吩咐人将麟儿抱起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就这样,我又在萧乾安身下承宠了一回。
次日醒来,萧乾安脸上有一抹窘迫,但又很快不见。
事后,他和我都对那夜之事都绝口不提。
长姐在院中单独为我收拾了一间更大更干净的屋子。
此后萧乾安每次来长姐的院子,多半是进了我的这间屋子。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有孕了。
夫人带着余嬷嬷过府前来看望长姐和我。
余嬷嬷手里搅着温热的补汤,面对我露出了十几年来最慈爱的微笑。
她将汤匙送至我嘴边：快喝吧,这些时日你都瘦了。
关怀的语气让我多年对她积攒的怨气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委屈的泪水。
咸咸的泪水混合着清甜的汤汁全部被我喝下。
看着生母脸上全是慈爱的笑容。
下一瞬,小腹里传来一阵绞痛。
我的孩子没了。
生母在汤里加了红花。
除此之外,这份我期盼多年的母爱还浇灭了我今生再次成为夫人的全部希望。
我的人生彻底无望。
我开始想着自我了断。
萧乾安却将我救下。
成婚那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对长姐动怒。
这个时候,余嬷嬷又来了。
她是来求我的：如果说要我以死谢罪。换你和小姐和好如初。那这条命,你拿去。
我手腕上缠着的洁白纱布,还洇着丝丝鲜红的血迹。
她不曾关心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一遭的亲生女儿的身体还好吗
却在担心长姐现下在东宫里的处境。
我不再对她抱有期待。
我会继续留在长姐身边,帮她和太子重归于好。就当是报答你生养我一场。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为了她的生恩,我只能拿自己的一生献祭,继续为长姐继续铺路。
这是唯一一次,太子要给我名分,我拒绝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恶狠狠的问我：你是不是心里还有那个要了你清白的男人
我哭着摇头。
他却骂我：不识抬举！
5
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麟儿也从襁褓里的婴儿,长成了已经能熟读《论语》的清隽少年。
太子还只是太子。
皇上圣体依旧康健。
太子等不住了,他的弟弟们一个个都已经成长起来,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不被动摇。
他听从我爹和长姐的计策,兵行险着,开始屯养私兵。
即使行事谨慎,还是被圣上发现了。
一时之间,东宫风雨飘摇。
长姐却在此时拿出一枚蛇纹白色玉佩交给我。
我知道这就是当年她被人污了清白之后,她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那枚。
你帮长姐最后一次。只要保住太子,我就想办法放你自由。
为着此生不可能再有的自由,我决定放手一搏,答应了她。
趁着宫门下钥前,我身披斗笠,手里握着那枚玉佩出了宫门。
荣膺郡王府内。
我见到了如今朝堂声势最盛,最得当今圣上信赖的荣膺郡王,沈自善。
前威武将军与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荣英长公主之子。
当年威武将军为国捐躯,长公主殉情,独留这一子。
皇上宠爱非常,一直带在身边教养。
他也是太子的表弟。
只是他年过而立,却未曾娶妻纳妾。
他曾说过,多年前曾遇一女子,得她之恩。
留下刻有自己生辰八字的玉佩为聘,来日求娶。
但他一直没等到那个人,所以才至今未娶。
看着手中的玉佩,想来这个人便是当年的长姐打死都不愿说出的夺了她清白的那个。
我被下人引着进了书房,见到了端坐在书桌前的沈自善。
上位者的气势扑面而来。
整个人长得也是清冷英俊。
好看的眉眼,英挺的鼻子。
我不由在心里叹着。长姐还真是命好。
听下面的人说,你手中有我的玉佩。
我向他行了一礼,将玉佩双手奉上。
他拿过,冰凉的指腹不小心划过我的掌心。
他端详玉佩片刻,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那日之人是你他声线有些不稳。
我没说话,只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这是长姐吩咐我的,不能否认。
你那么久没出现,为何今日来此
到底是皇室中人,各个小心谨慎。
我乃国公府次女,在东宫陪伴长姐,也就是太子妃十多年。深居简出,并不知郡王爷一直在找这枚玉佩。
我没有正面回答当日之人是不是我,这样回答也不算骗他。
那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我直接跪下,五体投地：求郡王爷搭救,救救太子！
本来我只当长姐此举是穷途末路,不得已的最后一步棋。
对此并没抱多大希望。
没想到这个气质清冷的郡王爷最后却帮萧乾安保住了太子之位。
甚至在萧乾登基后,一直为他保驾护航。
重来一世,我今日在梨花树下,要等的,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荣膺郡王沈自善。
终于有人来了。
我刚想转身看清来人,便被一记手刀敲晕。
晕之前,我甚至还听到了一道带着庆幸的男音：还好找到了！
不对,这不是沈自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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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怀着不安的情绪,我慢慢睁开了眼睛。
屋内陈设和道观给我们安排的厢房陈设类似。
想来我还在观中。
等我看清周遭的一切。
一道隐忍又克制的呻吟声从我上方传来。
借着屋内昏暗的烛光,我看见正上方的人正是眉眼年轻了一些的沈自善。
我心里松了口气,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见我醒了,整个人自上方而下贴住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耳边。
我中了药,今日唐突了姑娘实属下策。还请姑娘放心,来日我定当上门求娶。
前世我已通晓人事,知道他此刻已在濒临爆发的边界。
我一把掰过他眉眼精致的脸,让他看清我的样子。
我是国公府二小姐,江禹翎。今日做了公子的解药,日后万望公子遵守诺言,定要来国公府求亲。
说完,我便主动将自己的唇瓣印上他的。
一夜旖旎。
荒郊野外,又是在道观内,真人眼下,做这种孟浪之事实属不敬。
我有些放不开。
本想着一次过后,便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的缘故,沈自善竟痴缠了我一整夜。
待我醒来,早已日上三竿。
枕边是上一世沈自善留给长姐的蛇形玉佩。
我拿起握在掌心,下面还有一封信。
也是沈自善给我留下的。
信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说明自己此去岭南剿匪,要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期间让我保重,在家安心等着他回来。
待他立功归来,定会请天子赐婚。
身上对比前世与太子初次时酸痛更甚。
但是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长姐处,她已经等我许久。
一大早哪里去了
我将衣领拉高,尽量遮挡锁骨上沈自善留下的痕迹。
早起看山中景色不错,便逛了逛,一时忘了时间。
长姐不疑有他,只是提点我几句：昨日才说你懂事,今日便得意忘形。快去帮如意一起收拾收拾,一会用过饭咱们就下山。估摸着赶在天黑前还能到家。
我称是。
回国公府的路上,马车内我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望。
长姐不解：都是司空见惯的山路,不知道你有什么可看的
说完,便靠着一旁的软枕小憩去了。
她当然不知道,纵是这种司空见惯的山路,也是我上辈子几十年再未见到的。
上一世虽然萧乾安保住了太子之位。
但是长姐却没有依诺放我出宫。
原因是萧乾安不许。
后来萧乾安登基后,沈自善听闻我并未受封,便向萧乾安请求赐婚。
不出意外的又被萧乾安驳了回去。
萧乾安在此之前已经很少对我动怒了。
那日夜间,龙榻之上,他掐着我的脖子,他自己脖子上青筋凸起。
当年要了清白的是不是沈自善所以你一直不敢说
胸腔内的空气随着他手掌的收紧变得愈发稀薄,挣扎间我多想脱口而出,一直是你,从开始就是你。
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下。
现在我要考虑的不光是江府全族的性命。
还有麟儿是否能够顺利当上太子。
那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虽然他的生母害死了我尚未成型的孩子,还剥夺了我这辈子当夫人的权利。
但是我对他恨不起来。
长姐这么多年既要揽权,又要提防其他宫妃受宠。
全权把他交给我教养。
他是整个皇宫之中,与我最亲近的人。
我似乎有些理解我的生母,为何只看重长姐了。
那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
都说养恩大于生恩,反之亦然。
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是不能搭上麟儿的前程。
最后萧乾安到底没舍得杀我,只是在床上折磨我的花样越来越多。
我一直坚持着,直到他要我殉葬的那一刻……
7
国公府内,各处都被装扮的喜气洋洋,入目全是红色的绸布。
夫人笑着问我们此行如何,可遇到什么事。
长姐笑着回答很顺利。
是啊,对比上一世,这次是真的很顺利。
不用再担心新婚之夜该怎么蒙混过关,长姐下面的日子待在家中待嫁即可。
我也不用被她带进东宫,憋屈的过一辈子。
太子娶亲这日,整个皇城都热闹了起来。
上一世的这一天,我只顾着低头垂泪跟在长姐的花轿后头。
如今再来一遍,我方看清这场婚礼时是如何盛大。
红妆绵延十数里,望不到尽头。
长姐前世这天还有些心不在焉,紧张晚上的计划会出纰漏。
而今以扇遮面,挡住的全是少女怀春的喜悦和娇羞。
太子生得好,今日又着一身绯色。
宽袍广袖,锦带束腰,整个人青葱挺拔,器宇轩昂。
任谁嫁了这样的夫婿都会欣喜的吧。
虽然上一世我受这二人磋磨许久。
但好在今生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改变了。
我只愿他俩从今往后,恩爱和谐。
而我,待到嫁入郡王府,就能离他俩多远就多远。
太子微笑着接过长姐的手,将她带至花轿内。
再翻身上马。
望着婚驾仪仗远去,我的心也算彻底放下。
就在这时,太子不知为何从马上突然转头向后望。
眼神直直撞上国公府门前送嫁的我。
我冲他福身一笑,并未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妥。
但他的眼神一直未收回,直到仪仗拐了个弯,才在路口消失不见。
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仔细想想或许只是自己今日太过紧张,神思多虑所致。
重生一世这种事本就罕见,能被我遇上定是老天怜我一生不遂,才格外开恩。
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份机遇的。
所以我更该珍惜现在的生活。
待到沈自善回京,婚事一定,我这辈子也算是有了着落。
与我想法相同的还有父亲。
如今长姐的婚事尘埃落定,家里从主人到奴仆全都松了口气。
夫人高兴地赏了众人银子。
待我也比往日要和善。
如今禹淑当上了太子妃,咱们国公府比往日声势更高。刚老爷说,务必要再给禹翎挑选一位高门贵婿。
余嬷嬷在一旁搭话：这全是仰仗大小姐,翎儿才能有大造化。
还如上一世一般,生母觉得我只能仰仗长姐而活。
此时她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想着等我出嫁了,见她的机会就少了,再也不用听她这些让人心里堵得慌的言论。
8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等的人却还没回来。
上一世我被困囿在东宫,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当然也不知道这次岭南剿匪,沈自善上一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转眼来到了长姐回门的日子。
如今她地位尊崇,此次回门还带着太子一同回来。
所以早早的,父亲领着阖府众人在正门等待。
待到太子和太子妃仪驾近了些,就有宫人提前来报。
国公府门前全部跪地迎接。
按理说长姐今日风光无限。
但见她面色确实不好。
脸上没了上一世刚与太子成亲时的春风得意,只见强颜欢笑。
我心里又不安地躁动起来。
待到太子与父亲在前厅议事。
夫人把长姐和我叫到房内。
太子现下不在。淑儿,你跟娘说实话,近日在东宫过得可好
我都能看出长姐今日脸上愁云惨淡,更何况是夫人。
长姐哭着一头扎进夫人怀里。
女儿委屈,没想到太子是这样色令智昏的人。圆房那晚,太子便问我,家里可曾给我准备了什么陪嫁随侍的姐妹我答没有。他此后便再没来过女儿这。我揣度他的心思,打算将如意开脸给他做侍妾,他却把如意拒之门外。
这些后宅固宠的伎俩,都是长姐在出嫁前夫人便教过她的。
夫人也疑惑,太子为何不吃这一套：那太子到底意欲何为
长姐双眼含泪,将目光转向我：母亲可知,今日出宫前太子和我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竟说,历代君王宫妃,他只艳羡娥皇女英。
娥皇女英
纵使没读过书的平头老百姓,都知道的典故。
夫人责问的目光一并向我袭来。
我忙跪在地,努力稳住了心神：夫人明鉴,女儿平日鲜少出门,此前并未有机会见过太子啊！
夫人扶额似是陷入沉思。
若真如你所言,那就是大婚那日,太子便瞧上了你。
夫人轻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一旁安静许久的余嬷嬷这时出了声：既然太子有意,不妨将她送入东宫,就当给大小姐找了个帮手。也算是她的造化。
夫人犹豫：可是老爷已经在给禹翎挑选合适的夫家了,据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到时国公府一门两贵婿,也是一段佳话。
余嬷嬷闻言只是一笑：老爷挑的女婿再尊贵,还能贵得过未来天子夫人,现下帮大小姐在东宫站稳脚跟才是要紧。
夫人闻言点头称是。
我心底一片苦涩,想来上一世让我给长姐偷梁换柱圆房的主意便也是她想出来的吧。
夫人,不可！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公然反抗。
夫人有些诧异：为何
我不得已只能将那日道观中的事和盘托出。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让我自己选择怎么个死法。
9
长姐跟太子走后。
父亲得知我的事,不住的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只让下人把我关进院子里,不得外出。
本来以为我只要再坚持坚持,等荣膺郡王回来,困境就可解。
没想到萧乾安趁着夜色潜入了我的院子。
他绕开了院子外的家丁,还打晕了我屋外侍候的婢女。
听到屋外有动静我刚想开门查看。
谁知门一开,一抹黑影就捂住我的口鼻,将重新带回屋内,关上了门。
他见我挣扎,出口：阿翎,是朕。
朕
我放弃挣扎,暗道不好。
萧乾安真的也重生了。
他似乎也觉得现在自称朕有些不妥。
松开了我,改口道：阿翎,为何你次没和禹淑一同入东宫孤试探过禹淑,她对上一世的事情并不知情。所以是你也回来了是吗你是恨孤之前对你不好才拒绝再入东宫的,是吗
不愧是做过一世天子的人,我能猜到的事萧乾安当然也能猜到。
见我不言,萧乾安只当我是默认了。
孤就知道,孤与阿翎是姻缘天定。所以上天才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弥补上一次的遗憾。
我不知道现在该称他为太子,还是延续上一世叫他陛下。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孤与禹淑成亲那日。若是早一日,孤定请父皇改口聘你为太子妃,咱们这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现在还来得及,过些时日,孤便请旨封你为太子良娣可好阿翎,这辈子定孤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我冷笑道：您不在乎我身子不洁了吗
上一世萧乾安就是以为我在他之前还有别的男人,折磨了我半生。
临终之时都不愿意放我自由。
这些孤都不在乎了,孤只想和你好好白头到老。更何况,沈自善怕是回不来了。说到这,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
上辈子,你一直不愿意说出夺你清白的人是谁。后来,沈自善要求娶你时,跟孤坦白了玄安观那夜发生的事。只恨孤没能早些时候回来,阻止这一切发生。
看我震惊的说不出话,他以为自己猜对了一切。
但是没关系,阿翎,这不是你的错。是沈自善玷污了你。孤不会再迁怒于你。
我终于回过神来,拽住他的衣领问：所以你把沈自善怎么了你为什么说他回不来了
萧乾安原本神采飞扬的脸上染上愠怒：江禹翎,你现在是在关心沈自善吗
望着他要喷火的眼睛,我冷笑：所以你上一世便知道,我失去了清白并非我行为放浪,是意外。那为何你后来还是不愿好好待我,还任由你的其他妃子磋磨我
萧乾安看着我,只是眼神不像刚刚那般凌厉。
我继续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誓死不愿再入东宫。而你,之所以今日前来,并不是想弥补之前的遗憾,只是不甘心。要不然你不会对沈自善下手,要知道他今后对你还有大用。
萧乾安被我说的哑口无言。
你走吧,我今生不会再入东宫。我已经有了沈自善的骨肉,无论他还回不回得来,我今生都只他一人。
萧乾安抬头：可上一次你并没有……
外面传来了动静,萧乾安只能先走。
我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我上一世并没有怀过沈自善的孩子。
上一世和沈自善一夜的不是我,我当然不会怀上他的孩子。
但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重来一世,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若是让他知道上一世我们合家哄骗了他一遭,我们家这一世照样要遭殃。
10
余嬷嬷来看我了。
翎儿,你怎么那么倔,你难道不知道大家族,姐妹之间的命运紧密相连吗你长姐好了,你的人生才能顺遂。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
就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我上一世才忍辱负重那么多年,替长姐隐瞒了一辈子。
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重来一次,我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但别人也甭想拦了我原本应该走的路。
你就不怕我去东宫会取代长姐的位置
余嬷嬷笑了：你怎么可能取代得了大小姐你生来就是大小姐的陪衬,这辈子都要围着大小姐转的。
所以这就是生下我的原因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偏疼长姐些,却没想到一直把我当做给长姐铺路的工具。
翎儿,人出生的那刻身份就是注定的。我就是一个下人,但是即使一辈子都要围着夫人,不是也能过得很好吗
你是下人,可我不是！为什么要拿你的人生经历强加在我身上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再踏进东宫半步。
余嬷嬷不以为然,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翎儿,你怎么就学不会,顺势而为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想,我与她大概就是只有母女的缘,没有母女的份吧。
我只当自己是借她的肚子来到这个世界。
她从未有一刻把自己当做我的母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昧的人
竟然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贬低到尘埃里。
11
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沈自善是否真如萧乾安所说,真的回不来了。
被禁足的日子,只有余嬷嬷偶尔来劝我。
几次下来,见我完全说不通,她索性来略坐一会就走了。
直到这天,她端来了一碗甜汤来,引起了我的警惕。
你最近瘦了,我特意问厨房要了碗补汤,快趁热喝了吧。
还是一样的伎俩。
我不接,任由她端着：汤里的红花是长姐让你下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她连忙噤了声。
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一旦喝下,这辈子便再也有不了孩子吗
她不言,她什么都知道。
我没喝下这碗加了料的补汤。
因为赐婚的圣旨来得够及时。
12
沈自善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此次能够回来,受了怎样的磨难。
但好在他回来了。
圣上赐婚,连太子都拦不住。
我终于得偿所愿,摆脱了他们所有人的控制。
两世为人,我第一次穿上了鲜红的嫁衣。
喜极而泣。
父亲让夫人亲自为我操办婚礼。
郡王本就受宠,此番又立下大功。
我的嫁妆比起长姐也毫不逊色。
更何况,沈自善请旨赐婚时,还特意强调,我有恩于他。
陛下还给了好些赏赐为我添妆。
长姐也来为我送嫁。
她这些日子过得还是不好。
但这又关我什么事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程要挣。
谁也不是谁的附属品。
婚房内,沈自善拿过我遮脸的团扇。
阿翎。上一世,也曾有个人这样温柔的唤过我。
但是只有那么一次。
关注到我有些走神。
沈自善直接牵起我的手,将我引至桌前。
阿翎,我们来喝合卺酒。
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我笑着说好。
沈自善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告诉他我已经怀了身孕,从成婚那日,他从未越雷池半步。
纵使听过京内传出太子与我的不好的传言,他也未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有过半分怀疑。
王爷是因为不喜欢妾身,所以才不过问妾身跟太子的传闻是真是假吗
沈自善听我这么问,没忍住笑出了声：阿翎,你可知玄安观那夜,玉青将你掳来是我的授意
什么
我成婚之后才知道,那夜梨花树下给我一手刀的是他的贴身侍卫玉青。那日我晕倒时听到的男声也是玉青的。
那日我带亲卫临时到城外玄安观修整,正巧见你挎着个食盒迎面走来。我见你穿着打扮不俗,合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听见你吐槽你长姐老是把你当下人使唤,但是你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着实可爱。
晚上,不知是谁在我膳食里动了手脚。情热心动之时,我的脑海里全是你。没想到那夜你还如此主动,真是个大胆的姑娘。那个时候,我便认定了这辈子就是你了。我既认定了你,便不会再怀疑你半分。
听完沈自善的这番陈述,我大为感动。
众人都说我和长姐身形相同,想来上辈子玉青是将长姐的背影认成我的。
至此,让我们错过一生。
我曾以为,爱一个人就会像萧乾安那样把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所以上一世纵使有过心动,我不敢放任自己爱上萧乾安。
我怕自己会因为一己私欲害了全家。
但现在沈自善让我看到,什么样才是真正爱一个人。
要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信任。
沈自善。我没有再尊称他为王爷。
你会一辈子都愿意相信我吗
我会一辈子都爱你,信你。他将我拥入怀中。
可一辈子太长了,人心易变。
他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眼中有些湿润：阿翎,你听过我父母的故事吗
当然,忠君爱国的大将军和忠贞长公主的凄美爱情。
阿翎,我会像我母亲爱我父亲那般爱你。若没了你,我此生便不会再娶。
我信他,因为他上辈子真的这么做了。
我勾住他的脖子热情告白：沈自善,我也会爱你一辈子。
他扶住我的腰无奈笑道：别勾我,小心孩子。
我狡黠笑道：太医说了,满三个月,小心一点,可以的。
他闻言将我抱起。
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的存在,是为了跨越一切阻碍来爱我。
13
重来一世,萧乾安知道圣上此后还会在位很多年。
自己在太子的位子上还要坐很久。
这一世,因为他陷害过沈自善。
沈自善日后定不会为他再美言。
他决定放手一搏。
但他失败了。
被皇上废黜,幽禁在宫外的一处宅子里。
长姐递消息进来的时候,沈自善正在陪我一起教女儿走路。
萧乾安病了,可能时日无多了。想见我一面。
上一世的事情我讲过给沈自善听。
他听完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他信是不信。
那我陪你一起去。不然我真怕他拉着你殉葬。
我知道他在打趣前一世萧乾安临终前,还要拉着我殉葬的事。
看来他虽然表面不显,但心里还是有些吃醋的。
屋子里的药味极重。
长姐所言不假,萧乾安已经病入膏肓了。
听见有人进屋,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冲我虚弱一笑。
上一世,即使最后他年岁老了,也没有现在这般形容枯槁。
阿翎,你来了。
长姐递信,让我务必来一趟。
阿翎,你说我们还会重来一世吗下一世,我定要早早的找到你。
还是别了。你知道吗上一世,从始至终,我只有你一个男人。玄安观那夜,和沈自善在一起的,其实是被侍卫认错掳走的长姐。所以后来我才会替她和你在黑暗中圆房。上天让我们重来一回,就是为了改变上一世的错误。
萧乾安听完大喊不信,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不一会便没了气息。
屋外传来长姐的哭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许萧乾安去了,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
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怀上麟儿。
也早因为废太子被从玉牒之上除名。
还能归家再醮。
但是这些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了。
外面起风了,沈自善为我披上披风,还是那么温柔。
回吧,女儿还在家等我们。
好。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
焐得我的心也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