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曾以为顾寒川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
二十五岁那年师父因公殉职,青梅竹马的师兄宋景深被调往总部后音讯全无。是他把我从废墟中救出,给了我继续做救援医生的勇气。
我们相恋结婚,从普通队员到现在他是队长我是主治医生,五年来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直到他要把我们领养的孤儿小石头送给他的救援搭档苏梦瑶。
晓雨,我的孩子,只能叫我最信任的战友为妈妈。
我手中的葡萄糖注射液啪嗒掉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我却丝毫未觉疼痛。
寒川,你不应该在我这么虚弱的时候开玩笑。
我和顾寒川刚从汶北大地震的救援现场回来。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我在抢救过程中被余震砸伤腰椎,医生说以后很难再怀孕。
我直视着顾寒川的脸,企图在上面找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没有。
只有无边的冷漠。
他自然地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好像他刚说的话只是要送掉我的一盆花草。
你知道我不是爱开玩笑的人。梦瑶是我最默契的搭档,她和你不一样,她把第一次救援献给了我们队。又有心理创伤,需要孩子的陪伴来治愈。你反正已经没办法生了,把小石头过继给她,我也一样还是你老公。你根本没有什么损失。
他拿着收拾好的垃圾走出去。
他知道我会答应的。
又或者说我是否答应,对他而言,并不会影响所做的决定。一贯如此。从来都只是来通知我,并非商量。
我发疯似的冲出病房,腰部剧烈的疼痛却让我踉跄跪地。
跪在了此刻在走廊里相拥的顾寒川和苏梦瑶面前。
我却听清了顾寒川话音未落的安慰：梦瑶,我说过,只有你能做我孩子的妈妈。
苏梦瑶脸上瞬间的厌恶只有我一人看到。
她迅速跪下给我磕头：晓雨姐,对不起,我和队长说了,不该让小石头做我的儿子。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一个家,求求你,成全我吧。我已经把队长让给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你要怪就怪我,别怪队长。
她声泪俱下,仿佛我才是抢夺她孩子的恶人。
顾寒川一把把她扶起来,细细检查她的膝盖,又揉揉并不存在的淤青。
梦瑶,你跪她做什么,你为我们队付出了多少。我又为她付出了多少。她只是失去了生育能力,你失去的却是最爱的我、整个青春还有本来应该拥有的美满人生啊。我和她无论为你做多少都是不够的。
他扶着抽噎的苏梦瑶往外走去。
只留下一句：桌上的自愿过继书,自己签好以后拿给我签字就行,如果还想和我继续这段婚姻的话。
五年婚姻,两死两伤。
顾寒川,你还想和我过吗
可我,不想和你过了。
我很干脆地签了字。
但文件,我替换成了离婚协议书。
第2章
顾寒川再次回到宿舍已是深夜。
满身的酒味和后背清晰可见的指甲抓痕仿佛在高声嘲笑我这五年婚姻的荒唐。
我拿出已经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看了我的签字他很是兴奋,并没有细看内容,就签上了他的名字。
心愿达成以后的他意兴阑珊,抱着我就倒在床上,他的攻势疯狂又带着侵略性。嘴里却喃喃着：梦瑶,梦瑶……
我平静地接受着,麻木的。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往我总是主动的那一方,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怜惜他自小父母双亡,在福利院长大。怜惜他只是被各种家庭领养又送回的可怜孩子,从未享受过家庭的温暖。
我想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总是心疼他清瘦坚毅的身影,总觉得亏欠。
现在想来,哪来亏欠,不过是爱得失去了自我罢了。
我看着他熟睡的侧颜陷入回忆。
我们的感情,在小石头来之前都还是很美好的。
他陪着我走出失去师父的痛苦,陪着我从实习医生成长为主治医生。他会在每次救援后主动承担更危险的任务,只为了让我少受伤。也会在每次救援结束后,第一时间来医疗站找我,给我递热水擦汗水。
他总会说我没了师父,他便要给我双倍的关爱,补上师父的那一份。
那时的我们过得虽然辛苦却充实。
连结婚时唯一的贵重物品——一对救援手表,都是我们俩一起攒了半年津贴才买下的。
转变,发生在我们领养小石头以后。
那个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七岁男孩,我和顾寒川都很喜欢他。可当我想要正式办领养手续时,顾寒川却突然暴跳如雷,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绑架他。
一声声你就是想用孩子拴住我传入耳朵,也捣烂了我本就疲惫的心。
他坚持我领养小石头是为了威胁他不能离开我。
可我没有。
从小失去父母的我一直觉得最美好的事就是给同样孤苦的孩子一个家。
任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开始时好时坏。
我以为,他只是因为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才会起了无端的猜疑和防备。
直到他贴身的平安符破了,我给他缝补的时候,看到了平安符里藏着的女孩照片。
我看着照片出了神,他冲过来把我推倒在地：谁让你乱碰我的东西的你的脏手怎么配拿她的照片
我才知道,那个我以为是来救赎我的温柔的神,他柔软的心里藏得最深的。
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把第一次救援献给了他,让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彼时我深爱着这个我视若生命的爱人。
我相信,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我会感动他,成为他最爱的女人。
可谎话,哪怕说得再真,也不会变成现实。
第二天醒来时,顾寒川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这么多年,无论再忙,他总会尽可能亲自下厨。
因为那些年为了攒钱买医疗设备,我白天救援,晚上还要去诊所兼职。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后来得了严重的胃病。
为了纠正我不按时吃饭的毛病,顾寒川就会学着做各种养胃的饭菜端到医疗站给我。
顾寒川的心可能早就变了,可做饭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他看向我的表情似有些不好意思。是因为昨晚别扭的疯狂,还是因为我出乎意料的乖巧,我不知道,也已不再想深究。
晓雨,我以为你会闹上一阵子才肯签字,毕竟我也明白,你对小石头的感情也很深。不过,梦瑶那么专业,会对小石头很好的,你也可以更好地养伤。等过继手续都办好了以后,我就陪你去散散心吧,你不是说想去看青海湖吗到时我陪你一起去。
我心下悲凉。
顾寒川,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会带着孩子,离你们这对战友远远的。
我抬头笑得乖巧又恬静：好啊,一切会如你所愿的。
顾寒川,既然你一直都说,是苏梦瑶把你让给了我。
那我就把你彻底还给她。
第3章
他似是被我乖巧的笑容感染了。
晓雨,那么多年,我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搭档嘛,牙齿和舌头,哪有不磕碰的。我妻子的位置,还是你的,这你可以放心。
我点点头。
还真是莫大的赏赐呢。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开口：晓雨,那个……过继的手续就辛苦你亲自去办一下,梦瑶的心理创伤又犯了。她受不得刺激,一个月以后,等她状态好点,我们就把小石头送过去,你觉得怎么样
他好像忘了,我刚失去了生育能力,也失去了生理上做母亲的可能。
他急切地剥夺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拱手奉上给他最信任的女人。
他是苏梦瑶虔诚的信徒,也是献祭我满足他内疚的刽子手。
都依你,一个月也挺好的,足够了。我笑得平静。
一个月,刚好足够度过离婚冷静期。
交给我办过继手续,也就不会注意到我替换了文件。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
是苏梦瑶。
她还是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说要来照顾我养伤。手里还拎着做好的营养汤。假装不经意露出手上的烫伤。
顾寒川脸色铁青：你操这心干什么,胡闹不是,自己身体都不舒服你来照顾她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晓雨姐,所以就网上学着做了点汤,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苏梦瑶话未出泪先落。
她那不顶用的胃哪里消受得了你做的这些好东西,你以后别忙活了。笨手笨脚的,我给你吹吹,你等着,我去买药。
说罢,便急匆匆地赶出门。
这样着急的样子,他也曾对我有过。
那时我们还挤在一个小小的单人宿舍里。他很爱吃苹果,但是又不喜欢削皮就爱连皮吃。我怕皮上有细菌,坚持给他削皮。
刀太钝,失手切了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大半夜血一直止不住。
他用纱布包着我的手,带着我狂奔在深夜的街头一家家敲医院的门。
开一下门吧医生,我真的很急,我老婆的手要废了！
他甚至声音带着哭腔。
值班医生很无语地给我缝了针。
我看着他一头夸张的汗水笑出了声：没有那么夸张了啦,人家觉得我们是神经病啊。
他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神经病,都说了带皮吃,非削什么皮,那点细菌能要你命了,你就作吧你。
真可爱啊这男人,我要疼他一辈子。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可原来,这样的可爱,并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在回忆里神游,直到惊觉一股恶寒直逼我心房。
我抬头便看见苏梦瑶那恶毒又残忍的笑容。
第4章
晓雨,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莫不是疯了吧
她绕过桌子走到我的面前,把营养汤随意一放。
怎么,楚楚可怜,不装了我对上她的眼。
她愣了片刻,又得意地笑起来：上赶着拼死拼活把身子全搞坏了,给他执行任务,给他照顾后勤,为他操持一切。最后呢,生育能力、孩子、老公的心,甚至连救援队的位置,你一样都留不住。连过户的手续你都得亲自去办,以后你还要看着你的老公不断地来找我,看着你的儿子喊我妈妈。晓雨,你可真可怜啊。
所以,他为了你,一切都奉上了,那你呢,这么多年,你是真的爱顾寒川吗我镇定自若地发问。
苏梦瑶却笑得更加嚣张：爱爱值几个津贴我当初刚毕业被分配到偏远山区,可那里条件太苦了。我看顾队长前途无量,就想着跟着他,还编了个被山区孩子感动的故事骗他。结果他信得不得了,把我当英雄似的,还说要推荐我当先进。天老爷,没想到这破地方这么辛苦,我不跑我图什么图他一个月三千块津贴还是图每天睡帐篷
我心下了然：所以你为了不让他记恨你,说是被领导强制调走所以才与他分别
苏梦瑶说：不然呢不然我怎么能让他对我念念不忘,还让他反过来嫌弃你呢
嫌弃我我有些不解其意。
苏梦瑶扒拉了一下桌上的饭菜又嫌弃地推开：我和他说,我中途想回来找他,被你阻挠威胁,没有办法才偷偷离开了,才造成了错过这么久的遗憾。所以你说啊,他怎么能不厌恶你呢
我笑得苍凉：所以你再次出现,也是因为他现在升了队长有前途了
苏梦瑶不置可否：当然啊,不然我图他有老婆孩子吗你以为我像你一般,是个痴情蠢货啊。他顾寒川于我苏梦瑶而言,从头到尾,不过是个跳板。
顾寒川啊顾寒川,可怜可笑你竟也与我一样,不过是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下贱痴情种。
等知道真相那一天,这个男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梦瑶,你在说什么什么跳板顾寒川的声音在苏梦瑶身后响起。
第5章
苏梦瑶似是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向身后的顾寒川。
顾寒川却像没事人一样细心关切地给苏梦瑶上药。
你们刚在聊什么呢什么跳板顾寒川不解地问。
苏梦瑶松了口气,这一幕却只落在我的眼里。
苏梦瑶又开始委屈落泪：没事的,没什么,晓雨说我不过是你的跳板,我和她说哪怕是做你的跳板,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然后假装不经意地看向我,神色有些畏惧。
顾寒川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晓雨,你乖巧的样子都是装给我看的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把从前那些护短的毛病都改了,梦瑶那么单纯,你到底要为难她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你再敢欺辱梦瑶一次,队长夫人的位置,你就别想坐了,给我从救援队净身出户滚出去。这一个月我会住到梦瑶那去照顾她,就当做是替你赔罪,你给我好好办好过继手续,到时把小石头送过去。
说罢带着苏梦瑶扬长而去。
我叫住了他们。
顾寒川很不耐烦地回头：我说了,我决定的事你不要想着阻拦我,你那点哭闹威胁的招数吓吓梦瑶可以,在我这,没用。
我却只说：把汤拿走,苏小姐比我更需要,毕竟她身体差不是吗
顾寒川像是有些诧异我没有像以往一般挽留,半晌,只憋出一句：矫揉做作,恶心至极。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一口一口坚定地喝着碗里的汤。
以后,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委屈我的胃。
更不会为了任何人,委屈我的心。
手机响起,是个未知号码。
接起那一刻,我听到了久违却熟悉的声音。
电话那头,是宋景深。
我那个被调往总部后便音讯全无的师兄。
全市最高级的酒店包厢里。
我艰难地把眼前一身正装不可直视的宋景深向记忆中青涩的面孔靠拢。
他嗫嚅着开口：师妹,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那个混蛋做的那些事我都派人调查清楚了。都怪我,我当年不该因为工作丢下你,我后来有偷偷关注过你,你已经结婚了。我以为他会好好对你的,我不知道你会受这些苦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为什么我问。
他很坚定地回答：因为你是我最亏欠的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不能看着你受委屈不管。我来得太晚了。但我现在完全有能力保护你,帮助你了,你放心依靠我。
我还是追问：不,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当年为什么没有告别就走了
我们本已情深意重,他却一纸调令便走,连句告别都没有。
并非不知道原因,那时候我的处境,的确不是一个理想的谈恋爱对象。
可是能不能,不要用一纸调令便轻轻带走我的心。
能不能起码当面给我一个确切的分别的理由。
而不是让我的青春只留下未知的疑惑。
再被命运的漩涡推向另一个用糖衣包裹的毒药！
我这颗心,也会跳,也会痛。
我,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宋景深沉默了。
我知道,现如今能让眼前这位总指挥沉默的人与事,不多了。
他神色严峻地走到我面前,跪下。
对不起。
像是远古的一声轻叹绕过漫长的年轮终于抵达了耳畔。
我完成了青春最后一道难题的答案。
顾寒川带着苏梦瑶一脸暴怒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情景便是宋景深深情悲切地跪在我面前。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不甘,甚至让我生出了一种,他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在乎我的错觉。
第6章
苏梦瑶看起来很惊讶：这都进展到要求婚了吗,晓雨,你名义上还是队长的妻子。你就一点都不在意队长的感受吗你真的太自私了。
顾寒川冲上来就准备暴打跪在地上的宋景深。
门外的保安把他按倒在地。
顾寒川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队长,已经多久没有受过这般屈辱。
你们这对狗男女,男的始乱终弃,女的把我当傻子耍,老子还活着呢,你们就要复合了。
他趴在地上的样子像只困兽,似乎失去了从前让我心疼的光环。
我正要开口,宋景深悠悠从地上站起来,对着我摇摇头,示意我不必着急,他来处理。
他走到顾寒川面前,瞟了一眼苏梦瑶,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寒川。
顾队长,我不是你这种无耻又虚伪的小人。我余生只会用来对师妹赎罪,无论她需不需要我,我都会一直在。当然,如果她需要我取代你的位置,成为晓雨的丈夫。那必然是我莫大的荣幸。
顾寒川的脸涨成猪肝色：晓雨,你就这么看着他羞辱我你说过的以后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男人呢你新婚夜发过的誓呢！
先背叛我们婚姻的人,此刻却来质问我的誓言是否作数。
我淡淡开口：等一个月吧,办好手续了,一切都会回到合适的位置。
顾寒川挣扎着起身：晓雨,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才是更重要的那个男人。现在马上和我回去,等过继手续办好,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夫妻,你也还是能如愿做队长夫人。
好。我走上前去替他整了整凌乱的制服。
顾寒川抓着我的手,揽着面有愠色的苏梦瑶往外走去。
我对宋景深点点头表示感谢。
这段错误的婚姻哪怕要结束,也应该由我亲自写下句号。
回到宿舍后,顾寒川把我按在床上。
猛烈的吻势当前,我却没有像往常一般积极回应。
他停了下来,掐着我的脖子逼问我：你第一次给他的时候,也是像这死鱼般不动弹吗他今天也这样亲你抱你了吗,你喜欢吗开心了吗！
我没有像之前一样疯狂地否认和解释。
我只是深深地望向他：顾寒川,五年,整整五年,我对你倾尽我所能给的一切。却连这起码的一点信任你都不舍得给我吗
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松开了手。
合衣平躺在我身旁：晓雨,我承认我心里有苏梦瑶,但是我已经习惯有你在身旁了,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嗯。
不会。才怪。
他抱住我：晓雨,等过继手续办好了,我就申请调岗和你离开这里吧,我不放心有那种人在我老婆身旁打转。
我没有回应。
我不想再在离婚冷静期结束前起变故。
他还在规划着和我的未来,可我现在想的却只有逃离了。
晓雨,梦瑶之前心善帮人被骗了,现在档案有问题。她想申请调到总部,需要你来做推荐人,我觉得这很合理。毕竟是我们欠她的,多帮帮她也是应该的,你说是吗
好,我来办,你把她的资料给我吧。我答应了。
顾寒川把我抱得更紧：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不会和我计较这些。
当然不会计较,因为我已经一点都不在乎了。
第7章
一个月时间过得似乎比想象中要快,最后一天,我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晚饭。
不能好好地开始,那就干净利落地结束吧。
拨通顾寒川电话的时候,他和苏梦瑶在一起。
实实在在的在一起。
我擦掉眼泪,只和他说了一句：手续全部办好了,放在桌上了,你回来再看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这个男人流泪。
他的喘息声夹杂着苏梦瑶的呜咽声。
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多年的宿舍,再也没有回头。
下楼,宋景深已经接到了小石头,在等我。
他给我们另外安排好了住处。
从此以后,顾寒川和我们母子,再无瓜葛。
我给顾寒川,留了一份大礼。
桌上的文件,不仅有他签了字的,标明自动放弃孩子抚养权的离婚协议书。
还附带了根据他提供给我的苏梦瑶的资料顺藤摸瓜查出来的有关苏梦瑶的一切。
她在来救援队之前的真实档案。
她虚报救援经历被处分的记录。
收了她钱,给她开假心理证明的医生口供。
还有,那晚苏梦瑶和我交谈中,亲口承认她那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欺骗顾寒川的录音。
这些,并不足够弥补我那么多年的伤痛。
但至少,可以让顾寒川认清,他念了那么多年的白月光,只是一条恶心的白虫。
我的生育能力,我的孩子,我的爱情再也回不来了。
既然如此,我承受的十分痛里,顾寒川也该承受八分。
他应得的。
三小时后,我收到了顾寒川的电话轰炸。
按掉,继续打,再按掉,又继续打。
拉黑,就发短信,在各个社交平台发信息轰炸,找遍我所有认识的人。
打开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无非是道歉和哀求。
从来就是这么霸道又不讲理,只是以前我骗自己,他是在乎我。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害怕失去,他唯一还可以拿捏的对象。
纯自私罢了。
几天后,他出现在宋景深给我和小石头安排的新住处楼下。
我没有躲,我知道他这个人,凡是认定了一件事就绝对不会轻易罢手。
会想尽一切办法纠缠不休。
我也知道,他肯定用尽了能力范围内能想到的办法,才找到了我现在的住址。
他比从前消瘦了许多,我走过去的时候,远远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令我心疼不已的清瘦身影。
清瘦依旧,心疼不再。
他看到我欣喜若狂。
大步流星走过来然后噗通跪下。
为什么他们都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下跪,就会激起女人的怜悯呢。
他不懂,女人心疼的从来都不是男儿的膝盖,而是那个心爱的人。
已经不爱了,跪地哭泣,在我看来,只剩聒噪。
起来吧,地上脏。我扶他起来。
他却顺势圈我入怀,死死抱住不松手：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心疼我。
松开我,你更脏。我冷漠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怀抱里。
第8章
他像是被现实打蒙了一样迅速松开手。
又后知后觉地试探着问我：晓雨,你刚刚,说什么
我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愧疚和怜惜。
我说,你脏。
他摇晃着我的肩膀急急忙忙企图解释：不是的,晓雨你听我解释,那些我都可以解释的。
我甩开他的手：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帮着苏梦瑶欺负我,还是解释你终于幡然醒悟知道谁才是对你好的那个是要解释一次次和苏梦瑶睡觉都是因为被骗,还是要解释,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我赎那并不存在的罪
顾寒川被我一连串追问冲昏了,张了张嘴,可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
我在他面前永远是乖巧温顺的,何时有过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本来可以忍,可以继续做个盲目的爱情疯子。
可他不该,不该动心思到我唯一的孩子身上。
不该低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如果没有人愿意偏爱我,起码我的小石头应该拥有来自母亲无条件的爱与呵护。
僵持之下,他始终抓着我的手不放。
放手！是宋景深。
他拎着大袋小袋,有给我的补品,有给小石头的玩具。
静静地在旁边听完了我们所有的对话。
他眼角微红,神情尽是不忍和心痛,显然是听清了我的质问。
我让你放手,离开这里！宋景深轻轻放下物品,给了顾寒川一拳。
顾寒川倒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怒目圆睁就向宋景深挥拳而来。
拳头停在了半空。
我挡在了宋景深面前。
平生第一次,我站在了顾寒川的对立面。
还记得那年救援时遇到二次坍塌,顾寒川和其他队员被困,我冒险冲进去找他。
我也是这样,用瘦小的身躯挡在顾寒川面前,用后背为他遮挡落石。
时过境迁,曾经用命相护的人,已经成为了面面相觑的陌生人。
顾寒川的眼神满是不敢置信和不甘。
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输给你,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顾寒川狠狠地对宋景深说。
又转眼看向我,柔声道：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我会向你证明,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
过了几日,我看到了苏梦瑶的处分通知,涉嫌伪造救援资历。
我知道,是顾寒川做的。
爱的时候如珠如宝,一旦发现达不到他的预期和想象就会弃之如敝履。
曾以为,他只是这样对我,只是因为不爱我所以才能下得了狠手。
原来对所谓最信任的搭档,也是如此。
他爱的从来都不是某个人,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叮咚……是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晓雨,苏梦瑶欠你和小石头的,我会让她加倍偿还。
我知道,是顾寒川。
可他不明白,我不需要谁偿还,也不需要看谁遭报应。
我想要的,只是他滚,离我们远远的。
老家的姑姑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不知道是谁,在苏梦瑶的老家满村贴了告示。
把她多年以来做的虚假事迹一一列出。
怎么虚报救援经历欺骗组织,怎么勾引有妇之夫破坏家庭,怎么伪造证明被处分的事说得一清二楚。
有过之无不及。
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现在没有人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了。
哪怕一人一句口水,都足以淹没她唯一的退路。
做事做绝,一点后路都不留。
顾寒川这男人的狠心,可见一斑。
我没想到的是,顾寒川这么折腾一番,都还有力气给我送上精心准备的惊喜。
第9章
八月十五,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以往每年的这天我都会买一束花。
默默摆在桌上,然后和自己说：晓雨,结婚纪念日快乐。
顾寒川可能忘了,这束花是他以前最爱的那种。
刚在一起的时候穷,舍不得买来装饰,就约定等结婚了,每年的纪念日都要买束花庆祝。
花还是那种花,我却再也闻不出甜蜜的味道。
原来香的不是花,是自以为美好的爱情。
救援队长顾寒川,动用五十架救援直升机摆心形,只为博妻子回心转意的当地新闻映入眼帘。
第一次看直升机编队的时候,是一次大型救援演习。
我觉得很震撼,试探着问他能不能在我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也为我准备一场直升机表演。
他很不屑地说：人家是正式演习,意义重大。你算老几,配吗
后来我再也没有提起过。
新闻里,成群的救援直升机在浩渺的天空中排列组合。
一幕一幕重现着我们相遇相知的故事。
最后,顾寒川拿着戒指在镜头前单膝跪地。
晓雨,我亲爱的妻子,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辜负你的,我会千万倍补偿你。可不可以换你,再为我心动一次
我打开社交软件评论：再见,工具人,勿扰。
那次深夜,他又一次和苏梦瑶厮混回来,我问他既然苏梦瑶是他最信任的搭档,那我算什么。
他不屑地笑了笑,思考了一下。
工具人。
连路人都不算。
眼下在万人关注下被当众拒绝,顾寒川牙关都咬碎了。
他还在做梦,做那个,只要他挥挥手,我就会如小狗般乖巧听话供他使唤的白日梦。
他强打起精神：没关系,我会等,等到你原谅我为止,此刻全市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的真心。
渴望的东西,终于得到的那天却再也没有当初期待的心情。
从始至终都错了,错的不仅是时机,还有不对等的感情。
新闻突然被人举报删除。
宋景深放下手机,帮我收拾行李,说给我和小石头安排了另外的住处,绝对保密,最高级别的安保,保证不会让我们再被顾寒川骚扰到。
新闻也是你找人删的我问。
宋景深：你点头的话,我还可以直接调走他,没了职位,他也没有能力这样来烦你了。
我摇摇头：不用了,这种人,多和他纠缠一分,就多一分恶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搬到新住处后,的确安稳了一段时间。
顾寒川还是会不断换新号码发信息过来诉衷肠。
往日朝夕相对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两句话的人,现在却好像有说不完的情话要和我说。
我看完就删从来不回。
直到这一天宋景深给我带来了一份文件,是顾寒川辗转找到他让他转交给我的。
第10章
离婚协议书里我只要了一半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
而这份文件里写着,顾寒川将所有的财产全部转到我和小石头名下。
宋景深淡淡地说：他让我和你说,这么多年带给你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能磨平,物质是最实在的。所有的财产都转到你的名下,让你对自己和孩子好一些。我本来不想理他,不过铁公鸡把毛都拔了也是让我有点意外。说到底,这些也都是你的血汗钱,所以我就帮他拿来了。他还说会一直等你,直到死为止。
电话响起,我知道是顾寒川。
我接了。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接起,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沙哑的嗓音里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老婆,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财产转移文件你都收到了吗我信不过那小子,但是也只有他能帮我把东西给你了。
我淡漠开口：收到了,话也带到了,不用等我了,各自安好吧。
他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压抑的哭声。
老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再给一次机会我呢我真的知道错了,苏梦瑶那边我已经断干净了,而且也让她付出代价了。我是真的后悔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们,求求你,回来吧。你不是一直都最疼我了吗
他终是压抑不住,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我流泪,我知道,他是真的后悔了。
我和他都知道,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顾寒川,以前我看到你清瘦的身影,总是很心疼。心疼命运对你不公,心疼你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我总对自己说,你不懂怎么爱我,是因为你没有被好好爱过。我以为,我只要足够努力,对你足够好,你就会看到我的真心。珍惜我,爱我。可换来的只有一次次变本加厉的伤害和无休止的羞辱。我是不是你最信任的搭档,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为此忽略掉我全部的爱
他听着,在电话那头哭得更加凄厉。
我等他逐渐冷静,才缓缓继续道：寒川,我知道,你是真的后悔了。我也相信,你以后会对我好的。可是,我真的太累了。放手吧。
电话那头是无尽的沉默。
我挂断了电话。
也挂断了我和他此生的情缘。
自这个电话后,顾寒川没有再骚扰过我。
日子周而复始地平淡过着,我也以为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撕烂了这份祥和。
第11章
这天照常接小石头放学。
宋景深打来了视频,我接通。
那头却传来癫狂的笑声。
是苏梦瑶。
视频里,宋景深和顾寒川都被绑在椅子上,头低低垂着,不知生死。
苏梦瑶狰狞着说：要是不想他俩都死,你自己一个人过来。
我没有迟疑,把小石头安顿好,就驱车赶往苏梦瑶所说的地点。
你把他们怎么了你疯了！我低呼出声。
苏梦瑶笑着开口：我伪造了一张绑架了你的图片,说十分钟之内不赶到就把你从楼上推下去。你猜怎么着两个人都来了。真的是关心则乱,两个这么精明的人连脑子都急坏了。
此时,顾寒川和宋景深已经悠悠醒转。
你个疯子你要干什么顾寒川怒吼。
苏梦瑶更加癫狂：对,我是疯了,五年战友情谊,你为了讨好她连后路都不给我留,我怎么能不疯！你这么爱她,我就让你看看,生死当前,她最爱的是你们俩之中的谁
苏梦瑶拿起桌上一支注射器。
晓雨,这里是一毫升就可以致命的毒药,今天他们两个,你只能选一个,让他活下来。
苏梦瑶拿刀顶着我的后腰,把注射器放到我手里。
轻声在我耳边说：只能选一个哦,不然你们都得死。
好,我选。我握紧注射器。
我看了一眼顾寒川,又看了一眼宋景深。
他们俩的眼神都晦暗不明。
我一步步向顾寒川走去。
顾寒川的眼神写满了心痛和无奈,还有,释然。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选,这样也好,是我负了你,我应得的。顾寒川深情地看着我。
苏梦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顾寒川,你不过是和我一样,被抛弃的可怜虫。
我抓住机会回身,握住注射器就向苏梦瑶扎去。
我选你死！我吼道。
身后顾寒川和宋景深都惊呼出声：晓雨！
奈何我身子孱弱,力量悬殊,竟和苏梦瑶僵持到了窗边。
眼看我就要被推下楼去,粉身碎骨。
第12章
贱人,你耍我！苏梦瑶咬牙切齿道。
耍你就耍你,还用挑日子吗我死死抵住窗沿。
眼看就要坠落之际。
顾寒川冲了过来,把苏梦瑶撞开。
强大的冲击力之下,苏梦瑶从窗户边飞了出去。
而惯性也导致顾寒川,一同坠落。
等我和宋景深来到楼下,已经有一堆路人围成了圈。
我不知为何突然脚下发软,宋景深扶住了我。
我轻轻拨开人群。
躺在血泊里的是我爱了许多年,心疼了许多年的男人和他信任了许多年的女人。
苏梦瑶脑浆迸裂,四肢都扭曲变形,整个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散落着,早已没有了生息。
顾寒川的肋骨断裂插进了内脏,此刻还剩一口气息。
强大的画面冲击让我此刻只剩木然。
宋景深在身后喊路人叫救护车和报警。
我爬到顾寒川身边。
他嘴巴微微张合,似是在低语什么,却又不停地呛出血来。
我不停地给他擦着嘴边的血,可是擦不完,怎么都擦不完。
你说什么,我听着,你说。我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企图听清他的话语。
老……老婆……对不……对不起……忘了……忘了我……以后……以……以后……好好……过。
过字落耳。
他彻底没了呼吸。
眼睛微张,看着天空。
瞳孔已经涣散。
我轻轻地为他合上未闭的眼。
终于恸哭出声。
我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结局。
我以为,最坏也是最好,莫过于相忘于江湖。
他却用死亡刻下了这段婚姻最后的墓志铭。
时光飞逝,又是十年过去。
这十年间,宋景深始终很妥帖地照顾着我和小石头。
甚至连小石头都说了无数次想让宋叔叔做他的爸爸。
我却始终没有接受宋景深的求婚。
不是因为心里还有顾寒川不能释怀。
而是因为我不想再轻易将感情托付在他人身上。
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不会抛弃自己。
已经蹉跎多年,余下的时间,我想先好好补上那些年,自己亏欠自己的照顾。
再来谈其他情感。
生而为人,除了可以成为一个爱人,一个母亲以外,更应该先好好成为自己。
我们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是为了成为攀附大树的藤蔓。
我们,本就可以成为参天大树。
我想,女人的底气不应该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是在自己的能力之内。
这十年间,我重新拿起了医学专业,投身于西部医疗援助事业,日子过得充实有意义。
追求者也不少,搞得宋景深很是紧张,于是更加变着法子对我和小石头好。
可他不明白,他比顾寒川,更早就失去了我。
一天,小石头从学校带回了一只受伤的小鸟,说是想救救它。
小石头兴致勃勃地问,能不能养它。
我说：好啊,等它好了,我们一起放它回天空。
小石头和小鸟一天天成长,我的事业也越做越好。
我逐渐学会了人生最大的课题——如何更好地爱自己。
我想,就这样,便很好了。
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清瘦的身影。
想起我们风雨同行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
又是怎么失去了彼此。
想起那些年曾有过的甜蜜和苦涩,遗憾与成长。
也会不经意间流下些许眼泪。
那几年的情爱与时光,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救援服站在山顶,他说要和我一起看日出。
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山顶上,日出的第一缕光温暖而明亮。
我听到他说：再见了,晓雨。
而后悠悠醒转。
恍若隔世,我睁开眼。
此刻窗外阳光正好。
我轻声说：再见,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