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
手机屏幕倏得亮起,几条信息跃进了许烬的视线。
他握着手机的手骤然一紧,瞳孔紧缩。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
可这三句话连起来,他竟然有些看不懂了。
足足有几分钟,许烬才终于意识到。
这所有的一切,我好像已经全部知道了。
这几条消息,是在告别。
也是分手。
他猛地从沙发起身,再也顾不上一旁的谢明珠,准备朝机场追去。
阿烬,你去哪儿
谢明珠连忙扯住了许烬的袖子,满脸惊疑。
我们下午不是......
许烬有些不耐烦,想要甩开。
可谢明珠却没有松手,依旧死死地拽住。
直觉告诉她,如果这次不拦住许烬,或许他再也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她大概猜到了些什么,说出口的话带着一抹哀求。
阿烬,别走好不好
从小到大,谢明珠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小姐。
几乎没怎么求过人。
可现在,那张明艳的面庞上已经隐隐有了泪痕。
许烬垂着眸,长长的睫毛翕动着。
慢慢的,他伸出手,钳制住了谢明珠的脸。
他看着她,情绪不明。
明珠,我们结婚这件事,本来就是个错误。
说完后,他彻底不再顾及谢明珠的感受,起身出门。
徒留谢明珠一个人嵌进沙发里,无助的抱紧了自己。
许烬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明明他们才是理所当然的一对,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宁愿喜欢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女孩。
也从不愿意回头看看她......
高速上,许烬紧抓着方向盘,将油门踩到了底。
心跳在慢慢加速,内心也越来越煎熬。
他已经顾不上其他,只知道循着机场的方向,去追寻一个放弃他的人。
可是......
如果时间真的会倒退,他一定,不会在长辈施压的时候,轻易的松口。
许烬没有找到我。
他靠着车内的背椅,颓废的点了颗烟,带着茫然和挣扎。
许烬突然意识到,
我将电话卡一扔,手机一关,他便失去了与我的全部联系。
他也不知道,我到底去了哪个城市。
簌簌烟灰掉落,他突然想起初遇那年,我还是个因为贫困而在酒吧打工的学生。
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格外眨眼。
鬼使神差的,他给我留了一张字条。
是他的电话号码和西郊的别墅住址。
成年人的意图不言自明。
但他等了很久,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只是听说,我在收到那张字条时愣了几秒。
然后缓慢而坚定的撕碎了它。
告诉那位先生,我不做情妇。
许烬握着签字笔的手顿了顿,想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最终,在后来的毕业典礼上,他拦住了我。
不是情妇,是女朋友。
黎小姐,我想追你。
然后许烬整整追了我一年。
那时谁都没想到,初见时的一个小乌龙,竟会在多年之后,一语成谶。
回忆卷土重来,许烬在车里沉默了很久。
再度抬起头来时,他眼尾泛红。
阅阅,我会找到你的。
一定。
06
离开海城后,我回了老家南津。
那座小小的南方县城,生活节奏很慢。
还总是喜欢下雨。
夏天的风里带着湿热,很容易让人情绪低落。
我一个人守着十年前老院子,过了一整个夏天。
刚回来那晚,我抱着发霉潮湿的被子,听着那台老旧的电视机。
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个不眠夜。
七夕的时候,我看着左邻右舍递过来的一张张相亲照片,心底厌倦。
我摊了摊手,一一回绝。
又过了半个月,南津的天开始晴了起来,我推开了那扇闭了很久的窗户。
看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绣球花,忽然心情在那一瞬间变好。
中秋那天,天起开始转凉。
我拎着手中的一袋散装月饼,迎着晚风,慢慢悠悠的逛着回家。
国庆节之后,我翻出沉寂很久的化妆品,给自己画了个漂亮的妆。
然后,用我在海城十年的经验,在城中心的商业地带租了间商品房。
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我想,我已经可以习惯一切。
后来的三个月里,我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进了工作室。
从选品到成品,也从日出到日落。
再次见到许烬是一个很平常的黄昏。
树影驳杂,鸟鸣不止。
那天我照常回家,街上的老黄狗也像往常一样叫着。
只是在我拎着背包转入街角的那一瞬间。
迎面出现了一个很熟悉的面庞。
嗓音有些喑哑。
阅阅。
而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相较从前,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欣喜和希冀。
我脚步顿了顿,转而又想当做没看见一样越过他。
许烬神色一紧,拉住了我的手。
我们可以聊聊吗
我......
我离婚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甜言蜜语,认错挽回,相处的六年中,我们两个人都对彼此说过。
但这次不一样。
我扯开他的手,将身体后退了几步,空出一个安全距离。
许烬,我们已经结束了。
你现在是结婚还是离婚,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也没必要跟我讲。
梧桐树下,许烬的眼睛忽然暗淡下来。
求和的礼物还放在衣服口袋里,印出方方正正的形状。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但是......
但是阅阅,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我想结婚的人,也一直是你。
我知道。
我确实知道,这六年的无数个瞬间,都是装不出来的。
那你还愿意跟我回去吗
许烬的神色陡然一亮,声音里有明显的欣喜。
他连忙将口袋里的礼物拿出,方形盒子里是枚珍贵的钻戒。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回去就结婚。
阅阅,我不会让你再等了。
我看向他手里的求婚戒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期盼了多年的婚姻,却始终没有得到。
后来在我放下释怀的时候,他捧着一颗戒指,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结婚。
果然,人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我看着街上拎着手提袋回家的行人,天光洒下,这座小小的十八线城市,又多了一点烟火气。
那些都过去了。
许烬,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们永远、且一定,没有可能了。
07
为什么
许烬连忙追问。
我看着他,熟悉的脸庞因为连续几日的奔波而带着深深的倦色。
眉眼间漏出无法掩饰的疲惫。
从我离开到现在,已经半年多的时间。
我忽然泄了口气。
算了,也总该说清楚的,算是给彼此一个交待。
在他紧紧不愿挪开的眼神下,一字一句地开口。
许烬,我的确从未怀疑过我们这六年的感情。
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承受家庭的压力。
所以,即使在内心一次次的期待又失望,我也从来没有催过你。
我也一直在尽我所能地,与你一起面对。
我知道,家族利益和爱情,这是两个很难的选项。
如果你选我,我会很开心很开心。
更会坚定的陪你走下去。
如果你选择你的家族,我虽然会难过,但也会表示尊重。
我们之间会体面的结束,从此不再往来。
只是你在这项决断之中选择了最蠢的那个。
你舍不得家族利益,也不想放下我。
所以你选择瞒着我结婚,想让我在背地里做你的金丝雀。
但是许烬,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做情妇,也不是椒房殿里的陈阿娇。
你骗我,我选择离开,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许烬的神色在这一句句话中逐渐变得灰白黯淡。
直到我说完,他失魂落魄的,
僵直的脊背似乎弯了下去,他看着我,神色复杂。
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看着将黑未黑的天色。
最后在提醒你一句,许烬。
什么
什么都想要的后果往往是什么都得不到。
......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我没有再看一眼许烬还未收回的手,径直离去。
身后,他同天色一样,彻底暗沉。
只是他明白了,但他依旧没有离开。
或许是不甘心吧。
以后的几天里,我的生活中还是总会出现他的影子。
每天工位上会出现新鲜的玫瑰花束和爱心午餐。
也会时常出现一些珠宝礼物。
但他也几乎不怎么出现在我面前。
偶尔被我看见,我僵着脸说不需要。
他总是干巴巴的回应：
我知道......
但是,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我神色淡淡的,看着被我扔进垃圾桶的花,还带着露水。
你想道歉,我也可以选择不接受。
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拉住我,还是心有不甘。
万一呢,阅阅......
我想再试试。
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听着这些话听得有些心烦,皱着眉头挣开他。
他见我不悦,也识趣的不再说些什么。
这样的状况大概持续了几个月。
直到后来,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无视中,他终于开始心死。
那天,他接完电话之后,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喉咙滚了滚,他吞吞吐吐的,像是道歉,又像是告别：
阅阅,抱歉......
08
就像我说的那样,什么都想要的后果往往是什么都得不到。
许烬接完电话之后,匆匆回了海城。
原本他与谢明珠离婚这件事,就已经让家里长辈生气。
更别说离婚后,他直接离开了海城。
公司不管,项目不接,一消失就是几个月。
许家不止他一个能力杰出的小辈。
以前是许烬身为继承人,一直做的不错。
所以小打小闹都放在了暗地里。
现在他一走,不出几个月,其他人将他的资源全部瓜分了个干净。
家里的长辈也没有过多干涉。
直到那天,许家通知他,他已经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
他才急匆匆的回了家。
却已经无力回天。
回去之后,他又见到了谢明珠。
谢明珠眼神暗淡,看着许烬阴郁至极。
明明,她和许烬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
小时候家里的长辈也常说。
他们两人注定是要走到一起的,她信以为真,满怀期待。
一次又一次做着嫁给许烬的美梦。
但好像,这场两人的承诺里,当真的人只有她。
许烬从不喜欢她。
在国外的这些年,她每每听闻我与许烬的消息,都嫉妒的想要发疯。
好不容易回国之后,她用了些手段,让自己的父母向许家施了压,
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她满怀期待的炫耀着自己的幸福,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而现在,她也被家族抛弃了。
前几天,谢家老爷子看着她,失望的摇了摇头。
白瞎一张不错的脸。
可惜太蠢了......
然后,家里的人递给她一张去国外的机票：
没什么事,就别回来了。
谢明珠看着面前一脸灰败的许烬,控制不住的抓住了他的衣领。
许烬,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呢......
明明我们才是青梅竹马,理所当然的一对。
许烬低着头没有说话。
谢明珠看他这副模样,怒上心头。
巴掌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
啪！
鲜红的五指掌印泛在许烬的脸上,带着不平的恨意。
许烬看向谢明珠,眼底渐渐回了神。
脸上闪过一丝怨气,他攥紧了谢明珠的胳膊。
够了！
谢明珠,如果不是你的那些小手段,事情根本不会是今天这样！
许烬天真的相信,如果没有谢明珠,他直到现在都还是许家的继承人。
而我,也不会离开。
可是他从未想过,没有谢明珠,还会有其他的千金大小姐来联姻。
而他,也照样会游移不定的骗我。
许烬用力将谢明珠向后一推,大步离开。
她跌落几步,身形不稳,靠着身后的墙壁。
眼角蓄起眼泪。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
谢明珠看着许烬离开的背影,攥着机票的手指用力,悲哀又苦涩。
09尾声
三年之后,我再次见到许烬,是在一个饭桌酒局上。
他被下放到南津的子公司,做了一个普通的产品经理。
而这次,是我与他争同一个项目。
他推门看见我的那个瞬间,呆愣了几秒。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整顿饭也吃的心不在焉。
酒局结束后,他看着我,眉眼间带着落寞。
去哪儿......我送你。
我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语气平淡。
许烬,我现在也是出门会配专车的人了,用不着你送。
他愣了愣,转而笑得很苦涩。
好......
我没有再跟他续前缘的心死,说完后便上了自己的车。
自然也不知道,许烬在我离去后,一个人在车里抽着烟。
直到天色将晚,他将车子开到了我家楼下,待了一夜。
等到天亮之时,又匆匆离去。
这样的等候,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许烬叹了口气,隔着车窗看向初升的朝阳,心里越发空洞茫然。
他已经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了。
只是觉得,日子如流水,实在无趣。
车子驶上跨江大桥,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出现新的生机。
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