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咸福宫的砖石,像浸透了千年寒冰,丝丝缕缕的冷气从脚底板钻进骨头缝。
我蜷在角落里,肚子饿得像有条毒蛇在里面搅动,一下下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喂,傻子,爬过来,学两声狗叫,这块炭火就赏你了!一个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戏谑。
我抬起布满灰尘的脸,看着他手里那块黑漆漆的炭。
我知道,在这宫里,我李昭月,十六公主,就是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一块冷掉的糕点,一句虚假的夸赞,就能让我为他们做任何事。
空气里混杂着霉味和腐朽的木头味,熏得人头晕。
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缕极淡极淡的甜香,像是桂花糕。
真香啊。
那年,光风霁月的新科状元,如今的太傅沈清辞,曾随手给过我一块芙蓉糕。
就因为那块糕,我像条甩不掉的尾巴,缠了他许多年。
他们都笑我不知羞耻,骂我自荐枕席。
我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词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沈清辞会给我好吃的,他是个好人。
好人,我就要报答他。
直到那次宫宴,几个纨绔子弟围着我,手里也拿着糕点,笑嘻嘻地问我:十六公主,这糕点可甜了,你若肯到我府上做个……,日日都有得吃。
我不懂,但糕点是懂的。
我刚伸出手,手腕就被人狠狠攥住。
是沈清辞。
他的脸上覆着寒霜,眼神好像要喷出火来,将我从那群人中扯了出来,厉声怒斥:李昭月!你就这般轻贱自己吗
我吓得浑身发抖,糕点掉在地上,碎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心口那里,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原来,给我糕点的好人,也会有这样可怕的表情,也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从那天起,他看我的眼神,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塞外传来兵败的消息,据说羌人凶悍,新任的羌王赫连凛更是如狼似虎,点名要父皇最宠爱的三皇姐李玉瑶去和亲。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尤其是三皇姐的生母淑妃娘娘,更是日日以泪洗面。
这天,淑妃娘娘竟亲自来了我这比冷宫还不如的咸福宫。
她保养得宜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飘出浓郁的桂花香。
昭月啊,
淑妃的脸上慈爱的笑,本宫知道你最是善良,也最懂事……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无非是三皇姐金枝玉叶,受不得苦,而我……反正也是个傻子,嫁去哪里都一样。
我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香甜软糯,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
等她终于说完了,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擦掉嘴角的糕点渣,含糊不清地摆了摆手:娘娘莫愁,嫁个人而已嘛,三皇姐不愿意,我替她就是啦。
淑妃如蒙大赦,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的光彩,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地嚼着。
这盒糕点,可真不便宜,用一个公主的终身来换,值了。
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讥诮。
我答应得太轻易了。
当我揣着淑妃塞给我的一包碎银,兴冲冲地跑到御书房,想告诉父皇这个好消息时,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公主请回,陛下正在议事。
侍卫面无表情,像两尊石像。
我这才想起,我这位父皇,怕是早就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女儿了。
答应了淑妃替嫁,万一父皇不同意,那我岂不是白吃了人家的桂花糕
不行,我李昭月从不白吃东西。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父皇!父皇!我绕开侍卫,朝着紧闭的御书房大门扑过去,边拍门边扯着嗓子喊,我是十六呀!您开开门,十六有要紧事跟您说!
大胆!
侍卫怒喝一声,手里的长矛唰地指向我。
我吓得一缩脖子,却不退缩,反而围着御书房的柱子绕起了圈圈,一边跑一边继续喊:父皇开门!十六要见父皇!父皇不记得十六了吗
我跑得跌跌撞撞,头发散了,衣裙也沾了灰,活脱脱一个在撒泼打滚的痴傻孩童。
我知道,他们越是觉得我傻,我的机会才越大。
吵什么吵!成何体统!
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父皇景帝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我立刻收了疯癫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父皇,
十六想嫁人啦!十六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御书房内,隐约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清辞站在父皇身后不远处,眉头紧锁,看我的眼神满是厌恶,想必是以为我又要故技重施,缠着他了。
我大声喊道:十六不想嫁给太傅!太傅不喜欢十六!十六要嫁给西北的首领,那个叫赫连凛的!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父皇也愣住了,他可能从未想过,他这个痴傻到几乎被遗忘的女儿,会提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要求。
赫连凛,那个传说中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羌国狼王,哪个正常女子愿意嫁
良久的寂静后,父皇的脸上竟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他大笔一挥,当场下了圣旨。
准奏!封十六公主为‘端阳公主’,即刻前往羌国和亲!
另,太傅沈清辞温文尔雅,才情出众,朕的三公主玉瑶也已及笄,便赐婚二人,择日完婚吧!
我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沉甸甸的,像压着我前半生的所有屈辱。
哈哈,这盘棋,要开始了。
02
我抱着圣旨,咧着嘴傻乐,刚出御书房的门,就被沈清辞拦下。
他脸色铁青,伸手抓住我的手:李昭月!你可知和亲羌国意味着什么
不要!
我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声音带着哭腔,我要去和亲!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讨厌你!讨厌这里!
趁他不注意,我拔腿就跑。
去他娘的太傅,去他娘的深宫!
我再也不要看这些人的脸色!
新的宫殿,端阳宫,真好。
不像咸福宫那样四处漏风,也没有讨厌的老鼠和蛇虫。
最重要的是,桌上摆着一盘我最爱吃的桃花酥!
我扑到柔软得榻上,抓起一块桃花酥就往嘴里塞,甜腻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我眯着眼,满足地喟叹:和亲真好!
这几日,我吃得小脸都圆了一圈,享受着这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
我知道,这份安宁,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但我不在乎,能多享受一日,便是一日。
和亲的马车摇摇晃晃,走了整整十六天。
这十六天里,我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掀开轿帘的一角,看看外面陌生的荒凉景象。
我想给自己取个正经的名字,可我大字不识一个,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
红盖头下的我,偷偷擦掉不争气掉下来的眼泪。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十六听话,十六不想家,也不想母妃。
母妃,你等着,等我嫁给了那个顶顶厉害的羌王,将来我一定让他给我好多好多的钱,给你烧很多很多的纸钱,让你在地下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受苦了。
暮色四合时,我们终于抵达了羌国。
王城门口,一个高大威猛得像座铁塔似的悍汉骑着高头大马,直冲到我的轿前。
锵的一声,他拔出腰间的弯刀,二话不说,直接挑开了我的红盖头。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脸都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和亲一点也不好!这羌人好凶!
悍汉看清我的脸,骂骂咧咧地一把将我从轿子里扯了出来,像拎小鸡一样,粗鲁地把我扔在地上。
他朝着不远处王座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瓮声瓮气地禀报:大王!齐国皇帝他娘的耍咱们!送来一个没名字的黄毛丫头!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头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不是她,那就杀了,让他们再送一个过来。
冰冷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我大喊道: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只是没有名字!
视线渐渐清晰,我看清了掐着我脖子的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带着几分野性与凶悍的脸,像极了草原上最凶狠的孤狼。
是他!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脱口而出:阿狼!
掐着我脖子的手猛地一松。
赫连凛,不,现在应该叫他羌王赫连凛,他死死地盯着我,仔细地端详着,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一丝不确定:石榴……没有那么胖……
我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人家只是最近吃多了嘛!胖点怎么了吃他家大米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突然单膝跪地,一把将我紧紧抱进怀里。
是我不好,阿狼没有认出石榴,阿狼有错。
我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比咸福宫还要阴冷的废弃宫殿里,我偷偷藏了块肉骨头,送给那个饿得奄奄一息,像狼崽子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他当时警惕地看着我,不肯吃。
我说:你吃吧,我不抢你的。你长得真好看,像小狼一样,以后我就叫你阿狼好不好我叫石榴,因为母妃说我出生的时候,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最好。
他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没关系的,我怎么会怪阿狼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石榴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他身上那股子刻骨铭心的忠诚与依赖,像暖流一样淌过我的心尖。
这,正是我需要的。
有了阿狼这把最锋利的刀,我的复仇之路,才算真正开始。
我正想着,赫连凛突然抬起头:石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阿狼帮你杀了他!
03
他这份刻骨铭心的忠诚,正是我需要的。
我把这些年憋在心里没处说的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我说父皇赐了我封号端阳,说淑妃娘娘送我的桂花糕,说我新得的宫殿窗户不漏风,桌上还有桃花酥。
我又说起三皇姐,说起沈清辞,说到宫里那棵老榕树下悄悄开了朵没人知道的小野花。
他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拿起一块烤得焦香的牛肉,或是喂我一口温热的羊奶。
帐篷里的烛火摇曳,映在他眼中,像是有星子碎在里面。
我看得有些呆,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碰他长长的睫毛,喃喃道:阿狼……你好漂亮。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石榴也漂亮,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姑娘。
我咯咯笑起来。
这份宠爱,这份不问缘由的纵容,我要将它利用到极致。
夜深了,我把冰凉的脚丫伸进赫连凛的怀里。
他身上暖烘烘的,像个行走的大火炉,源源不断的热气熨帖着我,舒服极了。
阿狼呀阿狼,我以前那么对你,你怎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呀
他说:狼,生来就是要为主人付出一切的。
我的心,轻轻一颤。
这真是我想要驯服的野兽。
不是什么羌王,而是只属于我的,阿狼。
过了几日,赫连凛拿着一封信进来,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阿狼我正啃着一只羊腿,满嘴是油。
他将信递给我,我随意瞥了一眼,上面是齐国父皇的字迹,写着要为我那早逝的母妃林美人晋封迁墓,需要我这个做女儿的回去磕头请安。
信上还说,三皇姐李玉瑶与太傅沈清辞的大婚在即,也想请我回去观礼。
我心中冷笑一声,鸿门宴。
父皇这是想做什么
试探赫连凛,还是单纯觉得我这个痴傻公主好拿捏
我却故作惊喜地抬起头:父皇要给母妃迁坟我也可以去给母妃磕头了吗母妃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都没能去送送她呢。
我知道,这是机会,是我回到齐国,开启复仇之路的绝佳机会。
那些欺我辱我,害死我母妃的人,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赫连凛大手捏了捏我的耳垂:石榴想回去吗
想!我用力点头,我想母妃了。
他笑了笑:好,阿狼陪你回去。
只要石榴高兴。
他怕我回去受委屈。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寒意。
回想起幼时,那碗由我亲手端过去的汤药,母妃含笑饮下,然后七窍流血而亡的场景。
他们都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却不知,我三岁识字,七岁便能出口成章。
所有的痴傻,不过是我的伪装,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他们更不知道,我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而是天生的坏种。
夜里,我趁赫连凛熟睡,悄悄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摸出一颗用油纸细细包裹的小药丸。
这便是我当年喂给母妃的那种毒药,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这么多年,我一直将它缝在衣内,贴身带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这颗毒药,是我复仇的利器,也是我为自己谋夺一切的开端。
回齐国的路上,我缠着赫连凛,让他给我绣一件凤凰样的衣裳。
他一个大男人,初时笨手笨脚,被针扎了好几下,却还是耐着性子,一针一线地绣着。
金线绣的凤凰,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好看极了。
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阿狼才不像狼,阿狼是大狗狗,最听话的大狗狗……声音稚嫩纯真,不带一丝杂质。
心中却在冷酷地盘算:阿狼是石榴的狗狗,是石榴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抢走。
是,我是石榴一个人的,石榴也是独属于我的。
我看着马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齐国宫殿内,血流成河的景象。
父皇,淑妃,三皇姐,沈清辞……所有亏欠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马车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跟着越来越烫。
04
车窗外飞驰的景物渐渐慢了下来,齐宫那令人作呕的轮廓,终于在我眼前清晰。
五日路程,不短不长,刚好够我将心中的杀意磨得锋利。
抵达上京驿站,还未落稳脚跟,一个消瘦的身影便闯了进来。
沈清辞,他怎么来了
他瘦得厉害,宽大的文官袍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
眼窝深陷,布满红丝,一见我便哽咽:十六……公主,跟我回去吧,回宫里去,那里才是你的家。
家我心中冷笑。
十六不想回去。
羌国很好,阿狼也很好。
他还要再劝,我却失了耐心。
一个沈清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能护我什么
我转身走出驿站,一回头,便瞧见赫连凛。
他随意地坐在二楼的窗棂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长腿垂下,偏着头看我,像极了巡视自己领地的狼王。
我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有阿狼在,无论齐宫是什么龙潭虎穴,我都不怕。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街对面的茶楼,那里,有人在等我传递消息。
第二日,宫中设宴。
这是我第一次踏出咸福宫那么远,来到这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腐臭的主殿。
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那些华服贵妇、锦衣官员,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的猴儿。
我表现出惊惶,小手紧紧攥着赫连凛的衣袖,亦步亦趋。
路过一道门槛时,脚下一崴,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大殿中央。
哈哈哈……
周围顿时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嬉笑声,尖锐刺耳。
放肆!御座上的景帝怒斥一声,众人这才讪讪噤声。
赫连凛弯腰将我扶起,轻轻拍去我衣裙上的灰。
我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仰头望着景帝,声音带着怯弱与好奇:父皇,三皇姐呢玉瑶姐姐怎么没来呀
真正的戏码,就要上演了。
景帝的眼神闪了闪,随即温和道:你三皇姐身体不适,正在偏殿歇息。朕让人带你去瞧瞧她。
好呀好呀!我拍着手,乖巧地点点头,便跟着一个引路的宫女向偏殿走去。
赫连凛想跟上,却被景帝笑着拦下,说是君臣叙话。
我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
行至一处幽静的殿前,还未踏入,身后便骤然响起一片刀剑相击的铿锵声,伴随着侍卫的呵斥与闷哼。
带路的宫女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都快要瘫倒了。
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脸上挂着孩童般的笑容,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戏,自然要做全套。
我惊慌地转回身,想往回跑,却被几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侍卫恭敬地拦住,将我带进了另一间更为隐秘的密室。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铁锈与血腥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密室中央,赫连凛高大的身躯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紧紧锁住,链条的另一端深嵌在墙壁与地面。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此刻没有愤怒,没有质问。他看着我,轻轻地说:石榴,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呀……
看来,我之前悄悄混在他饮食里的蒙汗药,已经发作了。
我没有理会他那受伤的眼神,转过头,对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景帝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儿臣恭贺父皇,成功活擒羌王!
景帝的脸上满是得意,他看着被缚的赫连凛,又看看我,满意地点点头:昭月,你做得很好。
我拿起酒壶,当着景帝的面,倒了两杯酒。
一杯,恭敬地奉到他面前:父皇劳苦功高,儿臣敬父皇一杯。
景帝端起酒杯,没有直接喝,而是将酒泼洒在了地上。
我将自己面前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酒液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灼热。
我默默地在心中数着数。
一,二,三……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抬手,从发髻中拔出那根被我磨得尖利无比的金簪,簪尖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寒光。
在景帝惊愕的目光中,我面无表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金簪刺入他的咽喉!
噗——
儿臣恭送父皇殡天!
景帝的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整个密室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被铁链锁住的赫连凛,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满脸的血污,竟然也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赞赏:石榴,你杀人的手法,很娴熟。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咧开嘴:谢谢。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我的阿狼,果然与众不同。
05
我抹去脸上的血。
密室里,只剩下我和跪在地上的赫连凛。
景帝的尸身还歪在一旁,他死不瞑目。
我骗了你,利用了你,甚至……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杀了我父皇。
你恨我吗
石榴这样很好。
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人欺负。
我走过去,蹲下身,替他解开手脚上的铁链。
铁链哐当落地,声音在这死寂的密室里格外刺耳。
阿狼,我从袖中摸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捏在指尖,递到他唇边,张嘴。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顺从地张口,将药丸吞了下去。
这是穿肠毒药。我看着他的反应。
他却笑了,捉过我的手,虔诚地吻过我的掌心。
阿狼的命,本就是石榴的。
赫连凛起身,只一个手势,密室的门便被从外面打开。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这片血腥。
外面,天色将明未明,空气中带着晨曦的凉意。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奇异的哨音。
下一刻,上京紧闭的城门轰然洞开,无数黑甲的羌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马蹄声踏碎了皇城的死寂,刀剑出鞘的寒光在晨曦中闪烁。
我从怀中掏出那份早就伪造好的圣旨,一步步登上城楼。
金色的朝阳刺破云层,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乃先帝十六女李昭月!
今先帝不幸被奸人所害,临终传位于我!圣旨在此,尔等还不跪见新帝!
城墙之下,赫连凛玄色的身影最为醒目。
他单膝跪地:臣赫连凛,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羌军先是一愣,随即如山呼海啸般跪伏在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是那些被惊动的宫中侍卫、太监宫女,他们面面相觑,最终也在那股威压下瑟瑟发抖地跪倒。
我登基,改年号为昭元。
第一道旨意,便是将宫中那些母妃、兄弟姐妹,一律请往郊外行宫。
吃穿用度,皆按旧例,只是此生此世,不得踏出行宫半步。
有几个不识趣的皇子公主哭闹着不从,叫嚣着我是乱臣贼子。
我懒得废话,直接让赫连凛拖了出去。
片刻后,几颗头颅被高悬在宫门之上。
这下,再无人敢有异议。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李昭月,不好惹。
赫连凛被我封为一字并肩王,羌国与齐国名义上合并,实则他成了我手中最锋利的刀。
登基第二月,我命人整理出贪官污吏的名单。
早朝时,金銮殿上,赫连凛便提着他那柄饮血无数的弯刀,立于殿中。
我念一个名字,他便上前一步,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在地,温热的血溅上冰冷的金砖。
殿内血腥气弥漫,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我却端坐龙椅,时不时点评一句:阿狼,这刀使得不够利落,血溅得远了些。
或者:这个脖子硬,下次换把快些的刀。
赫连凛咧嘴一笑:石榴说的是,下次改进。
我们旁若无人地讨论着下一个该杀哪个蛀虫,仿佛这不是朝堂,而是屠宰场。
沈清辞,我那位青梅竹马的太傅之子,如今被我擢升为内阁首辅。
他站在下面,脸色惨白得像纸,看着这修罗场般的景象,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第五颗人头落地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如此滥杀……恐失民心……
话未说完,赫连凛的刀锋已经抵在了他的颈间,让沈清辞浑身僵硬。
阿狼,我及时出声,他是自己人。
赫连凛这才不甘地收回刀,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
沈清辞浑身一颤,看向我和赫连凛的眼神,充满了惊惧与……绝望。
他大概在想,这两个人,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吗或许吧。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齐国的腐肉需要剔除,新的秩序,必须在血与火中建立。
而赫连凛,会是我最忠诚的执行者。
只是,他体内的毒……。
那药,并非穿肠毒药,而是另一种更隐秘的东西。
06
沈清辞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呵,疯子
或许吧。
若不是疯子,又怎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坐上这至尊之位
他不懂,这朝堂之上,哪个不是戴着面具的疯子
我懒得理会他那点悲天悯人的心思,目光扫过阶下百官。
一半是齐国旧臣,一半是羌国降将,他们眼中藏着惊惧,却无人敢言。
很好。
我就是要他们怕。
自今日起,废除察举制,以科举取士,寒门亦可入仕。
另,增设女官,凡有才学者,无论男女,皆可为朝廷效力。
广开言路,设谏言箱,凡有益国事者,朕不吝赏赐。
一道道旨意从我口中发出,掷地有声。
他们以为的痴傻十六公主,早已死在了咸福宫的那个雪夜。
如今坐在他们面前的,是女帝李昭。
朝堂之内,暗流汹涌,那些自诩忠良的齐国旧臣,与桀骜不驯的羌国降将,私下里不知有多少龌龊。
但只要我坐在龙椅上一日,他们便不敢将那点不满宣之于口。
因为我的身边,永远站着赫连凛。
他像一尊沉默的杀神,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侧。
任何一道不够恭顺的视线,任何一句略带迟疑的臣遵旨,都会引来他嗜血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心脏,让人不寒而栗。
这份偏执到极致的忠诚,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我心底唯一的暖。
他从不问我为何要这样做,也不在乎我会将这天下搅弄成何等模样。
他只知道,我是他的石榴,他的主人。
我的意志,便是他的方向。
夜深时,我独自批阅奏折。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冷宫的寒夜,三皇姐的毒酒,父皇的冷漠,还有那些肆无忌惮的欺凌。
心中再无半分涟漪,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那是成长的代价,是我李昭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从不否认,我天生就是个坏种,骨子里便没有多少良善。
就算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被碾碎成了齑粉。
我的心,就算有,也是黑的。
可那又如何
我亲手为自己搏出了一个全新的命运。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装疯卖傻、摇尾乞怜才能活下去的李昭月。
我是李昭,与日月同辉的李昭。
赫连凛,他是我唯一的软肋,也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有他在,我便无所畏惧。
短短数年,齐国与羌国彻底融合,新的疆域版图辽阔无垠。
我下令减免赋税,鼓励农商,兴修水利,开辟商路。
曾经因战乱而凋敝的土地,渐渐恢复了生机。
城镇再次繁荣,百姓脸上也多了笑容。
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我
一个弑父夺权的女帝
一个冷血残暴的统治者
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昭元盛世的宏伟蓝图,正在我手中一点点展开。
我站在九州之巅,俯瞰着我亲手打造的帝国,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当年在衣袖内侧绣下的那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如今看来,更像一个笑话。
我的人生,再也不是那悲凉的判词。
我主宰自己的命运,也主宰着这天下万民的命运。
寝宫内,烛火将我与赫连凛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
这世间,也只有这个怀抱,能让我卸下所有防备。
阿狼,
我是李昭,与太阳同辉的李昭。
是,你是我的李昭,我的主人。
我的天下,由我亲手掌握。
这光芒万丈的帝国,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只是,沈清辞今日看我的眼神,为何带着一丝……怜悯
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