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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老爷,不玩了,回府用饭。芷芸姑姑不生气,反而安抚姑父。
我觉得他们真好,与我爹娘的相处大不相同。
姑父点点头,带着我们回府,走到门口又拍脑袋:瑶瑶还没试呢,让瑶瑶也试试!
芷芸姑姑打了他一下,问我要不要试试。
我嗯地点头。
我想玩。
我们又折返回去。
赌坊老板一直在打量我们,见我们回头便拿出一副特制的骰子。
你们这一家也不容易吧,试试这个吧,新玩法,有机会赢一千两呢。老板指了指那副骰子。
一千两这是何玩法
五福临门,以前从未有过。老板叼着烟答道。
芷芸姑姑让我掷骰子。
我踮起脚尖,拿起骰子,就这把了。
芷芸姑姑帮我掷出,原本脸上带着笑,蓦地整张脸一绷,震惊得无以复加。
怎么了姑父凑近看,这种玩法,是掷出任意一个数字就能赢银子吧我看看……三十八
数字是三十八。
老板探头看了一眼:找到三十八所对应的赌注……我的天爷
老板大嘴一张,烟杆掉在地上。
所对应的赌注是一千两!
三个大人都惊呆了。
老板的烟杆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姑父盯着骰子反复地看了好几遍,芷芸姑姑捂着嘴,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知道我们又有银子了。
一千两呢。
姑父可以买下那个车行了。
我的老天爷啊,瑶瑶,我的福星!姑父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抱起来亲个不停。
他的胡子扎得我咯咯地笑。
芷芸姑姑彻底地忍不住了,喜极而泣。
老板还在那儿拾烟杆。
我们又掷了好几把,不过都输了。
姑父就罢手了,欢天喜地地兑换了一千两银子。
这下,城南那家车行是我们的了。
姑父说,那一家是城南最好的车行之一,一年至少能赚二百两,要是赶上好时候,三百两也不在话下。
我听不太懂,不过他和芷芸姑姑开心就好了。
城南的那家车行成了我们家的福星。
自从姑父接手后,它蒸蒸日上,客源络绎不绝,每个月都能赚四十两以上。
深秋时节,姑父又买下了一个杂货铺,也在城南,生意虽不及车行,但年收益也能破三百两。
冬初我们搬进了一处大宅子,远离了破旧的小院。
这个宅子里有浴房,有暖炉,还有花园。
要不是为了瑶瑶,我可舍不得买这么贵的,咱老爷们不兴住这么好的。姑父搬进新宅也很开心,把我架在肩膀上做饭。
这时芷芸姑姑拿着一封信进来,犹豫了一下开口:我兄长家的女儿就是晓晓满周岁了,他们明日要在酒楼摆宴,我们去不
晓晓一岁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那我七岁了。
姑父撇撇嘴:去做甚让人骂吗
不是……瑶瑶的族谱毕竟还在我兄长家,将来说亲事什么的都是要麻烦我兄长的,我们不去的话……芷芸姑姑怕我将来无法参加结亲。
姑父无奈地哼了哼,去就去吧。
第二日我们去了酒楼。
那家我哥办满月酒的酒楼。
依旧是高朋满座,远近亲戚皆来了。
因为我爹娘家很有钱了,听芷芸姑姑说,我爹娘可能有大几百亩良田了。
我哥又是在太学读书的,光宗耀祖,不知道惹得多少亲戚羡慕。
我跟着姑父芷芸姑姑进了酒楼。
我七岁了,长高了一些,长白了一些,但我还是跟六岁的时候一样紧张不安。
芷芸也来啦,哎哟,发福了,银子没少赚吧。一个亲戚凑过来打招呼。
这让我很意外,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亲戚会跟芷芸姑姑打招呼的。
哪有哪有,老样子罢了。芷芸姑姑谦虚。
呦,谁不知道你们家开了车行和杂货铺啊,一年上千两吧老有钱了。
那亲戚笑哈哈,又瞥见我,夸奖道:瑶瑶长这么漂亮了啊,我都认不出了。
我不敢相信有人会夸我,不由得又惊讶又害羞,赶忙躲到了姑父身后。
姑父爽朗一笑,目光注视着前方。
我爹娘来了。
爹娘来了。
我爹一身绫罗绸缎,我娘珠光宝气,怀中抱着晓晓,晓晓睁着大眼睛看我们,脸蛋白粉粉的,宛如画中仙子。
我哥并未出现。
芷芸姑姑主动行礼道:大哥大嫂安好。
来就来罢了,带她作甚这不晦气么我娘指了指我,面露不悦。
我爹未曾斥责于我,却也不言语,仿若不相识。
姑父怒从心头起:谁晦气啊有些人自己晦气,说别人晦气,嘴巴臭得很呢!
姑父憋了许久的怒气一下子发泄了出来。
席间宾客皆噤若寒蝉。
我娘愣住了,估摸着没想到姑父这般激动,竟敢还嘴。
她脸颊涨红,也猛地爆发:林远山,你骂我你他娘的以为开了个杂货铺,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狗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我儿子在太学读书,以后我晓晓也要进太学!
我娘言语恶毒,直戳姑父痛处。
姑父与姑姑一直无子嗣,更别提太学的儿子了。
你个臭不要脸的,你算什么东西!姑父挽起袖子,满脸通红。
宴席间大乱,许多孩童都吓得哭泣,晓晓也哭了,被亲戚抱走了。
我被芷芸姑姑抱到了门外,芷芸姑姑眼睛红通通的。
我注视着泼妇一般的娘亲,注视着推搡姑父的爹爹,忽地又明白了很多事。
我没有哭,我只是在心里许愿:我不想爹娘有钱了,我不想哥哥读太学了。
我想姑父和姑姑有很多很多的银子,我想姑父和姑姑能生下他们的孩子。
晓晓的满月酒席乱成一锅粥。
我跟芷芸姑姑站在门口,目睹一切。
我爹跟姑父推搡着就打了起来,众多亲戚拦都拦不住。
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口的芷芸姑姑:秦芷芸,你好大的胆子,带你相公来捣乱是吧你这个扫把星,跟那个小灾星一样,不如去死吧!
芷芸姑姑抱着我,抿嘴不语。
眼见局势混乱,我爹的随从忽地跑来。
他无暇理会,我娘就大喊:林远山,你再动手试试我相公被你耽误了公务我弄不死你!
估摸是官府传来的紧急文书,事关重大。
姑父喘着粗气,被三个亲戚强行地拉开了。
我爹擦擦血,恶狠狠地呸了一口,接过了随从递来的文书。
是我儿子传来的,太学的儿子,太学的儿子哦。我爹扬起文书给姑父看,接着故意地当众宣读。
儿啊,怎么了我跟你娘在给晓晓办酒席呢,你何时放假我爹高声地询问。
我哥的字迹并未出现。
一个中年人的笔迹传来:请问是秦长风的家长吗我们是京城衙门。
我爹皱眉:衙门怎么了我是秦长风的父亲。
周围人安静了,纷纷地好奇倾听。
秦长风在太学偷窥女学生被当场抓获,就在方才,请你们家长速来一趟。
什么我爹声音剧颤,满脸不敢置信。
全场大哗。
我娘更是失态,抢过文书骂道:诈骗文书是吧我草你祖宗,你全家死绝!
你说什么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京城衙门!衙役怒斥。
我娘还要继续骂,我爹手疾眼快地抢回文书,匆匆读完,一边应承一边快步离去。
晓晓的满月酒席就这么结束了。
我爹娘都离场了,亲戚们也只能告辞。
但每个人都在议论,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我哥偷窥女学生的事。
回府的路上,我问芷芸姑姑:我哥哥怎么了
芷芸姑姑很是尴尬,摇摇头不说话。
姑父想笑,也摇头:秦长风就是被惯坏了,他自小就无法无天,只要读书好,干什么都可以,如今惯出事了吧
对,我哥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读书好。
过了两日,我听姑父说,我哥被太学除名了,而且还要被关押十日。
我爹娘如今抬不起头来,都退出族谱了,他们之前可是经常在族谱上发号施令的。
芷芸姑姑不愿提这些,她敲打姑父:别人家的事不要管了,过好我们自己就行了。
好嘞。姑父干劲儿满满。
他的生意开始蒸蒸日上了。
说来也是奇怪,姑父盘下的两个车行越来越赚钱了,每日车马不绝,别人的车行反而门可罗雀。
等到来年夏天,我七岁半的时候,姑父一咬牙再次盘下了两个车行。
芷芸姑姑有些忧虑:如今四个车行了,咱们才干这一行多久啊,不能太过冒进。
一个人富贵与否就看那两三年,我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瑶瑶这个福星在,我们不会亏的!
姑父看起来憨厚,但心里有大志向。
他也料中了,四处铺子,尽皆盈利,每家年收益不下四十两!
这般算来,年入至少一千六十两白银。
我恍若在梦中,你呢芷芸姑姑算罢收益,问姑父道。
我亦觉如梦似幻,你呢姑父点头看我。
我正在啃着一只酱香四溢的烤鸭腿,实话实说,烤鸭腿最后那点肉实在难吃。
我觉得,鸭翅膀更合我口味。
家中渐渐富足。
我也日渐出落得水灵。
似乎每隔几个月,我就会长开一些。
芷芸姑姑特意为我购置了铜镜,每日帮我梳妆打扮,夸我越发标致了。
我对标致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自己高了些、白了些、圆润了些。
这大概就是标致吧。
姑父前些时日添置了一辆新马车,开始四处跑买卖,也不知他在做什么营生。
芷芸姑姑早已不必再出门做零工,她在家陪伴我,同时将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
夜里时分,她常与姑父低声私语,他们以为我已沉睡,殊不知我在偷听。
听闻我兄长近来境况不佳,生意遇到了麻烦,唉,看来秦长风的事对他打击颇重。这是在谈论我爹娘。
他那行当本就不长久,也就能赚个一两年罢了。姑父如今说话颇有大掌柜的派头。
我们如今家资殷实,切莫妄加投资,不如先置办一处宅院,也好给瑶瑶一个安身之所。有时他们会商议买房之事。
芷芸姑姑想买宅院。
姑父琢磨着道:若要买便买个大院子,一步到位,还要在城中心,书院近些,贵些也无妨,首付随意拿得出。
我常常听着他们说话就睡着了。
朦胧中,又听他们嬉笑:今夜如何生个娃让瑶瑶做姐姐。
老不正经!
秋风起时,芷芸姑姑有了身孕。
查出喜讯时,她与姑父相拥而泣。
我想,他们定会疼爱自己的孩子。
我在一旁看着笑。
芷芸姑姑流着泪将我紧紧抱住:瑶瑶,不论你是有了弟弟还是妹妹,姑姑都视你如己出。
瑶瑶,我与你姑姑盼子嗣已十余载……你放心,你就是我亲生的,家中所有,你占其半。姑父郑重其事,他似乎担心我伤心。
我并未伤心,反倒欢喜。
有烤鸭翅膀吃就好了。我嘻嘻一笑。
姑父姑姑相视一笑,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
芷芸姑姑有孕后,姑父也不得不常留在家中。
而且他开始考虑如何安置我了。
我认识一位衙门里的朋友,打听了些事情……姑父在堂中踱步。
芷芸姑姑问他想说什么。
姑父看看我道:我们得将瑶瑶的户籍迁过来,她以后就是我的女儿,随母姓。
芷芸姑姑欣喜道:当真能办成怕是不易吧
只要你兄长那边点头,就不难办。
走,去寻我兄长!
姑父和芷芸姑姑又带着我出门了。
路上芷芸姑姑遣人去问我兄长的住处—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问询。
得到回复后,芷芸姑姑叹气道:看来我兄长败落得厉害,竟又搬回旧宅去住了,那座新买的大宅子又挂出去卖了。
这般惨说起来,他乔迁新居时都未曾请我们吃酒,我们还不知他新宅在何处呢。姑父愤愤不平。
不必知晓了,去旧宅吧,幸好旧宅还未卖出,不然他们无处安身。
我们去了旧宅。
看着那熟悉的房舍和庭院,我手心开始冒汗。
这么久了,我依旧害怕这里。
准确地说,是害怕这里的人。
姑父将马车停好,过来牵着我的手。
他和芷芸姑姑一人牵我一只手。
我们正要进院,我爹出来了。
他穿着素净的家常衣裳,脸色暗淡,身形消瘦了不少。
双方相遇,我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停在院外的马车。
远山,你的新马车我爹与姑父握手。
姑父点点头:正是,上月置办的,将之前那辆换了。
好啊,好啊。我爹笑得很勉强,又与姑姑握手,芷芸,许久未见了,你越发标致了。
我哪里标致,瑶瑶才真是出落得水灵,你瞧瞧她。芷芸姑姑宠溺地抱起我。
我长高了不少,白皙了不少,衣裳华美了不少,发髻整齐了不少。
我爹看得一愣,打量了好一阵才认出。
真是瑶瑶啊,长开了长开了,来爹爹抱抱。我爹伸出了双臂。
我本能地往后一缩。
他尴尬地挠挠头,请我们进院。
进了屋,一股怪味传来。
屋内杂乱无章,桌案都未收拾,一些饭菜随意地摆放在案上。
你嫂子在哄晓晓入睡,我们在客堂坐吧。我爹让我们坐下,他给我们斟茶。
我环视这个熟悉的家,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了。
唯一熟悉的是我哥书房的门,那扇门一直紧闭着。
突然,它开了。
我哥顶着凌乱的头发,抓着松垮的腰带,双眼迷蒙地走了出来。
他至少胖了三十斤,整个人萎靡不振,眼角还沾着眼屎。
在他身后的门内,传出骰子滚动的声音。
终于舍得出来了整日里就知道赌博,昼夜不分,你真是个废物!我爹看见我兄长就破口大骂。
我兄长冷哼一声,打着哈欠去倒茶,随后就看见了我们。
他见到姑父和姑姑没什么反应,可他看见了我。
我安安静静地坐着,梳着双丫髻,穿着白色的襦裙,很是乖巧。
我兄长看了我半晌,一直不说话。
芷芸姑姑起身道:长风,这是瑶瑶,你认不得了
瑶瑶……我兄长嘟囔了一句,眼神转向别处,随后又转了回来。
他就这么看着我,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笑容:妹妹回来啦,长得真俊俏。
我拉着芷芸姑姑的手,头是垂着的。
我兄长干笑着,茶也不倒了,快步地回了书房,像是在逃避什么。
姑父开始说正事。
他和芷芸姑姑要正式地过继我,只要我爹这边同意,他就能办到。
我爹还没说话,我娘忽地冲了出来。
你们要迁走瑶瑶的户籍那不行,瑶瑶可是我们的掌上明珠,说什么都不行!我娘坚定又霸道。
她也瘦了很多,但依旧凶狠,眼中满是贪婪。
她想利用我谋取利益。
姑父火冒三丈:你们的掌上明珠这个时候就是掌上明珠了
不行吗林远山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不就是几家车行吗你最多不就赚几百两银子,我们的生意只要渡过这次难关,赚千两都不在话下!
我娘始终高傲。
她一直看不起姑父和芷芸姑姑,哪怕是现在。
姑父气得站了起来,芷芸姑姑忙圆场:都别吵,我来说。
她看着我娘开口:嫂子,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困难,这样吧,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你们让瑶瑶迁户籍。
我娘眼睛发亮,跟我爹对视了一眼。
我爹立刻上道,冷声地开口:不行不行,瑶瑶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岂能卖女求荣!
我爹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跟我娘一个样。
岂有此理,你们真是不要脸面,抛弃瑶瑶那么久,现在就成亲生女儿了!姑父怒不可遏。
林远山,你再骂试试我告诉你,你就是个臭赶车的,你没有资格骂我!我娘一脚将茶盏踢翻了。
我往后缩,捂住了耳朵。
眼泪又下来了。
不是吓哭的,我只是难受。
争吵了半个时辰后,芷芸姑姑先妥协,她直接问:你们要多少银子
我娘装模作样地摇头,我爹则伸出了五根手指:五百两吧,瑶瑶给你们了。
你他娘的贱不贱!姑父气得脖子涨红。
芷芸姑姑将我紧紧地抱住:好。
我泪水长流,看着爹娘的脸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
五百两,瑶瑶不是你们的了。
我有了新的户籍。
虽然读书、上学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我仿佛新生了一样。
芷芸姑姑学了骑马,她买了一匹小母马,每天送我去学堂。
我下马的时候,她会帮我整理一下发髻,扯一扯我的衣领,然后说我真俊俏。
我理解了俊俏的意思。
因为总有小男童给我写情诗,明明都是童生,真是不知羞耻。
到了腊月,我正好八岁了。
芷芸姑姑带我去吃烤全羊,姑父迟到了。
我们都瞪他。
他讨饶,然后兴冲冲地拿出一张图纸给我们看。
夫人、瑶瑶,看看这处宅院如何我挑选了几个月了,终于看中了这处,不容易啊。
姑父早就说买宅子了,但一直选到了现在。
好看极了,虽是二手宅院,却很新,装修也好。芷芸姑姑眼睛发光。
我也喜欢,因为我看见里面有很漂亮的厢房,还有秋千。
等弟弟或妹妹出生了,可以住这里。我指着厢房,又看看芷芸姑姑的肚子。
她的肚子已经有点儿高了。
那就这处了,明日就去买!姑父钱多底气足,大手一挥就决定了。
翌日我们就去买了,我有新家了。
有了新家就要办酒席,芷芸姑姑想在家里办,省点儿银子。
姑父眼一瞪:在家里办个屁,你来收拾污秽啊直接去酒楼,我非得在酒楼办不可!
芷芸姑姑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想显摆,便由着他了。
请帖发出去后,亲戚们纷纷地响应,一定赴宴。
我在前一晚买了新衣裳,芷芸姑姑给我买的。
她带我试了很久,一件件地搭配,我都试累了。
瑶瑶穿什么都好看,就这套吧。芷芸姑姑最后也选累了,哭笑不得。
她贪心呢,觉得下一套肯定更好看。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这件粉色的丝绸外袍特别美,我的黑色绣花鞋也特别美,我的发髻也特别美。
是的,我现在好美呀。
乔迁酒宴开始了。
姑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站在门槛处迎接宾客,每位来客都对他赞不绝口。
芷芸姑姑身着华贵锦缎,遮掩着微隆的腹部,含笑招呼着宾朋。
我随侍在侧,向宾客们行礼问安。
瑶瑶当真出落得好生俊俏,这真是养得极好啊!
才几载光景,果真闺阁千金就该这般富养。
芷芸有福气,这女儿真真是极好的。
众人皆夸赞于我,令我心中一阵恍惚。
记忆中,从前他们都是夸晓晓的。
晓晓,我那妹妹,她才是最标致的那个。
我浅笑着向众人道谢。
芷芸姑姑应付完宾客,拉我去门口寻姑父。
夫君,还有哪位没到芷芸姑姑问道。
除了你兄长,都已到齐。姑父撇了撇嘴。
芷芸姑姑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爹娘来了,兄长也来了。
兄长清瘦了许多,剃了短发,戴着眼镜,衣着也整洁了。
他变化颇大。
爹娘的精神也好了些,不似从前那般颓废,或许那五百两银子对他们助益良多。
晓晓由娘亲背着,她探出小脑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我们。
我与她四目相对,她好奇地看着我,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两岁有余,已能说些简单的话语了。
我觉得她还是那般标致,白嫩嫩的,只是,我如今也很标致,我也白嫩嫩的。
兄长,来了芷芸姑姑上前相迎,不甚热络,只保持着基本的礼数。
我爹笑了笑:来了。
我娘一眼盯上我,喉头滚动:她是瑶瑶
正是,不认得了姑父言语中尽是讥讽。
我娘抿了抿嘴,冷哼一声,将晓晓抱起亲了亲:认得认得,女儿嘛,我的乖女儿。
她用力地亲吻晓晓。
我爹轻咳一声,拉过我兄长,脸上有几分自得:我把长风也带来了,他如今可是了得,给官府衙门写公文呢,算是有了正式差事。
对对对,长风有了正式差事,以后不愁了。还是朝廷差事好,在外头赚再多银子都不踏实,有了差事一辈子安稳。我娘得意洋洋地说道。
她是在讽刺姑父。
姑父冷哼一声,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我兄长仿佛置身事外,只是看着我。
最后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看来瑶瑶才是真正的福星啊,没了她,我们家就要散了。
啊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娘勃然大怒,仿佛被戳中了痛处。
我爹也生气了,兄长的话打了他的脸面。
兄长不再言语,沉默地站在一旁。
酒宴继续。
姑父和芷芸姑姑不再理会爹娘一家,转身去招待其他宾客了。
气氛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喜气。
酒过三巡,有亲戚提议去我们的新宅子瞧瞧,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姑父一口应下:诸位吃饱喝足便去我家坐坐,乔迁之喜,人多才热闹!
散席后,众多亲戚纷纷出发去我家。
我爹娘和兄长也跟着。
林远山开车行赚了不少啊,都买新宅子了,不过估摸着是借贷的吧我也去瞧瞧。我娘故意说这种话。
无人搭理她。
她又拉过一个妇人叽叽喳喳:我家那座大宅子卖出去了,如今手里有不少银子,我们也不想做生意了,准备买个新的宅子养老喽。
不做生意了为何要卖大宅子那宅子多好啊。亲戚们不解。
我娘就尴尬了,嗫嚅着说要还债嘛,买新宅子就买小些的得了,养老不用太大。
又无人理会她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们一行人纷纷走入院落。
我娘惊呼道:这不是玫瑰园吗我们之前那座大宅子就在这里。
对啊,巧了不是亲戚们啧啧称奇。
当初我娘买了大宅子,邀请了所有亲戚吃酒,除了我姑父和姑姑。
姑父和芷芸姑姑也惊讶:这般巧合
然而,更巧的来了。
我们家的这座新宅,就是我爹娘卖掉的那一座。
交易是通过牙行进行的,所以双方根本未曾见过面。
所有亲戚都傻了眼。
我娘脸色涨红,站在门口大骂:林远山、秦芷芸,你们这对贱人,故意恶心人是不是!
狗东西,你们断子绝孙!
我娘骂得极其难听,我爹也黑着脸。
姑父勃然大怒,一脚将我娘踹倒:你再骂一句试试!
芷芸姑姑连忙劝阻,大声解释:我们不知这宅子是你卖的,你们当初乔迁也未曾请我们来啊!
闭嘴,你个贱妇,你有钱了就嚣张是吧老娘一把火烧了你们宅子!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我娘像是疯了一般,又叫又骂。
亲戚们不得不出手拦着她,但她真的发狂了,谁拦就咬谁。
我兄长突然出手,一把将我娘摁倒了。
我娘僵住了,在地上直喘气。
芷芸姑姑并未欺负我们,我在衙门的差事都是她托人帮我找的,不然你以为衙门敢用我这个偷看女子洗澡的人吗我兄长沉声开口。
我娘更加僵硬了。
我爹也愣愣地望向芷芸姑姑。
芷芸姑姑眼中含泪,苦涩地摇头道:长风,你若能改过便好,定要改过啊……
兄长默然不语,双目通红。
爹娘皆沉默不语。
片刻后,我娘忽地惊呼:晓晓呢
众人顿时慌乱,晓晓不见了。
我拉着晓晓举手道:在这儿。
方才人群混乱,晓晓受惊哭泣,我将她带入内室去了。
秦瑶瑶,你这扫把星,莫要碰晓晓!我娘疾步上前,一把将晓晓抱住。
她的肩膀将我撞倒在地。
我头晕目眩,一时爬不起身。
芷芸姑姑慌忙将我扶起,姑父又要去与我娘理论。
我晃了晃脑袋,渐渐清醒。
我直视着娘亲,看着她愤怒的面容。
那是一张令我极度畏惧的脸。
两年过去,依旧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你这死丫头,又黑又丑,滚开!
瞧瞧你这副模样,我怎生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扫把星、克星,都是你害得我们家如此落魄!
那字字句句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横冲直撞,永不停息。
两岁、四岁、六岁、八岁……
究竟要多久,才会停歇呢
于是我开口道:娘亲,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娘一愣,蹙眉盯着我。
所有亲眷都安静下来,诧异地看着我。
看着我这个稚嫩的孩童。
我说:娘亲,我并非扫把星,我是福星。
娘亲嗤笑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你姑姑教你说的哈哈哈笑煞人也。
是我自己想明白的。我从芷芸姑姑怀里站起身来。
我走到娘亲跟前,小小的身躯比蹲着的她要高。
娘亲,是我祝愿你和爹爹日进斗金的,是我祝愿兄长金榜题名的,就在妹妹出生那日。
我看向兄长。
兄长也看着我,胸膛起伏,唇瓣微颤。
兄长,你送我的点心不好吃,我将香插在上面,许了愿,爹娘和你,都如愿了。
我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我的声音稚嫩,可我积压的情绪却是沉重的。
我是福星,我不是扫把星。
兄长落下泪来:我知道……我在杂物间找到了你的日记,你都写在上面了,对不住瑶瑶。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亲眷们面面相觑。
爹娘脸色变幻不定。
姑父过来摸摸我的头,将我抱起。
瑶瑶确实是福星,你们可知我们接纳她的第一日就中了一百两银子,后来我们需银子盘下镖局,瑶瑶又帮我们中了一千两。
她每日都会祝愿我财源广进,所以我们越发兴旺了。对了,有瑶瑶的福气在,我夫人有喜了。
姑父骄傲而兴奋。
众人纷纷看向芷芸姑姑:芷芸有喜了怎未曾说
确实有喜了,想着等生产后再说的。芷芸姑姑解开外袍,露出隆起的腹部,一看便知怀孕已有月余。
我们都感激瑶瑶,若非有她,我们仍在乡下的小院里靠帮工度日。
芷芸姑姑动情地拭去眼角泪水,笑道:因此,为报答瑶瑶,这座宅院的地契上写的是她的名字,我们是为她置办的宅院。
芷芸姑姑一语惊人,此事连我都不知晓。
亲眷们哗然,随后感慨万分。
我娘不肯相信:你们买宅院给她给这个扫把星
不给她给你瑶瑶就是我亲生女儿,我不止要将这座宅院给她,日后的家产还要分一半给她,我们粗人只会谈银子,今后赚多少万贯,都有瑶瑶一半!姑父霸气而坚定。
他当着所有亲眷面前说,就是要让所有人见证他的诺言。
亲眷们全都躁动起来,纷纷叫好:远山真汉子,好啊!
爹娘脸色发白,神色颓然,久久不语。
大伙儿都看着他们,仿佛要看他们还能作什么妖。
我爹丢尽颜面,再也无法待下去了,他飞快地看我一眼,然后拉起我娘要走。
我娘抱着懵懂的晓晓,疲惫的眼神中早已没了疯狂。
她在看我。
我缩进了姑父的怀抱里,直到娘亲跟着爹爹灰溜溜地走了。
这日之事闹得很大,引发了亲眷间的震动。
我一下子成了人人羡慕的福星。
我还收到了几十个红封,都是亲眷们补的。
说是往年都忘了给我红封,这次要补回才是。
真是一群势利眼,如今知道给红封了。姑父清点着红封,要当我的零用钱。
芷芸姑姑有些精神不振,她很是伤感。
因为今日过后,她与我爹娘算是彻底地决裂了。
往后怕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老死不相往来了,我们家再也没有碰到过晦气之事。
每一日,都在蒸蒸日上。
来年夏天,妹妹出生了。
这是姑父和芷芸姑姑的第一个孩子,取名林欢欢。
她竟与我幼时一般模样,肤黑瘦小,眼若豆丁,终日昏睡不醒。
我甚怜惜于她,虽年仅九岁,却欲为一个尽责的姐姐才是。
姑父与芷芸姑姑反倒怜惜于我,言道我何必费心于妹妹身上,府中自有奶娘照看。
她年纪尚小,我不放心。我如是答道。
我幼时亦是如此娇小,却无人不放心我,如今妹妹年幼,我当不放心她。
姑父与芷芸姑姑对视一眼,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妹妹三岁时,肤色渐白,眼眸渐大,已是个小美人了。
而我已入学堂,年方十二。
也是这一年末,我真正长成了。
身量已有五尺有余,肌肤胜雪,青丝如瀑,再加上富贵人家的打扮,活脱脱一个小家碧玉。
芷芸姑姑每每忍不住夸赞:那诗句怎么说来着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我忍俊不禁。
芷芸姑姑虽只读过几年私塾,却爱好诗词,近来常常研读诗书,时常文绉绉地逗人发笑。
我也学了一句,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这句诗的意思是,世人皆言有子女好,却不知子女让父母衰老。
芷芸姑姑自是明白这诗中深意,不由得抱着我抚我发髻:傻丫头……
这一年生辰,姑父命人开了一个钱庄账目,专供我用度。
瑶瑶,你已是个小大人了,我们从今日起为你存银子,每月三十两,直到你及笄之年,这些银子你可随意使用。姑父依旧那般豪爽。
他如今已有七个镖局分号,还投资了两家酒楼,又开了一家豪华的澡堂,每年能赚五六千两银子。
我收下了账簿,心下暗想,小大人喽。
也是这一年,我听闻了阔别已久的爹娘消息。
这是一个远房亲戚告知芷芸姑姑的。
我兄嫂又生了个男孩,因为长风前几年离家出走后音讯全无,兄嫂心急如焚,索性再要个男孩,如今晓晓做了姐姐了。芷芸姑姑感慨万分。
姑父撇嘴道:穷困潦倒还要生非得要个儿子继承那几间破瓦房不成
破瓦房都卖了,如今在城南租房而居,就我们从前住的那一带。芷芸姑姑叹了口气。
好大的志气!姑父竖起大拇指。
我默然不语。
初冬时节,学堂组织同窗前往养老院探望老人。
养老院就在城南附近,站在院门便能望见大片低矮的老屋。
我们一群少年郎花枝招展,不远处巷口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观望我们。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裳,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好奇地望着这边。
我注视着她,看着她的杏眼樱唇,莫名觉得熟悉。
她的脸本应白嫩如玉,奈何过于干燥,略微皲裂,导致两颊泛红,不甚好看。
她背上的男孩倒是精致可爱,脸蛋白白胖胖的,一身衣裳干干净净的,一看就养得极好。
我小跑了过去。
女孩见状胆怯地往后缩。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晓晓……女孩回应,声音沙哑。
秦晓晓。
我心头一紧,晓晓啊。
我那最漂亮的妹妹。
她应该八岁了,她的弟弟两岁。
但他们仿佛不是一个家庭的孩子,晓晓变得这般丑陋,她的弟弟却如此俊美。
我张张嘴,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
我明白,晓晓不是福星了,她成了我——又黑又瘦的灾星。
她的弟弟是新的福星。
我从荷包里取出两贯铜钱递给晓晓。
晓晓又惊又喜,可不敢接。
你嘴唇都干裂了,去买些糖水喝吧。我塞给她。
她终于接了,朝我福了一礼,飞快地跑进巷子里去。
回府后,我闷闷不乐,还是想着晓晓。
芷芸姑姑一眼看出我有心事,问我怎么了。
我欲言又止,姑父正好接妹妹欢欢回府,也问我何事烦恼。
欢欢伸开手小跑过来往我怀里扑:姐姐姐姐,今日学堂里有小郎君说喜欢我呢。
欢欢这般漂亮,自然有小郎君喜欢。我捏欢欢的脸蛋。
仿佛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用过晚膳,我还是将晓晓的事告诉了姑父和姑姑。
两人纷纷叹息。
芷芸姑姑心地善良,提出了想法:不如将晓晓也接来抚养,反正我们家不缺银钱。
姑父询问我的意见,我立刻点头。
姑父又问欢欢的意见,欢欢懵懵懂懂:多一个姐姐吗好耶好耶。
次日,姑父和姑姑就去寻我爹娘了,直到申时才回来。
他们身后多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可怜。
是晓晓。
晓晓手足无措,紧张得小脸通红,脑袋一直垂着。
多像我啊。
我跑过去抱她,不知为何泪如雨下。
她爹娘要了一百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姑父开口。
芷芸姑姑轻拍他臂膀,随后拉过我低声道:银钱非要紧,本欲领养小宇,奈何其父母不允,只盼留子养老,可怜了小宇。
诚然,小宇亦是可怜。
他成了家中最后一个福星。
晓晓入我家门,许久无所适从。
她较我早熟,较我懂事,明白自身身份,故而举止皆小心翼翼。
她仍觉自己是个灾星,一日哭诉道,因她而致父母家道中落,唯恐姑父姑姑亦遭此厄运。
芷芸姑姑闻言,亦是泪如雨下。
姑父挥手道:何谈灾星你与瑶瑶皆是福星!
姑父此言不久应验,他新近一笔投资,回报丰厚,足有八千两之巨。
哈哈,好福星!从前瑶瑶来,助我白手起家,如今晓晓至,又让我更上层楼!姑父故意高声,为晓晓而言。
晓晓佯装专注翻书,实则侧耳倾听我家人对话。
我见她终露笑颜。
我亦展颜一笑。
我姐妹二人愈发亲密,后来每夜同榻而眠,絮絮学堂趣事,谈论哪个公子俊朗,哪家小姐发髻精致。
晓晓再未流泪。
直至我十八那年,我父因醉酒伤人进了大牢。
据芷芸姑姑所言,自我父母得我家八十八两后便开始挥霍,不思积蓄,日日大手大脚,染上诸多恶习。
如今银钱早已挥霍一空,精气神亦消耗殆尽,我父更是身陷牢狱,我母每日浑浑噩噩,靠打零工度日。
至于弟弟小宇,早已被乡下外祖母接走,或许会在乡野度过平凡而艰辛的一生吧。
晓晓哭了许久,却一言不发。
我拥她入怀,亦无言以对。
晓晓入学堂时,我得姑父提携,入宫为女官。
此乃光宗耀祖之事,与我兄长一般。
升职宴自是要办的,大摆筵席。
芷芸姑姑亦邀我母,但我母未至,芷芸姑姑甚至寻不见她踪迹。
倒是我兄有了音讯。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入宫为女官,特意与芷芸姑姑联络,还寄回了礼物。
你兄如今境况不佳,一边帮工一边兼做文章,自称是阴沟老鼠,一生见不得光,也不该见光。芷芸姑姑感慨地将兄长礼物交予我。
我拆开一看,是我幼时的日记册和装着一沓银票的红封。
兄长在红封上书:十八年春秋,未曾为你买一份礼物。今日难以相见,唯有此些薄礼,望你自择心仪之物。
我抚摸着那沓皱巴巴的银票,想起六岁那年,唯有兄长记得我生辰,丢给我一个难以下咽的馒头。
岁月如梭啊。
升职宴毕,姑父欲带我去买新的首饰,带去宫中用。
我登上他的马车。
他打趣道:瑶瑶小姐,我为你驾车,你不嫌弃吧
不嫌弃,我还要祝姑父财源广进。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姑父哈哈大笑,驾车带我去买首饰。
半路上他突然勒马,却仍撞上了前方突然窜出的一名妇人。
那妇人夸张地惨叫一声,一把扑到了马车前,高呼:好痛啊,救命啊,撞人了撞人了!
岂有此理,碰瓷!姑父郁闷不已,下车查看。
我觉新奇,亦随之下车。
救命啊,他撞了我,我的腰断了!妇人撕心裂肺,不断拍打马车。
姑父一把将她拉起:你敢碰我的瓷找死不成
快看啊,他威胁我,他打……妇人昂头大叫,却戛然而止。
姑父亦呆立当场。
因那竟是我母亲,三年未见的母亲。
我心脏紧缩又放松,平静而立,如同秋日飘落的梧桐叶。
母亲蓬头垢面,在风中凌乱,她看看姑父又看看我,喉头蠕动。
我望向他处。
姑父啧了一声,欲言又止。
他随即掏出钱袋,抽出几张银票丢给母亲:罢了,你且去吧。
母亲一把接住,双目放光,连连作揖:好的好的,我自去寻大夫。
她匆匆离去。
我立于车旁目送她,见她跑到远处一棵树后躲起。
我随姑父上车。
姑父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默然驾车。
马车经过那棵树,我向窗外望去,见母亲靠树而立,手中紧攥银票,泪流满面。
马车远去,母亲亦远去了。
及冠之后,我在宫中任职。虽官职不高,却也能与诸位官家小姐结交,颇有声名。
闲暇之时,我常去贫瘠之地走访。
这是晓晓的倡议。
姐姐,我等日后当在穷乡僻壤兴办学堂,尤以女塾为要。晓晓如今青春焕发,已是京城名媛。
我问她为何有此想法
她神色黯然:贫困山野间,许多女孩皆被视作灾星、赔钱货,与我等幼时何其相似。
此言令我心头一酸,恍若陈年旧事涌上心头,在脑海中翻腾不息。
是啊,世间又有多少灾星、多少赔钱货
我将她揽入怀中,重重颔首。
好!
但愿我们姐妹二人是最后的灾星,是最后的赔钱货。
但愿天下女儿都是永恒的福星,都是永远的瑞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