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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笙退位了,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弟弟。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种花。
来到北国已有半年之余。
萧华衍并没有用身份拘束我,将我的居所安排在了离海边近的一处院落。
宫廷生活是我这辈子都不再想接触的生活了。
他下了朝,除了给她带来这个消息之外,还给她带来了最好的画笔。
海边的日落极美,我给你寻了许多种颜色,可以试着把它们画下来。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湿意掠过发梢。
我赤着脚踩在细软的沙粒上,看远处浪花碎成一片浮光。
萧华衍将新制的画笔递到我手中,笑道:今日的云霞像你从前画的青鸾尾羽,试试
我正要接过,余光却瞥见礁石后一道熟悉的身影。
见我目光,那人慌乱侧身,却仍露出半张苍白消瘦的脸。
是沐笙。
萧华衍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笑意骤然凝固。
他下意识将我护在身后,腰间长剑已出鞘三分。
沐笙却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手中紧攥着一支褪色的木簪。
那是五年前我为他束发时随手折的桃枝,早已枯朽得不成样子。
阿滢......
他嗓音沙哑,眼底血丝密布,我将沈小沅废了。
我怔在原地。
你走后,我查清了所有事。
他向前一步,袖口滑出一卷泛黄的纸,展开竟是当年我藏在景仁宫暗格中的孕脉医案。
孩子......是我们的。
他喉结滚动,指尖几乎要将薄纸捏碎,沈小沅换了太医的脉案,又买通稳婆谎称你小产......我竟信了。
潮声轰鸣,萧华衍的剑锋抵在他喉间:你以为这些悔恨能换她回头
沐笙恍若未觉,只死死望向我:我不求你原谅,但求你......让我补一句‘对不起’。
他忽然抬手,将木簪狠狠刺入心口,鲜血顺着桃木纹路流下。
从前你说,桃木辟邪......如今我将它刺在这里,剜干净那些让你疼的脏东西,好不好
海风卷着血腥气扑来,萧华衍的剑终是垂落。
我望着那支染血的簪子,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春夜。
他策马带我去看漫山桃花,我折枝替他束发,他说:阿滢,等天下太平了,我替你种一海桃花。
此刻残阳如血,海浪吞没了旧诺。
我沉默着牵起了萧华衍的手。
桃木辟邪,却辟不了人心。
我转身走向海浪,沐笙,桃花谢了,该入土了。
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萧华衍沉默着将大氅披在我肩头。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转身离开,无视着他的请求。
晨雾未散时,沐笙的脚步声总会在院墙外响起。
萧华衍刚出门上朝,那人便捧着沾露的活血草立在阶前,衣摆还沾着赶海人的腥气。
今日潮退得早,挖到了整株连心藤。
他将药篓轻轻放在石墩上,指节被珊瑚割得血迹斑驳,你寒症未愈,用这个煮汤......
我背对着他调朱砂,笔尖在宣纸上洇出残红:北国太医署不缺药材。
他沉默着用袖口擦净石阶上的泥印,转身要走时,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截焦黑的桃木。
是那日寻我时在地上拾得的残枝,如今已被削成簪子的形状。
我雕了半月,比从前那支更辟邪。
他隔着三丈距离将木簪抛进窗棂,正落在我未完成的画稿上。
画中萧华衍策马的轮廓,被簪头的海棠花遮去半边。
如此往复十七日。
有时是沾着盐粒的海贝串,他说挂在檐下能镇风邪。
有时是半卷泛黄的《齐地风物志》,书页间夹着我幼时最爱嚼的甘草片。
直到暴雨倾盆那日,他浑身湿透蜷在门洞下,怀中却护着一包干燥的雪蛤油。
你从前在冷宫冻伤了膝盖......
他咳嗽着将油膏塞进门缝,掌心烫得吓人。
我攥着门闩的手紧了又松,最终拿出一碗姜茶放在了门外。
他捧着豁口的陶碗笑得像个讨到糖的孩子,全然看不出这是曾坐拥四海的天子。
萧华衍归府时,总望着檐下新添的贝壳风铃皱眉:明日让侍卫拦在三条街外
再看看吧。
萧华衍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我转身离开。
日夜交替,往复竟有半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