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新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二赖子提着裤子,正在到处找裤腰带。
傻子光着屁股蹲在墙角,用新娘的红盖头裹住自己,嘴里不停念叨,媳妇儿没了…媳妇儿没了…
这…这…
宋父手里的烟袋锅啪嗒掉在地上,满眼惊愕。
围观的村民突然炸开了锅：
哎哟我的娘诶！宋家这是娶了个男媳妇
不是说娶周家丫头吗怎么变成二赖子了
快看！傻子还光着屁股！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新娘子呢怎么屋子里只有二赖子和傻子
宋天成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宋母瘫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了一半。
她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二赖子,许靖韵呢！你把靖韵弄哪去了！
二赖子灵活地躲到围观人身后,扯着嗓子喊,关我屁事！是你们家不做人,要找人糟践新娘子！
原本闹闹吵吵的屋子都因为二赖子的话渐渐安静下来。
宋父‘嗷’一声冲过去,追在二赖子身后打,你个坏种,你胡咧咧个啥勒
我打死你个孬货！
王八犊子玩意儿！
二赖子一边躲还一边比比画画,嘴里叨叨着,我这是…这是伸张正义…
我替天行道…我大义凛然…
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村支书的脸黑得像锅底,还在想着法子遮掩。
他大声喊住追打二赖子的宋父,宋老哥,你看这事闹的,也不知道我这傻儿子怎么就进了新娘的房间,实在是过不去。
好在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可是这新娘子,还是要尽快找到,弄明白究竟是个咋回事。
他踹了一脚自己那傻儿子,还不赶快和我回家,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这蠢货不懂事,你们老宋家见谅,我给你们赔不是了,人我就领回去了。
村支书领着傻儿子走了,可是吃酒席的人却没有散,大家都在等着看宋家的热闹。
宋天成一把拎住二赖子脖领子,我问你,许靖韵人呢
二赖子拍开宋天成的手,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宋天成,你他娘的不是人！
许靖韵供你读了四年大学！你娘病在床上那会儿,都是她端屎端尿伺候的,忙前忙后。
二赖子指着宋家老两口的鼻子骂,你们老宋家良心都让狗吃了！
宋天成脸色铁青,上前就要打二赖子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二赖子灵活地往人群里一钻,扯着脖子喊,你早跟你那个教授闺女领证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骗许靖韵！
他转身对着围观的乡亲们喊道,你们知道他为啥急着办酒吗
他就是想让傻子糟蹋了许靖韵,好让她主动退婚没脸闹！
你丧良心还想占着理,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净学会些算计人的坏水。
我呸！你还大学生呢
都读些啥玩意儿回来
6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
天爷啊！真的假的！
这不是骗婚吗
这何止是骗婚,这是丧良心,缺大德啊！
周丫头这些年白伺候他们家了
宋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烟袋锅在地上磕得‘梆梆’响,放你娘的狗屁！我们家天成清清白白的大学生,怎么会干出来你说的这种事
宋母也回过神来,拍着大腿哭嚎,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是要逼死我们老宋家啊！
她突然指向二赖子,你个游手好闲的闲汉,你是不是来讹我们家的
宋天成见父母帮腔,立刻挺直了腰杆,眼睛闪过一丝阴狠,二赖子,你说我领证了,证据呢
他环视一圈围观的村民,声音突然提高,许靖韵是不是有相好的了,所以才找你来泼我脏水！
她人呢她要是不理亏,怎么会逃婚
二赖子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证据,他知道的都是许靖韵告诉他的。
许靖韵找到他,给了他一百块钱,和他讲了事情的原委。
他义愤填膺,没多想就答应了。
如今被问有没有实质证据,他哪里有。
围观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小声嘀咕,也是啊,空口白牙的…
宋天成见状,更加咄咄逼人,大家想想,我要真在城里结婚了,还能回来娶她
他整了整西装领子,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靖韵既然不想嫁给我,为什么不早说,偏要婚礼的时候逃婚。
这不是坑人吗
二赖子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
他挠了挠头,支吾道：我、我亲眼看见的！
宋天成见状冷笑一声,真是信口拈来,扯谎都不打草稿。
各位叔伯婶子评评理,我宋天成堂堂大学生,犯得着做这种事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渐变了风向。
也是啊,宋家小子看着挺正派的…
二赖子平时就爱搬弄是非…
周丫头要真有理,怎么到现在还不露面
宋父趁机敲着烟袋锅发话,我家天成是要留在城里的,也是有出息的人,能看上她许靖韵是她的福气！
他眯着眼扫视众人,要我说,准是那丫头攀上高枝了,故意逃婚！
宋母也抹着眼泪帮腔：可怜我们老宋家,酒席都摆好了,新娘子却跑了…
几个平日和宋家交好的妇女也附和：
就是！许靖韵也太不懂事了！
宋大学生多好的条件啊…
我看她就是心虚！
二赖子急得直跺脚,你们别听他们胡说！宋天成在城里…
在城里怎么了
宋天成突然打断他,眼神阴鸷,二赖子,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告公安抓你！
二赖子一听要叫公安抓他,吓得立时噤声。
宋天成进一步逼问,许靖韵到底在哪里
二赖子支支吾吾,我…我哪知道,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
宋天成正要发作,你不知道谁知道
这时一道清丽的声线自身后响起,宋天成,你在干什么
7
宋天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猛地转过身去,就看到苏瑾穿着一身浅色连衣裙,正站在院门口,脸色十分难看。
林、苏瑾
宋天成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来了
苏瑾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语气特别愤怒,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办婚礼
她指着满院的喜字和酒席,宋天成,你跟我领证才三个月！
我想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意思
停妻再娶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敢这样搞这是重婚罪,你知不知道
全场一片哗然。
刚才还在帮腔的几个妇女顿时嘴巴张得老大,面面相觑。
宋父手里的烟袋锅瞬间不敢敲了,宋母直接瘫坐在了门槛上,再也不拍大腿号哭了。
二赖子见状,立刻来了精神,大伙儿都听见了吧这可是他正牌媳妇儿亲口说的！
我没有诓人吧！
他宋天成就是在城里娶了媳妇,现在又和许靖韵办婚礼。
他这是明晃晃的骗婚。
宋天成狠狠瞪了二赖子一眼,快步上前想要拉住苏瑾的手,小瑾,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别碰我！
苏瑾猛地甩开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摔在他脸上,解释这个！
照片飘落在地,众人看得分明。
是宋天成和许靖韵的合照,照片上许靖韵笑得腼腆,宋天成搂着她的肩膀。
这…
宋天成一时语塞,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
苏瑾冷笑一声,宋天成你都大张旗鼓办酒席了,还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你还想着骗我！
我早该想到的,你抽屉里那些收款单,每次都是署名‘许靖韵’的给你寄钱。
我当时还问你怎么回事
你诓我说,你父母不方便去邮局,这个许靖韵只是帮忙的。
宋天成,你骗得我好苦啊！
我堂堂大学教授的女儿,嫁给你这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你竟然敢欺骗我的感情
你还是不是人啊
大把的青年才俊追求我,我真是瞎了眼,才选你！
宋天成被指责得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拽着苏瑾的手,小瑾,我们去屋里说,你看这里这么多人…
我慢慢和你解释好不好
苏瑾再次甩开宋天成的手,一张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解释好啊,你就当着全村人的面解释！
她转身面向围观的村民,声音清亮,各位乡亲,我是省城师范大学林教授的女儿苏瑾,两年前他主动追求我,三个月前我们刚领的结婚证。
她从包里掏出红本本,要不是收到匿名信,我还不知道我丈夫在老家又办了一场婚礼！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几个年轻媳妇凑上前看结婚证,纷纷惊呼,真是领了证的！日期清清楚楚！
这宋天成是想干什么呀一个人娶两个老婆
宋天成脸色煞白,突然指着二赖子吼道：你快告诉我许靖韵在哪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8
二赖子不屑的瞥他一眼,权当没有听见,继续看戏。
宋天成转向苏瑾,声音发颤,小瑾,这是有人陷害我！今天这婚礼…这婚礼是我爹娘非要办的！
宋父闻言,连忙背锅,是这样…靖韵供了天成四年大学,俺们家不能对不起她,这才…
儿媳妇,这都是我们老两口的主意,天成都是被逼的。
宋母瘫在门槛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呵！
苏瑾冷笑,那你穿着新郎官的西装,也是你爹娘逼的
你一个大学生,难道不知道重婚罪
宋天成,我要和你离婚！
苏瑾的话音刚落,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宋天成脸色惨白,当着众多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瑾,不能离婚啊！
我和许靖韵,我们真的没有关系。
苏瑾从包里掏出一沓信纸,狠狠甩在他脸上,这些都是你和许靖韵的通信,我都看了,你现在说你和她没有关系
信纸纷纷落下,村民们弯腰捡起,里面都是这几年宋天成写给许靖韵的绵绵情话：
靖韵,等我毕业就娶你…我一辈子不会辜负你！
这几年辛苦你了,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你就像我生命里的光…
宋天成跪爬着去捡那些信件,手指都在发抖,这…这都是以前写的…
苏瑾嗤笑一声,信是以前写的,那婚礼呢不是正在办着吗
没想到我还能喝到我丈夫的喜酒,真是讽刺。
我来解释吧！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
呀！靖韵来了！
正主终于到了,今天真是好热闹啊！
宋天成看到我,站起身,大声怒吼,许靖韵,看你干的好事。
我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到苏瑾面前,平静的开口,我供宋天成读了四年大学,他说大学毕业就娶我…我为他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没想到,他刚毕业就变心了,为了更好的工作机会,更优越的生活,转头就选择了你。
这四年的费用,他们家不想给,又不想背负‘陈世美’的骂名,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就想了个主意,假借婚礼毁我的名声。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村支书的傻儿子来糟蹋我,好让我没脸再嫁宋天成,理亏退出。
苏瑾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天成,你…你们家竟然…
宋天成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怎么…
他一瞬间反应过来,大声辩解道：胡说！这都是栽赃！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围观的村民,各位叔伯婶子,这四年我白天在饭店端盘子,晚上在歌厅当服务员,供宋天成读完了大学。
我举起那叠汇款单,每一分钱,都是我的血汗。
他们家不但不感激我,还想毁了我的名声,各位叔伯婶子,你们活了半辈子,听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如果我不是听到了他们的谋算,找了二赖哥假扮我,那我今天肯定会被污了名声的。
9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议论声。
丧良心啊！竟然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毁人清白。
周丫头这些年白伺候他们了！
他们老宋家真是将事情做绝了,太缺德了。
宋父还想辩解,却被几个我本家的叔伯愤怒的围在中间质问。
宋母瘫在地上,埋着头,只会捂脸痛哭。
苏瑾浑身发抖,她颤着手指向宋天成,我一定要和你离婚！不仅如此,我还要去学校举报你！
宋天成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猛地扑向苏瑾,小瑾！你不能这样！我好不容易才留校…
苏瑾冷笑,你那个留校任教的名额,别想保住了。
宋天成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他突然转向我,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许靖韵！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
他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几个村民死死按住。
曾经文质彬彬的大学生,此刻面目狰狞,我本来可以留在省城！我本来可以当大学老师！都是你这个贱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咒骂。
我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冷冷地看着他,这一巴掌,是替四年前的我打的。
宋天成呆滞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我会打他。
我俯视着他,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千依百顺吗
宋天成,你记住,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这么多年的青春和血汗就当是喂了狗。
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宋天成瘫坐在狼藉的院子里。
苏瑾早已离去,临走时只留下一句,尽快去省城和我办离婚手续。
我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个我爱了多年的男人。
他抬起头,眼中再不见往日的温柔,只剩下怨毒,许靖韵,你满意了
即使你毁了我,我也不会再娶你了。
我嗤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我闹这一场是为了嫁给他。
宋天成,我从来没想过要毁了你,是你先不仁,我才不义的。
我取出那叠泛黄的汇款单,当着他的面一张张撕碎,我要的,只是拿回我的尊严,要人们心里一句公道。
纸屑随风飘散,我转身走向村口,那里停着去省城的班车。
靖韵！
宋天成突然在身后喊,如果没有苏瑾,我真的想过娶你…
我轻蔑笑笑,脚步都没有停,省省吧,你这样的人我可不敢嫁。
班车缓缓启动,载着我驶向远方。
后视镜里,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村庄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