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我努力的睁眼,可我的眼皮却似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看见了叶凛川满手的鲜血。
我看见了怜月惊慌诧异的眼。
叶将军,你别听她乱说。
她一定是故意这么说,好让你觉得亏欠她。
我自幼与她一起长大,她狡诈的很。
怜月想去扶叶凛川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我要让她亲口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我眼前白茫茫一片,只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
陆晩柠！你说清楚！
你别死陆晩柠！
你说什么小乞丐你说清楚再死！
......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儿时初次遇到小乞丐叶凛川。
梦见他浑身狼狈,看向我时依旧透亮清澈的眼。
他明明快冻死了,还是倔强的不肯说一句求施舍的话。
梦见他教我纵马,我却总是不得章法。
没关系,有我在,不会让你摔下来。
他附在我耳边轻声耳语,
可惜这里是中原,没有边关大漠那样好的风景。
真想带你去见一见。
我也总是一脸崇拜的看他,格外向往他描绘的塞外风光。
好啊,有机会你带我去见吧。
好,一言为定。
叶凛川少年意气风发,
等你以后做了我的妻,我一定不会让你困于后宫宅院。
我要辞官去,带你纵马江湖,见山河湖海,看长河落雁。
这样的壮志凌云,慢慢在我心中发芽。
我还梦到他教我射箭,我总是射不中。
他温柔笑我,
没关系,有我在,不会让你遇到半点危险。
这个你只当消遣便是。
我若是射在靶子上,他又会毫不吝啬的夸奖我,
就说晚柠聪慧无双,区区射箭,百射百中。
和他在一起时,我总会觉得万分开心。
我困于宅院家规太久,是他带我见识到了女子本该不一样的世界。
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儿郎。
同房当晚,我看见他雀跃的眼。
晚柠,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他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的蹭着我的脸颊,亲昵的吻我的发。
晚柠,我这般爱你,你可让我如何是好
他慢慢怜爱我的唇,摩挲个不停,欣喜的探索。
我们香汗淋漓的相拥在床榻,他紧紧的拥抱着我,
真好,晚柠,你是我的了。
他语气的欣喜激动,让我动容。
我只能更深更紧的拥抱住他,一遍一遍的描绘他的眉眼,说爱他。
那一晚,明明该是我幸福的开始。
这梦好长啊,长到我看见上一秒还温情蜜意的叶凛川,突然对我冷眼相向。
只是几句边塞风光,带你纵马你便能委身于我。
真真是连花楼女子都不如。
你这般自轻自贱的人,本将军怎么会娶你为妻别做梦了。
......
5
她醒了！你快看看！她醒了！
叶凛川激动的去找大夫。
小将军,您清醒一点,陆小姐还睡着呢！
她都哭了。她怎么哭了她一定是疼的。
叶凛川握着我的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
晚柠最怕疼了,一定是疼的。
叶将军,你也别太心焦了,她不会有事的。
怜月一直站在身旁温声劝慰,
先去吃点东西吧,奴家替你守着。
她若是醒了,也一定不会想要看见您这样难受的。
叶凛川木头似的人总算是动了动,应声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怜月。
你这个贱人,怎么这么命大,这样都不死。
我的眼眸动了动,挣扎着要醒来。
我明明与你同宗,明明同为京城才女,为什么样样不如你
凭什么你爹官拜宰相,凭什么我就要被抄家流落青楼
凭什么就连小时候救了叶将军的也是你
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连叶将军也要从我身边抢走
怜月阴毒的看着我,忽地大笑一声,
要醒了呀
终于,我睁开了眼,眼前却只有怜月疯了似的脸,颈间那一双手,让我窒息。
你为什么还要醒来呢
放,放开我......
我伸手挣扎着想要推开她,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放开难道我要眼睁睁看你把爱慕我的人都抢走吗
我告诉你陆晩柠,不可能！
怜月越发用力气,手一寸寸的缩紧,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去死吧！现在就去死！这样叶将军就是我的了。
放开......
你在干什么！
带着怒气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接着怜月整个人就被掀开。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如同濒死的鱼享受最后的氧气。
林清晏站在我门前,怒不可遏,
怜月,你在做什么！你要害死她
清晏哥哥,我......我没有。
怜月狼狈的坐在地上,楚楚可怜,
清晏哥哥,你不是最讨厌她了吗怜月,怜月只是想帮你。
用不着！
林清晏俯身,死死的盯着怜月的眼睛,
怎么对她是我的家事,不用你个娼妓管！
怜月没想到林清晏会这么说,双眼猛地瞪大,
清晏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滚！
林清晏毫不留情,冷漠至极。
怜月的泪汹涌而下,刚要起身,门再次被推开。
叶凛川扫过屋里的人,看见地上狼狈的怜月时,忙走过来扶起她。
你们在干什么
叶凛川看了我一眼,又转向怀里柔弱无依的人,
你没事吧
怜月没说话,委屈的泪水汹涌而落。
她忙把头朝着叶凛川怀里藏,依旧大义凛然,
都是怜月不好,是怜月没照顾好陆小姐。
林公子发火是应该的。
6
林清晏！陆晩柠！
叶凛川一听便怒了,你们就是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的吗
叶凛川你是不是疯了
林清晏挡在我身前,蹙眉,
是她先掐着陆晩柠脖子不放手,现在颠倒黑白。
我若是再晚来一步,陆晩柠现在已经魂归西去了。
叶凛川冷冷的看着他,万分不爽。
林清晏,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陆晩柠了
你不是只是拿她当赌约吗
林清晏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话来。
怜月这么善良柔弱的人,一定是陆晩柠先出言不逊。
她最在乎自己的家世,陆晩柠还不放过她,就算是怜月掐死她也是死有余辜。
叶凛川继续道。
他眼神分外冷酷,谈及我,就像是在讨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怜月埋在叶凛川怀里,朝我得意洋洋的笑。
我看见了她的口型,她说：我赢了,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是啊,叶凛川和林清晏有一个以我为赌局的赌注。
而在怜月心里,她和我也有一个。
我的心口莫名的疼,疼得我快要窒息。
我攥紧心口,眼泪止不住的流。
不是,他怎么会是我的小乞丐呢
更不是我的少年郎。
我的少年郎,从不会对我说这样重的话。
陆晩柠,我知道你醒了。
现在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小乞丐的事儿。
我眼前忽地落下一道阴影,叶凛川一把攥住我的衣领,脸色阴沉。
你是不是从怜月那里知道的,还想抢了怜月的功劳
你这个妒妇,你怎么会这么恶毒
我的小月亮,不允许你这样人沾一点边,我嫌恶心。
这么大的动作,我的衣角落下一片殷红的血迹。
叶凛川视线顿了顿,猛地松手。
我狠狠摔在床上,忽地笑出声。
叶凛川,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小乞丐的事情
冬日雪,陆府门前,小乞丐冻的浑身发抖,是我出来看见,让下人给你一床棉被。
我邀请你进府,可你却只是防备的盯着我,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跟你说了许多的话,我说陆府的家规,说我的烦恼,说我......
够了！
叶凛川猛地打断我,再度压在我身前。
你怎么会知道怎么清楚
我哑着声音笑,泪放肆的流,
我说累了,转身回府,你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说我叫小月亮。
我还给你看我腰上的月牙玉佩。
我说够了！
叶凛川猩红着眼睛压着我,陆晩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可能是我的小月亮！
怜月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叶将军。
你闭嘴！
叶凛川猛地回头看她,吓得她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上前。
7
林清晏脸色也变了变,显然,他也是知道叶凛川是小乞丐的事情。
只是一直冷眼旁观着。
我被叶凛川掐住了脖子,只看见他发狂的眼。
叶凛川,咳咳......我就是......小月亮。
我,,不原谅你！
透过叶凛川的眼,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他问我的名字,我转身又回去,把腰上的玉佩交给他。
小乞丐,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拿着这枚玉佩来找我。
以后我会罩着你,保你后半生无忧。
小乞丐迷茫的看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幼时的我歪着头,眼神晶亮,因为你值得我对你好呀。
我以后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怎么办
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如果做了也没关系。
我笑嘻嘻的指着他手里的玉佩,
你带这个来找我,我就会原谅你了。
少年和少女在雪夜下拉着手,互相做着约定。
好想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
可我眼前,只有迷糊的叶凛川的身影。
他死死的抿着唇,猩红着的眼无措的像是一个孩子。
抖着手摸出藏在怀里的玉佩,在我眼前晃。
你,你再说一遍。
陆晩柠！你再说一遍。
我求你,你再说一遍！
他一遍一遍的执拗的让我再说一遍,我却怎么都不肯开口。
我睁着眼看着床帐顶,意识开始涣散。
忽地觉得我这一生好失败。
重生一次,还没有见到我的爹娘。
陆晩柠！
陆晩柠！你别睡！你再说一遍！
......
我再次睁开眼时,身边只守着林清晏一个人。
他闭目敛眉靠在床前,眼底扫下一片乌黑。
记忆里,他还是我温柔的兄长。
有一次,我和那些说他坏话的人打架。
那是我唯一一次赢了,我把他们都推到了池塘里。
再让我听见你们说我兄长,我要把你们都下油锅！
我叉着腰,不可一世。
可回了相府,我就被爹爹罚跪祠堂。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让我好好反省。
我却还不服,与他据理力争。
他还为我说话,偷偷给我送吃食,劝我服软。
可我怎么都不肯。
我被罚跪了两天,出来时腿都是软的。
那一天,我病倒了。
他也曾这样温柔的守在我的床前,细心照料我。
我抬了抬手,想要起来为他盖个被子,却不小心惊醒了他。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他温柔的手抚在我额头。
我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兄长,还是在为了那个赌注对我这样好吗
他的手顿了顿,依旧固执的为我抚发,
晚柠,是兄长对不住你。
林清晏垂下眼,满脸愧疚,
与叶凛川定下赌注,最开始或许是玩乐,但......我也是真心倾慕。
从小到大,只有你处处护着我,一次又一次的为我打架。
可你却选择了叶凛川。
你说我只是兄长,一次又一次的疏远我。
明明自小你与我最是亲昵,可你一次又一次的疏远我。
晚柠,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8
我看见了林清晏眼中的挣扎。
他说他爱我。
可一次又一次的把我推向深渊,看我挣扎不得,最后窒息。
可你,也伤害了我。兄长。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你与叶凛川的下了赌,我和怜月都是你们争夺的棋子。这不是爱,是你们的权势掌控。
林清晏被我的话说的无法反驳,只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我错了,晚柠,原谅我好不好
我没说话,只呆呆的看着床头,眼泪滚下,
我想见爹娘。
上一世我都没有好好陪他们说说话。
这一世,更是都没有见到过他们。
我想他们了。
我从未如此想过他们。
好,我带你回家。
门被打开,我看见了跪在门外的叶凛川。
一见我出来,他想上前,却又停下,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就那么双眼通红狼狈的跪在院子里。
所有奴仆经过,都能看见他的颓废。
他的脸颊很红,还在不住的朝着自己扇着巴掌。
他在一遍又一遍小声的说着,求我原谅。
晚柠,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错了。
我不该这么对你。是我认错了人。
他现在忏悔的分外真诚。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上一世我跪在地上,一声又一声字字泣血的求他。
求他不要毁了我,求他高抬贵手,求他......
我现在已经释然了,可我不会原谅他。
我别开眼,
叶凛川,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晚柠......
他叫我的名字,好像万念俱灰。
怜月被送回了花楼。
没了叶凛川和林清晏的庇佑,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
千人枕万人骑,人人都想尝尝这花魁的销魂滋味。
她日日被折磨,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最终,她被折去一身傲骨,几番意图自尽。
却缕缕被龟奴拦下,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叶凛川日日跪在相府外忏悔,就像是从前那个狼狈的小乞丐。
可我却不会再起一点恻隐之心。
至于林清晏,也只会是兄长。
林清晏陪着我回了相府。
爹爹和娘亲嗔怪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都不见人影。
他们给我准备了爱吃的饭菜,说我消瘦了许多要好好补补。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们,扑在他们怀里。
爹,娘,能重新见到你们,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