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数拿了第二名,爸爸特意在场外等我。
没有关心,更没有庆祝,他一巴掌打碎了我对奥数最后的热爱。
我培养你这个废物花了多少钱,还扣工资请假来陪你。
你才拿了个第二名你真是让我感到丢脸！
顾盼,你怎么不去死
我努力憋回快要流出的泪水,强撑一抹笑,想要跟爸爸说声对不起。
可我实在没力气笑了,我真的好累。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希望这次能让爸爸如愿。
1
那一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世界在我眼前晃动,嗡嗡作响,我差点一头栽倒。
爸爸以前总说,做错了事,要第一时间说对不起。
可我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太累了,真的。
爸爸大概以为我在忤逆他,眼神里的怒火更盛,猛地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然后是嗡嗡的议论声。
几个人赶紧跑过来,拉住还要冲上来的爸爸。
别打了,别打了！孩子还小！
哎哟,这孩子不是得了奥数第二名吗
多厉害啊！我们都羡慕你有这么个聪明的儿子！
我抬头看向爸爸,他的目光掠过我。
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嫌弃和厌恶。
我看见第一名和第三名的孩子也从考场里出来了。
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围上去,笑得合不拢嘴。
第三名的那个小男孩,他爸爸把他高高举起来。
架在脖子上,大声说：儿子,你真棒！爸爸为你骄傲！
那个小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崭新的奥特曼玩具。
工作人员扶着我,给我端来一杯温水。
我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其实我不渴,我只是饿。
饿了三天三夜,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是我不敢说。
爸爸教育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旁边有人小声骂我爸爸：
怎么有这么恶毒的父亲孩子都打成这样了！
我心里轻轻摇了摇头。
不,你们不知道,我爸爸不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参加比赛拿了第一名,他也给我买过一个奥特曼。
虽然小小的,旧旧的,但那也是爸爸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我知道他工作很辛苦,挣钱不容易。
你们不要这样说我爸爸……
胃里空得发慌,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越来越模糊。
最终,我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2
我和爸爸相依为命。
从我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妈妈。
我曾经怯怯地问过爸爸,妈妈去哪儿了。
爸爸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说：
那个贱人抛弃了我们！她嫌我没本事,挣不来大钱。
当初她怀着你的时候,就想把你打掉,是我,是我坚持要生你下来的！
我说我会好好把你抚养长大,不要她一分钱！
爸爸说,那个女人走的时候,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
我刚出生那会儿,没有钱买奶粉。
是爸爸舔着脸到处借钱,才让我没饿死。
所以,爸爸不许我叫那个女人妈妈。
每次我不小心说漏嘴,爸爸就会拿起书桌上的戒尺,狠狠抽我的嘴巴。
火辣辣的疼,但我不敢哭,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有妈妈啊。
看到别的小朋友被妈妈温柔地牵着手,用软软的手摸摸头,我就好羡慕。
哪怕,哪怕她能用温软的手摸摸我也好。
爸爸的手总是很粗糙,要么是冰冷的,要么是带着怒气的滚烫。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我却没有。
爸爸说是因为她坏。
可我有时候会偷偷想如果我乖一点,再乖一点。
她会不会就回来了
这个念头我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绝对不敢让爸爸知道。
爸爸讨厌那个女人,也讨厌我提起她。
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希望。
我必须有出息,将来让他扬眉吐气！
让那个女人后悔。
所以,我必须听话,必须努力学习,必须拿第一名。
我知道,爸爸是爱我的。
3
一阵轻柔的触感拂过我的脸颊。
一个温柔的声音说：这孩子醒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还有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小姐姐。
原来,我在医院。
护士小姐姐告诉我,我已经睡了两天了。
她说我是饿晕过去的。
你看,爸爸,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太饿了。
这学期,爸爸忘记给我交午餐费。
所以,在学校里,我没有午餐吃。
班主任张老师发现后,好几次问我要不要吃她的那份,或者分一些给我。
我都摇头拒绝了,我说：
老师,我在减肥,我最近太胖了。
你看,我虽然才七岁,但小孩也是会撒谎的。
张老师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有点怜悯,又有点别的什么。
她说要找我爸爸好好沟通一下。
我一听就吓坏了,连连摆手：
不要！老师,千万不要告诉我爸爸！
如果爸爸知道了,他一定会觉得我给他丢脸了。
一定会好好教育我的。
我赶紧说,我中午都是回家吃饭的。
张老师仔细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吃饭,才能有个好身体,才能好好学习。
可我哪里有钱回家吃饭呢
爸爸工作那么辛苦,中午从来不回家。
我只能在午休的时候,跑到操场边的水龙头那里,把肚子灌得满满的凉水。
这样,应该就不会饿了吧我想。
但晚上回家,我的奥数题错了整整五道。
爸爸气得脸都青了,罚我不许吃饭。
我饿得头晕眼花,可我不敢求饶。
第二天、第三天,爸爸又去上晚班了,我还是没有饭吃。
冰箱里空空如也,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翻遍了家里的抽屉,最后在药箱里找到了一瓶剩下的急支糖浆。
我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又苦又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明明生病时最讨厌这个味道了。
可是现在,我觉得它好香啊,像是什么人间美味。
爸爸回来后,看到空了一小半的糖浆瓶子。
又看到我嘴角没擦干净的痕迹,立刻明白了。
他气得发抖,抄起门口的旧拖鞋就往我屁股上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就知道给我惹事！
不知道给我省点心吗药是能随便吃的吗！
我哭着说：爸爸,我太饿了,我只是想吃饭……
爸爸更生气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还学会撒谎了！
我辛辛苦苦挣钱,还能少你一碗饭吃吗
我看你就是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见钱眼开,好吃懒做！
我害怕极了,爸爸打我的时候好凶。
我只能缩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到半夜。
爸爸,我真的只是饿啊。
4
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在奥数考场上,我更饿了。
饿到极致,眼前的那些数字和符号都开始扭曲,变成了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大汉堡。
我记得大概五岁的时候,爸爸带我吃过一次汉堡。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不行,我不能分心！
我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其实我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我自己捏的。
哦,对了,那些特别深的,发黑的印子,是爸爸捏的。
他说古人悬梁刺股,我困了、分心了,就也要让自己疼,这样才能记住教训,才能专心。
这个方法果然很有效,我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题目上。
果然,爸爸说的都是对的。
……
我迷迷糊糊听到门外传来争吵声,好像是爸爸在和医生吵什么。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爸爸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一把拔掉了我手上的针管。
我的儿子我自己会管！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粗暴地从病床上拖了下来。
因为没力气,我的腿软绵绵的,几乎是被他一路从病房里拽出去的。
他一边拖着我走,一边骂：
顾盼,你现在心机越来越重了！
怪不得学习越来越差,原来是把心思都用在怎么对付我身上了！
故意不吃饭,故意饿晕过去,就是为了让别人指责我,为了恶心我,是不是
我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爸爸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继续说：
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吃个够！
我看以后谁还会说我虐待孩子！
爸爸真的说到做到。
他直接把我带到了楼下那家小饭桌。
就是很多家长没时间做饭,孩子放学后去吃饭的地方。
他给老板交了钱,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我,专门跟做饭的阿姨说：
给我儿子每顿饭打三大碗！必须让他吃完！
我饿了三天,胃里早就空了,现在只想喝一点点暖暖的小米粥。
可是看着爸爸凶狠的眼神,我不敢说。
阿姨大概是被爸爸的气势吓到了,真的给我盛了满满三大碗米饭。
菜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爸爸就坐在我对面,像监工一样看着我。
我不敢不吃,我怕爸爸的钱浪费了,更怕他再次发火。
我只能忍着阵阵的胃痛,低着头,拼命往嘴里塞饭。
米饭很硬,菜很油,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进碗里。
和着饭菜一起吞进肚子里。
我必须在爸爸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流泪,不能让他看到。
不然他又会说我娇气,说我不是个好孩子了。
那顿饭,我吃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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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二天,做饭的阿姨见到爸爸,笑着说：
你家顾盼昨天吃得可真好,三大碗饭都吃光了,一点没剩！
爸爸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反而皱起了眉头。
回头看着我,眼神带着审视和怀疑：
你是猪吗吃那么多
还是说,你之前就是故意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故意跟我作对,故意折磨我,不让我好过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以为我听话吃饭,爸爸就会高兴,就会表扬我。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样
我感到很伤心,也很困惑。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做,爸爸才会原谅我,才会喜欢我。
可能,只要我好好学习。
考很多很多的第一名,爸爸就会开心了吧。
可是,我在学校也搞砸了。
因为我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因为我从来不参加同学们的零食分享会。
因为我总是低着头不爱说话。
……
班里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开始欺负我。
他们会抢我的文具,把我的书包从楼上扔下去,还在我的作业本上画乌龟。
我不敢告诉老师,更不敢告诉爸爸。
我怕爸爸说我没用,连几个同学都搞不定,又会打我。
有一次,他们把我堵在厕所里,推搡我,骂我是没妈的野孩子。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用力推了其中一个一下。
那个男生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膝盖磕破了皮,哭了起来。
他的家长很快就闹到了学校,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这个小野种！小小年纪就敢打人！果然没家教！
班主任张老师试图解释,说我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平时从不惹事。
爸爸也被叫到了学校。
他一进来,看到那个哭哭啼啼的男生和他气势汹汹的家长。
爸爸二话不说,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顾盼！我对你太失望了！
张老师心疼地把我拉到身后,跟爸爸解释事情的经过。
说我这次数学又考了满分,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爸爸却只是冷漠地嗯了一声,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因为爸爸对我的这种态度,班上的同学都看在眼里。
那几个欺负我的男生更加肆无忌惮了。
反正,没有人会为我出头。
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冰窟窿。
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6
最近,爸爸好像变了。
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虽然那些笑容从来都不是给我的。
他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
以前那件穿了好几年的旧夹克,被他扔掉了,换上了一件新的。
他还常常对着手机屏幕,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
我知道,爸爸大概是谈恋爱了。
那个阿姨,我见过几次。
她会来我们家,给爸爸送她亲手做的菜。
她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气。
她还带来一个儿子,比我小一点,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那个小男孩很活泼,也很调皮,一来我们家就到处乱跑,把我的奥数书和奖状弄得乱七八糟。
他学习不怎么好,更没有参加过什么奥数比赛,也没有拿过奖。
我心里偷偷想,爸爸肯定还是更喜欢我的。
毕竟我比他优秀。
可是,那天我放学回家。
推开门,却看见爸爸和那个阿姨,还有那个小男孩,正围着一张小桌子吃火锅。
桌上摆满了各种肉卷、丸子、青菜,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
爸爸正笑着给那个男孩夹菜,还细心地帮他把烫的食物吹凉。
又给他倒了一杯满满的橙汁。
那个男孩咯咯地笑着,叫爸爸叔叔。
爸爸看见我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随即就像没看见我一样,继续和他们有说有笑。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透不过气来。
原来,我并没有那么重要。
原来,我这么不惹爸爸喜欢。
那天晚上,等阿姨和那个男孩走了之后,爸爸才找到我。
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耐心地对我说：
盼盼,以后你就要有新妈妈了。
还会有一个小弟弟陪你玩,高不高兴
我看着爸爸,鼓起了我所有的勇气,小声说：
爸爸,我……我不想要新妈妈,我也不想要弟弟。
爸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眼神一冷,厉声道：你懂什么！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那个不足两平米、又黑又暗的储物间。
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砰的一声,门被无情地锁上了。
7
小黑屋里一片漆黑。
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我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
爸爸以前也这样罚过我。
只要我不听话,或者考试没考好,他就会把我关进来。
他说,这是让我冷静,让我反省。
我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看到爸爸在客厅里收拾行李。
他把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装进一个旅行包里。
他好像很高兴,一边收拾还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
收拾好之后,他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出门前,他对着小黑屋的门说：
我出去几天,等我回来,你要是还没反省好,就继续待着！
我已经跟你隔壁的张奶奶说好了,让她这几天照顾你一下,到时候会放你出来的。
你给我好好听张奶奶的话！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礼物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爸爸的礼物了。
我等啊等。
从小黑屋的那个小小的、高高的窗户,我看着天从亮到黑,又从黑到亮。
一个白天过去了,张奶奶没有来。
两个白天过去了,张奶奶还是没有来。
三个白天,四个白天……我开始慌了。
爸爸是不是忘了跟张奶奶说
还是张奶奶有事,把我忘了
我饿得头晕眼花,嗓子也因为呼救而变得沙哑。
我试过用手推门,用脚踢门,可是门锁得很紧,纹丝不动。
那个小窗户太高了,我根本爬不上去。
我喊救命,可是我的声音那么小,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突然,我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我认出来,那是一个打火机。
是爸爸以前抽烟时落下的。
一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突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我点燃一些东西,弄出一些烟雾或者火光。
外面的人是不是就能看到,就知道我被困在这里。
就会来救我了
我找到了墙角堆放的一些旧报纸和爸爸不要的旧衣服。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打火机。
小小的火苗亮了起来,我赶紧把它凑近那些旧报纸。
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越烧越大,浓烟呛得我直咳嗽。
咳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咳咳……我想出去……
火舌舔舐着我的皮肤,好痛,好痛啊！
我蜷缩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烧化了。
爸爸……我好痛……你救救我好不好……
爸爸……对不起……但是我这次……真的……不原谅你了……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一点点远去。
8
我离开了那个小小的、被烧得焦黑的身体。
我感觉不到痛了,也感觉不到饿了。
我飘在空中,看着楼下乱成一团。
张奶奶和好多邻居都围在那里,脸上满是惊恐和焦急。
红蓝闪烁的消防车也来了,消防员叔叔们正拉着水管往楼上冲。
张奶奶拿着手机,哆哆嗦嗦地给爸爸打电话。
电话通了,但很快就被爸爸按掉了。
张奶奶不死心,又打了两次,爸爸终于接了。
我听到张奶奶在电话里哭喊着什么,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但很快,他的声音就变了,充满了惊慌和难以置信。
没过多久,爸爸就开着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疯了一样冲了回来。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崭新的奥特曼玩具。
是最新款的,我只在电视上见过。
我以为爸爸看到着火的房子会很着急,会担心我。
可是,他站在楼下,看着滚滚浓烟,却先是破口大骂：
顾盼！你这个小兔崽子！又给我惹事！
装死是不是一天到晚不让我省心！
他想冲上去,被一个消防员拦住了。
他想问张奶奶到底怎么回事。
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
他根本就忘了跟张奶奶说把我锁在小黑屋的事情。
所以,这四天五夜,根本没有人知道我被困在里面。
没有人给我送过一口饭,一口水。
爸爸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发疯似的想冲上楼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名字。
几个消防员和邻居死死地拉住了他。
火,终于被扑灭了。
然后,我看到几个消防员叔叔,小心翼翼地从楼上抬下来一具小小的、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爸爸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盯着那具小小的尸体,摇着头。
喃喃自语：不,这不是盼盼,这绝对不是我的盼盼……
9
盼盼是个有心机的小孩。
爸爸对着围观的人和警察,眼神有些呆滞,却还在试图辩解。
他肯定是故意跑掉了,然后放了一把火,想吓唬我。
想报复我……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不愿意相信,那具焦黑的、蜷缩着的小身体,就是他的儿子。
直到,一个细心的法医,在清理那具小尸体的时候。
指着胳膊上的一处痕迹说：
这里有一个陈旧性疤痕,形状很特殊,像是动物咬伤。
爸爸猛地冲了过去。
死死地盯着那处即使被烧得面目全非,却依然隐约可见的疤痕。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那是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因为公司临时加班,把我一个人锁在了办公室里。
结果,我不小心招惹了同事带来的一条狗,被狠狠咬伤了胳膊。
从那以后,我的胳膊上就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月牙形的疤痕。
这个疤痕,爸爸比谁都清楚。
盼盼……我的盼盼……
爸爸再也控制不住,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他瘫倒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痛苦地嘶吼着：
是我……是我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我儿子……
周围的人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怜悯。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是啊,爸爸,是你亲手把我推向了死亡。
10
爸爸去学校收拾我的遗物。
我的座位空荡荡的,课桌里只有几本破旧的课本和练习册。
爸爸颤抖着手,翻开我的数学课本。
发现里面许多页都被撕得烂糟糟的,有些地方还被墨水画得一塌糊涂。
他又翻开我的语文书,情况也是一样。
班主任张老师红着眼睛走过来,轻声说：
顾盼爸爸,这些……都是班里那几个调皮的孩子弄的。
顾盼这孩子,太懂事了,也太能忍了。
他从来不跟我们说他在学校受了欺负。我问过他几次,他都摇头说没事。
爸爸的身体晃了晃,他这才知道,原来我在学校里,一直遭受着他不知道的校园霸凌。
而我向他发出过的那些微弱的求救信号。
那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些偶尔流露出的委屈。
都被他忽略了。
或者被他当成了我的不懂事和矫情。
张老师叹了口气,继续说：顾盼这孩子,自尊心特别强。
我发现他一个学期都没在学校吃午饭,就想着从我这里分一些给他,或者给他申请学校的贫困生补助。
可他都拒绝了,他说他中午回家吃饭。
后来我才知道,他中午根本不回家,就一个人跑到操场的水龙头那里,喝冷水充饥。
我好几次想找您沟通一下孩子的情况,可是……
张老师顿了顿。
可是您的电话,总是打不通,或者接了也是匆匆几句就挂了。
爸爸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想起来了。
那些时候,他不是在忙着工作,就是在忙着和那个女人约会。
或者在陪那个女人的儿子。
他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别人。
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吝啬到连一个完整的电话都不愿意听。
他以为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家,就是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他却忘了,我需要的,不仅仅是活着。
11
爸爸抱着我那些破旧的遗物,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木然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兴奋的声音：
请问是顾盼同学的家长吗
恭喜您！顾盼同学在上学期参加的全国奥数团体邀请赛中,获得了小学组的金奖！
奖杯和证书我们已经寄往学校了,请您……
后面的话,爸爸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金奖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想起来了,那段时间,他如何逼着我学习,逼着我做题,每天只睡几个小时。
我稍微表现出一点疲惫或者抗拒,他就会对我非打即骂。
他说,他要让我成为最优秀的孩子。
要让那个抛弃他们的女人看看,他一个人培养出来的孩子,有多么出色。
可是他忘了,我那个时候,也才只有七岁啊。
一个每天都吃不饱饭,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做题,动不动就要被罚关小黑屋,被拳打脚踢的孩子。
盼盼……我的盼盼……
爸爸再也支撑不住,蹲在路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是那个阿姨打来的。
亲爱的。
阿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听说盼盼的事情了,你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
虽然盼盼不幸离世了,但是你别忘了,你现在……你还有我,还有小勇啊,我会让小勇以后像亲儿子一样孝顺你的……
爸爸猛地想起来,在我被关在小黑屋里,被大火活活烧死的时候。
他正在做什么。
他正陪着那个阿姨,还有她那个所谓的儿子小勇。
在市中心的商场里,开心地打着电动游戏,给小勇买昂贵的玩具和零食。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中了爸爸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彻底崩溃了。
12
从那以后,爸爸就变得不正常了。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我的小房间里。
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
只是抱着我那张唯一的、笑得有些勉强的照片,喃喃自语。
他总说梦到我了。
梦到我浑身是火。
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失去了工作,以前那些领导和同事,都对他避之不及。
那个阿姨,也带着她的儿子,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爸爸开始在网上发帖,用我的名义。
一点一滴地叙述他是如何虐待他七岁的亲生儿子的。
他把那些不堪的细节。
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教育方式。
全都公之于众。
他甚至开了直播,每天抱着我的照片,在镜头前痛哭流涕。
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有人骂他虚伪,有人骂他活该,也有人劝他重新开始。
但爸爸知道,他的人生,已经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了。
几个月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
爸爸穿着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从我们家那栋楼的顶楼,一跃而下。
他留下了一封短短的遗书。
上面只有一句话：
盼盼,爸爸来陪你了。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去个好人家,不要再遇到我这样失败的爸爸了。
我飘在空中,看着楼下那摊刺目的血红。
看着那些围观的人群。
心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空茫。
爸爸,你说错了。
不是你失败,是我,从来没有被你真正爱过。
这一次,我真的不原谅你了。
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