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成仙我得先了结尘世的恩情,找到恩公的时候,他已经投胎成一个八岁的小和尚。
我问,小师傅,你有什么愿望。
他说,世界和平！
淦！这神仙也不是非当不可！
1
我满脸哀怨的跪在寺庙大殿正中。
我是只狐狸精,修炼千百年,如今已经到了飞升成仙的关头,但是族中长老说我在人间还有一段缘分没有了却,若要飞升必定不能和人间有牵扯。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一千二百二十三年前我还是一只小狐狸,也不算太小,但是还没化形。某天我贪玩下山玩,被一猎人给逮住,就在他要剥我皮的时候,一个小哥哥买下了我,然后……
大黄,我们一起去抓兔子。
大黄闻闻,是谁偷了我的银子！
大黄上啊,咬死他！
……
这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家伙,把我当狗训了大半年,更可恶的是,他居然给我一个如花似玉的狐狸精取了一个叫大黄的土名字,这跟人类被叫狗蛋、狗剩有什么差别
但是,长老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好像已经报过这份恩情了吧我用后脚蹬了两下耳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说,我帮他抓了十年的猎物,兔子山鸡没少带回家。
救命之恩你就报了十年啊！长老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我就这么教的你们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我白了一眼戏精上身的长老,幽幽的开口解释,他把我当狗养,我能伺候他到死吗你见过狗活四、五十年的吗我怕我自己活得长一点,他就该叫道士来除妖了！
长老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但是他又思考片刻,不过,没报完的恩,你也得连本带利的报回去。
行吧。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没问题就赶紧下山吧,别忘了下山之前把法力给封印起来。长老又说。
我面露难色,长老,我小时候可差点被人类给剥皮的,你将法力全无、弱小可怜无助的我扔到人群里,我要是被发现狐狸精的身份被打死了怎么办
弱小可怜无助长老瞪大眼睛,长长的白色眉尾都被挤到一边,你在说我吗
这不是还给你留了一点法力维持人形吗长老叹了口气妥协说,来来来,给你吃颗治百病的丹药。赶紧走,赶紧走。
见长老铁了心,我也就没再讨价还价,直接下山。
这恩,一千百多年前我就报了一半,如今我即将飞升,报个小恩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如果不是此刻我还跪在善清寺大殿的佛像前,我还真以为这个恩很容易就报了。
你问我一个妖修此刻为什么跪在寺庙的佛像前
我也一脸懵逼,我的恩公啊,为什么他这辈子是个和尚现在还只有八岁。
2
他如果是个凡人,要的东西不过是钱财、权力、娇妻美眷那我真的分分钟把这恩给报了。
可他是个和尚啊！还只有八岁。
施主,您怎么了
看我跪在佛像前满脸哀怨,我那个光头恩人满脸担忧的上前询问。
熟悉的模样又一次出现在面前,我忍不住潸然泪下,看看每天清粥小菜都把人瘦成什么样了。真怀念我们一起追兔子的时光。
我抹去脸上的泪水,小师傅,你有什么心愿
恩公告斜着头不解的望着我,我是个出家人,若说有什么心愿,那就是……
金钱,美女,权力……我在心中呐喊,选一样,我帮你实现,然后我们就货银两讫,从此一拍两散。
他抬头望了一眼宝相庄严的佛像,扬起嘴角灿烂一笑,一颗洁白的小虎牙闪烁着耀眼的白光璀璨如星,他说,世界和平。
我可去你的世界和平！算了,这个神仙,我也不是非当不可,当个无忧无虑的狐狸精也不错。
3
这天,小和尚八岁独自下山买东西,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我全程跟着。反正他要的世界和平我做不到,我守着他去保护世界和平算了。我想好了,保护恩公一辈子就当报恩。
八岁的恩公还是个生性贪玩的小孩子,下山路上跑跑跳跳,时不时的逗弄路边的野猫野狗,果然和当年那傻子一样。
我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以为就他这个德行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应该不会遇上绑架打劫之类的事情。结果……
此路是我开,此树……
打劫的人话还没说完,我直接一脚把人踢飞！
我抡起袖子,揪着强盗的衣领提了起来,你是特意出现来打老娘的脸吗
那强盗看到我满脸凶狠竟然露怯,缩着脑袋柔柔弱弱地喊了句了女侠饶命。
我凶狠地把强盗甩到地上,顺便又踹了几脚,你个大男人,又没缺胳膊少腿干嘛做这种勾当你看看,我指着身后的小光头,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和尚,你打劫他你仿佛有那个大病！
说完,我朝小光头伸出手,小光头愣了一下,旋即漾开笑容,把手放到我的手心上,我牵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下山的路上,小光头时不时仰起头看着我笑得莫名其妙。
终于我忍不住问,你怎么笑得跟智障一样
小和尚嘟着嘴哀怨地扫了我一眼,你对我耐心一点啊,不然我就不认你当娘了！
我：
谁是你娘我看上去哪里像当妈的人老子刚满十八岁！我化形,化的不是十八岁小姑娘的模样吗这个八岁的小光头管我叫娘,有没有搞错啊
许是我的语气有点差,小光头周身被失望笼罩,原本亮闪闪的大眼睛突然变得黯淡,甚至眨眼间就盈满泪水。
你不是我娘吗师傅说,娘亲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小光头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这才想起自己打听过恩公的身世,这一世他依旧是个孤儿,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扔到寺庙门口,对方一件信物都没留下,铁了心不会再回来寻这孩子。
我叹了口气,俯身摸了摸小光头的光头,我真不是你娘,但是我觉得如果是你娘亲,她也一定会拼命保护你的。
谢谢姐姐。小光头又扬起笑容,把手塞到我手中,让我牵着他。
4
这次,小光头下山是为了给他师父买药,我也借此机会好好逛逛这繁华的尘世。
这里和狐狸山不一样,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街边的小摊摆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我被这些小东西吸引着,时不时被摊主的吆喝声给吸引过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小光头诧异地打量我,姐姐,你没来过吗
没有。狐狸山的妖精们当然不敢大张旗鼓地扎堆,修炼成仙之前都是妖,被除妖师发现会被杀掉的。
以前镇子比现在还热闹,近几年边疆都在打仗,许多人被征兵送到边外。小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沉重的表情,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小光头指着街道上一个卖菜的阿姨说,阿姨的老公和儿子都被送到战场上了。
我沉默不语,我不能过多插手人世间的事情,否则会影响我的飞升。况且,我的修为被长老封印起来,我想插手也做不到。
小光头仰起头,对我眨巴眨巴双眼,为什么要打仗
不知道,打仗的原因有很多。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鬼知道人类为什么非得打打杀杀的。
到了药店,药店里的小姑娘看到小光头就开开心心地走过来,她一手放在小光头的光头上,放肆地揉起来。
好久不见,你的头还是那么好摸。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扬起狡黠的笑容。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想摸摸小光头的脑袋,撞上我的视线,小光头察觉到我的意图,赶忙双手护着脑袋躲到一边。
这时,小姑娘才发现站在小光头身边的我,你是谁她说话的时候不忘打量我。
这位姐姐,刚刚从山贼手中救下我,你不知道她当时多威风。此时小和尚又不躲着我,他自豪的跟小姑娘炫耀。
原来是个女侠。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偏门传来,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人轻轻撩起门帘,男人面容清秀唇红齿白,是我目前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见到男人走出来后,小姑娘急忙上前搀扶住男人,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就看到男人在我面前时而一米七,时而一米八,怎么说呢,人长得很好看,就是有点瘸,果然老天爷不会让一个人太完美。
不敢当,只是路见不平而已。我微微颔首回答。
这是我哥。小姑娘扶着男人介绍,他是个大夫,以后有病找我哥哈,他可以给你打折。
闻言,小姑娘的哥哥用手指轻轻叩了她的脑门,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当然是希望姑娘无病无灾。男人浅浅笑着,不经意的推开小姑娘,他似乎很不喜欢妹妹搀扶。
张哥哥,师傅让我来取前几日订的药。小光头这才想起正事。
而小姑娘的哥哥已经走到药柜,把包好的药放在柜台上,小光头拿着药跟男人道谢。
男人轻叹一口气,这药……他看了一眼茫然不察的小光头,最终还是没将残忍的事实说出口。他想说,这药无法根治小光头师傅的病。
那我就先回去了,要不晚点天黑了。小光头说,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欲言又止的神色。
回去吧。男人轻声说。
我送你回去。我朝着小光头伸出手,他立刻会意,把手塞到我的掌心里。
他仰起头,笑嘻嘻的对我说,你果然是我娘。
我没说话,懒得搭理。
5
回去的路上小光头叽叽喳喳和我说了许多事情。
譬如医馆的男人叫张鹤渊,小姑娘叫张鹊宁,原本是京城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千金,后来张鹤渊被京中高官的千金看上,非要将他收做面首,张鹤渊不从被打断了腿扔到张家门口,高官千金家的家丁嚣张地在张家门口啐痰大骂不知好歹。
张家在京城虽然有头有脸,但是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何况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根本斗不过。
担心牵连家中,张家连夜把张鹤渊给送到这个偏远山区,而张鹊宁是偷偷跟来的。兄妹俩的母亲地位低贱,又死得早,在张家本就不受待见,也就没人在意他们的处境,寻思着张鹊宁丢了也就丢了,连找都懒得找。
回去的路上我们依旧遇见了那个拦路抢劫的强盗,于是我又一次把他打趴,踩着他的后背走过去。
6
小光头的师傅在半年后因病去世了,而此时,这片大地因为战乱和瘟疫民不聊生,寺庙里的香火越来越冷清,几年内小光头的师兄们也走的走散的散。
十三岁的小光头成为了善清寺历史上最小的住持,因为整个寺庙就剩他一个。
天洛十七年,大盛爆发可怕的疫情,起因是滨州洪灾官员腐败处理不当,导致大量灾民淹死,而后又因为没有及时打捞漂浮在水中的尸体,导致水源污染,周围百姓感染疫情,病毒顺着逃难的灾民涌向全国各地。
此时我和小光头已经在张鹤渊帮忙了十几天了,医馆里挤满了高烧不退的病人,我们几个人忙得团团转,张鹊宁甚至每天在后院熬足八个时辰的药,她整个脸蛋都被炭火烘得通红。
小光头则忙不迭地给病患送药,记录他们的身体状况。
而我,就是洗洗碗或毛巾,打扫一下医馆卫生。
最忙的还是张鹤渊,他白天给病患诊治开药,又因为没见过这种瘟疫,晚上还得抽出时间去翻医书古籍。
晚上我给张鹤渊送茶,他一抬头就对上我惨白的脸。
身体不舒服吗我给你瞧瞧。说着张鹤渊伸出手要给我把脉,我连忙躲开,将受伤的手腕藏到身后。
没事,许是这几日操劳过度。我把茶放到他的书案上,叮嘱说,趁热喝了吧。
张鹤渊不疑有他,抿下一口后微微皱起眉头,今日这茶有点腥。
嗯,可能茶叶受潮了,宁宁也这么说。我心虚的说。
因为茶里我加了自己的血,修炼千年我早已百毒不侵,再加上出门前,长老给我吃了一颗解毒丹,所以饮下我的血也有此功效。
我的法力出狐狸山的时候被封印了,如今只能用这种方法保全他们。
7
半个月后瘟疫愈发难以控制。
我们担心周围的人被染上瘟疫,已经把所有病患集中在善清寺中。
作为住持的十三岁小光头当然没有意见。
瘟疫横行,百姓人心惶惶,几批皇亲国戚带着太医院的御医南下探访,却都徒劳,甚至差点把疫情带回京城。
眼见疫情扩散愈发严重,掌权者竟然想出了个馊主意,他下令屠杀销毁所有染上瘟疫的百姓。而那些健康的百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觉得圣上英明,甚至举报逃窜的难民。
一时之间杀戮四起,不少村庄被屠杀殆尽,一片尸山血海。
屠杀病患的官兵进山的时候还是那拦路的强盗给我们通风报信,我们才能在短时间内转移病人。
小光头带着我们往深山走去。
为什么要杀人我不解的问身边的张鹤渊,这些人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他们去死
张鹤渊沉默许久,似在思考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官府的人都是混蛋！张鹊宁怒骂,这种治疗瘟疫的办法前所未有！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宁宁！张鹤渊厉声喝住张鹊宁继续说下去,祸从口出。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害怕什么张鹊宁红着眼眶,京城里那帮达官显贵是人,那些皇亲国戚是人,我们这些没有权势的老百姓就该被踩在淤泥里吗
我不是很懂他们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争吵起来,不多时,小光头就把我们带到一处山洞前。
我总觉得,随着年岁的增长,小光头越来越不可爱了,以前他可可爱爱叽叽喳喳的,后来老和尚死了,师兄弟走了,他变得越发沉默。
安顿好同行的十五个病人后,我和小光头出去找些野果,张鹤渊和张鹊宁就在一边生火。
一路上小光头都很沉默,我想应该是连日的奔波和精神紧绷让他精神疲惫吧。这时候我就该抚慰小光头脆弱的心灵。
我说,不要去质疑,你觉得对,就坚定地走下去。
我修炼的时候,时常被心魔缠上,唯一支撑我继续下去的就是我的道。我想把世界变成我理想的模样,因着这份决心我才不迷茫。
得到鼓励的小光头终于笑了。
可是没多久,小光头又哭了。
8
张家兄妹死了。
死因有点可悲。
病患见他们长期和自己在一起却没有染病,就觉得他们一定有治病的方法,可张家兄妹哪里有,于是那些贪生怕死的病患就杀了张家兄妹,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我和小光头采药回来,那些病患告知我,张家兄妹抛下他们自己跑了。
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诞的借口,若是张家兄妹贪生怕死就不会带着这些病患逃到这深山老林里
在外面找了三天三夜,最终在山洞附近的土坑里挖出了两人的白骨。人才失踪三天怎么可能就变成白骨直到我看到了七零八落的白骨上落满人类的齿印,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捧着白骨嚎啕大哭,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不断聚集的人,他们脸颊凹陷,满脸蜡黄,盯着我看的眼神却溢出贪婪。
她也没有生病,她的血肉一定能治好我们！
是啊,我们都面黄肌瘦,就她看上去还白白嫩嫩,只要吃了她,我们就没事了。
姑娘,救救我们。
我们还不想死,我的孩子还等着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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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骨血能治百病,可我如今没有法力,一旦肉身死了我就会变成游魂在人间徘徊。
何况……
他们不配！
你们还是人吗若没有张家兄妹,你们早就被烧死埋坑里了！我咬牙怒吼,把张鹊宁的头骨举到他们面前,他们不眠不休照顾你们,殚精竭力找寻治疗方法,我和小和尚在各种悬崖峭壁上找草药,你们一点都不放心上！！你们居然,居然吃……这些人太恶心了,我实在说不出他们吃人的事情。
人群里有人低声反驳,这都是你们自愿的。
也有人理直气壮,既然要救我们就别怕死啊！凭什么我们得病,你们却毫发无伤
是啊,是啊,凭什么
你们一定有药可以治病,就是不肯治我们！
……
我恶狠狠的盯着眼前人,杀意再也抑制不住,我拿出采药携带的镰刀一刀一刀的挥向这些忘恩负义的恶魔。
因为愤怒我把他们砍得稀碎,七零八落的肢体当中,我被嫣红的鲜血染红,我抱着张鹊宁和张鹤渊的头骨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嗓子全哑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讲道理,我活了千年,因为和张家兄妹相处了几年,感情就深刻到这种地步吗
我分明只是为了报恩而来,跟他们关系也……
女侠姐姐好厉害！张鹊宁说。
辛苦你了！张鹤渊给我递手帕。
姐姐,鸡腿给你吃！张鹊宁说。
就算会武功也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等这危机过去,姑娘可愿与我婚配
……
这些不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关心吗可为什么,嗓子哑了,眼泪还停不下来
9
我浑身是血的回到山洞里,小光头被捆到一边,嘴巴还被破布塞住。
我想那些村民已经告诉过他真相,所以我给小光头解绑地时候他什么都没有问我,只是红着眼眶抽泣着。
我和小光头下山了,之前上山是一行十几人,如今下山就剩下我们俩,看着十分凄凉。
偶遇那个总是拦路抢劫又总是被我打一顿的强盗,他满脸绝望靠坐在树边,这次他没有喊那句经典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施主,这是怎么了小光头关切的上前询问。
这位大汉早些年被我打过几次之后就没再打劫过小光头,后来小光头也就不怕他了。
我啊,因为家中妻子病重、孩子年幼当了逃兵,留在村子里照顾他们,如今全没了。我打劫这么多年,以后会下地狱的吧以后再也不能跟他们见面了。大汉苦笑着,可笑着笑着又哭了。
听闻此事,小光头到大汉妻儿的坟前念了一段往生咒。
大汉哭着跪在小光头的跟前磕头道谢。
可是几天后,听说大汉死了,被官府的人抓了,整个村子里的人无一幸免,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全都活埋了。
小光头没有出事,因为大盛朝的皇帝信奉佛教,不杀和尚。小光头只能被压在一边,跟其他和尚一样给死者诵经念佛。
我把小光头护送到临近的寺庙,这个寺庙比善清寺还要气派宏伟,而我依旧守着小光头。
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小光头变得沉默寡言,他总是不理我,不跟我说话,莫不是发现我是个妖所以嫌弃了吧
有一次途经我们待过的村子,他脱队一个人驻足瞻望。这个村子早就没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凉。
他走到了填埋村民的地方诵读了一段往生咒,可是读着读着豆大的眼泪却决堤而落,都快成年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
小光头越哭越大声,最后甚至动手挖土,我看到他挖得十个手指头都是血,实在不忍心。
别挖了,他们安息于此,你挖他们干嘛我企图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小光头得身上穿过去。
在我震惊之余,我看见小光头挖出了一具白骨,那白骨身上的衣袍跟我的一个样。
10
我记起来了,我死了,那天我们跟着大汉一起下山,然后被官兵抓到。小光头因为出家人的身份得以逃生,而我和大汉在那片火光下被活埋。
那晚灯火通明,巨大的土坑里挤满村民,或是健康或是病重全都扔在一起,年幼的孩子在哭嚎,受惊的孕妇护着肚子磕头求饶,无数人绝望尖叫撕心裂肺……
火光映着那些官兵冷漠的脸,我惨笑一声,有点后悔让长老收走我的修为,如果我身上有修为道行,我就能够救人于水火,我一定不会让世道变成这样。
我真的不甘心。
长老说,不入世怎么出世
可怎知这世道如此凄苦悲凉与绝望。
我后悔了,真后悔来人间历练,这仙也不是非当不可啊如今给我内心造成得伤害几百年也抚不平。一定是长老想要报仇,早知道我就不该往长老的发油里加祛毛膏。
我们在坑里被活埋,小光头他们在坑外念往生咒,他几次想要冲出重围救我,最后全都无济于事,我的小光头太弱小了。
一抬头对上小光头绝望的眼神,我笑着跟他说,你想要的世界和平,大罗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你。
后来泥土掩盖住我的视线,我陷入黑暗。
再醒来我忘记自己死了,只记得要保护好小光头。
所以,他这些年不理我,不是因为他变得高冷不爱说话,只是看不见我了。
这么一想我也就释怀了,他不是讨厌我,真好。
可小光头没有释怀,他拼命的挖,挖得满手是血,挖得指甲外翻都没有停下来。
天黑之前他把我的尸骨挖出来了,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挖出来还要感谢大汉,为了能让我多活一会儿大汉将我托起,让我踩在他的肩上,他真的是个好人,真希望他下辈子可以投胎到一个没有瘟疫和战争的太平盛世。
小光头抱着我的尸骨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对不起,说他没有救下我。
傻孩子,那种情况,你能活下来都不错了,如何救我你不会以为我在生气吧我没有！我真没有！你别哭了啊！可无论我怎么说,这个小光头就是听不到。
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话,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我明明都快成仙了,可我没法力,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救不了张家兄妹,我救不了村子里无辜的村民,我救不了大汉……没用的人是我,与你无关！
求求你不要哭了,我是来报恩的,你为我哭得这么凄惨,倒显得我恩将仇报了。我努力地想化开这浓烈地悲伤,可最后却也哭得泣不成声。
11
后来,小光头把我单独埋葬了,他在那个木牌上写着亡母胡氏,我真的无语了,到头来他还是把我当妈啊我擦干眼泪莫名其妙笑起来,也算没白养他。
小光头走了,身形寂寥,又似哭得全身脱力,整个人走得颤颤巍巍。
回想那年八岁他下山取药,跑跑跳跳的欢脱得像只小兔子,张鹊宁甜甜得喊我姐姐,张鹤渊总是小心翼翼地关心我。走过那个熟悉的路口似乎还能听到那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我看着小光头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这次我没有跟他走,长老来接我了。
见到长老的那一刻,我差点掐死他,人间这么苦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呦呦呦,你杀人了啊长老看到我的业障,脸上的幸灾乐祸丝毫不掩饰,他又绕着我打量了一圈,杀了人还不入魔,你也真厉害。
长老这么嘴欠,要搁从前我高低得怼他两句,但如今我懒得理他。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我没有做错为何入魔
嗯,不错,道心挺稳的,来人间经历这一遭你明白了吧这就是你成仙之后要保护的人间。他拍拍我的肩膀长叹一口气。
我看着小光头远去的方向浅浅一笑,这是我要保护的人间
在张家兄妹被自己保护的病人分而食之后,我真的想入魔毁了这个满是罪孽的世界。可是想到小光头说着世界和平的时候,眼神又是那么澄澈熠熠生辉犹如漫天星河,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会如小光头所愿。
回到狐狸山上继续修炼,因为深染业障,我又费了好长一段时间修炼,最终在五百年后羽化登仙。
后来我在仙界的尘世镜里又一次看到了我的小光头,这一次他父母双全,开开心心的过完一辈子。虽然有时候还是五谷不分六畜不辨,把小黄狗叫成小狐狸。
我也看到了张鹊宁和张鹤渊俩兄妹,他们变成了自由的鸟,天高任鸟飞再也不被束缚。
还有那位打劫的大汉,他估计那一世打劫的事情做多了,这辈子他依旧穷苦潦倒,但是他吃苦耐劳倒是家庭和睦安享晚年。
真好,芸芸众生,皆在努力的生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