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香水界出了名的劣质品,连父亲都骂我骨子里流着肮脏的血。
>新来的总裁却把公司生死存亡的项目塞到我手里:林砚哥,你调的香有灵魂!
>当我被父亲勒索的丑闻全网曝光时,他当众砸了会议室:谁再说林砚一句,我让他滚出行业!
>深夜他抱着发抖的我轻哄:别怕,我在。
>后来我才知道,他书柜最深处藏着我学生时代随手调的第一瓶香。
>标签上是他凌厉的字迹:神明垂怜的恩赐。
---
1.
空气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从仓库高处那扇狭小气窗透进来的稀薄光线里,漫无目的地浮沉。老旧木架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和纸张朽坏的气息,混杂着灰尘,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缩在仓库最深处、那张嘎吱作响的旧转椅里,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香料图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繁复的分子式,目光却空洞地穿透纸页,落在一片虚无上。
这里是格颂香水公司庞大版图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原料仓库管理员的格子间。一个最适合我这种劣质品待的地方。
林砚!林砚!仓库主管老张粗嘎的嗓门像砂纸摩擦铁皮,猛地划破了死寂,发什么呆!B区货架,鸢尾根精油和广藿香叶的到货单对不上,赶紧去给我盘清楚!磨蹭什么呢!
我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一颤,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才勉强从那片沉溺的虚无里挣脱出来。
…知道了,张主管。声音干涩得像是生锈的门轴转动。我推开椅子站起身,椅脚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整天一副死人脸,晦气!老张低声嘟囔着,转身走了,脚步声在空旷高大的仓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劣质品…这三个字像跗骨之蛆,缠绕了我二十六年。它来源于那个赋予我生命的男人——我的父亲,林国栋。酗酒,赌博,家暴。母亲在我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就是一张永远挂着泪和淤青的脸,最终她在一个雨夜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水汽蒸发一样干净。从此,我便成了他唯一的出气筒。酒瓶的碎片,皮带抽在皮肉上的闷响,还有那些淬了毒的咒骂,是我少年时代最清晰的背景音。
废物!跟你妈一样,都是没用的垃圾!
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劣质品骨子里流的都是脏血!臭虫!
那些声音,即使在多年后的此刻,在这远离他几千公里的仓库角落,依旧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从记忆的深渊里嘶吼着爬出来,狠狠噬咬我的神经。我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声音和随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自我厌恶甩出去。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黏腻的冷汗。我快步走向B区高大的货架,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冰冷的瓶罐标签和枯燥的数字上。只有沉浸在这些具体而微的事务里,才能获得片刻喘息的缝隙。
仓库厚重的金属推拉门发出沉闷的哗啦声,被猛地推开。午后的阳光短暂地、蛮横地涌了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下意识地眯起。逆光中,一个异常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轮廓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几乎看不清面目,只有那份扑面而来的、带着热度的活力,像一股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仓库里原本凝滞沉郁的空气。
哇哦——!一声清亮又充满惊叹的赞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这地方!这味道!太棒了!简直是宝藏之地啊!
我僵在原地,像被那过于明亮的光线钉住了。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悸动。是谁哪个部门的怎么会跑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来
脚步声轻快地响起,带着一种与这陈旧仓库格格不入的弹性节奏,快速向我这边靠近。阳光的炫目感渐渐褪去,我终于看清了来人。
非常年轻的一张脸,眉骨英挺,鼻梁很高,嘴角天然地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带着三分明朗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略略下垂,瞳仁是清透的浅褐色,此刻盛满了纯粹的好奇和毫不设防的热情,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发现了新大陆。他穿着剪裁极好的浅灰色休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两颗扣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松弛又昂贵的精英感。
他几步就跨到我面前,距离近得让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缕极其清爽、带着淡淡皂角和水生气息的香水尾调,像雨后的森林湖泊,干净得有些过分。
嘿!你好!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能灼伤人,我是许乐!今天刚来报到!你是林砚吧仓库管理员
他的目光直白地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纯粹的兴趣。这种被直接注视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皮肤下的神经末梢都绷紧了。我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灼热的目光,喉咙发紧,只勉强从齿缝里挤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是。
太好了!许乐的声音依旧活力四射,仿佛根本没察觉到我的僵硬和退缩。他甚至还兴奋地拍了一下手,那清脆的声响在空旷仓库里格外响亮,我找对人了!早就听他们说了,你是我们格颂的‘活体香料百科全书’!连犄角旮旯里放了几瓶三十年前的老香基都一清二楚!
他的赞美来得如此突兀而猛烈,像一阵毫无预兆的狂风。活体百科全书这种夸张的称谓让我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随即是更深的窘迫。我只想把自己缩得更小,藏进那些堆满灰尘的货架深处。
……没有的事。我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香料图鉴坚硬的封面边缘,我只是…做分内事。
分内事能做到你这么极致,那就是本事!许乐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天真热情。他那双下垂的狗狗眼亮晶晶地扫过我身后一排排高耸入云的货架,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贪婪地捕捉空气中那复杂而陈旧的混合气息,这里的味道…真是独一无二!原始,粗粝,却又充满了时间的沉淀和可能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品尝着绝世佳酿,然后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笑容更加明亮,林砚哥,以后请多多指教啦!
林砚哥这个过分熟稔亲昵的称呼让我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他。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坦荡的、毫无杂质的真诚,仿佛叫一个初次见面、地位悬殊的仓库管理员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份毫无来由的热情和亲近,像一束过于强烈的探照灯,照得我无所遁形,只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想要逃离的冲动。
许…许总客气了。我生硬地纠正他的称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试图找回一点疏离的界限,您需要什么原料我帮您找。
许乐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很快又被笑意覆盖。他耸耸肩,那姿态洒脱又随意:不急不急!今天就是来认认门,熟悉一下环境。格颂的根,不就在这些瓶瓶罐罐里嘛!他环顾四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林砚哥,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回见!
他抬手随意地朝我挥了挥,像一阵裹挟着阳光和清新水汽的风,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仓库沉重的推拉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亮和喧嚣。
仓库重新陷入一片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昏暗和寂静。尘埃在残留的光柱里继续缓慢地浮沉。
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传来隐隐的痛感。许乐身上那股清爽的、带着水生气息的香水尾调似乎还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和他那张过分年轻、过分阳光、过分热情的脸交织在一起。
一个天之骄子,集团新上任的总裁。他叫我……林砚哥
心底深处,那个属于林国栋的、充满恶意和鄙夷的声音,如同深水炸弹般骤然炸响:看看你那怂样!人家叫你一声哥你就飘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劣质品永远是劣质品!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更深沉的麻木和自嘲。劣质品就该待在劣质品该待的地方。我弯腰,捡起刚才因为惊吓而掉落在地上的香料图鉴,拍掉封面上的灰尘,重新埋首于那些冰冷的化学符号和枯燥的库存数字之中。试图用这熟悉的、机械的工作,将那束短暂闯入的、过于刺目的阳光,连同那声荒谬的哥,彻底驱逐出脑海。
2.
接下来的日子,许乐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小太阳,固执地、高频率地出现在我灰暗的仓库世界里。理由五花八门,却都带着他特有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直率。
林砚哥!帮帮忙!他抱着一大摞包装精美的香水礼盒,额角带着薄汗,笑嘻嘻地堵在我核对库存的货架前,市场部那帮家伙临时要去拜访几个大客户,非说缺几款经典老香的伴手礼!我记得你上次说过C-17货架最底层还有一批压箱底的‘午夜幽兰’小样那可是十几年前的绝版情怀啊!
林砚哥!江湖救急!他举着一个摔裂了瓶盖的昂贵水晶香水瓶,一脸懊恼又可怜巴巴,下垂的狗狗眼湿漉漉地看着我,我手滑……这可是我爸……呃,一位长辈珍藏的古董香!里面的液体好像没漏,但这盖子……你能帮忙看看有没有办法暂时密封一下吗我知道你手巧!
林砚哥!快尝尝这个!他变戏法似的从精致的手提袋里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纸袋,浓郁的烘焙甜香瞬间盖过了仓库的陈腐气味,楼下新开的网红可颂!杏仁味和巧克力流心的!他们说排队排疯了,我觉得也就那样,你帮我鉴定鉴定
每一次,他都带着那种仿佛能融化坚冰的灿烂笑容,用哥这个称呼,轻易地打破了我努力维持的疏离壁垒。他的要求看似麻烦,却又总能精准地落在我能力范围内,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分享的意味。他带来的点心,我从未吃过,那些精致甜腻的食物与我灰扑扑的世界格格不入。我每次都沉默地接过来,放在一边,等它们慢慢变冷变硬,最后被清理掉。但他下次依旧会带来。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不在仓库,那些关于新总裁的议论也会像无孔不入的风,钻进我的耳朵。
茶水间里,几个年轻的女同事兴奋地压低声音:
看到没看到没许总今天又去仓库了!天啊,他对那个阴沉沉的林砚怎么那么好啊还叫他‘哥’!
听说许总特别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笑起来简直能要人命!那双狗狗眼,看谁都深情!
深情我看他对林砚才叫特别!你们没发现吗许总跟别人说话也笑,但只有对着林砚的时候,那眼神亮得……啧,简直像捡到了宝!
得了吧,一个仓库管理员,有什么宝可捡我看许总就是人好,同情他吧听说那人挺孤僻的……
同情。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心底那层薄薄的、因许乐偶尔的靠近而泛起的涟漪。是啊,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一个高高在上的年轻总裁,对一个缩在仓库最底层、浑身散发着失败者气息的劣质品投以过分的关注,除了居高临下的怜悯,还能有什么解释
我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标签打印机,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心底那个属于林国栋的狞笑再次响起:听见没人家那是可怜你!施舍你!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废物!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许乐,而是调香部的总监,陈立。他身后跟着几个部门的核心调香师,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陈立那张向来带着精明和些许傲慢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焦虑的阴云,眉头紧锁,几乎能夹死苍蝇。
林砚!陈立的声音带着焦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货架,快!把‘星尘之泪’项目所有相关的原料清单、现有库存、尤其是那几款关键合成香基的供应商备份资料,全部调出来!立刻!马上!
星尘之泪——格颂今年押上重注、投入巨大资源、准备冲击年度香水大奖的旗舰项目。是整个公司的命脉所系。
我心里一沉,立刻意识到出大事了。手上动作丝毫不敢怠慢,迅速在电脑上操作起来,同时问道:陈总监,出什么问题了
大问题!陈立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额角青筋微跳,核心香基‘幻夜琥珀’,供应商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生产线因为严重污染问题被勒令无限期停产了!我们签的独家协议,现在全世界都找不到替代品!没有‘幻夜琥珀’,‘星尘之泪’的灵魂就没了!整个项目面临崩盘!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仓库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几个调香师脸色煞白,低声议论起来,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
完了……没有‘幻夜琥珀’,那前中后调的结构就全塌了……
重新找替代品谈何容易配方要全部推翻重来!时间根本不够!
这次投入太大了,要是项目黄了,我们整个部门……
陈立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他转向我,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林砚,我记得……大概两年前,供应商那边是不是给过我们一批‘幻夜琥珀’的早期实验批次样品当时因为气味不够稳定被搁置了,后来好像……是归档到你这边的特殊储备库了还有没有
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特殊储备库的电子目录,同时大脑高速运转作为被遗忘在仓库的管理员,我最大的价值或许就是对这些瓶瓶罐罐近乎偏执的熟悉。
有。我肯定地回答,迅速报出一串精确的库位编号,编号ST-RES-0847到0851,五瓶,100ml装。供应商标记为‘琥珀α-3型’,是‘幻夜琥珀’正式量产前的第三版实验品,因尾调木质气息过于尖锐且留香不稳定被淘汰。
太好了!快!带我去拿!陈立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我们一行人快步走向仓库深处一个带恒温恒湿控制的小型储备间。我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厚重的门。冷气混合着更浓郁的、陈年原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精准地从一排排贴满标签的样品瓶中,找到了那五个贴着琥珀α-3型标签的深棕色玻璃瓶。
陈立如获至宝地拿起一瓶,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塞,凑到鼻尖深深嗅闻。片刻后,他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拧得更紧,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行……太尖锐了,那股生涩的松木刨花味太重,完全破坏了‘星尘之泪’想要营造的深邃丝绒感。而且留香……他又喷了一点在试香纸上,片刻后闻了闻,颓然道,衰减得太快,中调还没完全展开,尾调就散了。根本不能用。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绝望的气氛重新笼罩下来。调香师们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整个储备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急切在门口响起:陈总监!林砚哥!怎么样找到替代方案了吗
许乐不知何时也赶到了,他快步走进来,脸上惯常的阳光笑容被凝重取代,目光快速扫过陈立手中那瓶被宣判死刑的样品,最后落在我脸上。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我沉默的身影。
许总,陈立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样品是找到了,但……气味和稳定性都达不到要求。‘星尘之泪’,恐怕……
许乐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很紧。他没有立刻回应陈立的绝望,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定着我。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轻松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和探寻。
林砚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记得……你以前在学校的论文,研究过古法树脂萃取与现代分子稳定技术的结合应用,对吗尤其是针对龙涎香和琥珀这类复杂树脂的修饰
我猛地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篇论文……是我在调香学院即将毕业时,在导师的鼓励下,耗尽心血完成的作品。它探讨的正是如何用一些相对冷门甚至被认为过时的古法萃取和修饰技巧,去弥补现代合成香料在某些天然感和层次感上的不足。它像是我灰暗人生里唯一闪耀过的微小火苗,但在毕业后四处碰壁、被林国栋的阴影彻底笼罩、最终沦落到格颂仓库之后,那点火苗早已被我深埋心底,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许乐……他怎么会知道
我的愕然和沉默似乎印证了他的话。许乐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点燃的火炬。他向前一步,无视了旁边陈立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急切和鼓舞:
林砚哥!现在没有别的路了!‘幻夜琥珀’没了,现有的样品不行!但你的思路,你的那篇论文……它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我知道这很难,压力非常大,整个项目,整个公司的希望可能都压在你身上……
他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狗狗眼直视着我,里面燃烧着纯粹的信任火焰,亮得惊人,甚至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恳求:
但是!林砚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力量,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调香的天赋!我相信你藏在那些分子式和论文背后的东西!那不是冰冷的技术,那是灵魂!是能打动人心的力量!你调出来的东西,是有灵魂的!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林砚哥,你来试试!就用你论文里的思路,用我们仓库里能找到的一切原料,去改造、去重塑!去给‘星尘之泪’创造一个新的灵魂!
整个储备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惊愕的、怀疑的、难以置信的,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陈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许乐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灵魂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穿透了层层包裹我的坚硬外壳,直接刺中了心脏最深处那个早已枯竭、被我自己都唾弃的角落。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冲上头顶,烧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悸动。
我看着许乐那双盛满了全然的信任和孤注一掷勇气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份不顾一切的明亮。仓库管理员林砚……一个劣质品……去拯救格颂的旗舰项目
荒谬绝伦。
然而,当我的目光扫过陈立手中那瓶被判了死刑的琥珀α-3型,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飞速闪过论文里的数据、那些尘封的古法萃取笔记、以及仓库深处某些特殊储备原料的气味图谱……
鬼使神差地,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在许乐那几乎能点燃空气的信任目光中,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一个沙哑的音节:
……好。
3.
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但此刻,这间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房间,却变成了一个弥漫着硝烟味的临时战场。
巨大的会议桌被粗暴地推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宛如风暴过境般,杂乱地堆满了各种仪器、瓶罐、烧杯、滴管、电子秤、恒温水浴锅……空气中充斥着上百种香料原料猛烈碰撞又强行糅合的复杂气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泥沼。
我站在这片泥沼的中心,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嘴唇干裂起皮,只有一双眼睛,因为过度透支的专注而异常明亮,像燃烧着幽暗的鬼火。身上的白大褂沾满了各种颜色的香料渍,袖口被腐蚀性溶剂烧出了几个小洞。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冰冷的皮肤上。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还是黑夜,饥饿还是困倦,身体的疲惫和抗议,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屏蔽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锥形瓶里旋转的液体、电子秤上跳跃的微小数字、嗅觉神经传来的每一点细微变化、以及……那篇深埋在记忆深处、此刻正被反复撕开揉碎、榨取最后一丝灵感的论文。
滴——
恒温水浴锅发出轻微的提示音。
我猛地回神,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用预冷好的滴管精准地吸取了0.05毫升某种粘稠的、散发着奇异烟熏木质气息的深绿色精油——那是用古法反复蒸馏萃取、又经过特殊氧化处理的愈创木油。手腕稳定得像磐石,小心翼翼地将其滴入一个装着浅金色粘稠液体的100ml烧杯中。
烧杯里的液体,正是那被陈立判了死刑的琥珀α-3型。此刻,它正与另外七种我精心挑选、经过不同程度修饰的天然精油和合成分子,在磁力搅拌器上缓慢旋转、融合。
随着那滴深绿色的愈创木油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变化骤然发生!
那股原本尖锐刺鼻、如同生涩松木刨花般的粗粝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软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温暖、略带烟熏气息的木质底蕴,如同被阳光烘烤了千年的古老檀木,散发着悠远而包容的力量。这股崭新的木质核心,稳稳地托住了原本浮躁易散的中调花香,让那点脆弱的甜香瞬间变得馥郁、圆润、富有层次感。而原本几乎消失无踪的尾调麝香和龙涎韵感,竟奇迹般地变得绵长、悠远,带着一种肌肤般的暖意,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成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我虚脱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成了!就是这种感觉!深邃、温暖、包容、绵长!它完美地契合了星尘之泪想要诉说的——在浩瀚宇宙的孤寂冰冷中,那一抹永恒不灭的、源自生命本身的温暖光芒!
我几乎是扑到实验台前,抓起一张崭新的试香纸,颤抖着手将烧杯里那融合完成的、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金棕色液体喷洒上去。
滋——
细微的喷雾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
我屏住呼吸,虔诚地将试香纸凑近鼻尖。
前调:被驯服、变得温润而深沉的琥珀木质气息,如同宇宙的基石。
中调:被完美托起的、饱满馥郁的鸢尾与紫罗兰,交织着微妙的皮革感,如同星辰绽放的光芒。
尾调:悠长、温热、带着肌肤感的麝香与龙涎韵调,如同永恒的拥抱,在冰冷的宇宙尘埃中散发着不灭的暖意。
层次分明,过渡圆润,留香……我死死盯着手表,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那股温暖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依旧牢牢地附着在试香纸上,稳定而持久!
巨大的狂喜像海啸般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防备!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办公室里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那个将我推上悬崖、又在我背后点燃信任之火的身影!
许乐一直靠在离实验区稍远的办公桌旁,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一直未曾合眼。他同样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我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如同绝境逢生般的巨大惊喜!
林砚哥!许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期待。
许总!成了!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亢奋,将手中的试香纸像捧着稀世珍宝般递向他,你闻!你闻闻看!
许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几乎是从我手中夺过那张试香纸。他没有任何犹豫,将试香纸深深凑近鼻下,用力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看到许乐那双总是明亮的下垂眼猛地睁大,瞳孔在瞬间收缩,随即爆发出一种璀璨到极致的光芒!那光芒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狂喜、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赞叹!他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有握着试香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长长地、带着强烈震撼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纯粹喜悦和难以置信:
我的天……林砚哥!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脸上绽放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而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毫无保留的崇拜:
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这味道……这层次……这灵魂!比原来的‘幻夜琥珀’更厚重!更温暖!更有力量!这才是真正的‘星尘之泪’!这才是能让人落泪的星辰!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突然伸出手,用力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那一下力道很大,带着他全部的兴奋和肯定,拍得我身体都晃了一下。
林砚哥!你是天才!你听见了吗你是真正的天才调香师!
他兴奋地大喊着,像个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玩具的孩子,拿着那张试香纸在办公室里激动地转了个圈,然后立刻冲向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快速按下了几个号码:
陈总监!立刻!马上!带上你们部门所有核心成员!到我办公室来!现在!立刻!马上!奇迹!我们创造奇迹了!
他放下电话,又猛地转回身,几步冲回我面前,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未褪去,那双狗狗眼亮晶晶地、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对我说:
林砚哥!接下来的稳定性测试和配方微调,还得靠你!你是唯一懂它的人!我们时间很紧,但我相信你!你说怎么干,我就全力支持!
他凑得很近,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爽的水生调香水味,此刻混合着试香纸上那崭新的、温暖深邃的琥珀木质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包围感。他眼中那份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像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我连日来积累的所有疲惫和紧绷的神经。
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虚脱的松弛感和……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悄悄地从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
4
.星尘之泪·新生在香水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凭借那独一无二、深邃温暖中带着宇宙浩瀚感的琥珀核心,它横扫各大奖项,成为年度现象级产品,将格颂推向了新的巅峰。
作为力挽狂澜、重塑灵魂的神秘功臣,我林砚的名字,一夜之间从仓库的尘埃里被捧上了神坛。公司破格将我提拔为首席调香顾问,拥有独立的、配备了顶级设备的调香实验室。镁光灯开始追逐我,采访邀约雪片般飞来,同行们探究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曾经鄙夷我的同事,如今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林老师,您看这个比例怎么样林顾问,这份报告麻烦您过目。林老师,晚上XX媒体的专访您……
我坐在宽敞明亮的新办公室里,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高级木材和清新绿植的气息,与我过去那个阴暗霉湿的仓库角落判若云泥。然而,这巨大的转变,这汹涌而来的赞誉和关注,非但没有让我感到丝毫喜悦,反而像一层层厚重的、不透气的裹尸布,将我越缠越紧,窒息感如影随形。
每一次被簇拥,每一次听到那些夸张的赞美,林国栋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和他淬毒的咒骂就会在我脑海里疯狂叫嚣:
狗屎运!踩了狗屎运的废物!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天才放屁!没有人家总裁抬举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劣质品!
看看你那怂样!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骨子里的脏血洗得掉吗垃圾!
那些声音,比任何人的赞誉都更响亮,更真实,更深入骨髓。每一次成功的喜悦刚冒头,就被这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污水狠狠浇灭。我像一个穿着不合体华服的木偶,被推搡在聚光灯下,手脚僵硬,灵魂却在尖叫着想要逃离。胃部一阵阵痉挛,冷汗浸湿了昂贵的定制衬衫后背。
只有躲进那间属于我的调香实验室,隔绝了所有的目光和声音,面对着那些熟悉的瓶瓶罐罐和精密的仪器,闻着各种香料碰撞融合的气息,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这里是唯一让我感到些许掌控和安全的地方。
这天下午,我刚送走一波前来请教的调香师,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实验室的转椅上,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林国栋。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盯着那个名字,手指僵硬,迟迟无法按下接听键。电话响到自动挂断。几秒后,再次疯狂地响起,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戾。
我知道,躲不过去的。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拿到离耳朵尽可能远的地方。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连老子的电话都敢不接林国栋那熟悉的、带着浓重酒气和暴戾的咆哮声瞬间炸响,即使隔着距离,也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老子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现在出息了,当上什么‘首席’了,就忘了老子了嗯
……爸。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字,胃里翻江倒海,有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林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贪婪和威胁,老子没钱花了!听说你小子现在发达了年薪几百万给老子打五十万过来!现在!立刻!马上!
五十万!这赤裸裸的勒索像一把重锤砸在胸口。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没有那么多钱!我刚……
放你娘的屁!林国栋粗暴地打断我,声音带着一种下流的得意,没有没有老子就去找记者!去找你们公司!把你那个坐牢的爹是谁,把你妈是怎么被老子打跑的,把你骨子里流的是什么样的脏血,统统抖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捧上天的‘天才调香师’,到底是个什么下贱胚子!是个什么劣质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最深的伤口,反复搅动。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扼住了喉咙。那些被我拼命掩埋的、肮脏不堪的过往,那些我试图用首席调香师的光鲜外衣掩盖的劣质品本质,被他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不要……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乞求,爸……求你了……我……我给你钱……我给你十万……我只有这些……
十万打发叫花子呢林国栋狞笑着,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三天!三天后看不到钱,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哈哈哈!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里,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灭顶。那些刚刚被聚光灯照亮的前程,那些虚幻的赞誉,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名为劣质品的黑暗深渊。
完了。一切都完了。林国栋说到做到。只要那些肮脏的过去被曝光,我就会被重新打回原形,不,甚至更糟!我会成为整个行业的笑柄,格颂的污点!许乐……许乐会怎么看我他眼中那个有灵魂的调香师,原来只是个骨子里流着罪犯脏血的、彻头彻尾的劣质品!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5.
三天。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三天。我像一个游魂,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强撑着应付必要的工作,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反锁在实验室里,隔绝一切。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神经。每一次电话铃声,每一次敲门声,都让我惊跳起来,冷汗涔涔。
第三天下午,那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斩落!
我刚完成一个香基的初步测试,正疲惫地揉着眉心。实验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推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冲进来的是许乐的助理,一个平时总是沉稳干练的年轻人。此刻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平板电脑,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林顾问!不好了!出大事了!他声音都在发抖,几乎是扑到我的实验台前,手忙脚乱地把平板电脑塞到我眼前。
屏幕亮着,是本地流量最大的八卦论坛星海眼的娱乐版块头条。一个加粗的、血红色的标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视网膜:
【惊爆!格颂新任天才调香师林砚身世大起底!生父系在逃通缉犯,家暴成性,母亲下落不明!所谓灵魂香气是否沾染罪恶之血】
标题下方,是几张触目惊心的配图。
一张是林国栋年轻时的通缉令照片,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张是模糊的、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当年我家那破败小楼的照片,窗户玻璃碎裂。
还有一张……是我母亲唯一一张留存下来的、模糊的证件照,眼神怯懦哀伤。
文章内容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将林国栋的恶行添油加醋,着重强调他在逃通缉犯的身份,暗示我母亲下落不明与其有关。更恶毒的是,它直接将我的调香天赋与罪恶遗传、肮脏血统联系起来,质疑星尘之泪·新生的成功是否带着原罪,甚至暗示格颂公司用人失察,包庇背景污点人员。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猎奇的、谩骂的、质疑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留言疯狂刷屏。
我的天!这身世也太黑暗了吧通缉犯的儿子
难怪看他总阴沉沉的,原来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人调出来的香水,能干净吗想想都觉得恶心!
格颂怎么想的找这种人当首席不怕影响品牌形象
建议有关部门查查!这种背景的人,心理能健康做出来的东西能用
劣质品就是劣质品!包装得再好,芯也是烂的!
坐等格颂把他扫地出门!
滚出调香界!
劣质品三个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隔着屏幕,反复捅进我的心脏。那些被我深埋的、最不堪的过往,那些我拼命想要逃离的污秽,此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亿万双眼睛之下,任人唾弃、践踏!
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色彩,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世界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呃……我猛地捂住嘴,身体无法控制地佝偻下去。键盘上未喝完的冰美式被打翻,深褐色液体顺着实木桌面蜿蜒,像条黏腻的毒蛇爬进西装裤管。
林总监!热搜爆了!助理小夏猛地推开玻璃门,高跟鞋在满地狼藉里打滑,营销部问要不要撤热搜但词条已经冲到前三……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攀升的词条——调香师林砚
罪犯之子。评论区里蛆虫般蠕动的字句刺得眼眶生疼:劣质基因调不出高级香建议查查香水成分表有没有违禁品他爸坐牢他当总监,子承父业啊。
撤掉。喉咙里涌上铁锈味,我扯松领带,指尖触到锁骨间冰凉的铂金链——那是许乐今早亲手给我戴上的,说能保平安。
小夏的惊呼被手机震动声淹没。屏幕亮起,备注许乐的对话框不断弹出新消息:我在楼下停车场别看热搜等我三分钟。
我踉跄着冲进茶水间,反手锁门。冷水泼在脸上时,镜中人狼狈得可笑——精心打理的背头塌了一半,睫毛膏晕成两片乌青,活像被暴雨浇透的丧家犬。
砚砚!门板突然被拍得震天响,许乐的声音裹着怒火炸开,开门!
我背抵着冰凉的瓷砖缓缓下滑,把自己蜷成虾米。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突然复活:醉醺醺的父亲拽着我的头发撞墙,酒瓶碎片扎进后背,腥甜的血混着劣质白酒的味道,他说我骨子里就带着犯罪基因,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林砚!金属门锁发出脆响,许乐竟在踹门。我慌乱去擦脸上水渍,却摸到满手咸湿——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门轰然倒塌的瞬间,我被拽进带着雪松香的怀抱。许乐今天没穿西装,黑色连帽卫衣衬得他像大学刚毕业的少年,可此刻他浑身肌肉紧绷,眼底泛着骇人的红。
别看。他脱下外套罩住我,指尖擦过我耳后时顿了顿,又流血了
我后知后觉感到刺痛,方才撞门时飞溅的木屑在颈侧划出细小血痕。许乐突然扯开卫衣帽子扣在我头上,宽大的布料遮住视线,他打横抱起我往外走,皮质腕带上的铆钉硌得我肋骨发疼。
去查IP地址。他经过瑟瑟发抖的小夏时突然开口,声线冷得像淬冰的刀,三小时内,我要知道是谁在带节奏。
我被塞进迈巴赫后座时还在发抖。许乐单手扯掉领带缠住我渗血的手掌,车载香薰是他最爱的乌木沉香,此刻却让我胃部翻涌。
停车!我猛地推开车门,扶着路灯杆干呕。许乐追下来时,我正用他昂贵的西装外套擦嘴角秽物。
对不起……我扯出扭曲的笑,看着他卫衣上晕开的污渍,弄脏了你的衣服。
许乐突然抓住我手腕按在路灯杆上,金属凉意渗入骨髓。他呼吸喷洒在我耳际,声音却温柔得可怕:看着我,林砚。
我本能地闭眼,却听见相机快门的咔嚓声。睁开眼时,许乐正对着我们交叠的手掌拍照,指尖还沾着我的呕吐物。
发微博了。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九宫格照片:我沾着血和污渍的手,他卫衣上的痕迹,还有我们交握的双手特写。配文只有三个字:我的人。
热搜爆了。
我盯着评论区疯狂滚动的总裁文学照进现实锁死钥匙我吞了,胃里突然涌起荒谬的笑意。许乐却突然抽走手机,将我抵在车窗上深吻。他舌尖混着薄荷糖的凉意,撬开我紧咬的牙关时,我尝到了血腥味。
呼吸。他退开时,我肺泡像是要炸开,林砚,看着我。
我望着他瞳孔里蜷缩的自己,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时我还是个躲在调香室配制空气清新剂的助理,而他是空降的年轻总裁。
林砚哥,那天他也是这样突然闯入我的世界,捧着被打翻的星夜香水样本,鼻尖沾着闪粉像只花孔雀,你调的香有灵魂。
此刻他指尖擦过我唇角,将血迹抹在自己唇上,然后按下直播键。
各位好,我是许乐。镜头里他笑得人畜无害,背景却是我的调香室,关于林砚先生的不实言论,我们已报警处理。现在,请允许我介绍本季度新品——
他突然转身,将镜头对准我满墙的香水样本。那些贴着失败品标签的试管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混着他的笑声:这款叫『救赎』,是林砚在我失眠时调的安神香;这款是『破茧』,他戒酒成功那晚的创作;还有这款——
他突然握住我发抖的手,将镜头转向我们交握的十指:这款叫『沉鳞』,因为林砚说,龙潜于渊终有跃出之日。
直播结束时,热搜已经变成总裁为爱直播带货林砚
香水诗人。我望着后台暴涨的订单量,突然意识到许乐从来不是需要保护的幼犬。
去个地方。他踩下油门,迈巴赫如离弦之箭。当熟悉的铁锈味混着潮湿空气扑面而来时,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城西监狱。
你父亲保外就医了。许乐将一份文件拍在我胸前,肝癌晚期,在第三医院。
我转身要走,却被他拽住手腕按在探监玻璃上。对面空荡荡的座椅突然亮起,父亲枯槁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肝癌导致的黄疸让他看起来像具会呼吸的骷髅。
砚砚……他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发出精光,救救爸爸,他们说你现在是大老板……
我胃部又开始痉挛,许乐的手却覆上我冰凉的后颈,像安抚受惊的猫。他对着麦克风突然开口:林先生,我是许乐。
父亲瞳孔剧烈收缩,这个曾打断我三根肋骨的男人,此刻竟像看到恶鬼般颤抖。
您可能不知道,许乐笑得露出虎牙,您当年家暴的验伤报告,林砚一直留着。他按下播放键,十年前的报警录音响彻探监室——
警察同志,我父亲喝醉就打我,这次他用酒瓶砸我头……少年林砚带着哭腔的声音,与父亲当年的咆哮交织成网。
我猛地挣开许乐,监控镜头里,父亲突然疯狂捶打玻璃:小杂种!你竟敢录音!和你妈一样该死!
警报声大作,狱警冲进来时,许乐正将我护在怀里。他对着镜头比了个噤声手势,然后低头在我耳边说:看好了,这才是开始。
接下来七天,我像被按进深海的鱼。许乐以雷霆手段清洗公司:开除三个造谣的高管,收购两家营销号,甚至挖出我父亲当年受贿的证据移交经侦。而我的香水沉鳞在预售阶段就破了销售记录,评论清一色闻到了破碎后重生的味道。
第八天清晨,我被许乐拖上私人飞机。舷窗外的云海翻涌如浪,他往我嘴里塞了颗话梅糖,是童年便利店最便宜的那种。
去巴黎。他调暗客舱灯光,将我按在真皮座椅上,国际调香师协会的邀请函,你值得站在聚光灯下。
我攥紧安全带,童年阴影在机舱压力下隐隐作痛。许乐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不是钻戒,而是枚青铜钥匙。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香水庄园地窖钥匙。他耳尖泛红,她说要留给能配得上『沉鳞』的人。
我指尖触到钥匙冰凉的纹路,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我裹着沾血的实验服走出实验室,口袋里是刚研发出的破茧样本。那时许乐还是隔壁美院的穷学生,他撞翻我的试剂瓶,却在漫天飞雪中说:你调的香,像在哭。
此刻他眼底映着云海霞光,将钥匙套在我无名指上:林砚,你从来不是劣质品。他声音发颤,你是被埋没的钻石,是我等了二十八年的缪斯。
我反手扣住他后颈,在轰鸣的引擎声中吻住他。唇齿间话梅糖的酸涩化开时,我尝到了泪水的咸。飞机穿越云层那刻,我摸到西装内袋里褪色的验伤报告,终于笑着将它撕成碎片。
巴黎的颁奖典礼上,我握着年度突破调香师奖杯,许乐在台下举着应援牌笑得像二哈。当聚光灯转向他时,这个在商界杀伐果断的总裁突然结巴:那、那个……林砚的香水不卖给渣男!
全场哄笑中,我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今晨在他枕边闻到的味道——是沉鳞的尾调,雪松混着龙涎香,像深海中跃起的鱼,终于拥抱了它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