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申时三刻,朱雀大街忽起喧嚣
礼部尚书府千金宋朝昭从惊马背上重重坠落,后脑狠狠撞在青石板上,浮云纹青玉簪碎作三截当日暮鼓敲响时,阖府皆知小姐独独忘了对聂揽洲的痴恋
宋父宋如晦将官帽重重掷在案上:"纵是忘川水饮尽,宋聂两家的婚事也定要如我女所愿"
他红木椅扶手上的雕花麒麟鳞片深深扎进掌心,"三书六礼既成,为父便是强按着聂家脖子也要把这桩婚事坐实"
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堆成珊瑚状,宋朝昭倚着缠枝牡丹锦枕,鸦青长发散在杏红中衣上:"爹爹,我当真……痴缠过聂公子"
檀香自博山炉蜿蜒而出,宋夫人用缠枝莲纹绢帕拭去女儿额角的汗:"走动的频繁,倒是有这么回事儿"
她腕间翡翠镯碰在瓷枕上叮然作响,"可那聂家世子看你的眼神……"话音忽止,窗纱外芭蕉叶在夜风里簌簌发抖
东厢值夜的婢子们咬着耳朵:"要我说,
聂世子可不是良配,听说这几日苏御史家小娘子日日跟聂公子游湖。"
"咱们小姐上元节在虹桥扮作卖花娘,都没换来他一个正眼"
"都说情字灼人,如今倒像是观音净瓶里的甘露,把痴心浇了个透"
第三日暮色四合时,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聂揽洲终于来了
1
余晖下的对峙
聂揽洲踩着最后一道余晖跨进垂花门,玄色织金箭袖扫过石阶上零落的辛夷花瓣,腰间玉坠却系着半旧的红豆穗子
"装失忆上巳节你当众扯断灵音的马镫皮带时可没这般柔弱!"
少年猝然欺身上前,五指几乎戳上对方鼻尖,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那日分明是你逞强,非要与苏姑娘赛马比箭!"
聂揽洲指尖随着厉喝重重划过空气,"自己坠鞍落马倒还罢了,怎么还反咬一口"
喉间溢出声冷笑,他碾着对方仓惶后退的步子步步紧逼:"如今倒好,害得灵音平白挨了三日家法"
忽然反手揪住对方襟口将人拽到眼前,嗓音淬着毒:"宋朝昭,你这般颠倒黑白的作派,当真是我见过最下作无耻之人!"
宋朝昭喉结滚动数次,胸中翻涌的熔岩几乎要灼穿咽喉
"既然我让你厌恶至此——"
语尾的颤音化作利刃劈开空气,"明日便请聂府退还庚帖"
雕花楠木屏风后,宋朝昭话音坠地的刹那,满室烛火都跟着晃了晃伺候的丫鬟们捧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金丝楠木桌上的碧螺春茶腾起的水气都凝滞了
也难怪她们惊愕
若是照着春红姑娘日日在她耳边念叨的那些痴情事迹——冒雨送伞被泼脏衣襟还傻笑,翻墙摘梨花摔折腿仍要绣香囊——这般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宋朝昭,如何能说出退婚二字
鎏金瑞兽香炉腾起的青烟里,聂揽洲突然暴起,青瓷茶盏在紫檀木案上砸出闷响
他剑眉下压的阴影笼住半张脸:"又要耍什么花招去岁冬月在我书房撒泼的是谁上个月的又是谁扔给我香囊"
他忽然大喊:"今儿说要退婚,明儿是不是就要去太后那儿哭我始乱终弃"
聂揽洲见宋朝昭愣神:耍什么心机你为什么一定要痴缠我我宁愿路边乞丐喜欢我,也不要你的喜欢!
宋朝昭听得眼角一跳
聂公子癖好还未曾听说过……
宁要野犬垂青,不要世家明珠这般风骨……"
她偏头用帕子虚掩了一下笑意
她忽地轻笑:"倒与南风馆头牌公子不相上下"
沉默是今日的康桥……
廊下忽然传来茶盘落地的脆响七八个偷听的丫鬟慌忙蹲下身去捡瓷片
听得聂世子他忽然发问:"宋朝昭,你……当真要退婚"
菱花窗外飘进几片早凋的梨花,落在她鸦青色裙裾上她终于抬眼直视这位未婚夫婿,日光漏过窗棂,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错愕的碎影
宋朝昭将茶盏轻轻搁在石桌上,青瓷与墨玉相叩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雀鸟她迎着他灼人的目光缓缓抬眼,眸中清凌凌映着满庭霜色:"聂世子说了半天,怎么今日没带脑子来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金丝缠枝纹,忽而露出个恍若隔世的浅笑,"我,坠马后记忆混沌,偏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顺带退个婚"
聂揽洲猛地攥住圈椅边缘,指节顶着冰凉青石咯咯作响他忽地伸手指向宋朝昭身后瑟缩的丫鬟:"这个呢"
"春红"
他转身,漆色广袖又指向廊外打扫庭院的侍女:"那个"
"碧莲"
玄色锦靴骤然遮住日光,聂揽洲正对着宋朝昭,指向他自己:"那我呢"
宋朝昭望着那张绷紧的脸庞,内心OS疯狂刷屏:是不是玩不起
春红攥着帕子往前挪了半步:"世子明鉴,小姐当真只记不起……"
2
记忆的迷雾
对,宋朝昭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聂揽洲而已
聂揽洲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向前逼近半步张了张嘴,没说出半句话
"这又是你新琢磨的把戏"他忽然一抹脸,嗤笑出声,骨节分明的五指骤然收紧成拳,"串通太医编造失忆的谎话,让满朝文武都看我成了薄情郎——"尾音猝然拔高,"宋朝昭,你竟卑劣至此!"
宋朝昭睫羽纹丝未动,面容没有一丝动摇
聂揽洲未竟的指控在梁柱间回响——恶毒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我倒不知,"宋朝昭忽然勾起唇角,月光顺着这道讥诮的弧度流泻而下,"能对未婚妻口出如此恶言的男人,究竟是谁更配得上'卑劣'二字"
宋朝昭不想继续和聂揽洲打口舌官司,抚了抚袖口不存在的褶皱,直接起身
"这婚约,宋家是一定要退的"尾音落在寂静里,宋朝昭却笑出声来
"明日卯时三刻,宋家会登门退亲"她立在珠帘卷起的光瀑里,背影单薄如蝉蜕,"若世子实在等不及——"染着丹蔻的指尖突然攥住翡翠禁步,"此刻也是可行的"
或许是宋朝昭神色太过疏离,连发梢都凝着霜意
"既如此——"聂揽洲忽然拿出折扇扇了,眼尾却凝着碎冰
"宋姑娘可要记住,今日日落前见不到退婚书,明日侯府就等着宋家来退婚若是不来,就不要怪我闹到御前"
聂揽洲蟒纹广袖裂帛生风,转身离去
春红上前搀扶,带着三分不确定:
"小姐……"
"无妨"宋朝昭将掌心贴在朱漆廊柱上,木纹里渗着春日的暖阳,"你瞧,连这柱子都比他知冷知热更何况,我都不记得他是谁"
花厅里,宋夫人正在左右打转
"娘,我……"
宋朝昭进门还未说话,宋夫人赶忙拉着她的手坐下
"娘都知道了,前厅闹得这么大,管家刚才就报过来了"
母亲伸手帮宋朝昭拢了拢披帛,眼角泪光里浮起笑意:"哎!早该如此!我的儿啊,这世道原就苛待女子,若真嫁了那凉薄之徒,往后数十载的寒衾冷枕可怎么煎熬退得好!退得痛快!"
宋夫人蓦地旋身折返内室,往妆奁翻找庚帖,檀木抽屉撞得哐啷作响:"今日起娘就给你张罗新的亲事,咱们定要寻个知冷知热的……"
"娘亲!"宋朝昭急追半步,摇了摇头:嫁人有什么好,我且在家多待几年吧!
宋夫人不以为意,一边敷衍着宋朝昭放缓语气:"娘都省得——忠伯,速取聂家聘礼单来"目光投向管家,库房西厢系着红绸樟木箱——就是当初侯府送过来的那五抬!
管家跟着宋夫人按着单子核对,当初送来核对过一遍,倒不是其他,主要是前几年镇国公府嫁女的聘礼,居然被做了假镇国公家的姑娘退婚时,好一番扯皮
春红对着廊下忙碌的仆妇们笑道:"还得是咱们宋府雷厉风行!上月聂家来下聘那日,拖拖沓沓足足磨蹭了两个个时辰,气得夫人在祠堂里直说晦气……"
话音未落,宋夫人扶着翡翠抹额立在阶前,腕间缠枝金钏映着朝阳熠熠生辉:"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宋夫人叩了叩门框,"这退婚的吉时可比纳采更要紧,须得让京城都瞧瞧,什么是簪缨世家的体统!"
宋朝昭:……
阖府上下弥漫的喜气,比当时纳彩还要欢快几分
蓦地,宋朝昭心底漾开一汪温泉水,虽说心头不记得聂揽洲,但一上来就呛口退婚,也不是什么高兴事儿
眼见着宋府为退婚忙忙碌碌,宋朝昭唇角浮起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笑意
情爱痴缠,不过皆是心头妄念
3
退婚的风波
翌日清晨,聂揽洲独坐书房却难掩焦躁
熊足灯台上的烛火摇曳,在他紧蹙的眉弓投下阴翳,手中书卷倒悬半日而不自知
"世子……"来旺斟了第三盏冷茶,瓷盏碰着檀木案几发出清脆声响,"不如明日去七宝社看看头面,给宋小姐选一套"
话音未落,玄色云纹广袖已扫落案上青玉笔洗聂揽洲霍然起身,锦袍下摆绣着的银蟒似要破空而出:"本侯需要讨好她"嗓音里裹着冰碴,喉结却在烛光下微微颤动
他闭眼便是那双永远含笑的水眸分明是宋家三顾聂府才求来的姻缘,像捧月光似的待他
"世子明鉴"来旺躬身垂首,暗红穗子在腰际轻晃,"夫人说过,待大婚之后……宋姑娘就是当家主母"话音渐低,觑着主子翻飞的袖口,"苏姑娘若入府,总需主母首肯"
她大度笑话,若真大度怎会让灵音陷于闲言碎语"修长手指叩在紫檀椅上迸出青白,"这般善妒,本世子……"
"世子!世子!"廊下传来侍墨慌乱的脚步,十八颗碧玺珠帘撞得噼啪作响小厮扑跪在青砖上,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王爷震怒……宋大人带着庚帖来退亲了!"
聂揽洲只觉得耳边轰然作响
聂揽洲踉跄着走到正厅,正听见宋如晦正与聂王爷呛声
檐下竹帘轻晃,碎金般的晨光里浮着隔夜茶雾宋尚书将青玉压襟往案上重重一扣,惊得汝窑茶宠跳起三寸:"王爷何必明知故问"
靖南王攥紧犀角扳指,望着锦盒中退回的庚帖,喉间滚过一声闷雷不过三载光景,侯府因漕运案日渐式微,连带着亲王腰牌在宋家面前也失了分量
"小儿女拌嘴寻常事,何至于——"
"寻常"宋尚书枯枝般的手指划过退婚书,泥金笺发出裂帛之音,"小女坠马失忆,太医说淤血积在玉枕穴,须得时时静养"
他倏地冷笑,冰裂纹茶盏在紫檀案上拖出刺耳长音,"婚约一事,王爷若不信,昨日小女已与世子说清楚,不妨问问"
聂揽洲挟着满身戾气闯进来,正撞上父亲不悦的眸光
聂王爷反手掷将庚帖砸向来人:"逆子!宋家前来退婚,你昨日倒有脸说只是小龃龉"
宋尚书慢条斯理抚平官袍褶皱,玄紫色补服上孔雀翎泛着冷光:"既已送到,
明日,老臣会亲自进宫向太后谢罪"
聂揽洲僵立在中堂,看着宋尚书踏靴离去退婚书被穿堂风卷到脚边
"糊涂!"聂王爷将茶盏重重砸下,"苏家能给你什么值得背弃宋家

聂揽洲拳节猝然收紧,掌心掐出四道月牙痕少年血气骤然翻涌,梗着脖颈道:"父王明鉴!既然宋府如此做派,咱们王府断不能被人小瞧了去"他忽而扬起下颌,眉峰如淬寒星,"宋朝昭待我情深似海,岂会当真退婚宋朝昭一向待我是不同的待京城流言蜚语稍停,儿自当亲往宋府转圜"
"纵使……"
聂揽洲喉结上下滚动间,"纵若宋氏铁了心要退婚——"他陡然逼近鎏金鹤嘴炉,猩红火舌映得眸中光影明灭,"便迎娶苏灵音又何妨倒要教宋家看清,王府也不是好糊弄的!"
王爷拇指缓缓捻动翠玉扳指,抬手掠过紫檀案几,
"东宫选妃在即你妹妹可是递了庚帖的"轻飘飘五字惊雷般砸在青砖地上,"你这般行事,若被言官揪着不放……"
聂王爷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冷哼
聂揽洲垂首,喉结重重滚了滚——十六年前聂揽洲之母并病故,如今掌着王府后宅的是聂父续弦赵氏,这赵氏生有两子一女
思及此,聂揽洲的窒息感沿着脊梁蔓延开来
聂揽洲不愿多想,宋朝昭冷脸贴着他也不是一两日了
来旺,走,咱们去看看宋家退回来的聘礼
刚抬脚,就看见跟在管家身后的春红
4
旧物的清算
聂揽洲顿住,甩了衣袖开口嘲讽:"怎么刚刚才教人返还聘礼,宋朝昭这就遣你这婢子来赔礼了"
春红扣住檀木锦盒,她挺直脊背:"世子误会了,奴婢此来是奉还旧物"嗓音格外清亮,倒是让院中仆役都听得一清二楚,"另请世子归还我家小姐多年来的馈赠"
"放肆!"玛瑙扳指撞在石桌上发出脆响,聂揽洲霍然起身,蟒纹锦袍扫落一地茶汤,"你当本世子是市井无赖贪图宋府那点子钱物"
春红不退反进半步:"世子高义自然不屑此道,只是小姐说……"她忽地抿唇一笑,眼波流转似三月桃溪,"还是要分割清楚,才能安心"
"安心"聂揽洲怒极反笑
春红将锦盒打开,拿出单子交给聂管家:这是宋府拟的单子,还希望您把我家小姐送您的所有东西都还回来
聂揽洲劈手夺过礼单,指尖蓦地颤抖起来
"连……去岁元宵吃的糖人都要记档"
世子明鉴,糖人可以折成银两奴婢就在这等着,与贵府一样样核对春红笑眯眯
聂揽洲颤抖的尾音:来旺,你去办
不多时,侍从就指挥着奴仆抬来的木箱"砰"地砸在青石地上箱开刹那,玛瑙璎珞缠着青玉冠,并蒂莲香囊压着红珊瑚笔架——俱是些女子精心挑选的物什
忽听得来旺低声跟春红争执着
都在这儿了来旺他盯着春红翻检的素手,语气不耐
就是少了
春红指尖轻点礼单某处,
"少了什么"聂揽洲脸色暗沉
前朝邵大师的琴谱小姐当初特意寻来的,京城谁人不知
聂揽洲霍然起身,对着小厮压低声音:即刻去见灵音,就说……"喉结滚动间喉头青筋暴起,"就说我要取回那本琴谱"
小厮躬身应答,不过半盏茶功夫,满头大汗的小厮递给春红一个锦盒
春红接过锦盒,一页页查看
"聂世子,东西已经齐了"她忽地合上册子,我家小姐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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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的誓言
"都这会儿了,才知道说软话"聂揽洲冷笑时凤眸斜挑,,"告诉宋朝昭,即便她求着我……"尾音突然哽住,因他看见春红退后半步
"小姐嘱奴婢转述——"春红忽然后退三步福身行了个全礼,"前尘往事皆作飞灰,惟愿君我永隔参商"
话毕,春红带着下人抬着木箱就走
"荒唐!"聂揽洲甩袖,嘶哑的声音在空庭回荡:"这宋朝昭欺人太甚……
"世子息怒,苏姑娘特意制了酥油鲍螺送来"小厮躬身捧出食盒,屉格里螺钿状点心娇小可爱,乳酪甜香混着凉气
聂揽洲骨节分明的指节在青瓷罐上摩挲片刻,聂揽洲忽地轻笑出声他捏起一枚玲珑鲍螺,
花笺上用小楷写着,需配明前绿茶方不负这点巧思
去,将那罐蒙顶甘露送给灵音"聂揽洲方才的雷霆怒意早化作檐角融化的冰凌
"这燥人的天儿,果真还是灵音知冷暖"聂揽洲忽地轻笑出声这次,我倒要看看宋家什么时候低头
前两日,聂揽洲还能坐得住只是不断问着门房,宋家可来人了
第三日,聂揽洲就寻借口登门拜访宋朝昭
待他第三次上门被宋尚书挡在府外时,他终于明白——宋朝昭这次是真不想见他
宋朝昭宅出新境界
宋夫人担心女儿拘在家里,终是无趣:里坊新开了家茶馆……
话没说完,宋朝昭蘸着颜料在绢帛上勾完最后一瓣桃花:外头日头毒,倒不如在家自在
其实连宋朝昭自己都诧异,退了婚约,镜中人眉眼竟比往日舒展三分
五日后,平阳公主送来一封请帖
"朝昭"宋夫人掀开湘妃竹帘,发间衔珠金钗晃动,"平阳公主遣人送来的请柬,请你去欢闹"
请柬上洒着薝葡香粉,平阳公主的字迹仍如当年在尚书房伴读时那般恣意:"三日后吾欲效仿曲水流觞,特备十万八千瓣,邀卿同赴红尘醉"
6
醉花阴的宴
及至赴宴那日,朱雀大街飘着胭脂色的杏花雨
平阳公主青山别院,十二个垂髫小厮提着藤篮穿梭林间,鹅黄柳絮与茜色海棠在青石径上铺成锦绣
忽听得环佩叮当,但见公主执鎏金错银壶倚在合欢树下,石榴裙摆沾着零落的白玉兰
"好朝昭!"她扬手泼出半盏琥珀光,酒液淋在满地残红上竟泛起珍珠般的色泽,"且看我这'醉花阴'可比外头有趣"话音未落,忽有穿堂风过,卷起漫天花雪落在宋朝昭月白云锦裙裾间
宴至酣时,平阳公主绣鞋踏过酡颜芍药,金镶玉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宋朝昭发髻:"当年你我在御花园偷埋的桃花酿,可比这西域葡萄酒妙哉"
说着忽然拈起一片半凋的海棠,轻轻按在宋朝昭欲举的琉璃盏沿,"花瓣作舟,可载旧梦乎"
宋朝昭抿嘴笑了笑,从袖袋里抽出一方丝帕递过去平阳公主拎着帕角抖开,指尖忽然停在绣着的锦纹上:"呦!掺了银线难怪泛着光泽!"
宋朝昭嘴角弯了弯:"打发时间嘛"
平阳公主转头吩咐奴婢:"去库房把那尺鲛绡取来,给朝昭打发时间"
正说着,忽见穿紫棠襦裙的宫女碎步过来奉茶
平阳公主拈起鎏金盏拨了拨浮沫:"苏家姑娘在牡丹圃吟酸诗呢,对了——"
她忽然凑近宋朝昭耳边,"聂家那位也来了"
平阳公主讨好的拉着她的手:"这可不赖我,都怪太子哥哥非要来,还说什么说独请女眷无趣,愣是从带了十几个年轻人作陪"
公主,宋朝昭不解,倒不必特意为我解释他们都不与我相干
平阳公主倾身的动作晃出碎光:"外头都说你与聂揽洲退亲后终日以泪洗面,可我瞧着……"
她忽然抓住我手腕,"你这气色,比着上月好了不少"
公主可听过破茧的蝶宋朝昭抬手捏起花瓣,既已挣脱蚕室,何必回头数丝茧
平阳公主眼睛倏地亮起来,正要说话,忽听"哐当"一声方才奉茶的侍女被自己裙裾绊住,青瓷盏脱手飞出,正正撞在膝头
7
风波再起
茶盏碎瓷溅在青砖上,茶汤泼在宋朝昭膝头,小宫女立刻跪下:"奴婢这就去慎刑司领罚!求公主开恩!"
话音未落,忽听得牡丹丛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宋姐姐最是宽厚,定不会与这小婢计较的
众人望去,苏灵音掐着朵魏紫把玩,蔻丹掐得花瓣渗出汁液,恰似她眼底浮动的恶意:毕竟……满京城谁不知宋姐姐好性儿
平阳公主接过嬷嬷拿来的外裳给宋朝昭披上,忽然抚掌大笑:本宫当是哪家的画眉鸟窜进来了,原来是最近风头正盛的苏小姐
苏灵音:都是小女不是,都因为我没忍住开口才让公主生气
平阳公主:你还知道是因为你啊,还不赶快滚犊子
满园骤然死寂
苏灵音手中花茎咔嚓折断,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臣女……
她身后老嬷嬷突然跪倒:"公主明鉴!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都轮不上说话,"平阳公主身后的嬷嬷忽然出声,
还能轮上你顶撞公主,掌嘴
没事,朝昭很大度,但我很小气,苏姑娘你继续说
平阳公主笑了笑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苏灵音攥着衣角的指节泛着青白,连耳尖都气得通红,颤着嗓子辩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就是想和公主说"
平阳公主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难道你——把我当垃圾桶吗用不用我再帮你分一下类满嘴的垃圾往外倒,我这儿又不收破烂
"朝昭既已清醒,
"先前开口的女子漫不经心地理着缠枝纹的宽袖,鸦青色裙裾扫过门槛时又停驻片刻,苏家小姐,就别瞎蹦跶了
谁也不敢接话苏灵音气白了脸,也只敢说:我没有,那些都是以讹传讹行了,还好朝昭没撞南墙至于你,爱捡垃圾就好好守着垃圾过一辈子吧,千万别再让垃圾出来祸祸人
众人闷声看热闹
这次苏灵音也没话说了,羞臊的想哭
眼看氛围僵硬,宋朝昭缓了口气,站起来踩了下地,转头对平阳公主笑道:"瞧,这没有铺平,想来是这小宫女被绊倒了别为一点小事儿坏了良辰美景刚才说的鲛绡不如现在咱们看看"
宋朝昭不愿见平阳公主与苏灵音起冲突,更不愿她因此与太子产生嫌隙毕竟这宫女是太子特意派来服侍的,若为此事惊动太子,反倒显得小题大做
平阳公主撅着嘴吩咐道:"罢了,莺歌,你带朝昭去更衣!至于你——"
她瞥了眼跪地的宫女,"好好回去学学规矩"
那宫女连连叩首退下
宋朝昭随莺歌前去更衣,原以为衣裳是按照公主的尺寸准备的娇小,未料还有宋朝昭合身的衣裳
只是这云锦裁就的裙衫华贵异常,不仅搭了珍珠衫,连绣鞋都嵌着浑圆的银粉珠
莺歌歉然道:"这个尺寸只备得这一套"
更衣毕,众人移步御花园刚转过九曲回廊,便见太子领着几位锦衣公子在梅林间谈笑,两行人恰打了个照面
8
凤凰于飞
平阳公主看向我,快步走来:这可真是‘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宋朝昭装假要锤她,
平阳公主躲了一下:东宫要选妃,宋家没忘了把帖子递过去把我这嫂嫂之位还空着呢
宋朝昭:……
清汤大老爷啊!她退婚时可没想着去东宫参选啊
苏灵音指尖绞着帕子娇声道:"宋姐姐这般会打扮,胭脂水粉定是日日研习的不像我……"她抚着素净的脸,"连敷粉都觉得麻烦呢"
平阳公主:所以你才丑啊,有空多学学吧
那厢,太子裴定渊玄色蟒纹靴踏着落花而来,
跟在太子身旁的亲贵里,还有聂揽洲
聂揽洲的目光黏在宋朝昭身上,比上次见时更消瘦几分
宋朝昭垂睫避开那道视线,跟着众人对太子行了一礼
都起来吧,听说奴才们让我们平阳生气了
平阳公主冷笑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谁,好端端的带了不相干的人过来平白惹得我们朝昭生气
"皇兄可算来了"平阳公主突然将身后的宋朝昭往前带了带,
"您瞧瞧,这流霞缎裁的衣裳——"平阳公主挤眉弄眼地抚过宋朝昭的披帛上的凤鸟暗纹,"纹样看着眼熟吗"
太子闻言轻笑,指尖在玉佩绦绳上绕了半圈:"碧玉头面晚些给你送来"
平阳公主,嬉笑着:皇兄,朝昭可是我的手帕交东宫库房还有套石榴红碧玺的头面呢
太子眼光停留在宋朝昭耳畔:哦
聂揽洲突然横插进来:"太子殿下,这位是沈……"
话音戛然而止
太子眼光停留在宋朝昭耳畔:"石榴红自然最衬"
苏灵音的笑声像淬了毒的蜜糖:"宋妹妹好福气呀,被退婚了还能……"
"退婚"宋朝昭突然抚过鬓边金簪,"聂世子不妨说说,当日我父登门贵府的情景"
她转身,"至于苏姐姐——"鎏金护甲轻叩在对方珠钗上,"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诬陷人啊,我不会耶,不像姐姐,随口就来,真的好厉害"
聂揽洲箭步上前将苏灵音护在身后:"宋姑娘慎言!"
他眼底翻涌着被当众揭短的恼恨,当年若非沈尚书以品评相胁,我聂家岂会……
"好个颠倒黑白"宋朝昭突然轻笑,"当年聂王爷与我父定婚约之时,说的可是'犬子顽劣,唯宋女能规劝'"
宋朝昭顿了顿,"如今这'顽劣'二字,倒是半点不虚"
9
赐婚的局
碎语如风掠过御园,几位命妇执扇掩唇:"宋家姑娘退婚时,连前朝邵大师的孤本谱子都从苏姑娘妆奁里掘出来还回宋家了——"
"聂世子当时的脸呐,比这太湖石还青三分"
"我可是听说聂二公子前日得了王爷的紫金宝剑"
"哎呀,这聂王府的兵器库,莫不是要换人执掌了聂家二公子如今在王爷跟前,可比某些人得脸多了"
聂世子前儿个吃了挂落,他经手的账目对不上数呢!
"要我说,负心薄幸的人就该——"
裴定渊轻咳一声,妇人赶忙拽了拽同伴的云纱袖
聂揽洲玄色锦袍上的四爪蟒纹,在太子五爪金龙映照下竟显出几分褪色之态
"这些闲话……"聂揽洲冷着脸看向宋朝昭:是不是你
宋姐姐你太豪爽了,性格太直了苏灵音又冒了出来
是啊,哪里像你啊,浑身上下都散发了绿茶的清香
苏灵音被宋朝昭噎得脖颈青筋暴起,活像只被掐住喉咙的锦鸡
太子忽然轻笑一声
满园春色突然凝滞,只见他慢条斯理解下腰间玉珏,:"天热,宋姑娘拿着玩吧"
裴定渊漫不经心,碎金般的日光漏过翠绿的枝叶流淌偏那抹极淡的笑意凝在唇角,仿若水墨画卷里勾出的云纹,教人不敢细看却又挪不开眼
宋朝昭攥紧冰凉的玉石贴着掌心,却压不住耳尖窜起的火
五岁那年随平阳公主初入皇后宫中,借着玩闹偷觑那抹身影
"诸位可曾发觉……"突兀响起的私语惊破宋朝昭的遐思,"聂世子的眉眼倒与太子殿下有三分肖似"
人群骤然骚动
聂揽洲眉眼间跋扈的戾气,与太子温润眉目叠出相似轮廓
宋朝昭心底蓦然抽痛,过往记忆如摔碎的铜镜,映出无数真假难辨的碎片——当年宫宴初见时令我心悸的,究竟是金冠玉带的太子,还是策马惊鸟的少年
苏灵音朱唇,娇娇柔柔开口:"诸位莫非得了癔症"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岂是这等……"尾音微妙地悬在"退婚二嫁之女能"四字之前,眼风却斜斜扫向宋朝昭
众人变幻的神色无所遁形我盯着青砖地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看清了这场围猎的真相——
苏灵音的每个字都将宋朝昭钉死在"二嫁女"的耻辱柱上才是杀招
她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退婚之女既配不上云端上的储君,更入不了聂世子的眼
裴定渊收了笑意:"固竟不知聂世子觅得佳偶,今日便为揽洲和苏小姐赐婚"苏灵音面上一喜,团扇遮住了脸颊装作羞涩
而聂揽洲单膝砸地,"殿下莫要拿女子清誉说笑!"
裴定渊慢条斯理,
"孤现在手书一封"
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毛笔,蘸墨时,太子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褪尽
聂揽洲盯着宋朝昭开口道:朝昭,你可后悔若是我接了赐婚,便……
"臣女祝二位……"宋朝昭顺势截断他所有期待,"百年琴瑟"
苏灵音拽聂揽洲袖角,作势一同跪下
"好你个宋朝昭!"聂揽洲竟挣开苏灵音,"你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除了我,谁会要你这种货色现在装清高晚了!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选择!"
聂氏一言既出,满座寂然,众人皆屏息凝神
10
心意的真相
宋朝昭早知聂揽洲轻贱她,却未料他竟在公主宴席上当众折辱
她咬唇正欲反唇相讥,忽听太子裴定渊轻笑一声:"聂世子眼力欠佳满朝皆知父皇母后为孤选妃,却不知昨日已定下宋家姑娘"
他凝神看向宋朝昭身上缀满东珠的珍珠衫,"连聘礼都穿在身上了,诸位还瞧不出谁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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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座哗然中,聂揽洲嗓音发颤:"殿下此话当真"
宋朝昭心跳骤疾,却只当是太子替她解围,暗自掐灭妄念——若能日日对着那张俊颜发呆,该是多好的日子
"孤从无虚言"裴定渊冷眼扫过众人,"今日不仅是孤与宋小姐定亲,更是为聂世子与苏小姐赐婚的好日子"
聂揽洲眼底猩红欲争辩,却被苏灵音死死拽住衣袖
苏灵音趁机高声道谢,裴定渊似笑非笑:"苏小姐该谢太子妃大度,若不是太子妃退婚,聂世子如何与你婚配"
臣女,多谢太子妃
苏灵音带着哭腔道谢时,聂揽洲踉跄着要离席
裴定渊却拈起一朵海棠:"揽洲急什么这满园春色,是不愿与孤同赏"
聂揽洲从牙缝里挤出:"臣……不敢"
太子含笑,走向宋朝昭:"朝昭,孤寻得了《广陵散》残谱,恰与你收藏的邵大师的《梅花三弄》琴谱配成双璧已命乐师排演,可愿共赏"
宋朝昭轻抚袖间流苏,垂眸浅笑:"殿下雅兴,臣女自当相陪"
抬首时,但见那太子私服袖口金线绣的衔珠凤鸟正映着她披帛上银丝暗纹,恍若比翼双禽振翅欲飞
赏花宴后,京城茶楼最热闹的两桩谈资:其一是聂世子与苏家大姑娘被赐婚;其二便是东宫与宋氏的婚约传得满城风雨
宋朝昭渐渐从蛛丝马迹里窥见真心:忽忆起昨日与太子游园时,执帕为她拭汗时,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分明是去岁她赠予平阳郡主的生辰礼
每次郡主邀宋朝昭进宫赏画,总能"偶遇"批阅奏折疲惫需松乏的储君
宋朝昭摩挲着新赐的素羽纱裳——这冰蚕丝织就的夏衫,连腰封暗扣都与她惯用的花样分毫不差
有人早将心上人的模样刻进眼底,连尺寸都量得分明
这鎏金点翠凤钗,原是太子及冠那年命织造司打的,母亲将钗子送入宋朝昭云鬓:"若非你当初那聂揽洲来往得那般紧密,跟聂家横生枝节……太子当年便欲下聘"
廊外忽传来春红跟碧莲嬉笑:"走,咱们跟着管家清点东宫抬来的9抬聘礼去说是可着殿下私库挑来的听说大婚时合卺杯都錾刻了并蒂莲花呢!"
暮色中,聂家探子的青衫刚掠过街口,东宫侍卫的玄铁刀鞘已抵住其咽喉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一片落叶——那叶子打着转,终究落不进宋府墙内袅袅绕梁的意和香里
11
记忆的抉择
晨光穿透金桂枝桠,在宋府门前的青砖上投下细碎光斑
聂揽洲第三次叩响兽首铜环时,锦袍下摆已浸透秋露,在石阶上洇出深色痕迹
"世子请回吧"宋父正好言相劝让他一行离开
"宋大人,"聂揽洲突然嘶吼出声,惊飞檐上栖雀
他拽过身后青衫老者,"这位是药王谷当代传人!能解朝昭脑中淤血——"
喉结滚动间,他声音陡然破碎,"难道朝昭当真要带着残缺的记忆嫁入东宫她记起来我,我们还能琴瑟和鸣!"
人群嗡地炸开窃语
宋父看着聂揽洲眼底血丝,终是抬手示意家丁退下青年踉跄入府时
"求伯父让朝昭自己选"聂揽洲颤抖着唇角,"若她记起我们的梅林誓约,我一会待她如珍宝若是她仍要嫁太子,我立刻自请从戎……"
话音未落,朱漆屏风后转出个绯色身影
宋朝昭凝视着这个曾讥她"痴心妄想"的男人此刻他固执地捧着一线希望
多讽刺啊——他维护苏灵音时的倨傲,不过数月,就换了模样
"有劳"她突然开口,翡翠镯撞在案几上清响如碎冰指尖轻触太阳穴——那里藏着太子携太医三顾都未敢施针的血块
"请神医看诊吧"她突然开口,止住了宋父未开口的阻拦
手指轻按额头——太子每每带着太医探诊时,迟迟不敢下针的血块
"诊脉吧"宋朝昭突然将皓腕搁在案几上,腕间翡翠镯叮当
"虽然……"她低声,"有些时光,忘了反倒干净"
12
赝品的觉醒
宋姑娘,在下为你走针神医的银针扎进百会穴
宋朝昭感受到百会穴传来蚁行般的酸胀,金针一针一针探穴推进
她眼前闪过无数碎片
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十二岁落水的刺骨寒,及笄礼上那的玉簪,还有……裴定渊在梅雨时节递来的油纸伞
得气了医者指腹轻捻针尾,看着宋朝昭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
这种"通督醒神"针法会引发短暂剧痛当最后一根针从风池穴退出,宋朝昭睫毛颤动如将醒的蝶她无意识抚上太阳穴,那里现在能清晰感知到血液流过桡动脉的搏动
宋姑娘,感受一下,眼下症状缓解,现在服用的药方也可让在下一看,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聂揽洲赶忙说道:"朝昭,你记起来了吗

"记得了"她凝视聂揽洲骤然亮起的眼眸,指尖掐进掌心
"那朝昭,我们的婚约"
聂揽洲听得一声冷哼
聂揽洲也不恼,朝昭,你与太子的婚约这就退了罢
宋朝昭用目光丈量对方与太子那三分相似的轮廓
聂揽洲就要上前拉住宋朝昭的手
"放肆"这声轻斥宋朝昭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便怔住,眼前蓦然浮现裴定渊被奏折惹恼时,也是这样从喉间挤出那句带着薄怒的"放肆"
我缓缓抬眸,目光如刀一寸寸划过他的面容那眉眼间的三分相似,此刻只余下十二分的讽刺"聂揽洲,"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冰,"你可知我为何总爱看你侧脸"
他怔在原地
宋朝昭忽然低笑,指尖抚过茶盏上鎏金的忍冬纹:"你可知我为何总爱上午跟你吃茶"未等聂揽洲回应,她已自问自答:"因着晨光,能将你侧脸轮廓勾勒得最像他"
"朝昭!"他猛地开口,要解释什么,却在触及宋朝昭眼神时忽然噤声
少女抬眼,正细细看着他脸上每一处与裴定渊相似的细节
那些他曾经暗自欣喜的相似点,此刻在对方冰冷的审视下,那眉眼间的三分相似,此刻只余下十分的讽刺
"三分形似,一分神韵"宋朝昭用绢帕慢条斯理擦拭指尖,"聂世子可知,去年上元夜你在灯市唤我,我险些以为是殿下出巡"
她忽然将染了茶渍的帕子掷进炭盆,火苗窜起的瞬间轻声道:"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
聂揽洲此刻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连替身都算不上,不过是她用来缓解相思的一剂汤药,药渣终究是要泼掉的
聂揽洲望着她背影,踉跄追出两步
她走出厅堂,停顿廊下
宋朝昭背身而立:聂揽洲,以后莫要相见了
聂揽洲如遭雷击
"朝昭!不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喉间溢出血腥气,"怎么会是太子……"
他看着我走远,头也不回的样子突然慌了神
朝昭!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你爱的是我!怎么可能是太子他…….
聂揽洲踉跄着扶住朱漆廊柱,拍了拍额头
突然想起去岁元宵,宋朝昭曾笑说:"你这额头……倒与东宫有七分神似"
"原来……如此……"
聂揽洲靠着廊柱滑坐
最后的意识里,是宋朝昭说的那句:"我与聂大人,只是陌路"
13
东宫的蜜意
嫁入东宫数月
刚下朝会,裴定渊便回在花厅寻他的太子妃
裴定渊朝服未换便闯进花厅,惊得平阳慌忙起身:"嫂嫂咱们《霓裳》改日再看!"
宋朝昭杏色裙裾掠过满地落花时,太子已勾住她腰间丝绦:"孤的太子妃,改日一起……"
他忽然含住她指尖蜜瓜,"不如先唤声郎君"
色蟒纹靴便碾着满地玉兰花瓣将人抵在缠枝花架前,指尖勾着杏色丝绦打转:"再唤声夫君可好"
待那声带着蜜瓜甜味的"郎君"溢出唇畔,宋朝昭整个人便悬了空
惊得庭中躲避不及的宫女撞作一团
缠枝花架剧烈震颤时,满地花瓣乱滚如星子
温汤屏风后,裴定渊抚着她腰间昨夜留下的丹蔻痕低笑:"朝昭可不许生气"
水汽氤氲中咬住她耳垂,"孤也只放纵这一次"
他含着她耳垂呢喃"心仪于你",又问宋朝昭:"你可心悦于我"
宋朝昭羽睫颤动欲答,偏又在回应前被他以吻封缄,只余鎏金漏壶滴答声混着窗外玉兰坠地的轻响
"孤不准你说'不'字"
余鎏金漏壶滴答声混着窗外玉兰坠地的轻响
诊出喜脉那日,裴定渊在母后宫中乐得合不拢嘴
凤藻宫的金丝楠木案几上,御医刚收起的脉枕
裴定渊却浑然不觉地攥着宋朝昭的柔荑,只听得他胸腔里快要蹦出来的心跳
"祖宗规矩都忘了"皇后笑着掷来团扇,却见太子已打横抱起吐得发颤的太子妃
"现在你腹中有咱们的孩子,"宋朝昭耳畔是裴定渊的笑意,孤和你的孩子
东宫的傍晚,宋朝昭昏昏沉沉入睡
裴定渊放轻脚步,将她抱到卧室
将耳朵贴在她尚平坦的小腹威胁:"若敢折腾你母妃……"
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出声,指尖拂过宋朝昭睡梦中微蹙的眉,轻抚上她无意识护住小腹的手
轻声道:"其实孤更怕…"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怕这小东西分走你喂给孤的蜜瓜"
三更的梆子惊落檐角铜铃时,宋朝昭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守夜的宫女见状,连忙提着宫灯去书房寻太子
"哗啦——"
奏折散落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不过片刻,裴定渊便带着一身寒露归来
"郎君,我梦到那年元宵……"宋朝昭的声音轻得像晨雾,"远远看见你从樊楼经过,花灯把你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裴定渊:那日,我原以为你和平阳一起赏灯,谁料见看到你递出去香囊
宋朝昭轻笑,"殿下从樊楼过时,苏姑娘四处分发香囊,那厮好生夸奖,我索性就把苏姑娘的香囊给了他"
郎君,你先前问我,可心仪与你宋朝昭定定看着他,感觉到掌下肌肉骤然绷紧
14
情深的告白
裴定渊攥紧拳头,却默不作声
"殿下现在倒学会装聋作哑了"她犬齿陷入他喉结的瞬间,拉近他腰带储君纹丝未动
"其实……"她忽然将脸埋进他肩头,"那年春猎你替我挡箭……"
宋朝昭拽开他雪白中衣,露出那道贯穿腰腹的旧疤
裴定渊的指尖在她心口处微微发颤。那里跳动的频率透过单薄衣料传来,与他自己紊乱的脉搏渐渐重合。
裴定渊怔愣间忽觉颈间微凉,她的泪已浸透中衣:当年那支箭……带着薄茧的手掌突然下滑扣住她腰窝,原是朝着我来的,只不过你误入而已,不必用此报恩。
素来杀伐决断的太子竟手足无措地去擦她眼角,却被反手扣住手腕
竟如此凶险,你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儿宋朝昭惊道。
五年前,我追查漕银案……他忽然翻身将她压进锦被,箭伤结痂的腰侧擦过她的里衫。
还要多谢你,将我藏于宋氏漕船。烛火在纱帐上投下交叠的剪影。
那年途经湖州,十五岁的沈蕴安跟着母亲回外祖家省亲,官船在码头靠岸时,她下船松快。闹市中,一个男子踉跄着将一枚错金玉佩塞进她手中,那是平阳长公主府的信物。她借口买了东西,让受伤男子打扮成仆役上了宋家舟船。
听闻岸上有人追查逃犯,她慌忙扯下锦被,掀开衣箱将人塞进船厢的帐底。
箱中织锦缎料窸窣作响,年轻人蜷缩在她那些绣着缠枝纹的衣裙间。
仆役让人从外开了条门缝,让外头巡查的官兵瞥了一眼,但仍不作罢。箱中织锦缎料窸窣作响,年轻人蜷缩在她那些绣着缠枝纹的衣裙间,鼻尖蹭到箱角香囊垂落的流苏。
当官兵的刀尖挑开箱盖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件女子大红里衣。她掩口惊呼。
领头的嬷嬷哐当合上箱子,推搡众人骂走。
那人,是你她当时确不知那人竟是太子殿下。事后,也没有跟平阳提过此事。
我倒不知你还有这等手段换得面皮火花爆的轻响,淹没了后半句话。
娘子可知……太子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她腕间红绳,那夜你唱的采菱调,我在昏迷中都听见了。
沈蕴安侧脸,望着纱帐外的宫灯晃动的影子。
宋朝昭突然发狠咬破他锁骨,听见他闷哼着笑了。
郎君,我中意你。
郎君……
宋朝昭在他耳骨上磨出呢喃,我中意你。
将他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你早就住进来了"
被咬的人反而收紧环在他腰间的臂膀,喉结在月光下滚动出愉悦的弧度。
"郎君总不敢听我回答"宋朝昭带着鼻音轻笑
"我一直……都心仪于你啊"
烛芯轻响爆开,后半句话碎在突如其来的亲吻里鎏金香球被纱帐拂动的气流惊扰,将西域进贡的龙涎香与断续喘息一同搅碎,在缠枝牡丹帷帐上投下摇曳的光痕
裴定渊的掌心在触及她腰肢时骤然收力,指节因克制而泛白力道停在会弄疼孕妇的前一刻,宋朝昭面色微红拉下太子
"郎君……"她带着薄汗的指尖划过太子手背,"太医说……胎象已稳"
尾音被吞进唇齿交缠间,只剩鎏金香球在帐顶疯狂旋转,投下细碎光斑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
裴定渊的中衣广袖还缠在宋朝昭膝头月华穿透茜纱窗时,储君将唇贴在她汗湿的额发上,盯着怀中人睡颜出神
他指尖无意间掠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低笑:"原以为要等这小子出世才听得到真话……"
话音未落,宋朝昭羽睫轻颤着睁眼,抓过他修长的手指在唇边呢喃:"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她将最后四个字含在唇齿间,化作芙蓉帐里一声满足的喟叹:"我的……太子殿下"
15
荼蘼花下的誓言
暮春的玉兰坠满枝头时,宋朝昭正倚着朱漆廊柱,银签子戳着西域蜜瓜的莹白果肉
皇后新赐的贡品还凝着冰鉴的凉气,倒映着平阳公主促狭的笑眼
"昨夜皇兄回禀完盐巡,竟在御花园折了枝并蒂海棠……"
平阳的尾音带着蜜糖般的黏稠,指尖轻轻戳了下宋朝昭腰间系着的双鱼玉佩,"说是要补给嫂嫂错过的春色呢"
宋朝昭故作镇定,手中的青瓷茶盏却溅出两滴琥珀色的茶汤
她想起昨夜裴定渊风尘仆仆闯进寝殿的模样,玄色官服上还沾着运河的水汽,却从袖中变出个描金漆盒
里头躺着对翡翠雕的并蒂莲,花蕊处嵌着南疆进贡的萤石,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宋朝昭脸色微红,裴定渊昨日南方巡盐归来时,害得她没能跟平阳公主去梨园看新排的曲子
平阳公主执扇掩唇,鎏金护甲在茶盏边缘轻叩:"嫂嫂可听说了聂家那位公子……"
宋朝昭望着青瓷盏中沉浮的白毫银针
要说也是奇怪,那苏灵音和聂揽洲情深厚谊,谁知那聂揽洲牵扯进了去岁的科举舞弊案,聂王爷也是狠心,生生让他在宗人府待足了三个月才出来出来的第二日聂王爷直接上书请求改立世子
说来蹊跷,那苏家嫡女灵音与聂王府世子揽洲本是情深义重,太子赐婚后也算美谈一桩两家缔结婚约时,满京城都道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岂料,聂揽洲竟卷入去岁秋闱科举舞弊大案,聂王爷大义灭亲,令其在宗人府受足三月牢狱之刑
更令人咋舌的是,聂揽洲出狱次日,聂王爷便急呈奏章请废世子——那续弦赵王妃所出的长子揽江,就此踩着兄弟的脊梁登上世子之位
聂父续弦赵氏王妃的长子聂揽江一跃成立当朝新贵
茶楼里醒木骤响,说书人抖出惊天秘辛:"诸位可晓得舞弊案关键证物上的馆阁体,与赵王妃娘家侄儿的笔迹如出一辙!"
聂揽洲闻讯当场砸了茶楼,带着未愈的刑伤回府闹得天翻地覆,反被亲父锁进深院
当时聂苏两家婚约,只过了纳礼此时聂家送往苏府的庚帖已悄然更名,等到问名之礼,聂家烫金庚帖上赫然写着"聂揽江"三字
赐婚时写的世子,而今改了人,但还是要嫁世子聂揽江,说来也不算错
迎娶那日,聂揽洲撞见苏家送嫁队伍抬着紫檀箱笼招摇过市,箱角包银的花纹正是他当年亲手錾刻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有促狭者高声调笑:"瞧新娘子这嫁衣,腰身怕是放了足有三寸余!"
原来苏灵音过门时已怀胎三月,那隆起的腹部在特意放宽的嫁衣下仍显端倪
谁不知这落魄的前任世子被苏家小姐当众羞辱
昔日世子的未婚妻,此刻正着大红嫁衣,嫁作他人妇
聂揽洲气不过,挥拳朝向众人
聂府护卫直接将他扭回后院,却被他挣脱聂揽洲纵马狂奔,却神志不清在闹市坠马聂府家丁赶来拾人时,新世子揽江正四处敬酒
平阳公主忽然压低嗓音,像在分享一桩秘辛,"聂揽洲跌断了腿,太医说怕是要跛了"
描金团扇投下的阴影在她脸上游移,"王爷嫌晦气,连夜将人扔去了西郊别院养伤这是不是现世报"
"报应"指尖抚过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宋朝昭忽然轻笑出声或许吧
"本宫原以为……"宋朝昭刚要开口,廊下突然传来熟悉的云靴声
裴定渊腰间玉带扣碰撞的轻响,今日的玉佩正是她选的鸾凤和鸣
平阳狡黠地眨眨眼,将半块杏仁酥塞进宋朝昭掌心:"皇兄连告假折子都代写了,嫂嫂不如想想……昨日梨园的《霓裳曲》,该用什么由头讨回来"
"去去去,"宋朝昭塞给她一口冰镇蜜瓜,初夏的燥热已悄然蔓延,"你皇兄回来了,莫要多嘴"
春末夏初的荼蘼花开至极致,东宫在别院设宴赏花,金樽美酒间暗流涌动
席间贵女们正赞叹梅子酸甜适口,目光时不时羡慕地投向出太子妃高隆起的腹部
今日的梅子口感倒是出众
你有所不知这是太子妃最爱的梅子,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给每人都备了一碟
他低头一笑,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替她解开,顺势凑近她耳边,嗓音低沉而宠溺:娘子可知,为何今日要办这赏花宴
宋朝昭抬眸看他,眼中带着好奇的笑意裴定渊指尖拈起一颗玫瑰糖渍梅子,轻轻递到她唇边:因为今日,是我们初见的日子
她笑着含住他递来的那颗玫瑰糖渍梅子,甜意从舌尖蔓延至心底荼蘼花下,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仿佛连风都温柔了几分
宴席间,太子妃抚着腹部,眉眼间尽是幸福她的贴身婢女端来一盏温热的洛神饮,轻声道:娘娘,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让您少食酸梅,免得伤胃
太子妃莞尔一笑,目光不自觉地寻向远处——太子正与几位新科进士交谈,却似心有灵犀般回头,朝她温柔一笑
宋朝昭倚在裴定渊肩头,指尖把玩着他的衣袖,低声问:殿下今日怎么这般用心
裴定渊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因为想让你知道,无论多少年过去,你依旧是我初见时,那个让我心动的姑娘
荼蘼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她的发间他轻轻拂去,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满园花香,不及你眉眼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