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株刚刚化形没多久的兰花草。
有明轩的悉心照顾,历经五百年,我才化为人身。
可从化为人形之后,他是盯着我的脸出神,仿佛透过这具皮囊在窥探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和其他化形的仙草不太一样,刚成就人身,却长着一张足够魅惑众生的脸。
世人都知,每一枝兰花一生只有一次化形的机会,而这张脸和悉心照顾花草的恩人有至关重要的联系。
我以为,这是他期望我的样子,内心无比骄傲,我果然是得上天眷顾的人。
事实证明我猜测是对的,之后的生活中,他对我极好,呵护备至,恨不得把全天下他能给的东西都给我,并给我取名念初,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
因为是仙草,总要汲取日月之精华,每天晚上我都蹲守在庭院之中,看着满天的繁星内心充满向往,若能摘下来一颗放在院子里该有多好。
无意中的话,竟被他听得,更是耗费心力将整个院落都种满星星石。
入夜,望着那满院斑斓璀璨的石块,我满心都是对他的爱意,原来,他将我这般放在心上。
一点点的心动,在相处中逐渐蔓延开,对他的心思越发控制不住,时常瞧着凡间的男男女女,相依相偎,笑容嫣嫣,我控制不住地想,若明轩能成为和我执手相伴的人该有多好。
这样的想法越发滚烫,几乎要将我整个人灼痛,依偎在他怀中,对着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我小心翼翼,将满身的期许道了出来。
明轩,我们做一对普通夫妻好不好
我撒娇似把玩着明轩的衣袖,嘴角从没抿下来过。
明轩没料到我会这般直白,身体微颤,略微失神,不过片刻抬手轻轻抚了抚我的额顶,深情凝视着我,才出口。
好,我们成亲。
明轩动作很快,不过几天时间,就已经选好良辰吉日,将所有婚嫁的东西准备妥帖。
我看着满院喜庆的红色,满脑子都是我们两人日后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成亲当日,我身着凤冠霞帔,坐在婚房,盖着红盖头,等着那个被我放在心尖的人即将成为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
室内红烛轻燃,摇曳的灯草平白给房间添了几分暖意。
吱啦……房门被人推开,我透过盖头能清楚捕捉那具熟悉的身形,就是他。
不知为何,他浑身沾满酒气,连带着行走的步履都裹着几分蹒跚。
我坐在床上,心怀忐忑,曾听这边的人说过,成亲之日,新娘要为另一个人绵延子嗣,成为至亲之人。
我壮着胆子上前,想要搀扶于他,却被人狠劣推开,怒吓了声。
放手……
我被这力道吓了一跳,只能再次上前。
明轩,是我！帮忙揭了盖头,露出那张脸,明轩痴迷般抬手抚了上去,轻轻唤着。
阿初……
我心里美极了,感动得一塌糊涂,原来他这么爱我,即便醉酒,满心满眼也都是我。
我不忍他难受,生怕惊扰着他,动作很轻耐心哄着:我扶你去休息……
明轩睁着他那双星星眼,玩笑般将我的手扯下,故意撒娇。
哼……都怪你,你怎么能不爱我呢阿初……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不可以不爱我……不可以随便抛弃我！
他当即跌坐在椅子上,嘴里抽噎地哭诉,恨不得将满肚的苦水倒个干净,将话说完,疯了般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搂在怀里,那力道几乎将我窒息。
我从不知,他的心这般浓烈,一生若能遇到这样深爱自己的人,便已足矣！
我服侍他和衣而眠,半夜却被外边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明轩先我一步醒来,看着身侧躺着的我眼底忽然闪过一抹捕捉不到的情绪,他飞速穿衣起身,打开门,一张熟悉的面孔呈现于眼前。
明轩,出事了！说话的是住在旁边的那户邻居寒风,和明轩是好朋友,似乎在化形之前就认识。
2
寒风满脸焦急,伸长着脖子往房间里边看,瞧到我,悻悻将目光收回,急切的话在嘴边打滚,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最终忍不住,只说了一个初字。
明轩闻声,神色严峻起来,深看了在床榻上的我,飞速将人推了回去。
出去说！
我自知两人可能有什么体己的话,怎好打扰,躺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意识渐渐昏沉,一度睡了过去。
一大早睁开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上手摸了摸,凉得。
昨夜……他没回来。
我按照日常洗漱起身,做好了早饭一直紧巴巴守着门口,等明轩回来。
蓦然,一阵嘈杂声从门外传来,还没等我起身,明轩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位瘦弱的女子进来,身后紧跟着的正是昨夜将人唤走的寒风。
寒风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匆忙上前,将明轩手中扶着的人夺了过来,这明显有些心虚。
明轩不情愿,抬头对上我疑惑的视线,悻悻将手收回来。
三人同步往屋里走,我这才开始打量那个看上去格外瘦弱的女子,她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明艳绝伦,偏偏那张脸骨瘦如柴,染着刺骨的病色,就像是重病的患者。
寒风将人扶到椅子上,给明轩使了眼色,急切向我解释。
阿初,对不起,这位是我朋友,
她……一个人来这边,身体不怎么好,实在没辙,就把她送到这儿来了……说话的时候,寒风的视线来回躲闪,根本不敢直视我眼睛,她就住几天,我那里实在没有空你也知道,这几天你和明轩多照顾照顾！
我对异常的东西格外敏锐,总觉得寒风对这女子的态度不太一样,可扭头瞧着她弱不禁风,一副即将病逝的样子,将内心的那抹异样迅速压了下去。
明轩好似没看到我的情绪,从进门开始,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女子的身上,异常灼热。
我没办法拒绝,只能点头应下。
都是朋友,我贴心给这女子倒了一杯水,耐心问候,你既然是寒风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住下,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及时告诉我！
那女子视线扫过整个屋子,从那些婚礼装潢上一点点的掠过,不知是受到什么惊吓,匆忙甩下寒风,畏畏缩缩拉起明轩的手臂。
轩哥哥,我……我害怕……她语气温婉,这亲昵的模样让我胸口莫名刺痛。
这女子和明轩的关系好像……很亲密……
明轩满脸心痛,连忙伸手拍着这女子的后背,耐心安抚。
没事,放心……你在这里住下就好！
寒风在一侧,似乎觉察到我情绪不怎么对,急忙高声解释。
阿初,你别介意,这是我的表妹顾念,她和明轩小时候一起玩过,所以依赖性比较强,别介意……
说到后边的时候,寒风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睛跟抽搐似的,疯狂给明轩眨巴着。
明轩意识到不对,艰难将手收回,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
阿初,她是我妹妹,一个人孤零零来到这,没有依靠,身体不好,若一个人在外边,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放在眼前,如此也能照顾。
我第一次从明轩嘴里听到他人的名字,心里划过一抹异样,可总觉得自己猜测多余,默默把这份情绪咽下。
寒风陪明轩一起将人安置到隔楼后面的屋子,距离这边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3
我本体是兰花,法力微弱,需要每天早上去采取山上那棵树清晨第一道露水,那露水汲取日月精华,正好可以提供我修炼所需的灵力。
以往,都是明轩不辞辛苦前往收集,亲自熬煮,这几日,他有事,只能亲自上山。
不知为何,同样的朝露提供的灵力却越发匮乏,好几次的修炼因此而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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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是时辰不对,这天特意早起一个时辰前往那山,却依着微亮的天色,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攀爬在树上手中拿着一只瓷瓶,另一个站在树下仰头,时不时抬手指挥着。
轩哥哥,咱们每天起这么早就为采这些露水么有什么用处
说话的是站在树下的顾念,前几日还惨白的脸如今红润不少,额角布着细密的汗珠,似乎是刚刚爬上来。
另一人站在树上,熟练承接露水,时不时往下看着顾念。
念念,你身体不太好,这棵树是山神的树灵上面第一波露水蕴含着灵力,能够滋养你的身体……
我站在不远处浑身如僵化了般,这声音无比熟悉,正是夫君明轩。
这露水对我本体来说,尤为重要,甚至会影响根茎。
明轩他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
或者,他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满心不解,脑子一团乱麻,艰难迈开步子走出。
夫君……
声音一出,明轩身体猛地一颤,险些从树下滑倒,所幸及时抓住旁边的树干,才免去一场祸事。
他小心拿着瓶子,从树上翻跃下来。
阿初,怎么在这儿
我……我来接露水,没想到,你已经来了……
我老实回话,灼热的视线落在明轩手中的瓷瓶上,意思明显。
明轩攥紧瓶子,往后掩了掩,刻意回避。
倒是顾念一脸惊喜。
嫂子,我和轩哥哥赶早来,露水已经采集得差不多,你若是用,给你匀一点。
匀一点,恐怕不够用！
这几天,你轩哥哥……
我想询问,刚开口他着急忙慌上前拉住。
阿初,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顾念不知,你别告诉她……
接收到他哀求的目光,我艰难点头。
他将我拉到一边,确定位置听不到一点声音,才缓缓将原委道来。
阿初,念念是我妹妹,她身体孱弱,若不及时服用这些带有灵力的水恐怕撑不了太久……他说到此处,神色为难,我知道,这露水你一直在用,可你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最近这段时间,不如先让给她,等她身体调理好,你再继续……
我脑子发懵,里边嗡嗡作响。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赶在我前面给她采集露水
突如其来的质问如雷点炸开,让明轩不耐烦。
没错,这露水你一直在用,她只用这一段时间,等到她身体调理好,我会再帮你的……
他愤愤不平,扔下这么一句话,看都没看我一眼,拉着顾念下山而去。
看着两人逐渐消失在眼前的背影,我心里竟开始涌起丝丝的酸涩。
4
我本以为成亲之后,会和他成为最亲密的人,却未曾想,竟日渐生疏起来。
经过此事,我心中存疑,多番调查才知道,他每天借口有公事,在离开家之后,会拐到顾念屋子里,亲自照顾她。
有了他的照顾,顾念身体相比之前好上太多,脸上原本凹下去的肉也日渐丰盈,瞧着那张脸,眉宇之间竟很熟悉。
这……这不就是我的脸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张脸……或者说,他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试图唤醒明轩曾经的在意,好几次留他在房中,让他陪着我,都婉拒,甚至因为隔壁房间顾念的哭泣声连夜冲过去,在床前陪伴一整晚。
院子里的星星石,因为顾念一句太亮,没有办法入睡,悉数收了起来。
这天,我刚从外边回来,就听到后边房间中传来尖锐的吵闹声。
念念,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明轩凌厉的质问声。
顾念一直抽噎着,说话的声音都带有浓重的沙哑。
轩哥,我……我不想我连累你,这不身体不争气,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舍得离开你……
我顺着窗户往里看,顾念双眼含泪,紧紧趴在明轩的怀里,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而明轩也是满脸泪光,明明很生气,却用最温柔的动作去安慰怀里边的那个人。
你怎么这么傻,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抛弃我！
这语气中夹杂着无奈和宠溺。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般情绪外露的明轩,好似如今站在我眼前隔着一扇窗的这个,才是一个全头全尾有血有肉的人。
顾念拿着手绢抹泪,声嘶力竭。
我不愿意抛弃轩哥,我不愿意,看到你和嫂子在一起,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我不愿意……就算死我也不愿意把你让给其他人！
轩哥,是我错了,当初我不应该那么做的,我不应该因为那么一点困难就做出自以为对你好的选择,这都是我的错,这段时间,我的心很疼,痛得快要死了。
这番话瞬间牵动他的心,那张冷漠的脸此刻显露出万般的柔情,双臂紧紧将人囚困在自己怀里,那姿势仿佛要将人揉入骨血。
不行,这样不对,我对不起嫂子……忽然,顾念使尽力气将明轩推开,挣扎着开口,往后远离他,你现在已经有了嫂子……我不该这么做的,更不应该打扰你之后的生活……
明轩痛不欲生,猩红的眼睛紧盯着顾念念,用好大的力气,再次将人扯到怀里。
不允许你这么说,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都是你,从未有过其他人……
那……那嫂子……顾念很是迟疑,却被明轩打断。
她不是你嫂子,冰冷的话从明轩的嘴中倾吐而出,听到我的耳朵,却像是一个个爆竹,噼里啪啦作响,你……没有发现她那张脸……
顾念愣神,故作惊讶。
我……我之前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嫂子眉眼之间跟我好像……
她就是你的样子！
短短几个字,在门外的我听得浑身发麻。
原来,我才是那个挤在他们之间多余的人。
5
多余到只是一个岌岌可怜的替身。
心脏处蔓延开的疼痛遍布全身,仿佛要耗尽所有气力。
一个不留意,脚下踩到一束断枝,咯吱声瞬间打断窗里两个人的浓情蜜意。
我自知被发现,匆忙施诀眨眼已出现在距离家不远处。
斟酌再三,决定去找寒风。
他很早就和明轩认识,或许从口中能知道一些事情。
我心里对顾念身份存疑,背着明轩独自去找了寒风。
寒风对我格外殷勤,那副迫于做事的姿态,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从来不是遮遮掩掩的人,直截了当道出心中的疑问。
寒衣,那顾念真得和明轩只是妹妹吗
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所有的微动作无所遁形。
寒风欲言又止,只能扶着我站立不支的身体找地方坐下。
我平静询问寒风,关于明轩和顾念念的往事,他本不想说,可看着我一副什么都了然的姿态,最终将真相道出来。
原来顾念和明轩曾相爱相守过,因为一场动乱分别,顾念重伤,为了不拖累明轩,义无反顾离开。
明轩痴情一片,遍寻六界也不曾找到一点踪影。好几次陷入生死之境,命悬一线,都堪堪扛了过来,竟意外发现我这株兰花草。
看着我的本体,他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同顾念的过往,依靠这些回忆,他撑了很多年,一直到我化形。
他没想到,自己倾尽全力喂养的兰花草最终幻化了一张和顾念念极度相似的脸。
有了这张脸,所有的记忆都有了依托,甚至把我当成顾念,还将名字取做念初。
念初,念初,不就是怀念顾念他们当初……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过去,未料想,在成亲那日,顾念忍不住满腹的思念,独自一人跑到这儿,连路奔波,一度陷入昏迷。
寒风将这个消息告诉明轩,他果断扔下新婚的我,衣不解带去贴身照顾,更是在第二天用各种借口将人留在身边。
怪不得,他成亲第二日回来时,脸上疲惫不堪……
我才是那个插足他们两人之间,多余的人,心中苦涩得不像话,拖着疲惫的身躯跌跌撞撞回去。
6
一进门,就看见明轩一身血色,痛苦不堪地给躺在床榻上的顾念疗伤。
顾念脸色苍白,嘴角一抹嫣红和身体散发死气。
她……她这是将死的征兆……
明轩旁若无人,将浑身的修为灌输在顾念身上,只希望能缓解她的痛苦。
我站在一侧,亲眼瞧着他黑发瞬白。
为了顾念,连自己多年的修为都弃之不顾,甚至甘愿献出生命。
明轩,你……我想出口阻止,却被他怒不可遏的目光镇住。
念念一定不能有事！
皇天不负有心人,昏过去的顾念终于转醒,睁开眼睛瞥见他满头的华发,上气不接下气得哭了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你怎么这么傻……
她爱惜地抚摸明轩的白发,眼眶通红。
我……是将死之人,能陪你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已经很……
话未说完,人已经再次昏了过去。
明轩疯了一样,钻进书房不出,翻阅各种古籍,只希望能找到她的一线生机。
寒风实在看不下去,进门提醒明轩,当天晚上,他便来找我。
似乎是知道这段时间做了什么,目光始终不敢落在我身上,纠结半天,才开口。
阿初,对不起……念念,一直都是我心上的人,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她……
明轩的一字一句搭配着他颓废的神色,透着一股让人胆颤的冷漠。
念念,现在身体不好,我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当初和你成婚,这事是我不对,若觉得委屈,随便你怎么惩罚,我都没有怨言！
话落,一把锐利的匕首强硬塞到掌心,刀口正对他胸口。
如果刺下去,他必定重伤。
我颤了颤,身体哆嗦着往后,想把匕首扔掉,却被两只手紧紧握住,始作俑者正是明轩。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的感情我……给不了你,若你愿意,我这条命任你拿去！
他边说手掌攥得越紧,我想挣开却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刀尖划破衣服,抵到皮肉之上,殷红的鲜血从接触口往外蔓延,氤氲在衣衫上,似一朵鲜艳的血色小花。
我匆忙将手撤回,匕首坠落在地,顶端沾染的血迹溅了一地。
亲手伤害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这感受并不怎么好,心头宛若刀割般。
既然这般爱她,又为何答应我……我眼睛酸涩,咸味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答应,又弃我于不顾,在我眼皮子底下顶着兄妹的名义,卿卿我我！
曾几何时,以为遇到此生挚爱,没想到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大戏。
我努力拾回理智,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明轩,你可曾有一点点喜欢我
明轩沉默,视线一直在顾念念所在的位置,眼底满是柔情,仿佛除了她从未有过任何人。
不曾。
寥寥两个字我彻底心死,仿佛曾经相守相伴的五百年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7
没人知道,我是一株上古仙兰,上古诸神陨落,我遍体鳞伤,无意流落下界,念力不够,根本没办法化形。
数万年岁月都在黑暗中度过,却因他那一点点的牵挂出了壳,化了形。
明轩急匆匆离开,直奔千里之外的仙山。
古籍中曾记载过,在久远的仙山有一株藿灵草,能够清除人身体中的毒素,达到百病全消的效果。
一连七日,明轩没有一点消息,直到那天晚上,他拖着一身的重伤,奄奄一息将手中的藿灵草喂给顾念。
神本是为渡世人,如今却不得自渡,我心急如焚在家中等了数日,却看得两人真情。
恻隐之念动,趁着明轩昏迷,我将我身体的半数仙灵全渡给顾念,如此也算成全了他。
床榻旁的明轩悠悠转醒,看见我对顾念念做些什么,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我扯开。
念初,我已经说过,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和念念没有一点关系,你……你想做什么
他眼里揣摩的恶意每一缕都刺痛着我的心,相处这么久,未曾想在他眼中,我竟是这样的人。
我冷笑,忍着口腔即将喷出的血腥,蓦然咽了下去,声音稍带哽咽。
放心,我从未对她怎么样,只是……只是看一看她的情况……
明轩不相信,拖着一身伤认真检查着顾念念,我懒得再看,缓步离开房间。
这具身体已经失去半数仙灵,本就虚弱的我雪上加霜,整个躯壳渐渐透明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仙兰的化身。
若真化为原形,我根本没有自保的力气。
一连几天,我都在房间休养,偶尔能听到旁边逐渐喧闹的说话声,明轩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耳畔之间,一时让我怅然若失。
曾经,我以为他只是不爱笑,没想到,让他笑的那个人从不曾是我罢了！
晚上,看着漫天的星辰,忽然觉得在这里耗日子很没意思,留下一封信果断离开。
两个人的世界何必在平白多上一个人,而我留在这,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尴尬。
星月为伴,我仿佛回到当初刚刚下凡的日子,同样是孤身一人……
念初……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回头却是寒风和顾念两人。
念初姑娘……
顾念神色明媚,在月光的映印下,无比娇俏,缓慢靠近。
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明轩。
顾小姐说笑
,我……
寒风在一侧盯着顾念,眉毛紧皱,似在担心什么。
下一秒,顾念已神不知鬼不觉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一柄尖锐的东西,直直刺入我的身体。
疼痛蔓延开来,我诧异回望着胸口处的匕首,不可置信地望向顾念念。
这……
顾念念冷冽一笑,将手上的血嫌弃得抿在我身上。
要怪就怪你自己,明轩从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一想到你和他朝夕相处五百年,我就忍不了。
你不是爱他爱到无法自拔吗我成全你,也算是给你一个美满的结局！
寒风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眼底情绪复杂,更多是同情。
血液顺着伤口的位置往外涌,意识再也控制不住,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我竟回到原本的庭院,那个我和明轩朝夕相处五百年的地方。
不远处是明轩,顶着满头的华发在厨房前后忙碌,而顾念活蹦乱跳,一改往昔病怏怏的姿态和他卿卿我我。
我想挪动身子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竟化成一株兰花,坐落在庭院大树之下,园中一切,一览无余。
这……是怎么回事！
明轩哥哥,若不是我,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顾念抚摸着明轩的华发,眼眶通红。
还好昨天,我和寒风费尽力气找到了一株上古仙兰,只要等它长成,给你服下,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她边说边朝我这边指了指。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被锁在这株兰花草中不见天日,只能看得两人过得如胶似漆。
每每等明轩入睡,顾念总会出来见我,在旁说她和明轩的事儿,似乎是在刻意表达着什么。
我受伤不轻,想着不断吸收天地灵气,加快恢复化形,就能逃离这里。
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一场磅礴大雨从天而降,伴随着极致的雷暴,噼里啪啦朝我身上砸过来。
累积的痛苦折磨得肢体痛不欲生,外化的仙兰却更加清润,枝叶也越发舒展。
顾念见我这般,当着明轩的面摘了出来,化用到明轩的身上。
在仙草入体的瞬间,明轩满头白发瞬黑,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
他心中存疑,询问顾念从哪里获得来的仙草。
顾念顾左右而言它,愣是将由来给瞒了过去。
番外
每一天晚上,明轩都开始不受控制做梦,梦见我曾经在这五百年为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有我第一次为他熬粥,将自己烫伤；有第一次做针线,哪怕缝得歪七扭八,执拗地拆了缝缝了拆,最终勉勉强强能看,而所有的手指都扎满血孔。
……
直到有一日,他疯了,疯了般询问顾念我究竟在哪顾念答不出来。
他每天起早贪黑,使尽浑身解数去寻找念初的踪影,走过三生石,踏过黄泉,都没有找寻到念初的身影。
顾念现今身体安好,没有了所有的后顾之忧,本以为能和明轩朝夕相对,相守一生,却瞧见他如此疯魔的样子,愤愤不平,痛斥于他。
他却宛如活死人,义无反顾将顾念推了出去。
五百年的时间,他那颗如石头般的心早都被融化了,在背地里,念初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记忆当中回溯着,每分每一秒都在控诉着他的不作为。
他只以为自己内心从来没有过她,只当她是一个替身,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上次在他失去之后,才懂得自己的心意,可惜一切都晚了。
寒风实在看不过这一切,将念初所做的一切以及遭遇尽数告诉了他。
他知道一半的仙灵在自己身上,恨不得立马杀了自己,想到他和顾念念在院子当中卿卿我我,而念初却在一旁看着,他恨不得将自己凌迟。
可所有的一切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他翻阅各种书籍,搜寻上古之法,才知,拥有仙灵之人,可以借助上古神器,将仙灵架于其上重塑真身。
他面对着灰飞烟灭的危险,历经九死一生,终于满足所有的条件,取得成功,那是一株普普通通的兰花草,只一眼,他就可以确定,就是念初。
而无法控制的是,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念初化形,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再也记不得关于他的一切,她天真浪漫,无拘无束。
他默默爱着她的所有,直到寿命耗尽的那一天,他跪在地上,几乎哀求念初,能不能唤他一声明轩。
念初不解,从小将自己养大的轩叔为何这般,可还是照做。
在这一声明轩中,他彻底走向往生……眼角是满足的泪……
这辈子他别无他求,只希望念初可以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幸福美好。
其实,他不知,她从未曾忘记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