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锈蚀的黄昏
陈默的钥匙串在裤兜里发出细碎的响,像一串被揉皱的叹息。五月末的风带着槐花甜腻的湿气,却吹不散他后颈的黏腻——设计院的改图电话追到了电梯口,甲方那句还是觉得第一版有灵魂让他胃里一阵翻搅。路灯次第亮起,在梧桐叶隙间筛下斑驳的光点,像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金子。
他拐进那条走了十年的小路,墙根的野蔷薇开得疯癫,粉白花瓣沾着隔夜的雨水。第三盏路灯是坏的,上个月报修单交上去,物业的红章盖得像敷衍的唇印。阴影里,冬青丛突然发出一阵窸窣,像有猫被踩了尾巴。陈默下意识放慢脚步,脚尖踢到个软塌塌的东西——不是猫,是个人。
操!他骂了一半,声音卡在喉咙里。
黑影踉跄着撞进他怀里,力气大得像头受惊的鹿。陈默被撞得后退两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胸腔里的空气呼地一下全跑了。借着旁边路灯漏过来的微光,他看清那张汗湿的脸——是邻居老王,住在三楼西户,总在楼道里堆放纸壳箱,见了面会咧开缺了半颗牙的嘴笑。
可现在老王的笑不见了。他的眼睛瞪得像要掉出来,瞳孔缩成针尖大的黑点儿,下巴上的胡茬挂着汗珠,混着一道暗红的血痕。有人……在追我……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指死死攥住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陈默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杂着汗酸。他想推开老王,却在触到对方掌心冰凉的湿意时顿住了。老王的眼神里有种野兽濒死的恐慌,那不是装出来的。谁追你陈默的声音也跟着发颤,目光越过老王肩头,望向黑漆漆的小路深处。
回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鼓点一样砸在石板路上。三四个黑影从拐角涌出来,为首的男人穿着黑色皮夹克,手里晃着根甩棍,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站住!老王八蛋!把东西交出来!
老王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通了电。他反手将陈默往墙根一推,自己则想往旁边的绿化带里钻。但皮夹克男人动作更快,几步就冲了上来,甩棍啪地一声展开:跑你以为这是你家炕头
不是我!不是我拿的!老王尖叫着,声音破了音。他退到陈默身边,冰凉的手指再次抓住陈默的胳膊,这次是用了狠劲,陈默甚至听到自己骨头发出咔吧一声轻响。兄弟!救我!求你了!老王的脸几乎贴到陈默脸上,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垂上,带着一股劣质烟草的臭味,他们是黑道的!会杀了我的!
陈默的脑子一片空白。设计院的改图、妻子今晚要做的红烧肉、儿子明天要交的校服费……这些琐碎的念头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他看着老王惊恐的眼睛,又看看步步紧逼的皮夹克男人——那人袖口露出半条青龙文身,眼神狠戾得像刀子。
他妈的还敢躲皮夹克男人骂了一声,扬手就要打。
等等!陈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也许是老王攥着他胳膊的力道太疼,也许是那根甩棍反射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是我邻居,不是什么小偷。
皮夹克男人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陈默:邻居我看你是想一起找死。他旁边的一个寸头男人掏出把折叠刀,咔哒一声弹开刀刃:少废话,交人还是交命。
老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几乎是挂在陈默身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陈默能感觉到他怀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隔着衣服硌得他肋骨生疼。是珠宝吗那些人说的珍贵的珠宝
巷子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大概是巡逻车陈默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把老王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皮夹克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声音,眉头一皱,冲寸头使了个眼色:撤!盯紧了,这老东西跑不了!
黑影们迅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脚步声渐渐远去。陈默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老王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谢……谢谢兄弟……老王的声音嘶哑。
陈默蹲下身,想扶他起来,手指却触到他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老王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警惕:你干什么
你怀里是什么陈默盯着他。
老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闪烁:没……没什么……
没什么陈默想起那些人喊的小偷和珠宝,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不安又冒了出来,他们说你偷了东西。
别听他们胡说!老王拔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是他们栽赃我!我就是路过,他们就说我偷了他们老板的东西……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陈默怀疑的眼神打断了。
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不想掺和这种事,尤其是牵扯到黑道和珠宝。你自己走吧,他说,我还有事。
别!兄弟!老王慌忙爬起来,再次抓住陈默的胳膊,这次是用了哀求的力道,他们肯定没走远,就在附近盯着呢!我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他的眼睛里泛起血丝,你就当行行好,让我躲一会儿,就一会儿,等他们走了我就走!
陈默想甩开他,却怎么也挣不脱。老王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气。陈默看着他那张写满恐惧的脸,忽然想起上个月自己搬冰箱,是老王帮忙搭了把手;想起过年时,老王端来一碗自己包的饺子,说儿子儿媳没回来,让他们尝尝。
就一会儿陈默听见自己妥协了,声音里带着不情愿。
老王立刻点头,像啄米的鸡:就一会儿!我发誓!
陈默叹了口气,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低声说:跟我来。
他家在二楼,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很久,只能摸黑往上走。老王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像猫,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陈默打开家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妻子林慧和儿子陈乐乐大概已经睡了。他竖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老王别出声,然后带着他穿过客厅,走向通往地下室的小门。
地下室的门常年锁着,钥匙藏在门框上方的缝隙里。陈默摸索着找到钥匙,打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旧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按下墙上的开关,一盏昏黄的灯泡亮了起来,照亮了堆满杂物的空间——生锈的自行车、破旧的木箱、儿子小时候的玩具车,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你就躲在这里,陈默说,别出声,也别乱碰东西。
老王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缩在墙角的一堆旧纸箱后面。陈默正要关门,老王突然叫住他:兄弟,给我点水……还有吃的……
陈默皱了皱眉,没说话,转身去厨房拿了瓶矿泉水和几块面包,塞进老王手里。老王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面包屑掉在胸前的衣服上。陈默看着他,心里那点同情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取代。他关上门,听见咔哒一声锁好,然后靠在门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冰箱运行的嗡嗡声。陈默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楼下的小路。路灯依旧昏黄,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各种形状,像潜伏的怪兽。他不知道那些人还在不在附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林慧发来的微信:怎么还不回来乐乐等着让你讲故事呢。
陈默揉了揉太阳穴,回复:单位有点事,马上回。
他关掉手机,灯光在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自己焦虑的脸。地下室的门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他从未想过,一个普通的下班夜,会变成这样。
第二章:地下室的阴影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过得像在走钢丝。
白天,他照常去设计院上班,对着电脑屏幕改图,听同事吐槽甲方的奇葩要求,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口袋里那把地下室的钥匙有多沉。每次手机响起,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生怕是警察或者那些黑道的人找上门来。
晚上回家,他总是找各种借口避开林慧的追问。单位加班、跟同事聚餐,谎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林慧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只能强装笑脸,说只是工作太累。
儿子陈乐乐似乎也感觉到了父亲的疏离,有一次抱着绘本凑过来,仰着小脸问: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却不敢看他清澈的眼睛。
地下室成了他生活中一个隐秘的黑洞。每天深夜,等林慧和乐乐睡熟后,他才会蹑手蹑脚地打开地下室的门,给老王送水和食物。
老王蜷缩在纸箱后面,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起初两天,他还会反复念叨他们肯定走了、再躲一天就好,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话越来越少,眼神也越来越阴郁。他不再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只是机械地咀嚼着,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下室潮湿的墙壁。
陈默注意到,老王总是把一个黑色的布袋紧紧抱在怀里,睡觉时也不松手。他知道那里面装的就是那些珠宝。有一次,他送完东西准备离开,老王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兄弟,你说……他们会不会查到你头上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你什么意思
老王抬起头,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异样的光:我是说,那天晚上,他们看到我跟你在一起了。
陈默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一直以为那些人只是偶然路过,没想到他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你别吓唬我,他强作镇定,他们没看清我的脸。
没看清老王冷笑一声,在那种地方,能跟我扯上关系的,除了邻居还能是谁这一片就咱们这栋楼最旧,他们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陈默说不出话来。老王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他自欺欺人的平静。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心软,做了件好事,却没想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你到底为什么偷那些东西陈默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老王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悔恨: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他说自己以前是个货车司机,后来出了车祸,腿落下了毛病,找不到好工作,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妻子嫌他没出息,跟人跑了,留下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学费和生活费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欠了高利贷,老王的声音越来越低,利滚利,怎么都还不清。那天,我在一个酒会上做杂工,看到那个老板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喝多了就睡着了。我……我一时糊涂,就拿了……
那些人是高利贷的陈默问。
老王摇摇头:不是,是那个老板的手下,心狠手辣得很。要是被他们抓住,我这条命就算交代了。他抱紧了怀里的布袋,兄弟,你可得帮我,等我把这些东西卖了,还了债,送我女儿读完大学,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陈默看着老王脸上的褶子,心里五味杂陈。他同情老王的遭遇,却也厌恶他的偷窃行为。但现在,他已经被卷了进来,想抽身都难。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陈默问。
老王眼神闪烁:快了,快了,我已经联系上买家了,就在这两天。
陈默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但他没有追问。他只想赶紧摆脱这个麻烦。
然而,麻烦并没有如他所愿地离开。
第三天晚上,陈默刚把晚饭端上桌,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心里咯噔一下,走到窗边一看,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站在楼下,正是那天晚上追老王的那些人!
皮夹克男人叼着烟,正跟旁边的寸头说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过楼上的窗户。陈默吓得赶紧拉上窗帘,心脏狂跳不止。
怎么了林慧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陈默勉强笑了笑,楼下好像在吵架。
他坐回餐桌前,却再也吃不下一口饭。那些人果然没走,他们真的查到这里来了!怎么办如果他们上来搜查怎么办老王还在地下室!
爸爸,你怎么不吃啊乐乐歪着脑袋问。
爸爸不饿,陈默摸了摸儿子的头,手却在微微发抖。
那一晚,陈默几乎彻夜未眠。他躺在床上,听着楼下的动静,每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林慧睡得很沉,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而陈默却觉得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正在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海底。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悄悄起床,走到地下室门口。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他犹豫了一下,拿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
昏黄的灯光下,老王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怀里的布袋敞开着,里面的珠宝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有钻戒、项链、手链,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老王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警惕。当他看清是陈默时,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变得阴鸷: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那些人来了
陈默关上门,走到他面前:他们就在楼下,一直没走。
老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抓起布袋,手忙脚乱地想把珠宝塞进去:怎么办他们要是上来……
你不是说联系好买家了吗陈默问,什么时候能走
买家……买家那边出了点问题,老王眼神躲闪,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等陈默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等到他们破门而入吗等到警察把我们一起抓走吗
你小声点!老王惊恐地看了看门口,你想害死我吗
我是在害我自己!陈默压抑了几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有老婆孩子!我不能陪你一起完蛋!
你答应过救我的!老王也激动起来,他站起身,指着陈默,你现在想不管我了
我当初就不该管你!陈默吼道,你这个小偷!骗子!
你说什么老王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向前一步,逼视着陈默,你再说一遍!
陈默被他眼中的凶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老王的眼神变了,从愤怒变成了一种阴冷的狠厉。他缓缓地说:陈默,我告诉你,你现在已经跟我绑在一条船上了。如果你敢出卖我,敢报警……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刺骨,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我知道你老婆在哪上班,知道你儿子在哪上学,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
你敢!陈默打断他,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嵌进掌心。
你看我敢不敢!老王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表情,大不了鱼死网破!
陈默看着老王扭曲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救的不是一个落难的邻居,而是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这头野兽在绝望中,已经准备好拉着任何一个靠近的人一起毁灭。
他默默地转过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地下室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楼梯间透进来一丝微弱的晨光。陈默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老王的威胁像一把刀,悬在他和家人的头顶。
他该怎么办
第三章:染血的抉择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陈默,越收越紧。老王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我知道你老婆在哪上班,知道你儿子在哪上学……
他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决定而让林慧和乐乐受到伤害,他该如何面对。设计院的改图、地下室的珠宝、楼下的黑道……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他不敢看林慧担忧的眼神,不敢抱乐乐撒娇的小身子,甚至不敢在家多待一秒。他总是找各种借口往外跑,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人脸,才磨磨蹭蹭地回家。
林慧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晚上,等乐乐睡熟后,她坐在床边,看着辗转反侧的陈默,轻声说:阿默,我们谈谈吧。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转过身,避开林慧的目光:谈什么我不是说了吗,工作累。
工作累林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阿默,我们结婚八年了,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跟我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陈默看着妻子温柔的脸庞,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他多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多想在她怀里痛哭一场。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让她也卷入这场噩梦。
真的没事,陈默勉强笑了笑,你别多想,快睡吧。
林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陈默转过身,背对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黑暗中,他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凌晨三点。他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开了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张警官的号码。
张警官是他大学同学,现在在片区派出所工作。有一次小区进了小偷,就是张警官帮忙处理的。陈默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不敢按下。
报警老王会怎么报复那些黑道的人会不会也找上门来他和林慧、乐乐的安全怎么办
可是不报警,难道就这么一直被老王威胁下去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赃物逃跑,让自己永远活在恐惧中吗
陈默的脑子乱成一团。他想起老王那双阴鸷的眼睛,想起他冰冷的威胁,想起那些在楼下徘徊的黑影。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个了断。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张警官带着睡意的声音:喂哪位
老张,是我,陈默。陈默的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陈默这么晚了打电话干嘛张警官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出什么事了
陈默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楼下。路灯下空荡荡的,那些黑影似乎不在。他定了定神,低声说:老张,我……我这里可能出了点事。你能不能……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出什么事了你先说清楚。张警官的声音严肃起来。
陈默咬了咬牙,决定不再隐瞒:是关于……关于一个小偷的事。他现在躲在我家地下室,还威胁我……
他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最初藏人的动机,只说是老王突然闯进来,威胁他不准报警。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电话断了。然后,张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你别怕,陈默。我现在就带人过去。你记住,不要轻举妄动,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挂了电话,陈默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报警的决定像一块巨石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老王会怎么反应那些黑道的人会不会突然出现
他走到地下室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知道老王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在想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默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心的汗擦了又湿。林慧被他吵醒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样子,紧张地问:阿默,到底怎么了
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小慧,你别害怕。我……我报警了。地下室那个人……他是个小偷,还威胁我们。
林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捂住嘴,惊恐地看着陈默:报警那……那他会不会……
没事的,陈默抱住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张警官马上就到,他会处理好的。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陈默赶紧走到窗边,看到一辆警车停在了楼下,张警官带着两个警察下了车。
他们来了!陈默对林慧说。
林慧点点头,紧紧抓住陈默的手,手心也是一片冰凉。
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地下室门口,拿出钥匙。他的手在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推开门,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地下室。老王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黑色的布袋。他抬起头,看到陈默身后的警察,眼神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你……你报警了老王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恐惧。
张警官示意陈默站到一边,然后带着两个警察走进地下室:王某某,我们接到报警,怀疑你与一起盗窃案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老王猛地站起身,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不去!你们不能抓我!
抗拒执法只会让你罪加一等。张警官严肃地说,把东西交出来,跟我们走。
我不交!老王突然大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正是那天寸头男人拿的那种!谁敢过来我就跟谁同归于尽!
陈默和林慧都吓了一跳,林慧忍不住惊呼出声。
张警官脸色一沉,示意两个警察小心:放下武器!
老王握着刀,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凶狠。他看了看张警官,又看了看陈默,突然把刀指向陈默:都是你!你这个叛徒!我早就该杀了你!
说着,他猛地冲向陈默,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小心!张警官大喊一声,冲过去想拦住老王。
陈默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向后躲闪。老王扑了个空,却顺势抓住了陈默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前,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都别过来!老王歇斯底里地喊道,让开!不然我杀了他!
冰冷的刀锋贴在脖子上,陈默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刃划破了皮肤,一丝温热的血流了下来。他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林慧在一旁吓得哭了出来:放开他!求求你放开他!
张警官和两个警察都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看着老王,寻找着机会。
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王粗重的呼吸声和林慧压抑的哭声。
老王挟持着陈默,一步步向门口退去,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像一头困兽在寻找逃生的出口。他怀里的布袋滑落了一下,几颗闪亮的钻石掉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地上的钻石太滑,也许是老王退得太急,他脚下一崴,身体猛地向后倒去!
他手里的刀也顺势划了出去,幸好陈默反应快,猛地向前一挣,刀锋只是擦着他的肩膀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老王摔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了出去。张警官和两个警察趁机扑了上去,想按住他。
老王却像疯了一样挣扎着,他看到掉在地上的刀,伸手就想去够。陈默离他最近,看到他的动作,心里一急,想也没想就伸出脚去踩住那把刀。
老王没能拿到刀,却抓住了陈默的脚踝,狠狠地拽了一下!
陈默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了几步。他看到老王挣扎着站起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那一刻,陈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我!
出于本能的自卫,陈默伸出双手,猛地推向老王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老王的身体向后飞出,重重地撞在了地下室的墙上。
那是一堵老旧的墙,墙皮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粗糙的砖石。老王的头撞在砖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响声。
然后,他就不动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老王软软地滑落在地,头歪向一边,眼睛还睁着,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一股暗红色的液体从他后脑勺流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王……陈默喃喃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张警官和两个警察也愣住了,他们看着倒在地上的老王,又看看陈默,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林慧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捂住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昏黄的灯泡在滋滋作响。
陈默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普通的手,平时用来画图、抱儿子、帮妻子拎菜篮的手。可是现在,这双手刚刚推开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仿佛还能感觉到推开老王时那一瞬间的阻力,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倒下时的重量。
我……我杀人了陈默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
张警官最先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到老王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然后站起身,脸色凝重地看着陈默:陈默,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
几个黑影冲了进来,正是那天晚上追老王的那些人!为首的皮夹克男人看到倒在地上的老王和周围的警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警察还有你!他指着陈默,老王八蛋!原来你跟警察串通好了!
张警官立刻挡在陈默身前,掏出警枪:都不许动!警察办案!
皮夹克男人看到警枪,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嚣张:警察警察了不起啊我们老板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张警官厉声问。
少装蒜!寸头男人喊道,就是老王偷的那批珠宝!
张警官皱了皱眉,看向陈默。陈默这才想起地上的布袋和散落的钻石,他指了指:在……在那里……
皮夹克男人看到地上的珠宝,眼睛立刻亮了,他不顾张警官的警告,就要去捡。
站住!张警官厉声喝道,这些都是赃物,已经被警方扣押了!
扣押皮夹克男人冷笑一声,这是我们老板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警察管了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更多警车的声音。大概是张警官刚才报警时叫了支援。
皮夹克男人脸色一变,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说了句你给我等着,然后带着手下转身就跑。
张警官没有去追,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现场。
很快,更多的警察赶到了,现场被封锁起来。法医开始检查老王的尸体,勘察现场的警察在拍照取证。
陈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却还是觉得冷。林慧坐在他旁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无声地流着。乐乐被邻居阿姨接走了,暂时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警察走过来,递给陈默一杯热水:陈先生,别太紧张,先喝点水。
陈默接过水杯,手指却在不停地颤抖,热水差点洒出来。
张警官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沉稳:陈默,事情的经过我都看到了。你放心,这是正当防卫,你不会有事的。
正当防卫。
这四个字像一颗定心丸,让陈默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是,当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老王倒下时那双惊愕的眼睛,看到他后脑勺流出的鲜血。
正当防卫,就能抹去他亲手推开一个人,导致他死亡的事实吗
警察做笔录的时候,陈默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他机械地回答着问题,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老王的威胁,他报警的决定,以及最后那混乱的一幕。
笔录做完,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驱散不了陈默心里的寒意。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上似乎还残留着老王身体的温度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杀人犯,即使法律认定是正当防卫,这个标签也将永远刻在他的生命里。
警车呼啸着离开,带走了老王的尸体,也带走了地下室的珠宝。家里恢复了平静,却又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死寂。
林慧去给陈默拿药,处理他肩膀上的伤口。陈默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觉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可是,噩梦真的结束了吗
他想起皮夹克男人临走时那凶狠的眼神,想起他说的你给我等着。
也许,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余音与回响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淌,像覆盖着薄冰的河面,看似安宁,底下却暗流涌动。
陈默成了小区里的名人。虽然警方对外公布的说法是居民在家中遭遇盗窃嫌疑人袭击,正当防卫致其死亡,但流言蜚语还是像藤蔓一样蔓延开来。有人说他胆子大,敢跟小偷搏斗;有人说他心狠,下手没轻没重;还有人窃窃私语,说他跟那个死去的老王关系不一般,不然怎么会把人藏在地下室。
陈默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请了长假,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门。设计院的改图电话他再也没接过,领导打来电话询问,他只说身体不适,需要休息。
他常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下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暖不透他心底的寒意。他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地下室的门,虽然门已经被重新锁上,还贴上了封条,但他总觉得,那扇门后面还残留着老王的气息,那股铁锈味和汗酸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林慧默默地照顾着他和乐乐,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刺激到他的话题。但陈默能感觉到她的担忧,从她欲言又止的眼神里,从她深夜里轻轻的叹息中。
乐乐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陈默讲故事,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玩积木,偶尔会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看爸爸,然后又低下头去。有一次,陈默听到他小声地问林慧: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开心林慧抱着他,轻声说:爸爸只是累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陈默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抱抱儿子,想告诉他爸爸没事,可是当他看到乐乐那双纯真的眼睛时,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他害怕自己眼里的恐惧和疲惫会吓到孩子,更害怕自己身上那股杀人犯的气息会玷污了孩子的世界。
张警官来看过他几次,带来了案件的最新进展。警方已经查明,老王确实是盗窃了一个珠宝商的一批贵重首饰,而那些追他的人,是珠宝商雇佣的私人保镖,因为怕报警后惹麻烦,所以想私下解决。至于老王所说的高利贷和女儿上大学,经过调查,都是他编造的谎言。他其实是个惯偷,有多次盗窃前科。
陈默,你放心,张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案件已经定性为正当防卫,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那些珠宝商的人我们也警告过了,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
陈默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谢谢你,老张。
可是,张警官的话并没能让他真正放下。法律洗清了他的罪名,却洗不掉他心里的负罪感。每当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就会听到地下室里那声沉闷的撞击声,看到老王倒下时那双充满惊愕的眼睛。
他开始做噩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地下室,老王举着刀向他扑来,他伸出手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开。老王的脸越来越近,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和愤怒,嘴里不停地喊着: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他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然后,他就会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林慧被他惊醒过几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心疼地说:阿默,要不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陈默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需要心理帮助,不愿意承认那个正当防卫的标签下,隐藏着一个被恐惧和愧疚折磨的灵魂。
有一天,他无意中走进了儿子的房间。乐乐正在画画,看到他进来,抬起头说:爸爸,你看我画的。
陈默走过去,看到画纸上画着一个戴着警帽的叔叔,手里拿着一把枪,旁边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地上画着一滩红色的东西。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乐乐,你画的是什么
乐乐歪着脑袋说:是警察叔叔抓坏人呀!坏人被打倒了,流了好多血。
陈默看着画纸上那滩刺眼的红色,只觉得一阵眩晕。他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声音哽咽:乐乐,以后不要画这个了,好不好
乐乐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疑惑地问:为什么呀,爸爸
陈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能告诉儿子,那个倒在地上的坏人,是被他亲手推开的。他只能说:因为……因为流血是不好的事情,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也不要伤害别人。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爸爸。
陈默抱着儿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这场意外,不仅仅影响了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的家人,甚至他年幼的儿子。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开始强迫自己走出家门,去小区里散步。起初,他很害怕遇到邻居,害怕看到他们异样的眼光。但渐渐地,他发现大多数人还是友好的,会主动跟他打招呼,问他身体怎么样。那些流言蜚语,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去了。
他开始尝试着回设计院上班。同事们对他很客气,没有人提起那件事,只是偶尔会有人关心地问他:陈工,身体好点了吗
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图,陈默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找回以前的生活。可是,当他看到图纸上那些棱角分明的线条时,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王倒下时的画面,那些线条仿佛都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他知道,创伤还在,只是被他暂时压在了心底。
有一次,他加班到很晚,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又是那个拐角,又是那盏坏掉的路灯。夜色浓稠,梧桐叶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各种形状,像极了那天晚上的景象。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就在这时,旁边的冬青丛里突然发出一阵窸窣声!
陈默吓得浑身一僵,猛地停下脚步,瞳孔骤然收缩。他以为又是老王,或者是那些黑道的人回来了。
他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准备迎接可能的袭击。
然而,从冬青丛里钻出来的,只是一只流浪猫。它大概是被陈默的脚步声吓到了,喵地叫了一声,仓皇地跑开了。
陈默看着猫消失在黑暗中,长长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原来,即使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那场意外留下的阴影,依然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潜意识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真正走出这场噩梦,也不知道那双手推开老王时的触感,是否会伴随他一生。
但他知道,生活总要继续。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迈开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路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影子的尽头,是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也许,时间真的是最好的疗伤药。也许,有一天,他能真正放下过去,重新拥抱生活。
只是,每当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时,总会想起那个昏暗的地下室,想起那声沉闷的撞击,想起老王倒下时,眼睛里那难以置信的惊愕。
法律说他是正当防卫,是受害者。
但他自己知道,在那个瞬间,他的双手确实结束了一个生命。
这份意外的重量,将永远压在他的心头,成为他生命中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
而那扇紧锁的地下室的门,不仅仅锁住了过去的阴影,也锁住了一个普通人心中,关于人性、恐惧和救赎的,漫长而沉重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