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厂长马卫国的肚皮油光锃亮。
正将会计苏晓梅压在办公桌上…
啊！
苏晓梅尖叫着抓起桌上的文件遮住胸口。
李建国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这…这…
怎么会
马厂长手忙脚乱地抓起裤子。
一边系裤带,一边骂,李建国！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一个档案夹狠狠砸在李建国脸上。
围观的工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转身回避。
都出去！
马厂长怒吼着系好腰带,肚子上的肥肉直颤,一群鳖孙,看什么看！
保卫科的王队长赶紧驱散人群,散了散了！都回去干活！
李建国还站在原地发愣,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我明明…
马厂长已经整理好衣服,眼睛喷火地看向他,李建国！你好样的！
保卫科的王队长拽着发愣的李建国就往外面走。
李建国整个人还处在懵怔的状态,本该在房间里的林文秀和宋易辰呢
明明两个人连灯都关了,人去哪了
怎么会变成厂长和会计苏晓梅。
人群边走边议论纷纷,
马厂长和苏会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儿子都要上大学的年纪了,苏会计不是刚结婚没多久吗
啧啧,平时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似的…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宋易辰的手掌紧紧捂住我的嘴,我刚要挣扎,他的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抵在唇前。
嘘！
别出声。
我僵在原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松开手,转而抓住我的手腕,这里不安全。
跟我走,我解释给你听。
我们像两个影子般滑出档案室,顺着楼道无声地下楼。
夜风从后门的缝隙钻进来,吹散了我鬓角的冷汗。
宋易辰带我躲进厂区后面的小树林。
有天下班,李建国约我喝酒。
他给我倒酒,说…
宋易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你这五年过得很苦。
他说你天天挨婆婆打骂,说你…
他突然攥紧的拳头,说你结婚五年都生不出孩子,婆婆让你们离婚。
然后呢我的声音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宋易辰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心头一颤,然后他求我睡你。
夜风突然静止,树梢的蝉鸣戛然而止。
他说当年阴差阳错,他喝多了酒就和你有了…
是他拆散了我们,也许是报应,结婚五年都生不出孩子。
将来你怀了孩子他当成亲生的养,也算全了我们的一番情意。
我的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宋易辰的手轻轻拍在我背上。
我假装喝醉了答应他。
我知道他不会单纯只有这一个目的,现在正是换届的时候。
毕竟他当初得到你,也是靠着不光彩的手段。
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事…
文秀…
他突然转身面对我,手指轻轻擦过我脸上的泪痕,这五年,我每天都在等…
等你愿意离开他。
5
我避开了他擦拭泪痕的手,他的手僵在半空,僵持数秒后缓缓垂落。
等我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们不合适…
树影斑驳,我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沉默许久,他再度开口,文秀…
这样的生活你还要过下去吗
我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这是我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他突然神情激动,如果你可以自己解决的话,今晚就不会出现在档案室。
我脸上一瞬间闪过难堪,如果我不是向命运妥协低头了,我今天的确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还不明白吗
李建国今晚根本不是要借种,他是要把我们推向万劫不复！
他是想彻彻底底毁了我和你。
如果没有我和他竞争,他无疑会成为厂长的唯一人选。
而且我之前和你说,我发现的事,就是…
李建国,他外面有人了,那个女人大着肚子…
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我猛地抬头,眼里全是震惊。
不可能！
他明明去医院检查过,说是少精症…
沉默持续了几秒,宋易辰突然出声,检查报告你亲眼看到了吗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天灵盖。
是啊！一切都是李建国说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怎么会怀疑呢
毕竟的确是五年都没有生出孩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谁会想到,他会在这件事情上作假。
为了和别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为了手里的权势。
他真是好算计。
酸涩的胆汁涌到喉咙口。
后知后觉的恐惧爬上脊背。
如果今晚真的被人抓在当场,等着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五载夫妻,他可真是狠毒啊！
当初他在我家做客,假借醉酒的名义就爬上了我的床,毁了我的名声。
如今他又有了新欢,就想再毁我一次。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李建国…
我跌跌撞撞地撞开家门,腐臭的烟味扑面而来。
黑暗中,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
李建国像头被激怒的野兽从阴影里窜出,他一把掐住我的手腕,你去哪了！
为什么没在档案室！
你知不知道我今晚丢了多大的脸！
就因为你,我和马厂长这么多年维系的关系,毁于一旦。
我和厂长之位无缘了,你知道吗
浓重的烟味喷在我脸上,令人作呕。
这哪里是我的丈夫,分明是头吃人血肉的恶狼。
我看着他扭曲变形的五官,心头快意,竟然笑出了声。
他恶狠狠地摇晃着我,不是说好和宋易辰生孩子吗
你们跑去哪生了！啊！
这句话像根导火索,点燃了我心中积压五年的怒火。
所有的屈辱、欺骗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这个混蛋！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死寂的房间炸开。
李建国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脸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我竟敢反抗。
你根本不是少精症对不对！
我声音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你在偷偷吃避孕药,是不是
6
他的眼神瞬间慌乱,转瞬又变得阴鸷可怖,谁告诉你的宋易辰
这个反应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狠狠砸在他身上,供销社陈主任的女儿都怀孕四个月了！李建国,你可真是好谋算啊！
你这一招真是一箭双雕,没想到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的脸色狰狞可怖,是又怎么样
你以为我当初想睡你
还不是你有一对儿倒贴的爹妈,看上我家的条件,将你硬塞给我的。
最让我恶心的是,你竟然和宋易辰那个泥腿子有一腿。
我成全你们有什么不好
我又是一巴掌甩过去,被他轻松抓住手腕。
这五年,你把我当傻子耍！
让我背黑锅,让我挨打挨骂,你还想泼我一身污水,甩掉我！
李建国,你真是无耻至极。
你不是人！
婆婆闻声从里屋冲出来,抄起鸡毛掸子就朝我扑来,反了你了！敢打我儿子！
我一把夺过掸子,用力折成两段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道：老妖婆！你们母子不得好死！
李建国突然发疯似的扑上来,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贱人！敢骂我娘
窒息感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但我却笑了,杀了我啊…你也不得好死！
他猛地松开手,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婆婆在一旁尖声咒骂,而李建国已经恢复冷静,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凌乱的袖子。
林文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明天就去离婚,你要是敢乱说一个字…
他双手在我脖子上轻轻比画,我就掐死你。
我扶着墙站起来,挺直脊背,你敢做还怕我说吗
有能耐,你现在就掐死我！
大不了,一起去死！
他恨恨地咬牙切齿,骂了一句,疯婆娘！
我转身走向里屋开始收拾行李。
李建国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吼叫：你干什么谁准你动家里的东西！
放心,你们李家的脏东西,我一样都不要。
我将几件换洗衣服塞进布包,又拿上证件从李家出来住进了招待所。
隔天还没有等我和李建国去办离婚手续。
厂里的流言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马厂长和苏晓梅的丑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上面很快派了调查组下来。马厂长被当场免职,苏晓梅被婆家人打得鼻青脸肿,连厂里的工作都丢了。
李建国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办了离婚手续。
林文秀,你最好识相点,别在外面乱说话。
民政局门口,他整了整崭新的中山装领子,嘴角挂着得意的笑,马厂长倒了,现在厂里能接任的只有我。
我冷笑一声,把离婚证塞进包里,李建国,你以为你还能当上厂长
怎么
他挑眉,难道是你那个相好的宋易辰
我没再理他,转身就走。
他可真是想得美,难道他忘记了我能知道陈娇娇的事,还都是宋易辰告诉我的。
宋易辰可是掐着他的命脉呢。
7
三天后
厂区公告栏突然贴满了大字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李建国乱搞男女关系,与供销社陈娇娇有不正当往来】
【陈娇娇已怀孕四个月,李建国为娶新欢,设局陷害原配妻子】
【李建国长期服用避孕药,却污蔑妻子不能生育】
大字报上甚至附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李建国搂着陈娇娇的腰,两人在供销社后门亲密搂抱。
厂里顿时炸开了锅。
李建国一边撕毁大字报,一边咆哮：这是污蔑,颠倒黑白。
这是宋易辰和林文秀那个贱人搞的鬼！
可还没等他狡辩完,陈娇娇的父亲——供销社陈主任已经带着人闯进了机械厂。
李建国！你个畜生！
陈主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女儿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竟然敢搞大她的肚子！
李建国脸色煞白,陈主任,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
陈主任怒不可遏,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下午。
厂党委紧急召开会议,李建国被停职审查。
而更讽刺的是,调查组在查账时,竟然发现李建国私吞了厂里的公款。
证据确凿,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一周后。
我站在机械厂的大门口,看着公告栏上最新贴出的处分决定：
【原副厂长李建国,因生活作风问题及贪污公款,予以开除处分,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宋易辰站在我身旁,轻声问道：解气了吗
我望着远处被押上警车的李建国,他佝偻着背,再也没有往日的趾高气扬。
还不够。
我淡淡道,他和他娘对我做的事,这辈子都还不清。
宋易辰当选厂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机械厂。
他上任没多久,就带着厂里的技术骨干改良了生产线,工人们都对他心服口服。
而我,没有住的地方,又回到了娘家。
母亲和弟弟知道我离婚,脸色都不太好。
我也想改变现状,可是现实不允许。
一个月后。
下班铃响起,我刚换下工装,就听见车间门口有人喊我。
文秀！
宋易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路上看到的,觉得很新鲜,给你带几个。
车间里的工人们顿时窃窃私语,有人捂着嘴偷笑。
我皱了皱眉,没接,宋厂长,不用了。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拒绝,直接把苹果放在我的工具箱上,晚上有空吗国营饭店新来了个厨子,听说红烧肉做得不错。
没空。我拎起包就走。
身后传来工人们的议论声：
装什么清高啊,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就是,宋厂长年轻有为,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装相！
我咬紧嘴唇,加快了脚步。
8
没过多久,我在食堂排队打饭,宋易辰突然端着饭盒站到我旁边。
他压低声音,我托人从上海带了抹脸的香膏,闻着特别香,我拿给你。
我直视他的眼睛,宋厂长,你不要这样。
他的目光坚定,文秀,我只是想对你好！
五年前我没能保护你,现在我不想再错过。
食堂里顿时一片哗然。
当天下午,厂里的闲言碎语更甚：
听说她没结婚前就勾引宋厂长…
离了婚还不安分…宋厂长怎么会看上她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
老天真是不长眼,宋厂长那么好的人,竟然相中了她。
母亲每天愁眉苦脸,看着我常常叹气。
她总是欲言又止,有一天实在是忍不住了,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弟马上要结婚了,家里房子小,你总不能一直住家里。
我握紧茶杯,无言以对。
母亲握了下我的手,你也知道咱家的现实条件,现在谁家住房都紧张。
你父亲死得早,我们当初看中李建国,也是希望你幸福,有个好归宿,谁知道…
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宋易辰却是个好的,到现在还在等你。
宋厂长那样的条件,二婚能嫁他,也是你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还倔什么
我抬头看她,我不需要靠男人活着。
李建国的教训还不够吗
母亲气得直跺脚：你呀！说什么浑话
你不靠男人活着,你的正式工作怎么来的
我哽住,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了吗
即使没有这个工作,我也可以养活自己。
母亲惊住,你要干个体你疯了,有正式工作不好好干,你要发神经。
母亲大骂我之后出门买菜去了,我坐在窗前发呆。
夕阳的余晖洒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一盒崭新的香膏,还有宋易辰硬塞给我的一张字条。
【文秀,我等你。不管多久】
字迹工整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样。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选择这样的生活,我想尝试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