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通知上写的锐进科技听起来挺唬人,可林小满跟着手机导航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栋外墙瓷砖剥落得如同长了牛皮癣的老旧写字楼前。玻璃门灰蒙蒙的,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外卖餐盒残余味道和陈年灰尘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前台后面坐着个染着紫色头发、正埋头刷手机的姑娘,听见动静,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瞥了林小满一眼,下巴朝旁边墙上一努。墙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印着硕大的宋体加粗字迹：
为提升办公效率,严肃工作纪律,即日起禁止员工携带私人水杯进入办公区域！饮水请统一使用公司提供的纸杯（每人每日限领两个）。
林小满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这规矩……真是清新脱俗得让人措手不及。
面试的往里走,最里面那间挂着‘总经理室’牌子的。紫头发姑娘言简意赅,说完又一头扎回了手机屏幕里。
林小满道了谢,踩着脚下吱呀作响、明显有些年头的地板,朝着走廊尽头走去。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大多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挤挤挨挨的工位,键盘敲击声和压低的说话声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高度压缩的、疲于奔命的氛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因环境带来的落差感,轻轻叩响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进！一个中气十足、带着点不容置疑味道的男声穿透门板。
推门进去,林小满首先看到的是办公桌后面那个脑袋——发量稀疏得可怜,在顶灯光线下顽强地反射着锃亮的光泽。他应该就是通知上说的王总,王富贵。王总此刻正挺直腰板,双手按在桌面上,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略显紧绷西装、表情有些局促的年轻男人,估计也是来面试的。
王总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在林小满脸上停留了两秒,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意味。林小满坐那边等会儿。他指了指靠墙的一把椅子,语气没什么温度。
林小满依言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坐姿显得自然又不失恭敬。办公室不大,堆满了各种文件和杂物,显得有些凌乱。王总清了清嗓子,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对面的年轻人身上,或者说,集中在他自己即将发表的演说上。
年轻人！王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手指用力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我们锐进科技,要的就是一股子狼性！知道什么是狼性吗他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那件深蓝色POLO衫的肚子部位被撑得鼓鼓囊囊。
狼性,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敢啃硬骨头,敢打硬仗！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在顶灯的光束下像微型的流星雨,我们公司,讲究的就是效率！速度！执行力！什么朝九晚五那是养老院！在我们这儿,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战斗！要把公司当成家,不,要把公司看得比家还重！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都跟着跳了一下,明白吗
那个面试的年轻人被这气势震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跟着点头：明…明白,王总！
王总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脸上露出一种孺子可教的神色。他转身,走到办公室角落一个固定在可移动支架上的老旧投影仪旁,动作麻利地摁下了开关。投影仪发出老牛拉车般的嗡嗡声,顶部的散热风扇呼呼地转动起来,一股淡淡的电子元件发热的味道弥漫开。
光说不练假把式！来,我给你看看我们锐进狼性团队的核心精神图谱！王总豪情万丈地拿起一个布满油渍的遥控器,对着投影幕布按了下去。
投影仪的光束投射在幕布上,一阵短暂的闪烁后,一个熟悉的、蓝底白字的巨大提示框,赫然占据了整个幕布中央！
此Windows副本未激活！
您可能是盗版软件的受害者。
立即激活Windo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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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到‘设置’以激活Windows
那明晃晃的警告,那带着强烈官方谴责意味的措辞,在投影幕布上显得无比巨大、无比清晰,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富贵那张激情洋溢、唾沫横飞的脸上。
前一秒还在高谈阔论狼性、效率、核心精神的王总,动作瞬间凝固了。他举着遥控器的胳膊僵在半空,脸上那慷慨激昂的表情像是被速冻了一样,卡在一个极其滑稽的、介于愤怒和茫然之间的状态。他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幕布上那几行字,仿佛无法理解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那个年轻面试者也懵了,看看幕布,又偷偷瞄一眼王总,嘴巴微张,一副想笑又拼命憋住、生怕惹祸上身的表情。
林小满坐在墙角的椅子上,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一股汹涌的笑意如同失控的洪水,从丹田直冲喉咙！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内侧,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几乎要冲破牙关的笑声压下去,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自己并拢的膝盖,肩膀却因为强忍笑意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在疯狂抽搐,耳朵根一阵阵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那嗡嗡嗡的单调噪音,顽强地填补着这份令人窒息的尴尬。那蓝底白字的警告框,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符号,在沉默中持续散发着无声的威力。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王总终于动了,他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放下了举着遥控器的手臂。那张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同打翻的调色盘。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最终,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移动支架,看也不看幕布,更没看那两个面试者,粗声粗气地对着空气吼道：
那个…小陈！小陈！过来一下！把这破机器弄弄！什么玩意儿！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和虚张声势。
门外似乎有人应了一声。
王总这才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找回刚才那种掌控全局的感觉,但那脸色依旧黑得像锅底。他不再提什么精神图谱,也不再看投影仪,只是粗暴地挥了挥手,对着那个年轻面试者,语气生硬地继续：所以,刚才说到哪了对！执行力！执行力很重要！在我们锐进,执行力就是生命线！……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但早已失去了最初那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反而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焦躁。林小满依旧低着头,牙齿死死咬着下唇,舌尖尝到的血腥味更浓了,但那股差点让她内伤的笑意,终于被这荒诞的现实和老板强撑的狼狈,暂时压了下去。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幕布上那个固执的蓝色警告框,又迅速垂下眼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这地方,太狼了！狼得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几天后,林小满还是坐进了锐进科技那间拥挤的格子间里。原因无他,其他面试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待遇更惨不忍睹。生活这头饿狼,显然比王富贵的狼性更不讲道理。她的工位在靠窗的角落,旁边紧邻着散发着浓重烟味、堆满票据的财务部,斜对面就是王富贵那扇磨砂玻璃门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
入职第一天,空气里就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王总那张胖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看谁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和怀疑,仿佛每个员工都可能是那个导致他核心精神图谱夭折的罪魁祸首。整个上午,他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几个部门的小头目被轮番叫进去,出来时个个脸色发青,脚步虚浮,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啧啧,老王头这是被那盗版提示气疯魔了,午休时间,财务部的张姐——一个烫着爆炸头、消息灵通得堪比情报站的中年大姐——端着公司限量供应的纸杯,凑到林小满旁边,压低了声音,一脸幸灾乐祸,你是没瞧见,昨天下午他把技术部的小刘骂得狗血淋头,非说是他搞的鬼,小刘那脸白的哟……唉,这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张姐抿了一口纸杯里的水,眼神瞟向那扇紧闭的总经理室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神秘感：我跟你说,这‘未激活’可不是头一回了！上个月开季度会,老王正吹嘘公司利润呢,那玩意儿也蹦出来过！当时他那脸绿的呀……后来你猜怎么着他偷偷摸摸找楼下电脑城的小赵弄的,花了一百五！小赵还给他刻了张盘,宝贝似的锁抽屉最底下呢！她撇撇嘴,做了个极其不屑的表情,抠门抠到骨子里了,连个正版系统都舍不得买,还整天狼性狼性的喊,呸！
林小满握着公司发的那个薄得几乎能透光的劣质纸杯,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杯壁。张姐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某个关押着顽劣念头的笼子。她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光芒。一百五刻盘锁抽屉呵。
下午,王总阴沉着脸,把一个U盘重重拍在林小满桌上：小林！把这些资料整理成报告！下班前放我桌上！要快！效率！狼性！懂不懂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
林小满拿起那个油腻腻的U盘,乖巧点头：好的王总,马上处理。等那肥胖的身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她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熟练地插上U盘,将里面的资料快速复制出来,同时,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一个极其简洁的黑色命令窗口,几行代码如同溪流般无声地流淌进去。她不是在整理报告,她在搭建一座通往王富贵电脑深处的、隐秘的桥梁。锐进科技的内部网络防火墙形同虚设,王总那台作为核心节点的电脑,在她眼里简直像一座敞开着大门的、堆满金子的破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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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的光标飞快闪烁,一行行常人无法理解的字符滚过。林小满的眼神锐利如鹰,指尖每一次敲击都精准而稳定。破解管理员权限小菜一碟。绕过那聊胜于无的防护易如反掌。很快,一个树状的文件目录结构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的另一个屏幕上——那正是王富贵电脑硬盘的全部内容。
她的鼠标指针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精准地掠过那些命名混乱的项目文件夹、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扫描件,最终,停在了一个位于D盘深处、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欲盖弥彰的文件夹上。文件夹的名字朴实无华,甚至带着点老干部的审美趣味：《健身资料库》。
林小满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她轻轻双击点开。
瞬间,几十个视频文件图标瀑布般刷出！封面截图极具冲击力——清一色的广场！清一色的大红大绿、花团锦簇的服装！清一色的大妈大爷们排列着整齐或不那么整齐的方阵,脸上洋溢着热情似火的笑容,伴随着各种节奏强劲、旋律洗脑的音乐,或挥舞彩扇,或扭动腰肢！
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文件被频繁访问,名字异常醒目：《凤凰传奇金曲广场舞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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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炫民族风（领队张老师高清版）》。封面上,一位体态丰腴、笑容极具感染力的大妈,穿着金光闪闪的演出服,正做出一个高难度的扭胯动作,眼神坚定地望向远方。
林小满盯着屏幕上那位活力四射的张老师,又想象了一下王富贵那锃亮的脑门和臃肿的身材,深夜独自锁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笨拙地模仿这些动作的画面……一股强烈的、带着恶作剧快感的笑意再次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嘴角的弧度,眼神却变得更加明亮而危险。
王总,她盯着屏幕上那位热情洋溢的张老师,无声地默念,您的‘狼性’午间提神醒脑套餐,马上就到。
她手指灵动如飞,在复杂的后台程序界面中快速操作。目标锁定：公司那套覆盖整个办公区域、平时只用来播放下班铃声和防火通知的老旧广播系统。时间设定：中午十二点半,午休时间,音量MAX。内容选定：文件夹里节奏最劲爆、旋律最洗脑、大妈们踩点最狠的那首——《最炫民族风（领队张老师高清版）》。
设置完毕,回车键被用力敲下。程序像一条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广播系统的控制核心,只待那个特定的时刻,发出致命（或者说,致聋）的一击。
林小满关掉所有窗口,拔出U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开始认真地整理那份枯燥的报告。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午休时间到了。
锐进科技的格子间里弥漫起一股泡面、外卖和人体疲惫混合的慵懒气息。员工们纷纷起身,伸着懒腰,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或者趴在桌子上小憩。财务部的张姐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瓜子,正准备和邻座分享办公室八卦。
就在这时——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毫无预兆！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巨大到震耳欲聋、充满廉价音响特有破锣质感的音乐声,狂暴地冲破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那极具穿透力的旋律,那激情四射的鼓点,那高亢嘹亮的女声合唱,瞬间将整个办公区淹没！
是《最炫民族风》！还是音质奇差、音量顶格、大妈领舞教学版的《最炫民族风》！
噗——！张姐刚嗑开的一颗瓜子仁直接喷了出去。
我靠！一个正在喝水的程序员手一抖,纸杯里的水洒了一裤子。
哎哟妈呀！趴在桌上睡觉的同事吓得一个激灵弹了起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整个办公区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波攻击震懵了,脸上写满了惊恐、茫然和难以置信。大家面面相觑,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有人指着天花板角落那几个布满灰尘的喇叭,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这…这什么情况
广播系统抽风了
谁他妈放的啊！耳朵要聋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那扇磨砂玻璃的总经理室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王富贵像一颗出膛的肉弹冲了出来,他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扒光了示众般的巨大惊恐！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几个正疯狂输出噪音的喇叭,那熟悉的、让他深更半夜独自陶醉的旋律,此刻听来无异于公开处刑的号角！
关掉！谁干的！快给我关掉！王富贵的声音嘶哑变形,完全被淹没在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的洪流中。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办公桌,对着上面一个吓呆了的员工咆哮：控制系统在哪儿！快关！
那员工被他吼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点自己电脑上的一个图标,但广播系统是独立的后台控制,他那点权限根本无效。
王…王总！关不了！权限在…在…员工结结巴巴。
王富贵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他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扫视着鸦雀无声（除了音乐）的办公区,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从一张张惊愕的脸上刮过,最终,那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林小满那张同样写满震惊和无辜的脸上,多停留了零点五秒。
林小满适时地表现出被巨大噪音困扰的痛苦,微微蹙着眉,用手轻轻挡在耳侧,眼神清澈又茫然,完美融入周围受害者的氛围。
废物！都是废物！王富贵无能狂怒地咆哮着,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气急败坏地冲回自己办公室,用力摔上了门。但磨砂玻璃门隔绝不了那极具穿透力的留下来！悠悠地唱着最炫的民族风！是整片天空最美的姿态——！
办公室外,死寂终于被打破,压抑的、古怪的笑声如同水泡般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迅速连成一片。大家捂着嘴,肩膀疯狂抖动,眼泪都笑出来了。张姐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指着王总办公室的方向,压低声音对林小满说：看见没老王头那脸…哈哈哈…跟开了染坊似的！哎哟喂,这谁干的太损了！太解气了！哈哈哈！
林小满也抿着嘴,肩膀微颤,仿佛忍笑忍得很辛苦,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解气这才哪到哪。她端起那个劣质纸杯,假装喝水,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里面那张因暴怒和羞耻而扭曲变形的胖脸。
广播里的张老师还在不知疲倦地高歌,仿佛要将这份狼性的提神醒脑,贯彻到底。整个锐进科技的午休,因为这曲意外的最炫民族风,变得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和充满活力。
《最炫民族风》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锐进科技办公区里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员工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嘴角压着隐秘的笑意,键盘敲击声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而王富贵那间总经理室,则成了低气压的绝对中心,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而阴郁的脸。
仅仅平静了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林小满刚在自己的格子间坐下,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工具箱碰撞的叮当声从走廊传来。几个穿着灰色工装、背着工具包的男人在王富贵亲自的押送下,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办公区。
王富贵背着手,腆着肚子,脸上带着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混合着阴沉和得意的神情。他指挥着那几个工人：对！每个角落都要！天花板！走廊！尤其是公共区域！茶水间！厕所门口！给我装！装得密一点！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像是在宣布某种庄严的旨意,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一张张惊愕的员工脸。
工人们动作麻利,架梯子,布线,在办公室的天花板角落、走廊拐角、茶水间的饮水机上方,甚至厕所门外的墙壁高处,开始安装一个个半球形的、闪着幽冷红光的监控摄像头！那密密麻麻的镜头,像一只只冰冷无情的眼睛,瞬间布满了整个办公空间。
空气瞬间凝固了。刚才还残存的一丝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全方位窥视的窒息感。敲键盘的声音消失了,喝水的动作停下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惊疑、愤怒、不安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这已经不是管理,这是赤裸裸的监视！
王总,这…这不太合适吧技术部一个胆大的老员工忍不住开口,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意。
王富贵猛地转过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剜过去：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公司财产！办公环境安全！懂不懂最近风气不正！有人搞鬼！我这是为了公司大局着想！他冷哼一声,手指点着那些新装的摄像头,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工作！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看
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在林小满的方向停顿了一下,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林小满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着,仿佛在研究一份复杂的代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藏在碎发阴影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装监控抓内鬼呵,王总,您这招,也太老套了点。
监控摄像头的红灯,像一颗颗邪恶的心脏,在办公室各个角落无声地跳动着。锐进科技的空气,彻底变成了粘稠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被窥视的沉重。王富贵站在办公室中央,背着手,像一位巡视自己新领地的暴君,肥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堪称满意的笑容。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躲在暗处的捣乱分子,在镜头下无所遁形、瑟瑟发抖的模样。
然而,这笑容只维持到他第一次查看监控后台。
下午,王富贵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迫不及待地调出了新监控系统的后台画面。他搓着手,点开茶水间的实时监控——画面里,几个员工正凑在一起,对着摄像头指指点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他脸色一沉,切换到走廊监控——画面晃动得厉害,像遭遇了地震,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块和扭曲的光影。他以为是设备问题,烦躁地点开厕所门口的监控（他还没胆大到在厕所里面装）,画面倒是稳定了,可内容却让他血压飙升：一个男员工正对着镜头,慢条斯理地、极其夸张地挖着鼻孔！挖完还对着镜头弹了弹！
混账！王富贵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强压怒火,点开办公区的主监控画面。嗯,这个看起来正常多了。画面稳定清晰,员工们都在工位上,或敲键盘,或看资料,一派和谐景象。王富贵眯起眼睛,像侦探一样仔细扫描着每一张脸,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轨的蛛丝马迹。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角落里的林小满。只见她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
哼,装得还挺像。王富贵心里冷笑,把监控画面放大,死死盯着林小满的侧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面里的林小满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有手指在动。王富贵看得眼睛发酸,就在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的时候,画面里的林小满忽然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
她微微侧过身,似乎要拿旁边架子上的水杯。
来了！王富贵精神一振,身体前倾,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钻进屏幕里。
只见林小满的手伸向了水杯……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瞬间,监控画面猛地一花！像是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屏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整个画面瞬间被一片晃眼的、毫无意义的彩色马赛克覆盖！刺耳的电流滋滋声甚至穿透了王富贵的耳机！
怎么回事！王富贵惊叫出声。
这剧烈的干扰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彩条和马赛克如同潮水般退去,监控画面瞬间恢复了清晰稳定。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画面里,林小满已经端起了那个劣质纸杯,小口地喝着水,表情平静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周围其他同事,也都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任何异常。
王富贵懵了。他摘下耳机,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又凑近屏幕仔细看。画面流畅清晰,毫无破绽。难道是设备故障新装的系统不稳定他烦躁地切到其他监控画面,茶水间、走廊、厕所门口……一切正常。
妈的,破设备！王富贵低声骂了一句,把耳机重重摔在桌子上。他疑心重重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安静喝水的林小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抓不住任何实质的把柄。那种感觉,就像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他心口发疼。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稀疏的头发,盯着那恢复如常的监控画面,陷入了更深的狐疑和暴躁之中。
林小满端着那个空了的劣质纸杯,起身走向茶水间。路过张姐工位时,这位财务部的情报中枢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八卦的潮红。
气死老娘了！老王头真不是个东西！张姐头也没抬,声音却清晰地钻进林小满耳朵,刚发通知了！为了‘提升效率’、‘杜绝不必要的私人事务干扰’,午休时间缩短半小时！一点就得回来干活！还美其名曰‘狼性时间’！我呸！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旁边的计算器都跳了一下,就他事儿多！整天琢磨着怎么折腾人！昨天那监控装得还不够添堵啊
林小满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头,给了张姐一个深有同感的眼神,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无奈和一丝疲惫。她走进茶水间,狭窄的空间里,劣质咖啡和廉价茶包的混合气味更加浓郁。她走到饮水机前,看着那细细的水流注入薄薄的纸杯,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处。
午休缩短狼性时间林小满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杯粗糙的边缘,眼神沉静如水。王总这是被广场舞事件刺激狠了,开始全方位压榨和报复了。监控只是第一步,缩短休息时间,制造高压环境,逼得人喘不过气,他才好浑水摸鱼揪出内鬼。
可惜,高压之下,最先绷不住的,往往不是别人。林小满想起昨天下午,她亲眼看着王富贵鬼鬼祟祟地溜进茶水间,目标明确地直奔冰箱。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当然,他忽略了那个崭新的、对着冰箱的摄像头）,然后飞快地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个贴着可爱小熊标签的玻璃罐——那是林小满自制的、号称魔鬼辣度的秘制辣椒酱。
王富贵拧开盖子,浓郁霸道的辛辣香气瞬间在狭小的茶水间弥漫开。他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和心虚的表情,拿起旁边公用的一次性勺子,狠狠挖了一大勺！那鲜艳欲滴、裹着厚厚辣椒籽的酱料,堆得小山一样高。他迫不及待地将那一大勺辣酱猛地塞进嘴里！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精彩绝伦。王富贵的表情瞬间从偷吃成功的窃喜变成了灵魂出窍的惊恐！他的眼睛猛地瞪圆到极限,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嘴巴张成一个巨大的O型,整张胖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猪肝般的紫红色！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箱门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他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疯狂地在嘴边扇着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那狰狞痛苦的表情,活脱脱像是生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当时林小满就站在茶水间门口,透过门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强忍着爆笑的冲动,默默退开。那一刻,一个念头就清晰地形成了。
此刻,站在饮水机前,林小满看着纸杯里的水快要溢出来。她关掉水阀,端起杯子,转身离开茶水间。经过那个对着冰箱、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时,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算计。
午休结束的刺耳铃声准时在一点整响起,粗暴地撕碎了办公室残存的一丝慵懒。王富贵挺着肚子,准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像一座移动的肉山,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监督者的威严,目光扫视着迅速归位的员工们。
林小满坐回自己的格子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后台代码。她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下方一个隐蔽的支架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并非游戏或社交软件,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的监控系统后台界面——正是王富贵花了大价钱新装的那套！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声而迅捷地滑动、点击。如同一个熟练的钢琴师在弹奏无声的乐章。她在改写一段核心代码,一个微小的、但足以致命的逻辑漏洞被她精准地捕捉到。这段代码的作用,是让指定监控探头的画面,在特定触发条件下,被替换成预设的另一个视频源——而这个预设视频,正是昨天她通过另一个隐秘的监控程序（王富贵永远发现不了的那个）,清晰捕捉到的王富贵偷吃辣椒酱时那副痛苦狰狞、涕泪横流的精彩瞬间！
设置完毕。触发条件：目标监控探头（茶水间冰箱上方那个）画面中,检测到王富贵的人脸特征持续出现超过三秒。替换视频：王总偷吃辣酱的表情包高清版。
林小满锁上手机屏幕,将它轻轻推回支架深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随手整理了一下桌面。她端起纸杯,喝了一口寡淡无味的水。好戏,即将上演。这一次,她要让王总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一场自我展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的空气沉闷而压抑,只有键盘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大约下午三点左右,那扇磨砂玻璃门再次被推开。王富贵皱着眉头,一手揉着肚子,一手端着个空了的咖啡杯,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脸色似乎不太好,眉头紧锁,脚步也有些虚浮。他径直走向茶水间,目标明确——咖啡机,或许还有冰箱里能暂时抚慰他肠胃不适的东西
他庞大的身躯挤进了狭小的茶水间。办公室里有几个员工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追随着老板的背影。张姐更是支棱起了耳朵,停下了敲打计算器的动作。
王富贵站在冰箱前,背对着门口。他打开了冰箱门,似乎在犹豫挑选什么。就在这时——
哎茶水间那监控画面…咋回事靠近门口工位的一个年轻男员工忽然指着自己电脑右下角的一个小窗口惊叫起来。那是公司新开放的、供员工监督公共环境的（名义上）低权限监控预览窗口。
他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附近几个员工的注意。大家纷纷好奇地看向自己电脑屏幕角落的那个小窗口。
只见原本应该显示茶水间实时画面的小窗口里,此刻正清晰地播放着一段令人瞠目结舌的视频！画面中,赫然是他们的老板王富贵！他正对着冰箱,表情扭曲到了极致！整张胖脸憋成了酱紫色,眼睛暴凸布满血丝,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一只手死命掐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在嘴边疯狂扇动,身体痛苦地佝偻着,后背紧紧抵在冰箱门上！那副狰狞、狼狈、痛苦万状的模样,被高清摄像头捕捉得纤毫毕现！
噗——哈哈哈！不知是谁第一个没憋住,笑声像点燃的炮仗一样炸开。
我的天！王总他…他这是怎么了
吃…吃辣椒噎着了哈哈哈哈！
快看那表情！跟被雷劈了似的！哈哈哈！
茶水间门口迅速聚集了几个好奇的员工,探头探脑。张姐更是挤到了最前面,脸上憋笑憋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吓人。
而此刻,站在冰箱前的王富贵本人,对身后发生的一切还浑然不觉。他只觉得肚子一阵阵绞痛,加上刚才似乎瞥见有人探头,心情更是烦躁。他烦躁地关上冰箱门,刚转过身——
噗嗤——！
哈哈哈王总您…您没事吧
王总您这表情…太有喜感了！
门口爆发出一阵再也无法抑制的哄堂大笑！员工们指着王富贵现在的脸,又看看自己电脑屏幕里定格的、他那副涕泪横流的表情包,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
王富贵彻底懵了。他端着空咖啡杯,茫然地看着门口笑得东倒西歪的员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因为肚子疼而有点发白,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笑什么笑！都不用干活了！王富贵恼羞成怒,厉声呵斥,试图用威严掩盖自己的心虚和狼狈,谁再笑！扣工资！
然而,他的怒吼在巨大的哄笑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员工们一边强忍着笑,一边做鸟兽散,但那憋不住的笑声和古怪的眼神,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得王富贵浑身难受。他涨红着脸,狼狈地冲回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摔上了门,巨大的声响震得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办公室里,压抑的笑声变成了低低的窃窃私语,每个人的电脑屏幕上,那个茶水间监控的小窗口里,王总那张涕泪横流的痛苦面具被某个好心人机智地截了图,正以病毒般的速度,在锐进科技内部各个小群里疯狂传播、收藏。
林小满坐在自己的角落,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代码的句点,端起纸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嗯,今天的狼性氛围,似乎格外热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