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妻夭夭 > 第一章

我妻夭夭是洛家村唯一一个女猎户。
她力大无穷身姿敏捷,大嗓门一吼全村的狗都跟着抖。
我是村中私塾的教书先生,没有来处不知归途。
成婚第三年夭夭有孕。
而我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
1
我恢复记忆的过程有些出乎意料。
娘子夭夭上山前叮嘱我把狍子肉炖上,砍狍子腿时我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一下子晕了过去。
醒来脑中多了许多记忆。
我乃皇帝御笔钦点的状元郎。
三年前奉命押送军饷前来北境,不料进入北境时遇伏,我孤身引开匪徒坠落山崖幸得夭夭所救。
为感激夭夭的救命之恩也为了她的清誉着想,我以身相许娶她为妻。
我虽无记忆却识文断字。
娘子忧我独自在家烦闷,说服族老将祠堂辟出一间,给村中孩童启蒙。
休沐时娘子会带我骑着毛驴去镇上或县里,帮我寻找丢失的记忆。
三年来不曾中断过。
我问娘子为何要帮我寻回记忆,不怕他日我当真想起来,休了她独自归家。
娘子笑得声若洪钟,一把将我抱到她腿上浑不在意地回:
我家夫君有仙人之姿,就算真休了我又如何,别人的夫君可没这般美貌也没学识。
便是只做一年夫妻,那也是我夫。
我不知当日是否面红,只记得心跳的好快。
夭夭是岳父母的老来女。
她出生时柳条抽芽迎风飘,岳父常年给镇上的富户鞣制皮草沾了些文雅,给她取名夭夭。
夭夭自小随岳父学打猎,又有天生巨力一来二去成了村中一霸。
每年入冬之前,几个村子联合进山冬猎,只要夭夭跟着总能满载而归,想要求娶夭夭的人家不胜其数。
岳父母舍不得她早早定下亲事,谁料北境边关战事溃败,乱军夜袭洛家村岳父母死于乱刀之下。
夭夭为岳父母守孝最后一年救下我,同我成婚至今已有三年。
我并无婚约,家中只有双亲及一双弟妹,回京定要带她一起。
想到这,我正欲去山脚接上山打猎的娘子,二牛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里,
夫子,夭夭姐是喜脉,你要当父亲了。
我要当父亲了
二牛你嘴那么快作甚!
娘子的狮吼从去镇上的官道上传来,中间隔了至少小半里地。
我失笑了声,从娘子给我绣的鸭子游水荷包中,取了颗饴糖递给二牛:
谢谢二牛。
不谢不谢,我跑的比夭夭姐快。
二牛拿了饴糖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娘子提着特意留下的两只野兔进门,手里拽着一把山上的野花,笑哈哈报喜:
夫君我们有崽子了,大夫说有两月余,快快想起个什么名。
我过去接走她手中的兔子,随口道:
娘子,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娘子脸上的笑僵住,好一会才哦了声,不甚在意地回:
挺好,和离书我早已写好你签字按手印就行。
2
我胸口一滞,当场气红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说我要同娘子和离
我家娘子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上山会打猎下山能绣花,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好女郎。
娶了她不知多少人艳羡我有好福气。
便是找回了记忆我也不会同她和离,何况她如今有孕在身。
抛妻弃子的薄情行径,非君子所为。
娘子许是担心我气得厥过去,伸手将我拉入她的怀中,抱着我一遍遍给我顺背:
他们都在说啊,村里的姑娘小伙,镇上饭馆的掌柜药房的郎中,都说我配不上夫君。
说夫君若找回记忆,定会嫌弃我粗鄙,不和离日后只会两看相厌。
我不觉得配不上夫君,但也不愿拖夫君后腿,夫君这般朗月清风的俏公子,当娶大家闺秀为妻。
咱俩和离,我不悔嫁你三年,他日你娇妻美妾在怀或许还会念我几分好。
我气得要死,狠狠推开她一言不发地回房关上门。
娘子她没有心。
我的命我的人都是她的,她竟不信我,反而听信外人的谗言。
气了一阵,想到她如今有孕在身,我只好收了满肚子委屈开门出去。
娘子在处理带回来的兔子。
短刀划的又快又好,不一会就把兔皮完整的拨下来,被日头晒红的脸上挂着不明显的笑。
她竟还笑得出来。
我又忍不住生气,虎着脸过去帮忙清理兔子的内脏。
娘子抬头看我一眼,扑哧一笑,黑亮的眼眸澄若明镜:
你身子骨还没养好,别动气。
夫君的记忆既然恢复,可否告知我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家中还有哪些亲眷,他日我若是落魄了也好上门打个秋风。
我直勾勾地看着娘子笑意盎然的模样,胸口堵着一团火,面色涨红。
娘子是真的没心。
她怎能说出如此这般伤我的话语。
娘子叹了口气,洗干净手上的血迹给我顺背:
夫君,我自山崖下救你出来那日便知你非寻常人,也知夫君娶我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镇上的郎中说夫君是天上月,我是泥里的蛤蟆,可我到底抱着天上月过了三年,真的很知足了。
夫君莫要为了名声委屈自己带我走,我会打猎会做豆腐会采药,能养活自己和孩子。
夭夭你没有心。
我被她没心没肺的态度给气哭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三年夫妻她竟真心想同我和离。
怎的哭了呢。
娘子慌了神,一把将我抱走放到廊下的椅子上,嘟囔着给我顺气。
我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缓过劲郑重同娘子说:
我不会和离,你是我妻如今是今后也是。
我谢云铮在此立誓,若他日负了娘子便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呸呸呸,我腹中的崽子可是你的种,别说瞎话。
娘子捂住我的嘴,英气的眉眼浅浅弯起:
我就知道夫君不是薄情郎,镇上的郎中诳我同你和离,是想让他闺女嫁你当继室。
夫君快说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我要去药房气死那郎中。
3
娘子带我去了镇上。
她先给我抓了药才告诉郎中,我的记忆已恢复,还会带她离开洛家村清水镇。
我夫君并非薄情寡义之辈,每回抓药你都劝我趁早和离,不就是想攀上我夫君这个贵人吗,可惜你们攀不上咯。
你这郎中医术还行心忒坏,比山上的狼心眼还多。
郎中被娘子说的面色发白,慌张截住娘子的话头:
洛娘子莫要乱说,我并未要你同夫君和离,只不想你被薄情人蒙骗才好意提醒。
你这夫君丰神玉朗,同你再般配不过。
那是自然,我夫君自是最配我。
娘子哈哈大笑,拎着抓好的药扶着我走出药房。
我坠崖后旧伤一直不好,娘子每过几日就带我到镇上找郎中调整药方,人参买不起她便自己上山找。
郎中说县里的医馆大夫医术高明,她毫不犹豫地带我去县里。
娘子对我恩重如山。
我们一起去吃了馄饨,又往京城寄了两封书信。
从镇上回去,娘子牵着毛驴走在前边笑盈盈问我:
夫君,若你爹娘看不上我,你当如何
娘子去哪我便去哪,爹娘还有小弟傍身不缺我一个。
我看着娘子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一阵抽搐:
夭夭,你怀着孩子呢稳重些。
那夫君下来牵着毛驴我骑回去。
娘子回头冲我笑,得意洋洋地抬高下巴:
如此一来,等我们回到洛家村天都要黑了。
我狠狠噎住,不甘闭嘴。
从镇上回来,娘子不顾我阻拦愈发勤快的上山。
她说京城的人参定会昂贵,不如自己去山上采。
说要给爹娘和弟妹带见面礼,不能空手回京,说手里攒的银钱不够用,不能太落魄免我失了面子。
娘子还说,状元郎当风头无两。
我拦不住娘子,只得在家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忧心她的安危。
整理好要带的行李,京中回信。
爹娘得知我还活着并且已成婚,催我快快带娘子归家重办婚宴。
皇上也回了信,已派人来北境助我彻查军饷被劫掩盖贪墨一案。
三年前的军饷被抢并非匪徒所为,我因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这才惹来灭口之祸。
傍晚时,娘子带着几个年轻的后生背着猎物从山上下来,笑得满面红光,远远地朝我招手:
夫君,我平安回来了。
我心下一暖,伸长了脖子看她。
满载而归的娘子真美。
便是粗布衣裳也挡不住她身上蓬勃的朝气。
夭夭姐,你看夫子像不像望妻石。
夫子和夭夭姐可真恩爱啊。
夭夭姐驯夫有道。
几个年轻的后生挤眉弄眼打趣娘子。
娘子得意抬高下巴,笑弯了眼:
是我夫君本来就好,不用我训。
我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回到家中,我给娘子打下手做饭,随意的同她说:
我身上有差事要办,娘子可否先随我家的侍从回京等我归家。
娘子给了我一双白眼,不悦反驳:
我跟你一起办差,你在哪家便在哪敢自己跑腿给你打断。

我没坠崖之前也不是娘子的对手。
君子六艺倒是学了,可娘子天生巨力轻轻一捏就能捏碎我的手骨。
刚成亲那会娘子不敢与我同房。
她说怕控制不住力道万一把我弄死在榻上就太丢人了。
如今娘子要同我一起去办差,我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娘子真能打断我的腿。
皇上派了四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前来助我,加上娘子正好六人可兵分两路。
洛家村离北境驻军大营不过一百里地。
我同娘子及化名崔六的暗卫追查六年前,洛家村被乱军夜袭一事的蛛丝马迹。
另外三位暗卫化作无名小卒混入驻军大营。
出发之前,娘子从屋中取来一个黑漆漆的大木箱打开,拿出箱中的药粉分给暗卫:
这是让人昏睡的药粉,丢一小包进火堆里能让闻到的人沉睡一个时辰。
拉肚子的无色无味,缺点是放在饭食中效果不如茶水好。
这一包剧毒需要搭配解药。
剧毒药粉见血封喉,需要搭配解药使用。
这种药粉丢尽火堆中会让人头晕恶心浑身无力,需要搭配解药。
还有这个……
娘子拿出来十几种毒药加解药,看得几位暗卫瞪圆了双眼,而我也暗自心惊。
成婚三年,我只知娘子聪明学东西快,竟不知她在何时弄出如此多的毒药。
都是我夫君教的,我根据药性自己调配好了用小猎物试药。
你们带在身上万一用得上呢。
娘子哈哈笑出声,伸手戳了戳我的腰:
夫君,你来同他们说。
我略略颔首按照分类将毒药分成六份,需要的解药也分出来,让暗卫带在身上:
我家娘子的药不会有错,你们带在身上说不定能保命。
崔六他们几个很快收起各种毒药,吃了娘子下厨炖的鹿肉,去偏房歇下。
夜半时,去驻军大营的暗卫离开,崔六留下。
翌日,娘子叫来二牛小声交代:
我同夫子要去县里找郎中调整药方,私塾暂时停课,等我们回来再复课。
那你们何时回。
县里可有糖糕卖,我想吃糖糕。
二牛挠着头流口水。
不知何时回,若有糖糕便买没有就没法子了。
娘子捏捏他的脸拿了块饴糖给他。
二牛得了糖扭头就跑进村中去传话。
我同崔六背上行囊跟上娘子踩着晨露上山。
乱军夜袭洛家村那夜,娘子被藏在洛家村祠堂下的暗室之内,听出乱军的口音并非北狄人而是大邺人。
我同崔六怀疑山中有存放被贪墨的军饷的地方。
娘子常年上山打猎,路比我们熟。

深山之中盘踞匪寨。
自崖底小道出半日可抵洛家村后山,另一个出口则紧邻自驻军大营的边上川流而过的蟒河。
寨子易守难攻,出口入口皆有匪徒轮班把守,难以潜入。
崔六啃着干硬的馍馍,愁眉不展。
娘子叼着一截草叶靠着树干翘起二郎腿,黑亮澄澈的眼眸静静看着山寨的方向,唇角依稀挂着笑。
我不敢笑。
这几日在山中转悠全靠娘子背着,此时能帮得上忙的,只有我还算聪明的脑子。
啃完一个馍馍,我翻出上山前娘子发的毒药,还未开口就听到娘子说:
我进去摸摸底,你们在这等我的消息。
还是我去吧,你怀着身孕能带我二人找到匪寨已是不易。
崔六下意识反对。
娘子自有了身孕便时常害喜,想瞒也瞒不住。
我也不想娘子去冒险。
奈何我弱。
没有反对的资格。
我有帮手你没有,老实守着我夫君若我回来他少了根寒毛,我打断你的腿。
娘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碎叶,吹响口哨。
寂静山林很快来了几只猴子。
我同崔六僵在当场,四眼放光。
半个时辰后娘子回来,英气的眉眼笑成一朵花:
今夜夜袭,守寨的有二百多人放两把长睡不醒就够了。
我顾不上夜里计划焦急上前给她做检查:
娘子可有受伤
不曾,猴子在边上转一圈就知道的事,我才不冒险。
娘子牵起我的手一起坐下,从包袱里拿出馍馍分给我和崔六,
吃完上树睡一觉。
人没上树匪寨的土匪先到。
娘子抱起我猴一样蹿到树上将我放下,自己跳下去跟崔六一起杀人灭口。
两人都是高手,杀人又快又准。
等娘子重新回到树上,手里多了一套匪徒的衣裳。
我指了指那套衣裳,心中雀跃:
我换
不是你换是我换,你老实睡觉。
我老实闭上眼,心里却想着岳父大人恐怕并非寻常猎户。

长睡不醒放倒了匪寨的山匪,也放倒了我。
再次睁眼,火光映照娘子英气的眉眼,崔六啃着烤熟的兔子,满嘴流油。
醒了
娘子伸手将我扶起,拿了水囊喂我喝水,语气轻快:
我们拿到了账本,发现了藏银的地方。
运送银粮的路线和地图也拿到了。
我就着娘子的手喝了口水润喉,哑声问道:
我睡了多久
山洞黑暗,我不知时辰。
不久,也就一日一夜。
崔六看我的眼神莫名有几分笑意,大口啃着兔子肉。
我扭头去看娘子。
娘子拿起烤好的兔子腿塞我口中,别过脸不看我:
吃你的不准说话。
我咬着喷香的兔子腿,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娘子凶我。
崔六带着一半的账本去跟崔四崔五崔七汇合,我同娘子留守匪寨附近的山洞,盯着匪寨的一举一动。
猴子每日给娘子送花看得我眼疼。
山中不知岁月。
等到崔六带兵剿灭山匪运走贪墨的银粮和部分武器,我同娘子回到洛家村。
走时院中的桃树还挂着花,回来小桃满枝头。
京中家人的书信又来,催我带娘子速速归家。
娘子不忍村中孩童无人启蒙,拿出从匪寨里顺的银子,去镇上请了个秀才来村中当教书先生。
村民得知我要带娘子归家,纷纷送来贺礼。
娘子让我记下,特意去镇上买了糖糕,待到天黑便找了块黑布蒙上我的脸,带我飞檐走壁去还礼。
我忍不住问娘子:
你在匪寨顺了多少银子
不多,也就十多块金锭,千把两银票再加上一盒脚趾头大小的东珠。
我眼前一黑:
这叫不多
哪多了,到了京城我们要是跟你爹娘处的不好得买宅子,还得开铺子,这些根本不够。
夫君可是状元郎,失踪三年怎么也得衣锦还乡吧。
我哽住,下意识抱紧娘子比我还粗的腰。

离京之时我只是个翰林院修撰,当初奉命押送军饷,主要是暗查北境军饷是否被贪墨。
如今案子查明,主犯也被押解回京受审。
丢失的军饷追回大半。
北境驻军总算能吃上数月的饱饭。
枝头小桃从青绿到可入口,我同娘子也回到了京城的家中。
娘子挺着孕肚跳下马车,看得我心颤。
爹娘和弟弟妹妹也颤。
娘子身量与我相差无几,看背影确有几分五大三粗,何况她还大着肚子将一路病歪歪的我抱下车。
勉强站稳,我看着鬓角染霜的爹娘,喉头梗塞。
爹娘也红了眼小声哽咽:
回来了。
回来了。
我哑声回话。
弟弟妹妹也红了眼,上前扶住我。
我拍拍弟妹的肩膀,转身牵起娘子的手将她带到爹娘跟前,
爹娘,这是我娘子夭夭。
夭夭见过爹娘。
娘子抽出手扶着我的风吹倒的身子,神色焦急:
爹娘可有认识的好郎中,夫君他坠崖后身上的伤始终不见好,此番回京更是要了他半条命,闲话何时都能叙先找郎中给他看诊要紧。
爹娘一听,立即叫来管家和几个小厮,将我送回前以往住的清风苑。
我确实累极,躺下便昏昏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间,娘子灌了我许多汤药。
苦的我直皱眉头。
张嘴吃了,这可是我特意留下的蜜桃干。
娘子掰开我的嘴塞了块蜜桃干,小心扶我躺下,絮絮叨叨地同我说:
京城的女子好生奇怪,竟问我会不会绣花。
她们还说公主看上了夫君,苦等三年。
今日还有人给我送帖子,请我参加什么赏荷宴,我想上山打猎。
这时节的兔子最为美味。
山上的桃子也熟了,二牛他们这会肯定满山摘桃子晒桃干熬蜜桃饯。
我在娘子的絮叨中醒来已过去四日。
自坠崖便沉重不堪的身子,轻盈的不像话。
大公子您是中了毒才久病不愈,这毒十分隐秘寻常郎中看不出来,皇上派了御医给您解的毒。
伴读倒好茶水退到一旁给我打扇子,面上浮起轻松的笑意:
御医说若非少夫人照料的好,大公子这条命早没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想起娘子腹中的孩儿,手中的茶杯咣当落下。
我身上的毒可会影响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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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得知我身上的毒不影响胎儿,惊惶散去。
我吩咐伴读给我更衣,进宫面圣呈上由我保管的另一份,楚王图谋逆的线索及参与的官员名单。
北境军中有人联合户部左侍郎贪墨军饷。
六年前关口失守北狄大军险些破城那一战,便是军中叛贼与北狄人里应外合造成。
楚王乃后宫贤妃所出,排行第四。
楚王妃是吏部尚书之女,外祖家是江南巨富。
皇上看罢我呈上的证据、线索和官员名单,思忖许久,将我从翰林院修撰升至侍读学士,继续暗查楚王谋逆一案。
正事毕,皇上话锋一转问道:
听闻谢爱卿已娶妻,明日带她入宫让朕瞧瞧。
我心中一凛,垂首回话:
臣遵旨。
解毒那几日娘子在我耳边絮叨,公主看上我并苦等三年之事,莫非是真的
可我并不喜欢公主。
打马游街那日我只想着寒窗十年终不负自己,不负爹娘多年养育栽培之恩。
我爹是个七品小京官。
出了我这个状元郎,没多久便升了一品,想要同我家结亲的人家不少,可我并无此心。
此后便领了差事前往北境一走三年。
回到家中。
夭夭的笑声自妹妹云岚的院子传出,间或还听得到小弟云阔的惊呼:
嫂嫂你注意着些,我小侄女或小侄子还在你肚子里呢。
我笑了声,交代伴读去传话。
公主喜欢与否同我何干。
我已娶妻。
我家娘子虽无好出身,但她性情疏朗开阔好的不能再好。
夫君回来了,皇上可有赏赐
我听闻御赐的东西可当传家宝,你若得了得给咱们的崽子留着。
娘子从梯子上下来,汗水打湿发髻笑声爽朗。
没有赏赐,皇上召你明日随我进宫觐见。
我快走几步扶住娘子,掏出帕子给她擦汗,低头看向她凸起的孕肚:
孩儿可有闹你
没有,崽子乖得很。
娘子拉着我的手坐下,指着小妹院中的一排架子笑:
我教云岚做蜜桃、蜜饯晒瓜子,等到了冬日就会有许多零嘴。
肉干也要晒一些但是得等生了崽子才能上山。
都依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的娘子心灵手巧公主来了也不换。
京中同僚都知我失踪三年,归家时带了孕妻,知晓我娘子出身山野。
不过几日便流言四起。
都在说我娘子粗鄙长得五大三粗貌若无盐。
还说娘子当初是强嫁。
爹娘怕我回到京中被浮华迷了眼,对娘子愈发的好,也尽量不让她听到这些流言。
我养病数日醒来便入宫面圣,也是听伴读说起才知风言风语已传遍京城。
娘子对此倒是不闻不问,但她给了我一纸和离书。
还是在洛家村写好的那张。
9
娘子你不信我。
我气狠了抱着她不撒手,胸口堵着团火:
回京我便躺床上起不来,流言之事我今日才知,你不问便要同我和离,你没心的吗。
你就仗着我打不过你。
回京这几日,我的身子慢慢恢复过来,跟娘子的天生巨力比还是弱不禁风。
谁说我没心,可看上你的人是公主,我怕自己抢不过。
娘子一下一下给我顺背,语气轻快:
你先签了和离书,明日见了皇帝他要硬帮女儿抢你我就拿出和离书救你,免得你名声有损。
我气晕了。
醒时已过夜半。
娘子搂着我呼呼大睡,滚圆的肚子贴着我。
朦胧月色照进窗棂,娘子沉稳绵长的呼吸让我深感安宁。
皇上果然是为了公主才要见我娘子。
我丝毫不担心她言行无状得罪皇上,进了御书房礼毕便老实站着,任由娘子发挥。
传闻看上我的二公主也在书房内。
她看娘子的眼神颇为挑剔,娘子毫不示弱大大方方看回去,一脸‘我也会看你’的表情。
不知为何,皇上竟是笑了。
洛夭夭是吧,听闻你在彻查北境驻军贪墨军饷一案中居功至伟,想要什么赏赐
什么赏赐都能要
娘子的眼神很亮,我清楚看到皇上的嘴角抽了下,看到二公主的表情僵住。
皇上沉吟片刻,艰难点头:
凡是朕能答应的你都能要。
我想当女将军,但不是要你封给我,我想自己去挣挣到了你不能不封。
只要这个赏赐
只要这个。
娘子声若洪钟:
民女先叩谢隆恩。
皇上脸黑了一瞬,抚掌大笑:
好,朕允你。若你能挣得军功,便封你为将军。
二公主不屑翻白眼。
娘子偏头瞥她,问的超大声:
公主殿下是觉得民女挣不来,还是觉得民女粗鄙配不上我家夫君
城中那些流言是公主让人传的吧,苦等我夫君三年确实很痴情,可你是公主诶,天下男子那般多状元三年出一个。
为何要死盯着我夫君不放。
御书房静得落针可闻。
皇上的脸黑的不像样子,二公主面露难堪,我则是震惊娘子的聪慧。
京中流言的源头我的人还未查到,娘子从何得知。
我说错了吗
娘子一脸莫名。
皇上被她给气笑了,落在二公主身上的目光多了一层不喜。
次日一早,宫中传来消息。
二公主前去大昭寺礼佛为太后祈福。
北境急报,北狄集结大军恐战事再起,我匆忙进宫。
等忙完公务归家,才知我娘子也去了大昭寺。
我心头涌起不安匆忙吩咐伴读备车,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去。
10
二公主颇为受宠。
此番去礼佛是受了责罚。
踩着夜色找到二公主礼佛的禅院,娘子的声音乘着夜色清晰传入我耳内:
我娘亲还在之时同我说,女子若把一生系在男子身上,多半会过得不快活。
你是公主,你得到的东西何其多,能给的则更多。
给什么
二公主语气讥诮:
找你来是让你知晓,你的出身和见识配不上小谢大人。
给百姓的更好的日子,给自己更多的选择。
当个嚣张跋扈强抢人夫君的公主,名声可比不上带着百姓过好日子公主好。
我这几日在京中闲逛,看到京中的一些货物不好卖,偏偏北境那边买不着。
若公主有意可办皇家商队将卖不出去的货物,运到北境卖给北狄人,跟他们换战马换药材。
娘子的声音小了些,听着有几分俏皮:
当个有权有钱的公主还能给国库增收,便是不婚嫁也能养三千面首,岂不是比招个驸马要好。
我眼前黑了又黑,胸中怒火万丈。
娘子竟有养面首的心思。
谁教她的。
娘子步出禅院已是半个时辰后。
她们后边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到。
娘子看到院外木桩一般的我,慌忙拿走婢女手中的斗篷给我披上,搂着我的肩膀回她定下的禅院:
担心坏了吧我真没事,二公主只是骄纵了些好色了些,没打算对我怎样。
主要她那些侍卫也打不过我。
娘子呼吸的热气拂过来,我脸颊发烫胸口却酸的要死:
娘子跟谁学的,竟然劝公主养三千面首,娘子是不是也想养。
话本子上学来的,我可不想同人抢夫君,需要靠抢才有的夫君不是夫君是物件。
夫君我想开铺子。
我侧过头借着烛火的微光注视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好笑点头:
若身子允许你只管去做,有事夫君给你兜底。
娘子哈哈笑了声吧唧在我脸上亲了下:
等我赚了银子,说不定也养得起面首。
我差点又气晕过去。
京中多宴会。
娘子随我回京后还未正式在夫人们的圈子里亮过相,邀约的帖子接二连三送来。
母亲问过娘子的意见,带她出席柳丞相夫人办的赏荷宴。
以父亲的官职,柳相夫人的宴会母亲没资格参与。
估摸着是想看我娘子这才屈尊送来帖子。
娘子对此倒是不在意,只问我宴会上可以好吃的好玩的。
都有,兴许她们还会刁难你。
我捏了捏娘子长了肉又白皙许多的脸,很是忧心:
咱能不动手便不动手可好
柳丞相夫人的宴会,两位公主受邀,我这区区翰林院侍读兜不动这个底。
11
二公主被罚去大昭寺礼佛祈福。
始作俑者是个山野出身的翰林院侍读夫人,光是这个名头就让许多人想要一睹我家娘子的尊荣。
京中贵女、官员夫人们难得遇到个谁都不如的,有人牵了头办宴会,自然要去戏。
娘子和母亲妹妹坐一驾马车,我随其他同僚同乘与四皇子前后抵达丞相家的别院。
女眷的宴席在东院。
男子在西院。
我心中担忧娘子安危忧心她腹中孩儿,魂不守舍。
四皇子不知何时坐过来,有意点我,
谢大人这位夫人倒是个妙人,见父皇一面便让皇妹礼佛三月。
楚王谬赞,我家娘子确实天下无双。
我打起精神来,微笑回他:
不过二公主去礼佛祈福与我娘子无关,她是在尽孝道。
京中知晓二公主传流言的人不少,嘴上不说罢了。
楚王讨了个没趣,起身去同柳相家大公子一起赏荷。
我闲逛片刻进了荷园,远远便看到娘子被几个千金贵女围了起来,叽叽喳喳说话。
娘子嗓门大笑的痛快:
我家小姑说的果真没错,京城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美,湖中的荷花都比不过。
你们说的诗词听着好有意境,回头我找夫君教我,你们可不能嫌弃我文采不好。
这个好吃吧,我自己做的。
做胭脂很容易改天约个时间我备齐了材料教你们呀。
得,是我想多了。
娘子到哪都有人喜欢,根本不用我操心。
宴会之后娘子忙了起来,云岚也跟着忙,姑嫂俩进进出出没几日把云阔也拐了去。
爹娘笑得合不拢嘴。
夜半清风寒意重,火红柿子上枝头时,北境送来军情急报从七日一封到两日一封,开战不可不避免。
我的身子完全养了回来,捡起此前学了入门的武学,日日在家中与勤政殿往返奔忙。
北狄连年进犯国库空虚。
皇上想打打不得,不打又憋不下这口气。
犯难之时,二公主携我即将临盆的娘子进入勤政殿,提出先和谈不成再打的建议。
二公主用五十万银票换取和谈使者一职。
皇上深深凝着二公主,许久才挥退一众大臣,单独留下她二人。
谢大人,二公主身边那位妇人可是你夫人
不是说谢少夫人出身山野,长大五大三粗貌若无盐吗,二公主身边那位哪里五大三粗了。
我夫人不丑也不壮,配我刚好。
我皱着眉头焦急踱步。
都要临盆了还这么乱来,愁死我了。
娘子那日同二公主不知谈了什么,我只知娘子回城后带着云兰开了几家铺子,又跟长公主买了十五匹好马,打了不少货车。
开在城中的铺子从四家到八家,云岚身边多了两个武婢。
那些初时瞧不上娘子的京中贵女,如今都成了娘子的蜜友,一起开善堂收留乞儿给乞儿启蒙。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二公主自勤政殿冲出来,不顾礼仪焦急大喊:
来人,谢少夫人要生了!
11
我儿在皇宫降生。
得皇上赐名景丞,我家的门槛险些被同僚踏破。
娘子同我给孩儿取的名全部没用上,索性挑了个顺眼的表字:彦安。
喂饱了奶娃娃,娘子靠着软垫同我抱怨:
柳相家那闺女脑子有点不灵光,我说胭脂可用花瓣和香料做,她说胭脂一洗就没不如画像留的长久。
驻京大营的兵太弱了,我怕一巴掌把人拍死他们居然还来挑衅我。
还有个什么花魁,我不过帮她打跑两个无赖,她竟要以身相许。
笑死了,我才不同别人分夫君。
我听得好笑,翻了一页兵书随口问她:
娘子可喜欢现在的生活
喜欢,但我还是想当将军,他日小崽子长大了出门就能跟人炫耀,我娘是女将军。
我娘也会绣花。
我看着精神抖擞的娘子,忍不住伸手点她的鼻子:
要去北境也得等安安两月以后。
母亲心疼娘子怀胎辛苦,找了两个奶嬷嬷又请了乳母帮忙照料安安。
夫君你不拦着我不觉得我大逆不道
娘子有些意外的睁大眼:
难怪面圣那日回来后你什么都不问,我带着崽子也忘了跟你说。
为何要拦着你
我起身过去给她揉捏肩膀,止不住叹气:
家中有母亲管着,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像其他人一样当个端庄的官夫人,为夫的前程为夫自己会去挣。
夫人丢不丢脸端看自己的官职够不够高。
只要官职够高,再不好的举止都是真性情。
而我娘子举止有度并不粗鄙。
二公主带和谈使团前往北境前一日,同大公主及京中数位贵女和大臣亲眷过府探望娘子。
我在前院都听得到娘子的笑声。
也不知她们聊了什么,弟弟一会竖起耳朵一会看我,支支吾吾开口:
哥你知道吗,春香楼的花魁给我嫂子写了情诗。
还有啊,驻京大营的小将军经常假装偶遇嫂子,我怀疑他心怀叵测。
柳丞相家的千金给嫂子画了好几幅画像,你说她是不是也喜欢嫂子
我听得心惊肉跳,不自觉沉下脸:
还有呢
我知我娘子世间无二,同她相处久了很难不喜欢她,这么多人喜欢是不是不大对。
弟弟沉默许久,忽而长长叹气,看我的眼神有些玩味又有些怜悯:
哥啊,你知现在城中都在传什么流言吗
我不解摇头。
最近因为跟北狄的战事,我同娘子说话的时间都没多少,哪有功夫管城中的流言。
那你惨了,大家现在都说你配不上嫂子。
弟弟说完就跑,我的茶杯追不上他,碎在地上。
12
跟北狄到底还是打了起来。
入冬之后北狄那边缺衣少食,边城供给不足加上眼馋大邺的丰茂的土地,拉扯了两月的和谈最终谈崩。
娘子听闻二公主在北境失踪,眼眶红了一圈。
不慌,此次大战太子领兵亲征我求他带你一同去。
我安抚好娘子,漏夜赶往东宫与太子商议京中布防事宜。
北狄来犯,太子亲征。
楚王的人贪墨军饷养私兵私造兵器,定会趁着北狄开战宫变。
与太子议事毕,
我回到家中安排一番,交代弟妹多注意京中的动向。
楚王谋逆我是暗中调查的官员之一。
有娘子帮忙,他藏私兵的地方我一清二楚不得不留在京中。
娘子出发前抱着我们的崽子亲了又亲,红着眼同我说:
保护好孩子和自己,等我回来。
娘子放心去,我们等你凯旋。
我伸手将娘子和儿子一同抱进怀着,也止不住落泪。
娘子学了许多兵法又有神勇,她定会成为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初雪落下时,皇上感染风寒病倒,大邺与北狄初战告捷。
二公主并未失踪而是冒险进了北狄大营带回布防图。
京中收到捷报,皇上的病都好了许多,特意召群臣商议是接着打还是再和谈。
朝臣分两派。
还没吵出个一二三,皇上晕倒在勤政殿,当夜楚王发动宫变。
我与守备大将带京畿守卫及时救驾,楚王被贬成庶民贤妃赐鸠酒,一干党羽全部入狱柳丞相倒台。
因护驾有功皇上破格提拔我出任户部左侍郎。
第二场雪来时,北境再来捷报。
洛夭夭挖坑抢马,八万北狄大军又损一万。
不过三日捷报又来,洛夭夭带队劫走粮草北狄大军还剩六万。
朝中同僚看我的眼神颇为幽怨。
最后一次捷报传来,北狄认输称臣。
二公主和太子领着和谈使团签下休战十年,两国开通商贸,北狄每年进贡战马一千匹,珠宝及其他物产若干的协议。
大军开拔回京,我抱着儿子隔几日便去城门等着。
弟弟妹妹也轮着去。
又一年柳条抽芽时,太子带着获胜的大邺大军归来,我的娘子夭夭提枪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番外洛夭夭
我娘是个奇女子。
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叶十七。
完成组织的最后一个暗杀任务后,她在被灭口之前杀了组织头领,解散组织带走一直给她治伤的小郎中。
也就是我爹洛清风。
他们夫妻俩扮做寻常人游历各国,因我娘毒发需要北境山上的一味药引,回了我爹的故里洛家村。
那药引能延长我娘十年左右的命。
我娘怕她走了我爹不愿意独活,于是有了我。
由于我娘身上还有组织控制她的余毒,我出生后力气特别大,两三岁就能拍断手臂粗的小树。
我娘大喜。
自小教我习武教同我讲外面的世界。
讲她和爹爹遇到的种种世间男女纠葛,告诉我自身强才是真的强,讲她没被拐进组织前最想当女将军。
她教我种种求生之法,教我如何一法破万宗。
我无忧无虑长到及笄之年,我娘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那夜乱军来袭,我爹娘大发神威救下洛家村三百多口人,最终力竭而亡。
村民厚葬了爹娘对我也极好。
我为爹娘守孝三年,追一头小鹿误入崖底山谷遇到了个血人。
那人便是我夫君谢云铮。
初时他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叫逸之。
我只唤他夫君。
我谨记娘亲的教诲,不把人生寄托在他身上得到过便好,对他不甚上心。
可他长得真是好看。
比我爹年轻时还要俊朗几分。
我随我娘。
夫君的脸好看比什么都重要。
随夫君回京,流言和刁难都不少,不过我并不惧怕。
夫君说,凡事有他兜底。
我则想着,他若负我我便杀了他。
世间男儿千千万,烂了这个换那个。
我娘说的,我一直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