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不可能,证据呢,你再诅咒我的女儿,我要你死!
卢益阳失控地揪住侦探的衣领,却在看到手机中的视频时一瞬瘫倒在地。
画面中,晚晚从天台一跃而下,将地面砸住一滩刺目的血迹。
卢益阳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泪珠逐渐蓄满眼眶,缓缓滴落在地面。
我们还调了先前的监控,发现她跳楼前最后见的人是....张小姐。
从咖啡馆出来后,她便魂不守舍,再去餐厅吃完汉堡后,便到天台跳楼了...
张晓晓!
卢益阳猩红着双眼站起身,仿若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步步走向张晓晓:
你他妈跟晚晚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见了你就去自杀了!你说话啊!
张晓晓哭着去抱卢益阳的大腿:
我没有啊益阳,我和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只是看她可怜请她喝杯饮料而已....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卢益阳几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似是还不解气,卢益阳揪住她的头发发狠地往墙上撞:
贱人,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你偿命!
咚咚声回荡在大厅,众人吓得鸦雀无声,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鲜血在张晓晓额角炸开,卢益阳手一松,她便如瘫烂泥般滑倒在地。
卢益阳嫌恶地擦干手上的血迹:
将她关进密室好好招待,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拽住胳膊拖出包厢时,张晓晓终于意识到事情再无转圜之处。
她看向卢益阳大笑出声:
卢益阳,你以为是我杀死的卢听晚吗若不是你抢走了她的人生,若不是你不信顾清洛的话,她怎么可能会死!对了,我告诉你,顾清洛也快死了!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和妻子,你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
将她嘴给我堵上!
刚吼完这句话,卢益阳便像失了全身力气般跌坐在地。
他死死捂着耳朵,似是在害怕还要听到些什么。
他无法面对他亲手将女儿推上绝路的事实。
周围人忙上前将他扶起,却见卢益阳跪着一步步朝张妈爬去,颤着手去触她衣摆:
张妈,求求你,告诉我清洛在哪,让我亲自去向她赎罪...
7.
我戴着草绳,将手放进海中,感受着浪潮一遍遍拍打手臂,轻轻在心中说道:
晚晚,感受到了吗,这是大海的抚摸哦。
一群海鸥从天空飞过,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它们而去,转过头,却看见熟悉的面容。
卢益阳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
清洛,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晚晚已经死了,不然我绝对不会....
求求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先前我是被张晓晓那个贱人蒙骗了才会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啊,我已经将她关起来让她受尽折磨了...你别难过,孩子..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接连的打击让他精神开始恍惚,说得话也是颠三倒四。
我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可卢益阳,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怎么会没有时间,我们...清洛!
鲜血从我口中溢出,将衣襟染成鲜红。
卢益阳接住无力倒下的我,眼中是快要溢出的惊慌与无措:
你不会死的,我有很多钱,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再睁开眼时,头顶是刺眼的白光。
窗外传来发小的怒骂声:
你现在说你有钱,早他妈干嘛去了!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有再多钱都救不回她,她要死了!你听到了吗,顾清洛要死了!都是因为给你这个畜生捐心脏!
滚,带着你的臭钱给我滚出去,别脏了清洛的眼!
短暂的平静后,发小推门走了进来,眼睛红得不像话。
我轻拍她的背安慰:
不就是一条命嘛,早晚都得死,没关系的。
到海边后,我和发小意外相逢。
我想我是幸运的,最后一段日子,不会孤零零地离开。
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按住发小的手,朝门边说道:
进来吧。
发小走出门时,狠狠剜了卢益阳一眼。
卢益阳缩了缩脖子,跪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还没说话眼泪便已落下。
他的嗓音沙哑地不像话:
清洛,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啊....
我嫌弃地将手甩开,拾起一旁的水杯狠狠朝他头上砸去。
鲜血在他额角炸开,他却不躲不避,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我绷紧身子朝他吼:
卢益阳,你现在又装深情给谁看,恶不恶心啊!
我告诉你,若不是你一直装穷,我怎会因为怕拖累你隐瞒病情,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卢听晚,又亲手杀死了顾清洛!
是我先前眼瞎看错了你,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
卢益阳低垂着头,原本漆黑的头发已经花白。
他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敢,只一味地磕头,一遍遍说着对不起,直至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在我病情又一次恶化时,走投无路的卢益阳去了寺庙。
一向不信神佛鬼神之说的他,一步一叩首跪上三千极台阶。
大雨落下,却洗刷不掉石阶上的血痕。
从清晨至深夜,他终于跪到佛像面前。
卢益阳闭上眼,虔诚开口:
‘神佛在上,鬼神难欺,我卢益阳愿一命换一命,只愿吾妻顾清洛能够挺过此劫,自此平安顺遂一生。’
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阵阵脆响。
卢益阳闭着眼跪伏在地,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他在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恨顾清洛没有那么爱他,他只是想用装穷一事一次次试探顾清洛的心。
可结果怎么却是将要天人两隔!
还有他的女儿,明明那么听话懂事,却被逼死在最后的年华。
虽然她是张晓晓逼死,但他这个父亲,真的就没有责任吗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他简直不是个人啊!
他还记得,每个他晚归的夜晚,顾清洛总会备好饭菜等他归家。
晚晚也会从睡梦中醒来,将脑袋埋在他掌心蹭了又蹭。
本来...本来这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却被他亲手毁灭,成了再触及不到的奢望。
今后再不会有人甜甜奔向他怀中唤他爸爸。
万家灯火,也再没有为他而留的一盏。
奔走半生,他却成了孤家寡人。
悔恨如藤蔓般肆意生长,将他死死缠绕在其中,再也挣脱不得。
卢益阳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他抬起手,一下下用尽全力朝脸上打去。
满屋烛火跳动,墙壁上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人影,抬手抓住了卢益阳的手。
8.
无数的进口药入肚,才勉强吊住我的一口气。
再见到卢益阳,是在七日后。
他走进医院时,吓得许多小孩当场嚎啕大哭。
哪怕有心理准备,在见到卢益阳时,心口还是一颤,随即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快感。
面前的男人,简直不能用人来形容他。
面色枯槁,双眼凹陷如两个黑洞,皮肤如干涸的河床,布满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
我坐在我身边,眼睛却清亮得吓人。
他的嗓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清洛,我的诚心感动上天了,菩萨降世告诉我救你的方法!
衣袖被他拉开,露出森森白骨。
稍凑近看,便能看见无数小虫潜伏其中,露出利齿不断啃咬骨头上的肉渣。
我以身饲蛊,七日后便可取心头血救你。
清洛,你不会死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过回之前的日子!
卢益阳挥舞着手臂,激动不已。
我笑着回应他:
真的吗,那这些小虫该怎么办。
他的眼神一顿:
待救完你后他们便会自行死亡,你别担心。
是吗
可发小是苗疆圣女,她费心安排的蛊虫,一旦植入体内,便会肆意游走体内啃咬血肉,日夜不息。
但它们不但不会使受蛊之人死亡,反而会助他长命百岁。
这是我对卢益阳的报复。
死,太便宜他了。
我要让痛苦万分地活着,日日承受蚀骨之痛。
愿意见他,对他说那些话,也是为了进一步加深他的愧疚,好让他愿意以身饲蛊。
寒光在我眼前闪过。
卢益阳抬手捂住我的眼睛:
清洛,你别怕,你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刀剑刺入皮肉的噗嗤声传来,唇边也传来一阵腥甜。
哐当一声,视线瞬间恢复清明。
卢益阳昏死在地上,脸色惨白如恶鬼,唇边却勾着解脱的笑意。
我走下床细细欣赏他身上的每一寸伤口,心中却再无多少畅快之意。
卢益阳受了再多磨难又能如何
我的晚晚,终究是活不过来了。
9.
待卢益阳睁开眼时,得到的是我病愈出院的好消息。
他抱着我疯魔般又哭又笑,却在下一刻呕出口鲜血。
他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血迹,强忍剧痛带着我归家。
他絮絮叨叨跟我说了我们间的好多回忆。
他说先前他被小混混围堵在墙角,瘦弱得如只鸡仔的我拎着根铁棒就不要命地冲进来,挡在他面前。
他说他创业之时,我为他挡酒喝到胃出血,说他仇家找上门时,我替他挡下的匕首。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嚎啕大哭:
清洛,你明明这么爱我,我怎么会傻到去怀疑你对我的心,我他妈简直不是个人!
说着说着,他抬手狠狠朝脸上打去。
我捉住他的手:
我的病已经好了,我们还有接下来的日子。
他一瞬破涕为笑,紧紧拥住我:
对,我们还有以后。
卢益阳,我没有以后了。
至于你,就好好享受在无尽痛苦中生活的以后吧。
走进家门,一片漆黑。
卢益阳打了个响指,心形蜡烛如点点星光,一颗颗亮起。
他捧着蛋糕走向我,笑容温和又明媚。
我笑着伸出手,却在下一刻,吐出口鲜血。
不!
卢益阳顿时被巨大的惊恐所笼罩。
我看见他想将我扶起,却掌控不了自己的四肢,最终滑到在地,趴伏在地一会哭一会笑。
从云端跌到地狱的落差感,终于将他逼疯了啊。
也不枉我强忍恶心跟他演了这么久的戏。
有蛊虫护住他的生机,一个疯子,自然想不到死去的办法。
他以后,会支离破碎地活着,连最简单的死都做不到。
我缓缓闭上眼,仍由鲜血肆意流淌,缓缓带走我的生机。
晚晚,妈妈来找你了。
眼前是虚无的黑,却有一束光将黑暗冲破。
晚晚缓缓出现在尽头。
我想飞奔过去拥住她,她却如调皮的精灵,一次次躲开。
她为什么不让我触碰
她是在恨我吗
我怔愣在原地,她却上前凑在我耳边低语:
妈妈,别来找我,好好活下去,我的死亡,换来的该是你的新生,而不是再一次赴死。
我在山谷间醒来时,满脸的眼泪。
发小坐在一旁,见我醒来长舒一口气:
我这蛊术虽能护住你心脉,但若是你一心向死,它们也是拦不住的。
我缓缓坐起身子:
我本来已经要死了,但是我看见了晚晚,她让我好好活下去....
那便好好活下去吧。
发小紧紧握着我的手:
带着晚晚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我转向山谷外,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
清风拂过脸颊,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鼻尖充斥着的淡淡花香。
死亡或许是终解脱,但何尝又不是种逃避。
晚晚用生命换来的新生,我不想辜负。
我摩挲着腕上草绳,它轻轻颤动着,好似在回应我。
往后余生,我会带着她,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让她的存在,在我的生命里延续。
直到我生命的尽头,与她在另一个世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