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商女扶摇 > 第一章

路司言被贬为奴隶,成了我的阶下囚。
我抓着他的腰带,扔出银子。
脱一件衣服,给你一两银子。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的爹娘幼妹考虑吧
1
路司言骂我无耻。
红罗帐里,路司言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带不肯松手。
衣领松了,露出斑斑点点的红痕。
有的是在大牢被狱卒打的,有的是我掐出来的。
路司言眼睛红红的,目光落在床边的银子上。
脱一件衣服给你一两银子,就算不是为你自己,也得为你爹娘幼妹考虑吧。
路司言松开手,冷哼: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以为这样就会让我难堪,可我这个人最是没脸没皮了。
2
我觊觎路司言很久了。
一年前我去尚书府送礼。
六箱子四川来的锦缎,箱子里面有暗格。
一层子蜀锦下面摆满了整齐的金条。
这年头官商勾结,我一个外地来的暴发户第一步要干的就是打点官员。
我受了林大人的引荐,呈了拜帖。借着路夫人过生辰的名义,送上礼物。
引我进门的丫鬟没正眼瞧我。
我摸摸鼻子,坐在藤椅上也不觉得尴尬。
士农工商。
路家这样的书香门第,钟鸣鼎食之家看不上我再正常不过了。
就连底下的丫头伙计都带着几分清高。
路大人没见我,来招待我的是路司言。
我初来乍到,也知道路司言的名字。
路大人的独子,生得光风霁月,又才学极好,如今是太子伴读。
可谓前途无量。
路司言确实好看,比我高一个头。有几分女相,眼眸狭长,看人时不带感情。
冷冷清清的。
眉毛生得很黑,斜飞入鬓。就把那几分女相衬得十分英气,一瞧着就挪不开眼了。
见我盯着他看,路司言移开眸子。
素手打开箱子,路司言摸索几番。只听咔哒一声,暗扣弹开,露出一箱子黄金来。
路司言抿唇笑了。
苏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我贪婪的目光从路司言脸上收回,心想这人怎么回事。
哪有当面打开暗格的,懂不懂规矩。
路司言很不客气地指责我。
苏掌柜,你知不知道行贿是要坐监流放的!
我讨好地凑上去,合上箱子。
路大人果然和那群酒囊饭袋不一样,我原以为这京城做生意和徽州差不多。想来是我狭隘了。
商人都是见风使舵,路家既然不要还省了一笔。
路司言往后退两步似乎是觉得太近沾染了我身上的铜臭味,眉宇间鄙夷更甚。
苏掌柜生意做这么大也不容易,以后还是不要再犯错了。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雪松香,闻着叫人飘飘欲仙。
我只能赔笑,伸出手来甩自己巴掌。
我学得多,八岁跟着父亲跑商。知道达官显贵,尤其是清廉的官宦人家是很瞧不上我们。
嫌弃到因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网开一面。
果然,路司言拧着眉,瞧那模样真是恶心到极致。
罢了,你也是初犯。
这就是放过我了。
我搬着箱子要走,路司言又叫住我。
还给哪些人送过礼
我对天发誓。
三日前才来的京城,除了路家还没见过别的老爷!要是说谎,叫我天打五雷轰!
路司言见问不出什么,只能让我走。
他到底嫩了点。
还没出徽州,京城的礼就已经送完了。
若是等到了京城再打点,铺子租金,各路手续便是忙上半年也开不了门。
所谓刚极必折,路家游离在众多官员之外。把自己摘得太清,迟早要吃大亏。
劣币驱逐良币,古来有之。
到时我自有机会染指明月般高悬的路司言。
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3
路家出事很快。
最清廉的路大人被诬陷贪污。
八百两银子。
不及我抬去的半箱子多。
却叫路大人丢了乌纱帽,贬为庶人还不够。
更低一等,是奴隶。
一家子被拉到菜市口叫卖。
路大人是个好官,百姓爱戴他,官场却容不下他。
林大人就是。
我与林大人的关系很好,这一年我没少送他钱财。
为的就是这一天。
林大人原本是路大人的下属,可现在路大人的尚书职位成了他的。
他有心致路家四口于死地。
烈日暴晒,却没有人敢开出价码。
除了我。
我伸出一个手指头。
一千两,大人卖不卖
林大人有些疑惑,你要他们有什么用,一家子老弱病残。
我露出猥琐又下流的笑容。
大人不知。当初小的初来乍到,路司言羞辱过我。
林大人露出了然的神色。
既是如此,人你就带回去吧。
我走到路司言身边,他渴的嘴唇裂开缝隙。囚服上结着一团一团的血污,瞧见我还有力气叫骂。
贱人!
够烈,我喜欢。
4
我把路司言带回府邸。
我的宅子修得并不气派,下人也不多。
除了徽州带来的老人,在京城我只买了四个丫头两个护院。
狡兔三窟,我的老家在徽州。挣的钱自然也在那。
路老爷和路夫人都是皮肉伤,虽说伤得重好生养着就行。
路司言的妹妹路年年烧得厉害。
小姑娘才八岁,不退烧是会烧坏脑袋的。
路司言不肯求我。
你有心羞辱我!
他真好看,下颚的线条清晰,隐忍到极致肩膀都在发抖。
我不急,只等着他。
丫鬟们把路司言洗刷干净,关在房里。
路司言坐在床上发愣,见我进去抓起床上的一把铜币扔向我。
苏扶摇,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
路司言愣了愣,我缓缓道:我想要你看不明白吗
我捡起地上的铜币,你以为我花一千两银子买你回来是为了好看吗一年前,你是怎么羞辱我,我可都记着呢。
你如今是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觉悟。
双亲行动不便,幼妹身患重病你还要任性。自尊当真那么重要
路司言颤抖着,他还未经人事,想来自愉也少有。
此时涨红了脸,竟结巴起来。
你救年年,我任你处置。
我让路司言下床,把铜币塞进他手里。
这是我挣得第一桶金,很珍贵,不能乱扔。
路司言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最后他恼怒,关我什么事!
我的手指按在他饱满的胸口上。
就是有了这第一桶金,我才有机会得到你。
路司言说恶心。
你们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罪该万死!
他还是太年轻,勾结的何止官员。
蠢人一个。
路司言来不及思考,他被我压在床上。后背印出铜币圆形的痕迹,双眼很快失神发出低吼。
情动时,他不禁抱住我,嘴里唤着什么我没听清。
5
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我爹说了,挣钱是为了让爱的人过上好日子。
我不在乎路司言一根筋,不在乎他高高在上。
反正他现在是奴隶,我是商人,两个底层人是绝配。
我有很多钱,我可以养着路司言。
再说了,我们天天睡觉,迟早会睡出感情来
但是我忘了路司言不喜欢我。
他有一块玉佩,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路年年病好后很黏着我。
她叫我仙女姐姐。
因为我救了她。
娘说过,只有人美心善的仙女才会来帮助我们。
仙女。
太稀奇了。
自从我爹死了,他们都叫我苏扒皮。
我心里很高兴,但我嘴上不说。
我买了八宝饭请路年年吃。
顺道给路司言也带了一份。
路司言捧着他的玉佩,这次我看清了,是一尾鱼。
定情玉佩。
工部侍郎家的千金,沈绾。
我把玉佩抢过来,路司言急得直瞪眼。
还给我,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我捏着玉佩。
你现在都是我的东西!
路司言说:不是!
他的表情很厌恶:我恶心你!
我一直觉得我这么铁石心肠的人,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会当回事。
但我低估路司言了。
我简直要肝肠寸断。
我一出生娘就死了,爹跟人家做生意被昧了银子,一棍子敲后脑上敲死了。
没人教我怎么去爱,我只知道喜欢谁就捧着谁。
但我知道一点,我不舒坦,路司言也别想好过。
我把八宝饭砸在路司言头上,那块玉佩被我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路司言恨恨看了我一眼,趴在地上捧起那块玉佩。
视若珍宝。
我气得又踹了路司言一脚。
把路老爷路夫人从房间里赶到了柴房,路年年还在安慰我。
姐姐,我们住柴房不要紧。你不要跟哥哥生气,他是个二百五。你要是不开心,你就打他吧!
路老爷也说我是个好人。
司言他,是头倔驴。
我看着路年年包子似的大胖脸,忽然就不忍心了。
路年年比路司言有良心。
到底是老了,心都软了。
路老爷路夫人活干得不错,菜种得也好。
我到底总馋路夫人的韭菜盒子。
算了,为难路司言一个人就好。
路司言的衣裳被我扒下来,护院的个子没他高,衣服穿起来畏首畏尾。
奴隶就要有奴隶的样子。
路司言蹙眉,你又羞辱我。
我没理他,把人拴在马后面一路跑到了沈绾面前。
正是赏花的时节,世家子弟们聚在一块,瞧见路司言哄堂大笑。
笑他从前看不起任何人,如今却连条狗都不如。
我踩着路司言的背下马,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
怎么,不敢看你心心念念的人了
人群里,沈绾的脸都白了。
路司言抿着唇,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挑开路司言的衣襟。
你的玉佩呢,拿出来让沈绾瞧瞧。
人群也在起哄。
沈小姐,你的未婚夫来啦!
沈绾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走上前来。
路司言眼里燃起希望,刚掏出玉佩就被沈绾打落。
路司言,你是来作践我吗你一介罪奴也配肖想我,当真是无耻!
路司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绾。
自古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都是人家仁慈。
沈绾瞧见路司言的眼神更加膈应,她如今已经有了更好的婚配。若是被路司言缠上,那头还怎么交代。
当即一脚将玉佩踢进湖里。
四周熙熙攘攘都是谈笑,路司言的出现为这场宴会增添了不少乐趣。
路司言的心气高,扭头就要走。
却被一人叫住。
我脑子里找不到他的名字,大概是哪家的纨绔。
只冷眼旁观。
扰了我们的兴致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你以为你还是太子伴读吗他吹了个口哨,爬出去,像狗一样爬出去。
路司言下意识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动作,一动不动僵在那。
那群人可不是我,有那么好的心肠。路司言不跪,有的是法子让他跪。
当即踢弯了路司言的膝盖,重重摔在地上。
路司言有骨气,一声没吭。
见他还那么倔,对方又拿路年年威胁。
路司言,你要是不爬出去,我就弄死路年年。
家人是路司言的软肋。
他当真俯下身,爬了出去。
这一路,血迹绵延,路司言的膝盖伤痕累累。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不知是恨我,还是更恨这个世道。
我伸出手,冷眼看他。
路公子,体会到人情冷暖了
路司言哑着嗓子问我,你当初也这么难吗
我是个商人,还是个女子。
是不是行商路上也像他今日这般受尽凌辱受尽嘲笑。
我摇摇头,没有,因为我看得清自己的身份。
路司言的头垂得很低,很久才轻笑出声。
是啊,我现在只是个废人,还自命不凡。活该。
6
我没工夫理会路司言的悲春伤秋。
京官的胃口比地方要大。
他们张大了嘴巴等着投喂,连骨头都要吸尽骨髓。
我是个商人,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我一笔一笔,把他们贪污的证据记在小本本上。
总有一天会派上大用的。
因为贿赂太多,我现在能省则省。
我熬了一锅糊涂。
就是咸菜干玉米稀饭,京城人不吃这个。
他们说这是喂猪的。
我小时候就吃这个。
那时候我爹刚刚开始跑商,手里没钱。玉米面都是赊的,也没有咸菜干。
粥稀得能当镜子照,喝上两碗,一晚上要跑四五趟茅房。
我喝着粥就想起我爹来,一想起我爹我就哭。
路司言也不读书了,他以前总捧着《论语》《大学》在读。
现在他的志向跟我一样,做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但是他算完今天的账就知道了,我们挣得没有亏得多。
撑死了,收支平衡。
路司言发出一声长叹。
朝廷要完了。
然后又笑起来,都死了好,都死了才好。
路司言和我挨在一起,哄我。
苏扒皮,你要是不买我就有闲钱大鱼大肉,不用吃咸稀饭了。你好爱我,我好感动。
路司言开窍了,会演戏了,在大量的假意里没有找到一丝真心。
但我喜欢他,我愿意听他胡说八道。
我搜刮完最后一滴稀饭,冷不丁开口。
路司言,你和太子关系很好吧
听说坐监的时候他还帮你求过情。
路司言垂下眼眸,斟酌着,如今的我还配和太子说话吗
我扭过脸,你想不想见他
路司言愣神,嘴比心快。
想。
那就成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路司言最近才明白的道理。
而我恰恰很有钱。
我让路司言给我爹上香,我爹的牌位前摆着一碗盐。
路司言知道我是商人,却不知道我因为什么发家。
这世上还有什么最挣钱呢。
贩卖私盐。
路司言狐疑地看着我,圣上沉迷修仙,朝堂被九千岁把控。太子禁足东宫,我们要如何见到太子。
我披上外袍,更深露重,天冷得骨头缝都疼。
去见见九千岁吧。
7
我为九千岁做事。
掉脑袋的活。
得来的钱财贿赂各地官员,官员们又以九千岁马首是瞻。
由此形成一个闭环。
陛下沉迷得道升仙,太监把持朝政,连太子都说不上几句话。
太耿直的人总是被架在枪口上。
朝廷的税越来越高,官员们为了讨好九千岁争先恐后献上钱财。
钱财又进了皇帝的炼丹炉。
于是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的蛀虫胆子就更大。
上行下效,修长城的钱也被层层瓜分。
进了谁的口袋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个商人而已。
九千岁的宅邸很豪华,南海珊瑚就那么明晃晃摆在院子里当景观树。鱼池里铺的都是珍珠,每一颗都圆润无比。
有瑕疵的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
九千岁已经很老了,他不像个太监,反而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他见了我,还很客气地叫了声苏掌柜。
我受宠若惊。
路司言跪在地上,面容很平静。
不悲不喜,不怨不恨。
宴会上那事九千岁已经知道了,他夸赞我。
苏掌柜驯狗很有一套。
他父母幼妹都在我手里,何愁他不听话
九千岁呵呵笑两声,言语里有几分惆怅。
路司言,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看你受罪,真是不忍心。
路司言没说话,九千岁接着说:你父亲是个好官,可这世道容不下好官。这段时间你也明白了,世人拜高踩低,只有权利才是最好的东西。
data-fanqie-type=pay_tag>
太子最信任你,你帮老夫做这个眼线再好不过。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知道怎么选吧
路司言怔了怔,冷声道:九千岁的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九千岁这才笑了,明个儿我会告诉陛下,路大人是冤枉的。可惜他命薄,没撑过去。你与太子许久未见,他定然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提点完路司言,九千岁又把话题转向我。
苏掌柜在京城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
那徽州的产业
老狐狸,生怕我给自己留了后手。
都交给大人的亲信了。
九千岁这才满意。
安排完路司言,我就不必再把持私盐买卖。只在京城的生意不够我打点各路官员,我的用处就是把路司言这颗棋子摆到棋盘上。
至于我本人,已经没了用处。
如果非要说有,就是在最后一分钱榨干之前,稳住这帮贪得无厌的官员。
因为等路司言上手后,这些活都要交给他的。
谁会在落魄之后拒绝飞黄腾达的机会。
傻子才那么做。
我领着路司言回去。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
等我两个滚上床,确定隔墙无耳后才贴着我缓声道。
九千岁想杀了太子。
这是明摆着的,太子一点都不听话。等太子上位,他就玩完了。
当然得早做打算。
可路司言搞不明白。
苏扶摇,你究竟是哪边的
我大汗淋漓,趴在路司言的怀里。
墙头草两边倒,谁的赢面大,我就在谁那边。
路司言笑,揉着我的肩膀,肌肤都红了一片。
我也是,但最好他们两个都输,赢家只有我。
这场漩涡里,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你不必试探我。
路司言掐住我的下巴,语气阴森。
我以为你是爱慕我,可原来你只是九千岁的奴才。
他柔着嗓子,可是苏扶摇,我有点爱上你了怎么办
骗子。
狡猾的小狐狸骗不过久经沙场的老狐狸。
他想用美人计拉拢我,比原先聪明了不少。
我拍开路司言的手。
我惜命,生了异心,九千岁第一个杀了我。
路司言见我不为所动,在一旁睡下了。
习惯真可怕。
当初将我视作毒蛇猛兽的路司言竟然也有一天,要贴着我才能睡着。
可我还是很冷。
那年下雪天,我爹被九千岁的人敲死。
我藏在雪堆里,害怕的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
我们的日子刚刚好起来。
能吃饱穿暖,甚至能吃上肉。
原来那钱是我爹帮着大人物贩卖私盐来的。
大人物们利益交错,一言不合就要死很多小人物。
好大的一口黑锅背下来。
上头歌舞升平,下头哀嚎遍野。
从根上就烂了的地方,得从根上解决。
我又梦见我爹了,他一个劲晃我。
我睁开眼,是路司言憔悴的脸。
顶着乌青的眼圈。
苏扶摇,你叫了一晚上爹了,还睡不睡了!
我第一次对路司言展露脆弱,因为冷得厉害。
路司言,你抱抱我吧。
路司言的指尖是温热的,他怀里还残留着雪竹的香气。
苏扶摇,这不像你。
苏扶摇是什么样的
路司言想了想,贪财,市侩,又很厉害很聪明。
我笑了,谢谢夸奖。
8
我把路司言送去东宫。
他和太子密谋了一个下午。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我这儿的,毕竟路司言很讨厌我。
但是路大人一家还在我这。
和路司言不同,路大人对我一直都挺客气。
您救了我们一家的命,这份恩情就是下辈子也还不起啊!
路年年也在一旁搭腔,姐姐不要担心,年年吃得很少,还会干活。你要是挣不到钱,可以跟着我一起生活。
他们没问我,为什么路家翻案了我却没有放他们离开。
一千两,路司言现在完全拿得出来。
除非是他们成了人质。
路老爷还是那句话。
苏掌柜,你是个好人。
我才不是。
临近子时,路司言回来了。
他干巴巴地向我解释。
我放心不下爹娘。
我才不关心他放心不下谁,我只关心他和太子说了什么。
路司言长指叩击桌子。
九千岁的意思
我拨弄着算盘,瞧见亏空就头疼。
一个合格的间谍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路司言,你做事难道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路司言说:有,我打算先抄几家练练手。
抄家是为了银子,银子要献给九千岁表忠心。
先进国库,再进私人的口袋。
反正哄哄皇帝,找个由头把钱发出去,这钱就洗白了。
谁知道修路修桥要多少钱,又不会把账本给老百姓看。
虚假的繁荣也会让太子安心,路司言果然还是和他在同一阵线。
这场复仇来得凶猛,定然是冲着九千岁的。
等他志得意满,就要考虑怎么清君侧了。
怎么清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再简单不过了。
可兵从哪里来呢
难搞。
我夸奖路司言,干得不错,不愧是九千岁看中的人。
路司言笑容不改,他摸着我的手:苏扶摇,其实我回来是因为有点想你。没有你,我已经睡不着了。
我把账本扔给他,用不着讨好我,我账上已经没钱了。
路司言脸色一白。
小样。
9
其实我还有钱。
我这个人没事就爱撒点小谎。
菜市口的血洒了一滩又一滩,太子的风头正盛,各路官员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九千岁忙着给路司言造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倒台了。
路司言是按着账本抓人的,那账本恰好就是我记录的那本。
他半夜从我书桌底下抽走了,还回来的时候少了好几十张。
我天天从菜市口走都犯恶心,也不知道路司言怎么杵在那观看行刑现场的。
幸亏我还有用,不然我怀疑他要把我也砍了。
路司言看见我,罕见地打了招呼。
苏扶摇,还记得他吗
我打眼一瞧,是在宴会上羞辱过路司言的公子哥。
谁来着
不重要,反正他要死了。
他跪在行刑台上,吓得尿了裤子。
丢人。
路司言当初在牢里等死,面色都很平静。
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贪官污吏的嫉恨。
我偷偷看过,私以为那样的路司言才可口。
浮动的血腥味让我想吐,光风霁月的路司言隐隐约约也有了变态的趋势。
苏扶摇,你还记得都有谁羞辱过我吗
我当然记得。
我首当其冲。
但我没理他,这点伎俩吓不到我。
我要去见林大人。
现在的光景官员们都不收贿赂了,但林大人是个妙人。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路司言再查又能查几个,他总不能把官员们都杀光吧。
路司言没那个能耐,太子也没有。
林大人看明白了,纯粹是九千岁缺钱了,宫里缺钱了。
路司言这小子和九千岁是穿一条裤子的!
那您要支持谁
林大人摸了摸胡子,斜睨着我。
我这个人不擅长押宝,但既然苏掌柜来找我,就一定是有把握了。
我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下太子两个字。
林大人哼哼两声,英雄所见略同。
我托出家底,还请您想办法尽快整备出一支军队来。
林大人震惊于我的财大气粗。
苏掌柜还真是富可敌国。
我是做生意的嘛,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徽州的产业确实交给了九千岁的亲信,但不是全部。
我还指望回去养老呢,没有钱我怎么过活。
我提醒林大人,抽空记得去徽州一趟,处理些见不得光的走狗。剩下的,就当我孝敬林大人。
账本上没有林大人的名字,我得留着他帮我办事。
我回府的时候沈绾也在。
路司言得势,沈绾的未婚夫生怕路司言记恨他。连夜退了婚书,要跟沈绾撇清界限。
沈绾巴掌大的小脸煞白。
她和我不一样,有才情,不市侩。
俏生生,白嫩嫩的瞧着就可怜。
路司言旧情难忘也是应该的。
我站在一边瞧着,沈绾去拉路司言的手,被避开了。
她眨眨眼,眼泪落下来。
你还在怪我吗
路司言一抬头,就看见我。
他下意识甩开沈绾,好像我是来捉奸的。
我确实喜欢路司言,真心实意那种。
但我还不至于跟沈绾在这里拉拉扯扯,那样太丢份。
我路过两人,听见沈绾问他。
你怎么还不把苏扶摇押进大牢,她那么羞辱你。
路司言的眸子冷冷地,反问她:你也羞辱过我,是不是也要把你关起来
路司言什么时候和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从小到大都是捧着爱护着。
沈绾的眼泪更多,路司言你不能这么对我。
路司言嗤笑一声,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有什么区别
沈绾哭着跑开了。
我提醒路司言现在哄还来得及,路司言耷拉着眼皮。
没必要。
说是没必要,其实盯着人家的背影看了好久。
见不着人了才收回目光。
我有些羡慕沈绾了,路司言身陷囹圄,还怕把她扯下水。
要是我陷入这样的境地,早就要来踹上几脚了。
还好,我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路司言眼光柔柔的,他最近太会演戏了些。
深情得叫人恶心了。
苏扶摇,别吃玉米糊涂了,脸都吃黄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面皮都松弛了。
都怪九千岁那个老不死的,砍了我的私盐买卖。
我便是有钱也不能花。
只因京官的贿赂打发出去,九千岁摸清了我的账上只有亏空。
路司言来拉我的手。
他笑容和煦,春风拂面一般。
苏扶摇,我买了鲜鱼叫厨房文火煎了,回头裹上细盐吃。又买了烧鸡,鹅掌,烧腊。知道你爱吃薄饼,特意摊了几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我是真的饿了。
饭桌上,路司言拿出一盏琉璃宝塔。
那宝塔大概一尺高,有九层。每一层都晶莹剔透,巧夺天工。琉璃塔身五光十色,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喜欢吗路司言要把琉璃塔送我,这可是西域来的,宫廷贡品,便是有钱也买不着。猜猜是谁送我的
没等我开口,路司言接着说:这是漕运总督送的,我活了二十年,还没见过这么精美的宝贝。苏扶摇,你说我以前怎么会想着做个清官呢。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来讨好我,奉承我。就连国库都可以随便进出。我原本痛恨九千岁,可是现在我不恨了。我要感谢他,没有他我这辈子也不会翻身。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点点头。
帮九千岁办事好处当然少不了你的。
路司言为我倒酒:你倒是忠心。
我怎么会不忠心呢
我是九千岁养大的。
路司言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知道我的嘴里没一句实话,但这未免太过于无稽之谈。
怎么可能,你在徽州长大。
所以谎言是门艺术。
我告诉路司言,我爹是被同行敲死的。却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帮九千岁贩盐被当地知府发现,同伙要他背黑锅才敲死。
九千岁找了一堆的伶俐小孩来跑商,用最小的代价创造最高的利润。
死了就扔进黄河,活着的就一步步往上爬,直到成为重要的棋子。
我垂着眸,看上去格外落寞。
那年徽州发水,哀鸿遍野。是九千岁给了我一口饭吃,他看我聪慧,又让我跟着亲信学习经商。所以九千岁在我心里是恩人,我绝对不会背叛他。
路司言神色动容。
苏扶摇,原来你以前过得这么难。
都过去了,现在好日子要来了不是吗等九千岁扶持端王上位,把持朝政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你。
毕竟九千岁都那么老了。
我负责监视路司言,自然也要记得时刻敲打他。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扳倒太子
路司言避重就轻。
我还没想好。
他和太子同岁,启蒙时就在一起读书,情谊不可谓不深厚。
我催促着:九千岁可等不了多久。
路司言的声音冷下来;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吃完饭路司言要去看看路大人。
我把他们关进院子,有专人把守。
走到墙根时,路年年从墙上探出头来,吃力地喊路司言哥哥。
扶摇姐姐也在,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年年不想被关起来,年年想出去玩。
路司言在墙根朝她笑:年年不急,再过段时间就能出来了。
路年年又问我:扶摇姐姐,为什么把我关起来啊
我有些愧疚了。
路大人一口一个好人称呼我,路年年更是姐姐叫个不停。
可她被我锁在院子里,像鸟折断了翅膀。
路司言竟然替我解围,他比划着吓唬路年年。
外面有大老虎进城吃人,不把年年关起来,就要被吃掉啦!
路年年吓得缩回去。
我下了逐客令。
人你也看过了,该回去了,别赖在我这。
路司言跟着我,亦步亦趋。
我去哪我在外头又没买宅子你买了我,我当然要和你睡在一起。九千岁让你监视我,你却赶我走,不怕我和太子密谋什么
我指着院子。
你父母幼妹都在我手上,你最好真的有胆子那么做。
路司言叹气,我没胆子。苏扶摇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块。
稀奇。
我以为路司言得权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离我远远的。
他摩挲着我的手腕,话说得直白。
又不是石头,便是石头,睡这么久也睡出感情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路司言在床上格外卖力。大有拆了这梨花木床的意思,第二日起来腰酸得不行。
这样下去会肾亏的。
10
路司言最近安分了不少,朝堂也恢复了平静。
大概是太子觉察出什么,再这样下去无异于是把官员都赶去九千岁那边。
路司言是帮他稳固地位的,不是来催命的。
路司言知道太子怀疑,干脆请病假在家。
沈绾成亲的帖子送到府上。
不是给路司言的,是给我的。
我把帖子递给路司言,他没看。
不想去就扔了。
他神色很淡,侍弄着花草,看不出情绪来。
我心头却有些酸酸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徽州,要是能回去我也到了成婚的年纪。
总不能指望路司言娶我。
我盘算着:去吧。
就当让路司言再看她一眼。
路司言斩钉截铁,那你去吧,我不去。
干嘛不去
我有点诧异了,你不是喜欢她,以前要死要活的想看人家一眼,现在又不去了。
路司言哼哼,你也知道是以前,我现在跟她没关系。
我只能收回帖子。
那我自己去了。
见此,路司言不知道抽哪门子风,把铲子扔了。
你干嘛总是提她,现在不是我们在一起吗当初上赶着除我不要,现在又一个劲把我往外推。怎么,和我在一起是九千岁的任务
这个,一半一半吧。
路司言瞪直了眼:真是安排好的
那倒不是,我是正儿八经喜欢你的。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下午去码头盘货。
路司言的神情才缓和下来。
好,那你去忙,我得去见九千岁一趟。
我不疑有他,下午在码头干得热火朝天。刚拿出货款来要结账,一群官兵来把我抓走了。
贩卖私盐的事情暴露了。
我本想搬出九千岁来做靠山,抬头一看,来审我的是路司言。
好小子。
我原本以为就算九千岁要撸了我也得是两三年之后路司言彻底站稳脚跟。
没想到路司言开窍这么快,一年不到就成了九千岁的心腹。
我的活成了他的,我自然没了作用。
我死气沉沉,路司言得意地蹲下身子,他挑起我的下巴。
苏扶摇,你这么忠心,你的主子不还是说丢就丢。
路司言眼神轻蔑,他的拇指拂过我的嘴唇就好像我当初轻佻的模样。
苏扶摇,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我低下头,咬住他的虎口。
血腥味弥漫,路司言也不松手。
他看了我良久,才道:押入大牢。
我在牢里臭烘烘的稻草堆上躺了很久,心里恼怒自己的失误。
我太低估路司言了,我一直以为他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是花花架子。可他远比我豁得出去。
狱卒进来,拿过一张认罪书来。
不是我的字迹,也不是我干的。
只要我签字画押就行。
我不肯动手,一旦写下名字我必死无疑。
狱卒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一拳打来连牙齿都松动了。
还来不及吐出血水,又是几脚踢在胸口,疼得我气都喘不上来。
余光里看见两个人影。
一人是路司言,另一人我不认识。
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杀了就是。
看不清路司言的神情,只觉得面冷心也冷。
他垂下来的手上还残留着我咬他时的血迹。
路司言说:我自有分寸。
另一个人骂他冠冕堂皇。
不过是舍不得。
我一口吐掉黏稠的血水,不禁笑了出来。
我还死不了。
我被打得动弹不得,狱卒拉着我的手签字画押。
很快,那张纸就被捧到了路司言面前。
路司言收好认罪书,来到我跟上。
地上的血脏了他的鞋子,路司言拎着我的头发迫使我和他面对面。
王八蛋,敢算计我。
路司言用袖子擦去我脸上的血污。
你也算计过我,我们两个只能算是扯平了。
我本想给路司言一个耳光,今时不同往日。他攥着我的手腕,实在用力,不多时就红了一圈。
不是我要杀你,是九千岁。
我看见他别在腰上的短刀,想来是要用它了结我的性命。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就是了。
路司言眉间微挑,苏扶摇,你就不能求求我
求你便有用了
那人说得极慢,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当然有用,苏扶摇我本来应该恨你的。可是我舍不得,杀了你或许能解后顾之忧,可我下不了手。我竟然会舍不得你这个奸诈的,谎话连篇的家伙。
路司言将我扛在肩上。
所以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
然而回到宅邸,路司言才发现,路大人和路夫人以及路年年都失踪了。
路司言脸色大变,他掐住我的脖子,凶狠无比。
苏扶摇,你把我父母弄哪去了
我抓着他的手,因为缺氧,意识都在流失。还要鼓着一口气同路司言叫板。
幸好你刚才没杀了我,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他们。
那个陌生男人又在一旁劝路司言。
杀了她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怕找不到他们三个吗
路司言声音沙哑,显然是在极力克制。
你先回吧,我自己会处理的。
对方叹了口气,不再理会路司言。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路司言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掐死我。
他如梦初醒,猛地松开手。我顺势跌落在地,因为窒息不受控制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苏扶摇,是我自作多情,你真的无药可救。
我吃吃笑起来。
那你杀了我。
路司言定定看着我,忽然也扯了个笑出来。
我不会杀了你的,我们有时间耗。
我摸着自己的嗓子,意识到路司言已经完全取得九千岁的信任,不然他不可能有机会让路大人自由。
只是我的亲信提前一步见我被抓进大牢,立刻按照我原先的吩咐。
只要我出事,立刻送走路家三口。
这也说明,路司言找到了彻底扳倒太子的方法。
对挚友下手,他也真是能狠下心。
那你想怎样
我身上的囚服血还未干,在大牢里滚过一圈浑身臭不可闻。
路司言眼神冰冷,如在看死物。
伺候我。
他真是疯了。
我这么腌臜,路大人真是下得去口。
路司言颔首。
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贪财,奸险,自私的人会觉得自己腌臜吗你不是应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吗苏扶摇,你从来没瞧得起自己吗
路司言踩住我的肩膀。
我见过很多人,你和他们像又不像。你坏又坏得不彻底,今天去码头的路上还救济了几个乞丐。你从不自视甚高,对谁都是一副讨好的态度。就算我刚到你府上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是哄着我的。苏扶摇,我真的看不穿你。
路司言弯腰扯开我的领口,手指按在我的锁骨上。
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屈辱是什么感觉,哪怕我这么对待你。
我向前凑了几分,让路司言可以往里再探探。
为什么要屈辱,你不是从九千岁手里保住了我的命吗至于路大人他们,只要我不死,他们就会活得好好的。
路司言的眼眸深沉,他轻轻呵了一声。
但愿如此。
我已经猜到刚才那个人就是太子,可我还不知道路司言的计划。
但我可以斗胆猜一猜。
你打算让太子召大将军进京再立他个谋反之罪
那你是要在大将军进京的时候杀了他,还是要顺利放他进来,杀到宫中去砍下九千岁的人头
路司言手下用力,传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轻哼一声。
苏扶摇,你真的很聪明。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会被我关在这里,直到老死。
他说罢就要走,背影决绝让我只觉这是与他的最后一面。
我忍不住叫住路司言:是第二种打算对吗
路司言没有回头。
10
被关起来的第十四天,林大人终于来找我了。
路司言被大事绊着,顾不上这边的情况。
两个护院也打不过林大人,所以我很轻松地就被带了出来。
杀千刀的路司言怕我跑了,每天只给一顿饭,饿得我眼冒金星。
我垫吧两个馒头,路都快走不稳了,几乎是扶着墙去找的九千岁。
林大人看不过去,提醒我。
苏掌柜,你要是进了这个门,可就彻底和路司言决裂啦!
我愤恨回头。
他这样对我,难不成我还要与他洗手做羹汤不成。不揭了他的皮,我苏扶摇枉活了二十多年。
我冲到九千岁面前,气都不曾喘匀,嘶哑着嗓子要告那路司言的狼子野心。
路司言并不是真心归顺,他表面上处处为您马首是瞻。背地里早就与太子勾结,要召兵马回京。说在城门斩落大将军人头也是假的,不过是诓骗您,实则是要斩杀于宫廷之内啊!
九千岁扶起我,连连叹气。
苏掌柜,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冷笑:路司言虽没要了我的命,却也没把我当人对待。这半月,我的日子和青楼娼妓有什么区别!
九千岁抬手擦去我因愤怒流出的眼泪,感叹:咱家真没想到,对我最忠心的竟然是你。是我看走了眼,受路司言挑拨。不过,就算他们带兵进宫也不要紧。宫中早设下埋伏,来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如今你既逃出来,就说明事情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
恐怕定论就在今晚了。
是了,这才是九千岁。
路司言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瞒过九千岁带兵进京就万事大吉了。
却不想宫中便是禁军足有三千之多,再加上城郊驻守的军队。
军费克扣,千里迢迢从关外赶来的大将军恐怕刚到宫门口就要被射成筛子,连带着太子都要死在谋逆的罪名之下。
那可就太憋屈了。
九千岁为我披上他的白虎大氅,这代表着我再次成为了他的亲信。
京城才刚刚入冬,还用不着这厚实的白虎大氅。
这,是身份的象征。
林大人还在门口等着。
我压低了声音。
托您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林大人咧开嘴:苏掌柜不必担心。
当天晚上,谋逆的太子党羽被九千岁缉拿。
大将军的人头在寒风里滚了好远。
死不瞑目。
好惨。
路司言不出意外看见了站在宫墙上的我,披着那件白虎大氅,蛇一样的目光幽幽盯着他。
恐怕在他心里早就将我千刀万剐。
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我这。
几人被押入大牢,等着炼丹修仙的陛下清醒时再定夺。
冬天,大牢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没吃没喝没穿,下场雪能把人冻死。
路司言颓废地坐着,看见我也是一副了无生气的表情。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路司言从空隙中伸出手抓住我的裙摆。
苏扶摇,你还是那么自私。
我瞧着他那张脸,心想真是好看,可惜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我不怪你,你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那样。不坏,不奸诈就得死。我恨我自己,我辜负了太子。
路司言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珍珠一样的委实叫人心疼。
苏扶摇,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可以放了我的父母吗
路司言卑微地乞求着我。
我死了,你留着他们白吃饭。杀了也会脏了你的手,你放了他们,任由自生自灭好不好
我到底不忍心路司言哭得那么惨,蹲下身子替他擦去眼泪。
路司言蹭着我的掌心,眼尾红红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苏扶摇,其实我想过,要是这事能成了。我就不做官了,我们俩个继续做生意。回徽州做,成亲生子好好过一辈子。
说得真好听我都心动了。
我遮住路司言的眼睛,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泪眸。
路司言,别哭了,留着回家再哭。
因为这档子事,九千岁疑心更重。
我让林大人整备的人马就派上用场。
不多,只有一千人,足够保护九千岁安全了。
庆功宴上,九千岁夸我是一条好狗。
苏掌柜,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男人,就可以入朝为官,用处更大。
但我够聪明,在暗处帮他稳住官员培养眼线也很好用。
经过路司言的事,九千岁对我的信任无疑到达了顶峰。
哪里,这一切还脱不开林大人的帮助。要不是他提前招募人马,把我从路司言手中救出来,我也不能帮大人排忧解难。
林大人只认钱不认人,为人比路司言要圆滑得多。当即表明忠心,一切以九千岁为先。
禁军远在皇宫,周围只有九千岁豢养的府兵门客,区区三百人。
九千岁想见见那特意为自己招募的人马。
一千人中,三百人配了重甲,三百人配了轻甲,余下的则是藤甲。
至于马更是配了百十匹,各个都是从草原买来的好马。
九千岁醉眼蒙眬。
林大人花了不少钱吧
林大人谦虚道:为您办事,为陛下办事,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这个陛下不是指皇帝,是指端王殿下。
是九千岁要扶持的傀儡。
我挥手,让这群人分散在府邸周围守着,直到酒过三巡。
夜深得要滴出墨汁,酒足饭饱,宴席上的人昏昏欲睡。
不知哪里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四处都传来凄厉的嘶吼声。
九千岁猛地惊醒,才发现我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他还算冷静。
苏掌柜,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没回答他,事情未办成,最忌讳半场庆祝。刀刃深入一寸,血液淹没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九千岁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挖下了我一块肉。
我也不觉得疼,只觉得畅快。
谋划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收网的时候。
我不信朝堂,不信路司言。这世上如果有人能为我主持公道,那一定是我自己。
我信不过别人,只敢把命交到自己手里。
一步错,就是满盘皆输。
幸好,我的运气不算差。
我割下九千岁的人头,扔到林大人手中。
拿给太子,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林大人将那颗头颅抱在怀里,朝我竖起大拇指。
苏掌柜是办大事的人,拿得起,放得下!那我这就去了,苏掌柜路上当心。
这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接了一碗九千岁的血,混在盐里,摆上我爹的供桌。到此,才敢流下眼泪。
爹,孩儿给你报仇了!
一炷香烧完,大牢已经打开。林大人和一众官员簇拥着太子和路司言浩浩荡荡走向九千岁的府邸。
里面的人已经杀尽,此时只有一地的血腥。
我将爹的牌位塞进包袱,快马加鞭离开京城。
留在这里等路司言找我算账吗
我虽然喜欢他,却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这世上又不止我一人会演戏,赌他对我有那么点真情太过冒险。
我还是觉得他砍了我的可能性比较大。
走过官道,我又找了艘船,打算走水路去徽州。
老家的生意虽然做得大,老板却不是用的本名,就算路司言找到徽州也不一定找得到我。
心口突突地疼,我只能安慰自己算了。
世上的男儿那么多,何必挂在一棵树上。
最好是相貌好看,却没什么脑子的。
胸大貌美是男人的美德。
船家要靠岸,忽然见一大群官兵守着港口要检查每一艘过往的船只。
我加钱让船夫快些走,却被官兵拦下。
凶神恶煞地把我赶出来,怀疑我是通缉犯。
我只能掏出银子,企图破财消灾。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果然是路司言。
什么事都用钱摆平,还真是你的行事作风。
他那张脸写满了我很生气,我当下心如死灰。
路大人他们在回京的路上,我好歹又救你一命,不必对我赶尽杀绝吧
路司言的声音有点颤抖。
苏扶摇,我从头到尾都是你的棋子对不对因为我和太子的关系好,你表面上是帮九千岁拉拢我,诱使太子谋反。其实一开始你就只是想借我打掩护,私底下林大人才是你真正的盟友。
我早该想到的,你一来京城最先贿赂的就是他。招兵买马的活也是他做,而我只是用来加深九千岁对你的信任。好让你做的局得以收网。
我很想狂拽酷炫地告诉路司言,是,你就是我精心布局的其中一环。
你只是个棋子,是烟雾弹,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仇。
可看着路司言的眼睛,我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我败下阵来。
不是,起码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只是棋子。
我伸出双手就范:要杀要剐随你。
路司言声音低低的,听着有点委屈。
苏扶摇,我还欠你一千两银子,我给你做长工还好不好
【完】
番外
苏扶摇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女人。
她有两只眼睛,一只写着贪财,另一只写着好色。
路司言时常因为自己读了太多书而和这样的变态格格不入。
刚被苏扶摇买回来时,对方要求路司言穿自己买的衣服。
路司言定睛一看,那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纱。
什么都遮不住。
苏扶摇扑过来,撞得他胸口生疼。
路司言,你胸肌好大,好好摸。
路司言脸一红,骂道:无耻。
他家道中落,才被苏扶摇拿捏。
可他心里是感激苏扶摇的。
路司言想,要是苏扶摇不把他当个玩物而是人就好了。
可后来,路司言才知道,苏扶摇恰恰是最把他当人的那个。
他以为良善的,纯洁的撕开了那张面具露出内里不堪的皮肉来。
谁最心疼他
路司言无端想到苏扶摇那张市侩的脸。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何不食肉糜。
苏扶摇一介女子,走到今天的地位难道就容易了
她受过多少磋磨,自己也为难过她不是吗
苏扶摇转过脸,唇边的笑带着讥讽,又有畅快。
我不是你,我看得清自己的身份。
路司言一愣,苏扶摇浑身长满了刺。看着低三下四,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隐忍坚韧。
路司言又去看她的眉眼,发现苏扶摇的笑很少达到眼底。
苦大仇深,眨眼间心思百转千回。
路司言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心口闷闷地疼。
人就像洋葱,一层一层扒下皮才能看见里头的心。
路司言以为苏扶摇是九千岁的走狗这点已经是极端了。
她再坏能坏到哪去
揭发他,算计他,把他的父母转移到找不见的地方
路司言故地重游,牢里的气味依旧不那么好闻。
他不怪苏扶摇。
她就是这么长大的,不相信任何人是她的生存之道。
是自己痴心妄想,企图通过九千岁让她改邪归正。
可路司言忘了,苏扶摇是个商人,商人最重利益。
他只求,自己父母能留下一条命,再不济让年年活着也好。
路司言的眼泪滴在苏扶摇手上,她像被烫了一下,瑟缩了身子。
别哭了,路司言,留着回家再哭。
路司言笑了,回姥姥家吗
他坐在大牢里等死,却听见外头传来锣鼓声。
是那个林大人。
一个贪官,一个和苏扶摇关系甚好的贪官。
他堆着笑将路司言和太子从牢房中迎出。
臣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九千岁已经伏诛,还请殿下宽心。
他怀里的人头滚落,正是那个老贼。
路司言血冲头顶,来不及思考已经抓着林大人质问。
苏扶摇呢!苏扶摇在哪
林大人一问三不知。
路大人说的是谁,在下不知道,没听说没见过!
路司言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苏扶摇用他打窝,为的就是夺取九千岁信任,在他志得意满时,一刀毙命。
功成身退,从此世上不会再有她这个人。
苏扶摇口口声声说喜欢,都是骗他的。
路司言气极了,恨极了,痛极了。
肝肠寸断间灵光一闪,苏扶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她说:我要回老家去,娶一个貌美的夫郎,安生过日子。
当时路司言就在旁边。
他做正宫的还在,苏扶摇已经迫不及待要纳小了。
路司言在各个路口都设置了关卡。
苏扶摇说得对,只要钱够多,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替他做事。
路司言终于在一个码头等到了苏扶摇。
她像是去逃命,又像是在逃他。
最后苏扶摇认命了。
她伸出手来,叹气,要杀要剐随你。
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吗
千里迢迢追寻就是为了要她的命
苏扶摇,我是你的棋子吗
那人眼光百转千回,声音低得像蚊吟。
不是。
这就够了。
路司言想,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
日子都是凑合过的。
后来他们回了徽州,不做官继续做生意。
路司言有一次梦中惊醒,十分后怕。
他梦见苏扶摇败了,人头落地的不是九千岁而是她。
在那个梦里,自己没有忠于太子,而是选择了九千岁。
他看着苏扶摇睁圆的双眼,目眦欲裂。
了结九千岁的是他。
那是另一个世界吗
路司言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将苏扶摇抱进怀里。
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大,万一败了怎么办
苏扶摇语气淡淡地:你也做梦了吗那个结局我也设想过。
也就是说,在苏扶摇的计划里,只要九千岁死,她的死活无关紧要。
苏扶摇抿着唇:我孤家寡人一个,死了就死了。
路司言堵住她的嘴,不准这么说!你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我们要过一辈子呢!
苏扶摇愣了愣,趴在路司言怀里,闷声道:好。
苏扶摇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女人。
路司言许愿,苏扶摇要长命百岁,一世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