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被人跟踪了。
周围人都说是我的问题。
搞得我自己都相信了,去医院拿药。
1.
今日清晨,环卫工人在距市区十公里的翡翠路垃圾桶内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死者年龄约25-30岁......
我惴惴不安的点开评论,想看看凶手是否落网。
评论区全是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我没找到我想要看的文字。半个小时过去,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恐惧从脑海中赶出去。
或许,写点什么,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前不久是一名工作5年的幼儿园老师。身心俱疲加上大环境不景气后,我没有任何的反抗被辞职了。
目前,我拿着失业金在家,尝试从兼职写作转为全职。
我基本上整天都在家里,坐在电脑前码字。家里养了一只狗狗,我早中晚都会带着它散步。
傍晚,起牵着狗出门。
天边的晚霞像被揉碎似的。牛奶突然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它压低身子警觉的盯着身后的巷子。
我回头张望,只看见空荡荡的街道。
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身后真的多了一道重叠的人影。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总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
压积在心底的恐惧在一次晚上吃饭时急于宣泄。
要不晚上我和你爸去遛狗,你就不要出去了。妈妈的声音带着担忧。爸爸也嘟囔道,这几天不太平,前几天的杀人案还没抓到凶手。
我缩着身体,妈妈抱着我安慰,你也不要多想,全市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就那么巧盯上你了。你就是工作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也想好好休息,可梦中总有一双注视着我的眼睛。
这事过去一周。
一天,爸爸难得提前下班,妈妈做了水煮肉片。一家人吃饭完,看时间还早,想绕远一点遛遛狗。
踏出小区,昏黄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歪斜。小区的北侧是热闹的商业街,奶茶店亮着霓虹招牌,火锅店的暖光透过玻璃流淌出来。好一派灵动的人间烟火气。
可当我们拐向东侧,景象陡然变得冷清。
尚未开业的门店像一排沉默的巨兽,玻璃橱窗蒙着灰扑扑的防尘布,铁闸门紧锁着黑暗。
偶尔有外卖电动车疾驰而过,转瞬又消失在拐角,留下空荡荡的街道。
牛奶突然竖起耳朵,压低声音。
我全身僵住,掌心渗出冷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转过挂着横幅还未开的家具店的拐角时,我猛地拽住父母,贴着墙根屏住呼吸。
30秒后,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掠过视线。那人在我们刚才的位置驻足,左右扫视。
妈妈紧紧抓着我的手腕。
爸爸已抿紧嘴唇,握着拳头走出拐角试探了。
我的耳朵嗡鸣,全身血液凝固。
爸爸和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在我耳朵里汇聚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他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他那张斯文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在我还没缓过神时,妈妈已经松了口气走了出来。
我完全暴露在了那个男人的眼里,他笑着向我递来一张名片,小姐你好,我是市立医院精神科的医生,岑深。
嗯。我沉默的应声。
妈妈却接过了名片。
等人走后,妈妈把名片塞进了我手里,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躁,小絮,你一个快30岁没成家、没工作的女人,谁会费心思跟踪你
爸爸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只有牛奶在我的脚边蹭来蹭去,仿佛在说着无声的安慰。
我爸妈总是这样,棒子和蜜糖无声的在我的人生里掺和了26年。
我常想,如果当年毕业后没有回来该多好。
键盘敲击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响,屏幕右下角显示是下午14点17分。牛奶趴在它的窝里偶尔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楼道传来熟悉的钥匙声,我条件反射的提起警觉。
妈妈推门而入,我朝她打招呼,她不语,神情冷得掉渣,我的心瞬间跌进谷底。
哎,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看看你姚阿姨的儿子,人家再过几个月就结婚了。再看看你,就在家躺着......
妈妈的话在我耳边扩散,又是这样。
我的心情瞬间郁闷,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要学会爱自己。
妈妈放下手里的袋子,说起在超市偶遇岑深的事,小絮,小岑说你这个情况是什么被害妄想症,你有时间就去医生看病。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钱不是问题,妈给你出。
200张红色的人民币被拍到桌上,我面无表情的转身进屋。如果我有病,大概是穷病,我想搬出这个偶尔松动拴住我脖颈的家已经很久了。
我很想朝她呐喊,人家姚阿姨给她儿子买房。而我妈妈只会数落我,好像我嫁出去就会过上好日子。
我在家都过得寄人篱下,在别人家还会过得好吗还是努力赚钱,哪怕买个二手房也好。
幸好,我已攒够一半的存款了。
我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2.
5月20日,到处都透露着粉红色的气息。
朋友圈一大早就在秀恩爱,今天爸妈出门过二人世界。
我码完今天份量的字数在外面逛街吃了晚饭。
当我攥着奶茶往家走时,珍珠在杯底沉沉浮浮。
那股不妙的感觉又来了,我装作低头刷手机,指尖却颤抖着点开相机,取景框里出现一个微小但熟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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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深。
又是他。
他穿着件宽大的卫衣,鸭舌帽压得极低,与我保持着两个路口的距离,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
我加快速度向前走。
帆布鞋底几乎要擦出火星,身后的岑深忽远忽近,我的精神橡根紧绷的弦随时有断掉的可能。
拐过第三个路口时,我终于望见了小区附近的警察局。
蓝白相间的警徽在夜色中闪烁,让我不安的心有了归处和喘息。
值班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酸,我生平第一次进入警察局。三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围拢过来。
年长的警察拔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拜托你们,一定要抓住他。我感觉他跟踪我好几次了。我带着哭腔说道。
另外两名警察调出辖区地图,目光在街巷网格间快速扫动,当岑深的脸出现在电子屏幕上时,我一个激灵的站起来,手指着他,就是他。
从画面上看,岑深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
老警察安抚激动的我,警帽下的目光沉稳又安定,赵小姐,暂时别担心,我们会跟进调查,一有结果就第一时间告诉你。小吴,你送赵小姐回家。
是,队长。
从警察局到家门口,身旁的民警一直走在外侧,他的肩章似是在发光。我告别了民警开门进屋,这一夜,我睡得不是很好。
半梦半醒,总是梦境岑深。
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清他手中的刀和针。
第二天午后,阳光正斜斜照进房间。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110的字样,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接听。
听筒里是昨晚送我回来的民警小吴的声音,赵小姐,我们今天去了岑先生所在的市立医院,昨天他确实只是顺路。
原来岑深的女友就是前不久未侦破的杀人案的受害者。
他的女友生前最爱去你家附近的超市挑选草莓。他说,他每次去那里,总觉得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民警小吴的声音里带着叹息,赵小姐,请你体谅一下刚经历女友离世的岑先生吧。
另外,赵小姐,被迫害妄想症这一类精神病并不可怕,早治疗早康复。
挂断电话后,我再没了码字的心情。
因为写文的关系,我多多少少会看相关的书籍,搜索相对应的素材。
虽说我写的不是刑侦类的文,但我有写文的搭子。
我总觉得岑深是个危险的人。
他的女友竟然生前也生活在我小区附近。
一切的一切都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玄关处钥匙叮咚作响,妈妈拎着印有超市logo的塑料袋回来。我迎上去,她却眉眼凝重的将袋子重重的塞进我怀里。
拿着!
小岑在小区门口等了半个小时,非要我转交给你。说昨天让你受惊了,请你多包涵。
我抿着嘴将袋子放下,完全没有动里面东西的欲望。
妈妈仍在喋喋不休,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报警,人家女友刚遇害,天天去超市找回忆,你这点同情心都没有。
窗帘被微风吹动,我望着袋子最上层显露出来的道歉便签,听着妈妈再次叫我去医院看病的话。
我真的有被迫害妄想症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
当我说出明天去医院时,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嘴角弯成了久违的弧度。
对嘛,有病就要去看,不要拖。你们这一辈人呐,就是压力太大了......妈妈的声音变得轻快,像是把积压许久的沉闷都抖落出去。
3.
市立医院。
我挂了一个老专家的号,我拿着单子去拿药。没想到,岑深拿着病历夹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我记得他不是今天的值班医生。
岑深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开口道,我和同事轮班了,一个人待着总是想东想西的。对了,周老师是这方面的权威,你别紧张,没事的。
岑深看见我单子上老专家的名字,我与他就这么客套的、面对面的尬聊。
这还是我和他第一次正经的说话。
忽然间,我看见他无名指上还戴着枚银戒。我蓦的想起那件未破获的杀人案,我嘴唇嗫喏咽下了到嘴的安慰。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扬了扬手中的单子。
岑深笑着与我告别。
我把取药的单子交给窗口扎着碎花发带的护士。
两个护士在里面配合找药做记录,我听见她们传出来的交谈,岑医生真可怜,女友遇害时眼睛都没了,到现在案子还悬着......她轻叹一声,将药袋推出来时核对了我的名字。
两人都快结婚了......说起来,我还见过他女朋友,两人简直是男才女貌,估计岑医生要好长时间走不出来了。
我看着袋子里的药,耳朵里全是杀人案的内情。
岑深在医院的口碑听起来不错,但我对他就是不喜欢。
我这个人对药的吃法,一般是感觉好了就不吃了。可以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形容。
一个月过去了,杀人案一直未破。
因为生病的原因,复诊时,我总能在取药窗口或者候诊区撞见岑深。
他手上的那枚银戒已经取下。
某个暴雨倾盆的上午,我拿完药准备回家。看着外面的雨帘,没有带伞的我医院门口踌躇。
赵小姐。岑深拿着一把黑色的伞向我跑来,赵小姐,用我的伞吧。要不是在工作,我一定厚着脸皮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
不等我说完,岑深将伞塞进我手里。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空气里的暑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丝丝的凉风叫人十分的舒心。
妈妈眉眼带笑的回家,小絮,我今天在超市碰见小岑了。人家可会过日子了,说起厨房里的事是头头是道。
我看着家里那把黑色的伞,并不想听妈妈说话。
可妈妈却不给我逃走的机会。
小絮,你也不小了。小岑跟我说,他对你有意思,想追你,你怎么说如果你愿意,我就把他的微信推给你。
我僵在原地,喉咙发紧。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喜欢他!我看着妈妈压抑的神情转变了理由,妈,一个月的功夫,他就移情别恋。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我的这句话像是油锅里进了水,妈妈一下子炸了。
小岑这么好,工作稳定又体面,你错过这个你去那里找好人家嫁了!妈妈非要我加岑深的微信,小絮,我是为了你好,妈妈又不会害你。你加他,你们年轻人先谈谈看。
我看着妈妈的眼睛,无奈的妥协了。
可这一妥协,极速的压迫了我的生存空间。
爸妈希望我结婚后离家近一点。
岑深为了兑现这个承诺竟然不声不响的在我家小区买了房。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我。
暖房的当天。
我陪同爸妈去了岑深的家。
米白色大理石地面映着顶灯泛出冷光,极简风的客厅只摆着灰色真皮沙发和玻璃茶几。
妈妈摸着真皮沙发扶手连连赞叹:小岑这孩子就是会过日子,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爸爸背着手在开放式厨房里转悠。
他们嫣然把这里当做了未来女婿的家,眼里满是欣赏。
而我对这间像是随时能退租的房子没多大的兴趣,向岑深问了问厕所的位置出来后,我的目光被一株长势极好的兰花吸引。
赵小姐。
正当我欣赏兰花时,岑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的气息犹如裹着薄荷糖泛出凉意,这盆兰花是我女友的,我养着它,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仍一直注视着我。
岑深的眼底流露出哀伤,我却客套的安慰了几句。
我想我真是个情绪淡漠的人。
自给岑深暖房后,他时常给我家送东西,还时常带着我爸妈周末去附近游玩。更甚者,岑深成为了我家的常客。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受到了窒息。
终于,我叛逆了一次。
第一次,我鼓足了勇气和爸妈唱了反调。
我搬出了家住进了租的房子。
小絮,爸妈都是为了你好。小岑工作稳定,又买了房,你到底要挑成什么等你年纪大了,谁愿意娶你!
妈妈的哭声像潮湿的麻绳勒得我眼眶发烫。
我在到出租屋的第一时间便更换了门锁,安装了监控,以及在家囤放了一系列的防身工具。
拴在我脖颈上的绳索松了不少。
我缩在床上,终于合上了酸涩的眼睛。
4.
夜晚。
我哒哒的敲着键盘。
突然,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我悬在键盘上的手指瞬间僵硬,谁啊!我向外凶狠的喊了两句,手机跳到拨号界面。
准备一有不对劲就拨打110。
猫眼外漆黑一片,楼道的感应灯没有亮起。
监控屏幕上有一个高大的男子,我知道,那是岑深。
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耳膜,他的一只手揣在兜里。我轻手轻脚的快速拿东西抵住门。
然后疯狂的给警察、医院、物业、爸妈、亲戚朋友打电话。
自始至终,我的手里都拿着一把水果刀和防狼喷雾。
五分钟后,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次的咚咚声变得十分急促。我听见了岑深在弄着门锁,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十分钟后。
警察和爸妈来了。
大开的房门,玄关处数百枚钉子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一部分染上了血,暗红的血迹像缀满诡异的果浆。
屋内的空气像结了冰的糖浆,粘稠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絮!小絮......妈妈尖锐的尖叫刺破死寂。
岑深倒在血泊里,染血的衬衫黏在胸口。
而我跌坐在他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攥着的水果刀还在往下滴血,刀刃上模糊的映出我涣散的瞳孔。
爸爸身形晃悠靠近我,两人的灵魂似乎瞬间被抽走大半。
熟识的民警小吴记录着满地的狼藉,客厅里全是打斗的痕迹。
墙壁成了血腥的画布,暗红的血珠飞溅在上面,最高的一点甚至被甩到吊灯的水晶链条上。
是的,我们是接到赵小姐的电话......物业在被老警察问话。
小絮、小絮,你看看妈妈.......妈妈泣不成声的抱着我,想要温暖我的身体。
另一名年轻的警察死死的按着我的腹部。
我眼前的世界已经昏暗,耳边最后听到的是医生的声音。
我嗅到了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人发晕。
岑深死了。
我住院期间,警察确认了岑深当晚携带的针管里是麻醉剂。随后,他们在岑深的家里发现了杀人案受害者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正是被藏在那株岑深精心饲养的兰花里。
我回想起岑深闯进出租屋时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怂恿她离开
我原以为你是个好控制的,没想到你跟她一样不安分。
原来,她见过杀人案的受害者。
那个在超市被她不小心撞到的被家暴的人就是她。当时,她出于好心说了几句,没想到招来了杀身之祸。
小絮,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
妈妈扑过来握着我的手,滚烫的泪水砸在我的手背上。
可我像具僵硬的木偶,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那些失去话语权、失去主体性、被忽视的日子,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成了一道天堑横亘在了我和爸妈之间。
后来。
这件事在网上热络过一阵,因为我有市立医院老专家开具的证明、再加上正当防卫的缘故,我并没有被判刑。
没错。
除了被污蔑的被迫害妄想症,我的心理早已在长期的高压下出了问题。
老专家不愧是老专家,在我第一次去看病时就一眼看出来了。
我叛逆搬出家里出去租房住时,是老专家的肯定给了我勇气。
他相信我能过我自己的人生。
出院后,我谢绝了爸妈让我回家的请求,我更换了出租屋,重新开始了迟来的独居生活,重新学会怎么爱自己。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死后的期许。
警察、物业赶来时,一具鲜活的尸体躺在了客厅。
哎,才26岁啊。物业惋惜的感叹着,身边的吃瓜群众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批一批的,无一不是谴责岑深后留下叹息声。
一星期后。
岑深落网。
我参加了我的葬礼,在葬礼上,妈妈抱着我的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晕厥过去。
爸爸一夜白天,苍老了许多。
尘土一洒,棺椁下土。
随着下葬的那刻,我的灵魂逐渐消散。
听着道士先生的念经,看着沉默悲伤的众人,我最后的一点灵魂化作了蝴蝶绕着爸妈飞舞了几圈。
人死灯灭,期望在世的他们能忘记痛苦,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