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着仅剩的一丝师门情谊,厌殊没打算这么快动手,主要还是因为没机会动手。
谢澜半月未归,她压根见不到人。
天色蒙蒙亮,朝阳升起,橘色的光辉落了一地,晨风带着春日的气息吹拂而过,外头的桃花树簌簌作响。
厌殊趴在榻上,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
有些怀念在师门的日子,虽然她平日追鸡逗狗总是被师父罚,但是热热闹闹的。
她闭上眼,嘟囔了句“好想回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用手撑着回身去看。
谢澜走进,似是没想到她醒着,脚步一顿,不知往桌上放了个什么物件。
两人对望,皆是沉默,一字未言。
厌殊先移开眼,她伸手拨弄着朗月昨日给她编的草蚂蚱,戳过来戳过去,心不在焉的。
屏风后响起布料的摩擦声,厌殊下意识看过去,隐隐约约映出谢澜的影子,看不真切。
谢澜换完衣袍,便离开了。
空气里残存了点血腥气。
厌殊仔细确认了一番,确实是血味,谢澜受伤了?不然趁机杀了他想法一出便被她立刻否决掉了,她杀人也是有原则的。
厌殊目光转移到桌上的油纸包,伸手解开,里头还是热气腾腾的糕点,香气扑鼻,刚要塞进嘴里,突然动作一顿,万一谢澜给她下毒……话虽如此,她没忍住咬了一口。
朗月进来,忍不住问道:“娘子,你同公子吵架了吗?”‘“还没。
”这不没机会吵,厌殊把油纸包往朗月那推了推,“吃吗?”朗月急得不行,“娘子,公子让我来给他收拾东西,说要搬去偏房。
”与她有何干系,他要去边去。
“娘子!你怎的一点也不着急。
”朗月不知她与谢澜虽同吃同住,却是假扮夫妻。
厌殊自顾自捏起一块糕点塞到朗月嘴边,示意她张嘴,“啊——”冬青端着早膳进来,“娘子这般不着急,东西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拿到了。
”她说完还摇着头叹了口气。
“……”这话算是掐住厌殊的命门了,逼她不得不妥协。
但想要东西就得用谢澜的命去换,想杀谢澜就得先靠近他,卸掉他的防备。
这两丫头她算是看明白了,两人凑一块,一唱一和,能把人哄得摸不着北。
糕点有些噎,厌殊自顾自倒了盏茶。
“娘子去问问公子,把话敞开说?同睡一张床的夫妻,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
”朗月为他们操碎了心。
除却大婚那夜,还真没睡一张床,谢澜一直都睡榻。
谢澜在时,朗月没得吩咐不会进屋,自然不知。
厌殊闻言一呛,摆摆手,否定朗月的提议。
冬青眼珠一转,换了个说辞:“公子给娘子带糕点必定是心里头惦记着娘子,娘子要不去问问公子用过早膳否?”见厌殊有些动摇,冬青又道:“奴婢瞧着公子左手有些不对劲,像是受了伤,娘子去瞧瞧?”想起了先头闻见的血腥味,厌殊起身走到谢澜换下地衣物前查探,确实是血。
好歹他也帮她上过几回上药,她去看看他伤得重不重倒也没什么。
她进屋时,谢澜正在看密报,瞥了一眼她,便走到烛台前,将那纸点燃,烧了。
“何事?”厌殊瞪他,装不熟是什么意思,要不见过他不着调的样子,还真会被他给骗过去了。
她站着也不说话,一个劲地瞪他,谢澜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师妹若无事便出去。
”他下了逐客令。
“谢澜你什么意思?”这般也没什么师门情谊要讲了。
“师妹指的是?”他要装傻,她偏不让他如愿。
“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你与我住一间房还怕我杀了你不成?师兄何时这般畏首畏尾了?”冬青说得没错,她要想拿到东西,便必须缓和与谢澜的关系,他不与她住在一处,她能得知的消息少了,下手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得让他回来。
“激将法对我无用。
”谢澜勾了勾唇,走进她,反问:“难道不是吗?你不想杀我?”“我何时说过?”“方才,师妹既能说出此话,必是心中所想。
”厌殊气得不轻,诡计多端,一不小心就中他的招。
“再者,我为何要放着偏房的床不睡,去睡那屋的榻。
”“那你睡床,我睡榻。
”厌殊心一横,往前一步。
两人凑得有些近,谢澜低头,观察她的表情,“你好像很想让我回去?”厌殊咬牙,气得脸颊都鼓了,半晌才忍住暴打他的冲动,“对。
”谢澜报复性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考虑考虑。
”厌殊再次闻到血味,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
“你受伤了?”谢澜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轻描淡写的开口:“嗯,被暗箭刺穿了左手。
”她伤了右手,谢澜伤了左手,一报还一报。
厌殊看他的目光顿时带了点幸灾乐祸。
“师妹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没有。
”这句话显然没有信服力,于是厌殊伸手戳了戳他,谢澜连表情都未变分毫。
“既然师妹自告奋勇,那便来帮我换药。
”厌殊一怔,没拒绝,这可是他自己提的,那就别怪她下手重了。
说话间,谢澜已解开缠绕的布巾,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处的颜色却十分不对劲。
“箭上有毒。
”厌殊一惊。
“嗯,解不了。
”谢澜将手往她跟前抬了抬,右手拿了把短刀递给厌殊,“师妹不如帮个忙。
”不把手截断,毒素蔓延开必死无疑。
厌殊接过那把短刀,干脆利落地划开手,鲜血溢出,滴落在地。
她在谢澜错楞的目光中抓上他的伤处。
“还你了。
”救他一只手也算还了他的情。
——等到中午用膳时,厌殊便有些后悔了,一时冲动划了左手,右手还使不上劲,握不住筷子。
谢澜闷笑,伸手喂她。
“都怪你。
”厌殊吃了,毫不客气地指挥起了谢澜。
“我要吃那个。
”谢澜依言,将她彻底喂饱后才动碗。
厌殊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忍不住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我用血救你了。
”她上回用血救人被师父抓到后,被训了一顿,还罚抄了半个月的书。
“你听见没有。
”“师兄!”谢澜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应自己,厌殊急了,伸手去晃他,师父生气她就完蛋了。
“师妹放心,我不告诉师父,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绝不会用血去救人。
”厌殊一愣,这话她跟师父也保证过。
话说回来,谢澜好像对她的血能解毒这件事并没有很惊讶,居然没盘问她,有些奇怪。
“师妹答应我,我便不说。
”“行,我答应你。
”厌殊被他叫回了神。
她本来也不会随随便便用血去救人,但谢澜这般才貌,少了一只手属实可惜,死也得死得完整些才好看。
她要杀他也得完完整整地杀。
谢澜不知她心中所想,又叮嘱她一遍。
“绝不可对任何一个人透露。
”——谢澜出门后,厌殊带着朗月去了黑衣人的藏身点,冬青不会武,便留在谢府。
厌殊总感觉伤了谢澜的暗箭似乎与上次射出的那只有关联。
风有些大,树上的铜铃响个不停,厌殊甩出飞针,绳子断裂,铜铃砸在地上。
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有一点回应。
她走进,半月之余,废弃的院落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破败。
厌殊照旧捡了几个石子,分别往几个地方丢去,石子落地后滚了滚。
毫无动静。
朗月一脚踹开屋门,捂着鼻子,扇了扇眼前的灰尘。
“娘子,这里什么都没有。
”墙边摆放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床,缺了条腿的凳子,落满灰尘的桌子,顶上尽是些蛛网,也不知废弃了多久。
一丝打斗痕迹也未找到,猜想并未得到验证,这边人也不见了,线索算是断了。
厌殊回去后,谢澜还未归,她偷摸进了偏房,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但谢澜过于谨慎,偏房同书房一般,一点有用的东西她也没瞧见。
厌殊泄了气。
事情有些难办了,这边杀不着谢澜,那边还找不着人。
她走出房门,一道箭矢破空而来,厌殊侧身躲开,箭矢狠狠盯入墙内,尾端颤动。
厌殊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掠过。
她取下箭矢尾端绑着的东西,展开。
“七日之内,谢澜不死,我便销毁线索。
”旁边画着一个云纹。
厌殊觉得有些熟悉,辨别一番,心里一惊。
这云纹与她幼时手腕上的疤痕竟一模一样,从她记事起,那块疤痕便一直在,后来师父将其挑破,剜掉,长新肉后便盖掉了原有的疤痕。
他手里真有她要的身世线索,谢澜这边该如何?厌殊心里有些乱,谢澜虽是她师兄,可自从他失踪后,师父便将其除名了,她此时杀他也算不得师门手足相残。
不杀他,她便得不到线索,她寻了这么多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前些日子,趁谢澜不在,她已托人去璇玑阁做交易,那头却说并未掌握她要的消息,做不成这桩买卖。
要么谢澜封锁了消息,要么谢澜手里也没有。
厌殊偏向于后者,谢澜明明见过她手上的云纹,却并未提过一句,显然是不知。
两条路如今只剩一条可走,就算杀不成她也得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