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我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和笑语声。
那是承欢殿的方向。
林美人新进宫三个月,皇上几乎夜夜宿在那里。
而我沈清婳,堂堂侧妃,已经三个月没见过他的面了。
娘娘,夜深了,您回殿歇息吧。翠儿心疼地劝我。
我摇摇头,继续跪着。因为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以为他会记得,哪怕只是派个太监来说句话也好。
可他没有。
正如这三年来无数个我期待的日子一样,他都没有。
月上中天时,我终于起身,膝盖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
娘娘……翠儿欲言又止。
无事,习惯了。我淡淡一笑。
是啊,我早该习惯了。从嫁进宫那日起,我就该知道,在这深宫里,皇帝的心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人。
我只是没想到,连最后一点期盼,也要被剥夺得如此彻底。
1
三年前的春日,我怀着满心的憧憬嫁入皇宫。
父亲官拜户部尚书,母亲出身名门,我自幼便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皇帝册封我为侧妃时,所有人都说这是天作之合。
那时候的赵启昀还是太子,他会在御花园里陪我赏花,会在我抚琴时静静聆听,会在我生病时亲自来看望。
我以为,我们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直到他登基的那一夜。
清婳,他握着我的手,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朕登基了。
臣妾恭喜皇上。我福身一礼。
从今往后,朕就是天子,你我之间…他顿了顿,需要注意分寸。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宫中规矩森严,朕不能厚此薄彼。他避开我的视线,你应该明白的。
那一刻,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登基不仅改变了他的身份,也改变了他对我的态度。
从那以后,他很少来我的清婳殿,即使来了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说这是为了避免后宫干政的流言,说这是为了保护我。
我信了,并且一信就是三年。
直到林美人的出现。
2
林美人入宫那日,正值春光明媚。
她年仅十六,生得娇小可人,一双眼睛灵动如水,走路时裙摆飞扬,像一只刚飞入宫墙的蝴蝶。
好标致的美人。其他嫔妃们窃窃私语。
我也看着她,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果然,皇上很快就被她吸引了。
第一次见面,皇上便在御花园里陪她看了一个时辰的花。而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
皇上,这是什么花好香呀。林美人娇嗔的声音传来。
这是玉兰花,你若喜欢,朕让人移几株到你殿里。皇上的声音里带着我许久没听过的温柔。
我站在假山后,看着他们亲密的身影,心如刀割。
当初我刚入宫时,他也是这样陪我赏花的。如今却成了她的专属。
娘娘,我们回去吧。翠儿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却听到林美人娇笑着说：皇上,臣妾听说沈侧妃很会抚琴,您觉得臣妾和她比起来如何
你们各有千秋。皇上淡淡道。
可臣妾觉得,音乐这种东西,太过高雅了,反倒显得生分。臣妾更愿意和皇上说说话,做做女红什么的。
你说得对,朕也更喜欢这种简单的相处。
简单的相处。
这四个字如重锤般敲在我心上。
原来,我这三年来的苦心经营,在他眼中竟是生分和不够简单。
3
林美人进宫一个月后,皇上册封她为林贵人。
这个速度,在宫中是极其罕见的。
要知道,我从秀女到侧妃,也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册封当日,皇上大摆宴席庆祝。所有嫔妃都要参加,我自然也在其中。
今日册封林贵人,诸位爱妃一同庆贺。皇上高坐龙椅之上,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低头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臣妾谢皇上恩典。林贵人娇声道谢,声音甜腻得如同蜜糖。
贵人不必多礼。皇上温和地说,朕还为你准备了一样东西。
说着,他拍了拍手,太监便呈上一个精美的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通体翠绿的玉钗,钗头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支钗子,我见过。
那是三年前,他还是太子时,说要等我们大婚之日亲手为我戴上的定情信物。
如今,却成了他给别人的赏赐。
好美的钗子。林贵人欣喜不已,皇上,您能为臣妾戴上吗
皇上站起身来,亲自为她簪在鬓间。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如死灰。
宴席结束后,我独自回到清婳殿,关上门,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对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喊道,我还在等什么还在盼什么
翠儿心疼地抱住我：娘娘,别哭了,您的眼睛都肿了。
翠儿,我抓住她的手,告诉我,我这三年来,是不是很可笑
翠儿红了眼圈：娘娘…
是啊,很可笑。我自嘲地笑了,一个男人的心都不在我身上了,我却还在这里痴痴等待,真是可笑至极。
那一夜,我哭到天明。
第二日醒来时,我的心好像死了一大半。
4
林贵人册封后的第三日,皇上终于来了清婳殿。
这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踏足我的寝宫。
清婳,朕来看你了。他在我面前坐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皇上。
你…还好么他迟疑地问。
臣妾很好。我平静地回答。
那就好。他似乎松了口气,朕最近政务繁忙,疏于陪伴你,你不会怪朕吧
我摇摇头：皇上日理万机,臣妾理解。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清婳,你变了。
臣妾哪里变了
以前你会撒娇,会生气,会要朕陪你。现在…他皱起眉头,现在你太听话了。
太听话了。
我在心中苦笑。不是我太听话,是我学会了不再奢求。
皇上希望臣妾怎样我问他。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朕希望你还是从前那个率真的清婳。
可皇上不是说,现在身份不同了,需要注意分寸吗我平静地看着他,臣妾只是在按您的话去做。
他哑口无言。
是啊,这三年来,每当我稍微表现出一点儿女情态,他就会提醒我注意身份,注意分寸。久而久之,我便真的变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侧妃。
如今他又说喜欢从前的我,这不是很可笑吗
朕…他想说什么,却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皇上,林贵人在承欢殿摔倒了,正在哭呢。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报告。
皇上立刻站起身：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
奴才不知,林贵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喊疼,说要见皇上。
朕马上过去。皇上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清婳,朕先去看看她,改日再来陪你。
我点头：皇上快去吧。
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终于明白了。
他说喜欢从前率真的我,不过是因为现在有人比我更率真,更需要他的保护。而我这个已经被他训练得温顺听话的侧妃,反倒成了无趣的存在。
这就是男人吧。得到的不珍惜,得不到的才想要。
5
又过了一个月,林贵人再次被册封,这次直接升为妃位。
林妃。
短短两个月,从秀女到妃位,这在整个皇宫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而我,当了三年侧妃,至今还是侧妃。
册封那日,我装病没有参加庆祝宴席,却听翠儿回来说,皇上当众宣布要为林妃修建一座全新的宫殿,命名为倾心阁。
倾心阁。
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皇上对她用了多少心思。
娘娘,您真的不难过吗翠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正在绣一方帕子,绣的是并蒂莲花。针线在我手中穿梭,一朵莲花渐渐成形。
难过又如何我淡淡地说,难过能改变什么吗
可是…
翠儿,我停下手中的针线,你说,一个人要失望多少次,才能彻底死心
翠儿红了眼圈：娘娘…
我以前总想,也许他只是太忙了,也许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也许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我苦笑着,现在我才明白,一个人如果真的爱你,无论多忙都会想办法来看你,无论多么不善表达也会努力让你感受到,无论有多少人围绕在身边也不会让你感到被忽视。
那现在…
现在我想开了。我重新拿起针线,他不爱我,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不过是缘分未到罢了。
说这话时,我表面平静,心里却在滴血。
三年的深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只是我已经累了,不想再继续这种单方面的付出了。
当夜,我做了一个决定。
6
第二天一早,我便来到太后的慈宁宫。
太后正在用早膳,看到我来,有些意外：清婳来了,快坐。
我跪下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太后让我坐在她身边,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回太后,臣妾身体无恙。我顿了顿,臣妾今日来,是有事想求太后。
太后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说。
臣妾想…想出宫。我鼓起勇气说道。
太后一愣：出宫去哪里
臣妾想去青云寺为皇上祈福,长伴青灯古佛。
太后的脸色变了：胡闹！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当尼姑
我低下头：臣妾在宫中三年,未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已是罪过。如今皇上有了林妃这样的人,臣妾留在宫中也是多余。不如去为皇上祈福,或许还能积些功德。
清婳,太后拉住我的手,是不是皇帝对你不好你告诉哀家,哀家为你做主。
我摇摇头：皇上对臣妾很好,是臣妾自己想通了。
太后沉默了许久,才说：这件事太大,哀家不能做主,需要皇帝同意才行。
臣妾明白,所以想请太后帮臣妾引见。
太后深深地看着我：清婳,你确定想好了
想好了。我坚定地点头。
当天下午,太后便让人传了皇上来慈宁宫。
皇帝,清婳有话要对你说。太后直截了当地说。
皇上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什么事
我跪下,声音平静：皇上,臣妾想出宫为您祈福。
什么皇上大惊,你说什么
臣妾想去青云寺出家为尼,长伴青灯,为皇上祈福。我重复道。
皇上的脸色瞬间苍白：你疯了为什么要出家
臣妾在宫中三年,无所作为,不如去为皇上积功德。
不行！皇上厉声道,朕不准！
我向太后磕了个头：请太后成全。
太后看看我,又看看皇上,叹了口气：皇帝,清婳心意已决,你若强留,反倒不美。
皇祖母！皇上急了,她是朕的妃子,怎么能随便出家
那你给她一个留下的理由。太后淡淡地说。
皇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能给我什么理由说他爱我连他自己都不信。说需要我他有林妃就够了。
皇上若是不准,臣妾便日夜跪在这慈宁宫前,直到皇上答应为止。我坚决地说。
皇上看着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最终,他缓缓点头：准了。
7
准奏的旨意下来后,整个后宫都炸开了锅。
一个侧妃主动要求出家,这在宫中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有人说我是看破红尘,有人说我是争宠失败,还有人说我是受了刺激。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出宫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这三天里,翠儿一直在我身边哭哭啼啼。
娘娘,您真的要走吗万一皇上想通了呢万一他来挽留您呢她抱着我的胳膊不肯撒手。
翠儿,我抚摸着她的头,皇上不会来的。
果然,这三天里,皇上没有踏进清婳殿一步。
反倒是其他妃嫔,陆陆续续来了不少。
有真心来送我的,也有来看热闹的,还有来确认我真的要走的。
沈姐姐,你真的想好了年轻的陈美人怯怯地问,皇上那样的人,世上再难寻第二个了。
我笑了笑：正因为寻不到第二个,所以更要放手。一个人若是不爱你,你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与其在这里痛苦地等待,不如潇洒地离开。
可是,出家…
出家也不错,青云寺山清水秀,远离尘嚣,正适合我这种心累的人。
说这话时,我是真心的。这些年在宫中,我活得太累了,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皇上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思,生怕哪里做错了惹他不高兴。
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出宫前一夜,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二十二岁的年纪,应该是最美好的时光,可我的眼中却已经没有了光芒。
娘娘,皇上来了。翠儿忽然跑进来说。
我心中一动,还是来了吗
可进来的人却是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沈侧妃,这是皇上让奴才送来的。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朴素的灰色僧衣,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一路珍重。
看到这四个字,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这就是他的告别吗连面都不露,只送一套僧衣和四个字
娘娘…翠儿也哭了。
我擦干眼泪,将僧衣收好：算了,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见面时尴尬。
8
出宫那日,天空飘着细雨。
太后亲自来送我,她拉着我的手,眼中含泪：清婳,到了寺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就让人回宫里说。
太后保重,臣妾会好好的。我跪下给她磕了最后一个头。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时,我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
巍峨的宫墙,朱红的大门,还有那高高的城楼,这个囚禁了我三年青春的地方,我终于要离开了。
再见了,紫禁城。
再见了,赵启昀。
马车走了很久,才到青云寺。
住持慧心师太早已等候多时,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慈祥女子,见我下车,便上前施礼：阿弥陀佛,施主一路辛苦了。
师太客气。我回礼。
施主既已决心出家,从今往后便是我青云寺的弟子。慧心师太看着我,不知施主可想好法号
我想了想：就叫清心吧。
清心,好名字。慧心师太点头,从今往后,你便是清心师父了。
清心。
多么讽刺的名字。如果我真的清心了,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青云寺很安静,远离尘嚣,确实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我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蒲团。
窗外是竹林,风吹过时,竹叶沙沙作响,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清心师父,小沙弥来敲门,晚课时间到了。
我换上灰色僧衣,跟着其他尼姑去大殿念经。
木鱼声声,经文阵阵,在这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我的心似乎真的平静了一些。
也许,这就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9
在青云寺的日子很简单。
每天清晨四点起床,洗漱后去大殿上早课,然后用斋饭,接着就是各种寺里的杂活,扫地、浇花、抄经,下午继续念经,晚上九点就寝。
规律的生活让我渐渐找回了内心的平静。
三个月过去了,我的头发已经剃光,真正成了一个尼姑。
照镜子时,我有时都认不出自己了。光头的我看起来很陌生,但眼神比在宫中时清澈了许多。
清心师父,你的字越写越好了。慧心师太看着我抄的经书,满意地点头。
多谢师太夸奖。我放下笔,抄经能让人心静,所以进步很快。
你能这么快适应寺里的生活,真是难得。慧心师太坐在我身边,不过师太想问你,你真的放下了吗
我一愣：师太是说…
那个让你出家的人。慧心师太慈祥地看着我,师太见过太多为情所困的女子,她们出家往往只是逃避,心中的执念并未放下。
我沉默了许久,才说：师太,我不知道。
诚实很好。慧心师太笑了,放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时间。
那天晚上,我坐在禅房里想了很久。
我真的放下了吗
说不想他是假的,毕竟三年的深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但我知道,这种想念已经不会再让我痛苦了。它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淡淡的怀念。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放下吧,不是完全忘记,而是想起时不再心痛。
又过了一个月,小沙弥忽然跑来告诉我：清心师父,有人来看您了。
我心中一紧,该不会是…
走到寺门口,我看到了翠儿。
她还是宫女的打扮,看到我时眼圈立刻红了：娘娘…不,清心师父。
翠儿,你怎么来了我急忙拉她到一边。
师父,我是偷偷出来的。翠儿拉着我的手,我有话要对您说。
10
翠儿告诉我,自从我出宫后,皇上就变了。
皇上每天都很沉默,再也不去承欢殿了,林妃气得不行,天天在宫里闹。翠儿小声说,而且皇上还让人把清婳殿封了起来,说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我心中一动：真的
千真万确。翠儿点头,不仅如此,皇上还把林妃册封贵妃的事给停了,说要再考虑考虑。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强作平静地说。
师父,皇上是后悔了,他想您了。翠儿抓住我的手,您回去吧,皇上一定会好好待您的。
我摇摇头：翠儿,别说这些了。我已经出家了,没有回头路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坚决地说,即使他真的后悔了,那又如何我不能因为他的一时悔悟就回去,然后再经历一次被冷落的痛苦。
翠儿哭了：师父,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吗
我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说不想是假的,但是…
翠儿,你知道吗我最怕的不是他不爱我,而是他爱我又不够爱我。我轻叹一声,这种若即若离的感情,比彻底的无情更让人痛苦。
翠儿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流泪。
你回去吧,告诉皇上,沈清婳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清心师父。我最后说道。
送走翠儿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真的后悔了吗还是只是因为一时的寂寞和不甘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如果是后者,那我的坚持就更有意义了。
那夜,我在佛前跪了一夜,直到天明。
11
翠儿走后不久,青云寺来了一个香客。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穿朴素的布衣,容貌清秀,谈吐不凡。
他说自己姓陈,是附近县城的一个书生,母亲病重,特来为母祈福。
这位施主心地善良,令人敬佩。慧心师太对他很有好感。
陈公子每天都会来寺里上香,有时还会帮着做些杂活。
慢慢地,我们熟识了起来。
清心师父,您的字写得真好。他看着我抄的经书赞叹道。
陈公子过奖了。我淡淡一笑。
师父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定力,真是令人佩服。他看着我,眼中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不知师父为何出家
我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为了心灵的平静。
心灵的平静…他若有所思,师父以前一定经历过很多痛苦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抄经。
有些过往,不必对任何人提起。
又过了几天,陈公子忽然对我说：师父,我想请您帮个忙。
陈公子请说。
我想请师父帮我写一份祈福文,为我母亲祈求平安。他诚恳地说,师父的字这么好,一定能感动佛祖的。
我点头答应了。
当天晚上,我认真地写了一份祈福文,希望他的母亲能够早日康复。
第二天将祈福文交给他时,他看着看着,忽然眼圈红了。
师父,谢谢您。他哽咽着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真诚的祈福文,我母亲一定能感受到您的善意的。
看着他的模样,我心中有些感动。
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的。
12
陈公子在寺里住了半个月,他母亲的病居然真的好转了。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逢人就夸我写的祈福文灵验。
清心师父,我要回家照顾母亲了。临走前,他对我说,不过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陈公子太客气了,能帮到您我很高兴。
他走后,寺里又恢复了宁静。
可没过几天,慧心师太忽然把我叫到禅房。
清心,师太要告诉你一件事。她的表情很严肃,那个陈公子…不是普通人。
我一愣：师太是什么意思
昨天有宫里的人来过,说陈公子是皇上派来的。慧心师太看着我,他们想知道你在寺里过得怎么样。
我如遭雷击。
陈公子是皇上派来的那这些天的相处,都是演戏
师太,您确定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千真万确。慧心师太点头,而且,宫里的人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皇上…想接你回宫。
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想接我回宫为什么是因为陈公子的汇报让他知道我在寺里过得不错,所以不甘心了
师太,如果宫里来人要带我走,您会把我交出去吗我问。
慧心师太看着我,过了许久才说：清心,你想怎么做
我闭上眼睛,心中千头万绪。
回去吗回到那个让我痛苦了三年的地方
可是,他既然派人来看我,又想接我回去,是不是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不,我不能再抱幻想了。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会在你决定离开的那一刻挽留你,而不是等你走了几个月后才想起你的好。
师太,如果宫里来人,您就说清心师父已经遁入空门,心如止水,不愿再回红尘。我坚定地说。
慧心师太点点头：好。
13
果然,三天后,宫里来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他一到寺里就要求见我。
李公公,清心师父正在闭关修行,不方便见客。慧心师太挡在禅房门前。
师太,这是皇上的旨意,沈侧妃必须回宫。李公公拿出圣旨。
李公公,您恐怕搞错了。慧心师太淡定地说,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沈侧妃,只有清心师父。而清心师父已经遁入空门,不再是红尘中人。
胡说！李公公急了,她就在里面,我知道的！
既然李公公不信,那就进去看看吧。慧心师太让开了路。
李公公冲进禅房,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其实我就在隔壁的藏经阁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如刀绞。
人呢沈侧妃呢李公公气急败坏。
昨夜清心师父说要去后山修行,具体何时回来,贫尼也不知道。慧心师太平静地说。
李公公无奈,只能带人在寺里搜查,但始终没有找到我。
最后,他们只能败兴而归。
等他们走后,我从藏经阁出来,对慧心师太深深一拜：多谢师太成全。
清心,你确定不后悔师太问我。
不后悔。我坚定地摇头,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他不会等到失去了才想起珍惜。
师太点点头：你想得通就好。
可是那夜,我还是失眠了。
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他第一次来看我时的温柔,想起他为我簪花时的专注,想起他生病时我彻夜不眠地照顾他…
那些美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我几乎要改变主意了。
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能再回到那个让我痛苦的地方了。
14
李公公走后,青云寺恢复了平静。
可我知道,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一个月后,皇上亲自来了。
那天我正在后山采药,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来：清心师父,不好了,皇上来了！
我手中的药篮掉在地上。
他真的来了
师父,您快躲起来吧！小沙弥着急地说。
我摇摇头：不用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回到寺里时,我远远就看到了他。
三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脸色也很憔悴,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帝模样
皇上,清心师父回来了。慧心师太对他说。
他转过身来,看到我的瞬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清婳…他想上前,却被我的样子震住了。
光头,僧衣,还有我眼中的平静,都在提醒他,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沈清婳了。
皇上。我向他行了个佛礼。
你…真的不愿意回去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弥陀佛,贫尼已遁入空门,红尘之事不再过问。我平静地说。
朕错了,朕真的错了。他忽然跪了下来,清婳,朕求你回去,朕以后再也不会冷落你了。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个皇帝,居然向一个尼姑下跪
皇上请起。我没有去扶他,您贵为天子,不应该向任何人下跪。
如果能换回你,朕跪死在这里也愿意。他眼中含泪,清婳,朕知道以前对不起你,但朕是真的爱你的。
爱我苦笑,皇上,您知道什么是爱吗
朕…
爱是在对方需要陪伴时不离不弃,爱是在对方委屈时给予安慰,爱是把对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我看着他,而您,给过我这些吗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些他都没有给过我。
皇上,您爱的不是我,您爱的只是自己的占有欲。我继续说道,您不能忍受的不是失去我,而是失去对我的控制权。
不是的,不是的！他急切地摇头,朕是真的爱你,朕现在才明白你对朕有多重要。
太晚了。我转身就要走,皇上请回吧,就当沈清婳已经死了。
清婳！他在我身后喊道,朕可以废了所有的妃嫔,朕可以只要你一个人！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
皇上,您走吧。这里是佛门净地,不适合您久留。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15
皇上在青云寺住了三天,每天都会来找我,但我始终不肯见他。
第三天晚上,慧心师太来找我。
清心,皇上说如果你不见他,他就永远不走了。师太有些为难地说。
我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见他最后一面。
月夜下,我和他在竹林里相遇。
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如此憔悴,如此孤独。
清婳,朕知道你恨朕。他哑着声音说,但朕求你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弥补过去的错误。
皇上,您不明白。我摇摇头,我不恨您,我只是累了。
累了
对,累了。我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我累了那种小心翼翼地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日子,我累了那种时刻担心自己会被替代的生活,我累了那种明明是您的妃子却要像个陌生人一样和您相处的关系。
他沉默了。
皇上,您知道吗有时候放弃一个人比得到一个人更需要勇气。我轻叹一声,我用了三年时间学会爱您,又用了三个月时间学会放下您。如今好不容易获得了内心的平静,我不想再回到那种痛苦的生活中去了。
如果朕保证以后只宠爱你一个人呢他问。
皇上,您的保证…我不敢相信了。我苦笑,而且,即使您真的只宠爱我一个人,那也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愧疚。我不要这样的感情。
他彻底沉默了。
皇上,您回去吧。我向他行了最后一个礼,愿您以后能找到真正爱的人,也愿您能给她您没有给过我的那些温柔。
说完,我转身离开。
清婳！他在我身后喊道,朕会等你的,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朕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有些话,听听就好了。
16
皇上走后,青云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我继续过着我的修行生活,念经、抄经、做杂活,日子过得很充实。
两年后,翠儿又来看我了。
师父,皇上…皇上他…她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我心中一紧。
皇上病了,很重的病。太医说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翠儿哭着说,师父,您去看看他吧,他天天念着您的名字呢。
我沉默了很久。
师父,求您了,就算是为了从前的情分,您也去看看他吧。翠儿跪在我面前。
最终,我还是跟着翠儿回了一趟宫中。
躺在龙床上的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脸色苍白如纸,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眼中却闪过了光芒。
清婳…你终于来了…他虚弱地说。
皇上。我在床边坐下。
朕…朕快要死了…他抓住我的手,朕有话想对你说…
您说。
这两年…朕每天都在想你…朕知道朕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朕一定好好爱你…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傻瓜,别说这种话。
朕不后悔遇见你…只后悔没有好好珍惜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清婳…朕爱你…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
我握着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纵然他曾经伤害过我,但这份情,我还是放不下的。
皇上的葬礼很隆重,我以清心师父的身份为他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
之后,我回到青云寺,继续我的修行生活。
有人问我后不后悔没有在他生前原谅他,我说不后悔。
因为有些伤害,即使原谅了也无法忘记。
而有些爱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的我,已经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
红尘往事,如过眼云烟。
我只愿在这青灯古佛中,度过余生。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