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风像无数把淬了冰的薄刃,贴着地皮刮过庆阳城破败的北区,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钻进每一道墙缝,撕咬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每一缕生气。
城隍庙那半扇歪斜的腐朽门板,在风里吱呀呻吟,每一次晃动都筛下簌簌的灰尘。庙堂深处,一堆微弱的篝火苟延残喘,橘黄色的光晕仅能勉强照亮周围几张麻木枯槁的脸。破败的供桌下,一堆勉强算是铺盖的干草堆里,我——霍云飞,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硬得像铁板似的破袄,把自己缩得更紧。
寒气无孔不入,顺着那空荡荡的裤管往上钻,直抵骨髓深处曾经被铁钩洞穿的旧伤。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稀薄的白雾,肺叶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冰碴子,每一次吸气都引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嗬…嗬…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庙宇里空洞地回荡,引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咒骂和翻身时草屑的摩擦声。
妈的,晦气!靠近火堆的一个粗壮身影烦躁地啐了一口,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恶丐头子王癞子。他脸上坑洼不平,眼神浑浊却带着一股子蛮横的戾气。咳死鬼投胎啊要咳滚外边咳去!吵着老子烤火,老子把你另一条腿也卸了!
几个蜷在火堆旁的乞丐也投来厌烦的目光,像看着一块碍眼的垃圾。
霍云飞没有回应,只是把头更深地埋进破袄那散发着浓重酸腐气味的领口里,只露出几缕枯草般纠结的头发。身体的痛苦早已习惯,真正像钝刀子割肉的,是王癞子话里那毫不掩饰的轻贱。曾几何时,他霍云飞的名字,在这庆阳城,乃至整个江北武林,是如日中天的骄阳,是年轻一代剑客仰望的山峰。如今……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隔着几层破烂布片,指尖触到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半块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玄铁片,死死地贴在心口的位置,传递着一种恒定的、几乎要被体温焐热的凉意。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是那个血雨倾盆的夜晚之后,唯一没被搜刮走的遗物。它来自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承诺,一个关于江湖秘宝的、虚无缥缈的传说。他曾无数次摩挲它粗糙冰冷的表面,试图在上面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关于传说中那部惊世剑诀的线索,但除了冰冷和沉重,什么也没有。它像个无用的累赘,却又成了他在这地狱般的三年里,唯一能证明霍云飞这个名字曾经存在过的、沉甸甸的锚。
二、
三年前,那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记忆带着血淋淋的钩子,猛地刺穿冻僵的思绪。是余洋,他最信任的兄弟、一同长大的挚友!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爽朗笑意的眼睛,在那一刻只剩下冰冷刻骨的算计和毒蛇般的残忍。庆功宴上那杯兄弟酒,是蚀骨的穿肠毒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修二十载的浑厚内力,像决堤的洪水般在经脉中疯狂溃散、消逝。丹田气海,那武者力量的源泉,被对方狞笑着用分筋错骨手硬生生震碎!
更可怖的是刑堂。冰冷的铁钩,带着倒刺,狠狠洞穿了他肩膀的琵琶骨!剧痛瞬间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鲜血浸透了衣衫,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嗒嗒声。余洋那张熟悉的脸在摇曳的火把光影下扭曲变形,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里挤出来:
霍云飞,勾结魔教,证据确凿!念在昔日情分,废你武功,逐出宗门,永世不得踏入江北武林一步!滚吧!
不!余洋!你为何……嘶吼被剧痛扼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嗬嗬声。冰冷的地牢,无休止的鞭笞和侮辱……最终,像条真正的死狗一样,被丢出了山门。
从云端坠入泥沼,只需要一杯毒酒,一句谎言。
三、
喂!霍家的‘大天才’!
王癞子粗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恶意,粗暴地打断了他痛苦的沉溺。一只沾满泥污的破碗,被一只粗黑油腻的脚踢了过来,碗里是半块发霉发硬的、沾着泥点的窝头,骨碌碌滚到霍云飞蜷缩的草堆前。
爷今天心情好,赏你的!学声狗叫来听听,叫得好听了,爷考虑再赏你半碗馊水!
火堆旁响起几声猥琐的哄笑。
霍云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埋在破袄里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却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屈辱和杀意。
不能动。动就是死。残躯,断腿,在这群如狼似虎的恶丐面前,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三年了,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在这污泥里像蛆虫一样活下去,把所有的愤怒和骄傲都死死地压进骨头缝的最深处。
他慢慢抬起头,乱发下,那双曾经锐利如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死寂和麻木。他伸出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颤抖着,一点点向那个沾满泥污的破碗伸去。
这就对了嘛!王癞子得意地大笑起来,唾沫星子飞溅,什么狗屁天才,还不是得吃老子赏的食儿!叫啊!给爷学个狗叫!汪汪两声,爷听着舒坦!
霍云飞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那冰冷的破碗只有一寸之遥。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吞咽着烧红的炭块。
四、
就在这时,庙门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砰!
那半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板被一股巨力狠狠踹开,重重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庙堂,吹得篝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三个穿着厚实短打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粗劣绸缎内衬的汉子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凶光四射。他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浑身散发着劣质烧刀子和隔夜呕吐物的混合气味。
哟!都在呢一群臭要饭的,挺会找地方躲清闲啊!络腮胡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庙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草堆里的霍云飞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给老子滚开!这地儿,爷几个征用了!烤烤火,醒醒酒!
王癩子脸色一变,显然认得这伙人是城里黑虎帮的泼皮,比他们这些乞丐更凶恶难缠。他连忙堆起谄媚的笑,弓着腰迎上去:彪…彪哥!您来了!这破地方哪配得上您几位金贵身子啊,您请,您请这边烤火!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把自己刚才的位置让了出来,还讨好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捡来的破木条。
另外两个乞丐也吓得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算你识相!彪哥满意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火堆旁,一屁股坐在王癩子让出的干草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他那两个跟班也嬉皮笑脸地挤了过去,霸占了最好的位置。
彪哥灌了口酒,三角眼在火光下滴溜溜乱转,很快又锁定了角落里那个依旧蜷缩着的、仿佛与周围隔绝的身影。
嘿!那个趴窝的瘸子!彪哥扬了扬下巴,语气充满了戏谑,说你呢!装什么死爷几个进来这么大动静,你聋了还是瞎了给老子滚远点,臭气都熏着爷了!
庙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爆响和寒风灌入的呼啸。
霍云飞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截枯木,对彪哥的辱骂置若罔闻,只是那只伸向破碗的手,极其缓慢地收了回去,重新缩进了破袄里,紧紧攥住了心口那块冰冷的玄铁片。
这彻底的漠视瞬间点燃了彪哥的怒火。在手下面前,在一个臭乞丐面前被无视,这简直比抽他耳光还难受!他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抖,三角眼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
妈的!给脸不要脸!彪哥猛地站起身,酒葫芦往地上一掼,劣酒洒了一地,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他两步就跨到霍云飞蜷缩的草堆前,抬脚就踹!
砰!
沉重的牛皮靴狠狠踹在霍云飞的腰肋上。剧痛瞬间炸开,霍云飞闷哼一声,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得滚了出去,撞在冰冷坚硬的墙角,额角重重磕在凸起的砖棱上,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彪哥息怒!彪哥息怒!王癩子吓得脸都白了,在一旁连连作揖,这死瘸子就是个活死人,又臭又硬,您犯不着跟他置气,别脏了您的脚!
活死人彪哥狞笑着,看着墙角那团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的破布,爷今天就让他变成真死人!他上前一步,一只脚带着风,狠狠地踩在霍云飞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上,用力碾着那截早已失去知觉的断腿残端。
啊——!
一种源自身体最深处的、仿佛神经末梢被活活扯断的尖锐痛楚猛地刺穿霍云飞的喉咙,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这痛楚并非来自被碾踩的残肢,而是来自那早已被震碎的丹田深处,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那里疯狂搅动!
彪哥看着脚下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听着那凄厉的嚎叫,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变态笑容。他脚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那截残肢彻底碾进冰冷的砖地里。
废物!叫啊!再叫大声点!让爷听听,昔日的天才剑客,叫起来是什么调调哈哈哈!他狂笑着,唾沫横飞。
另外两个泼皮也跟着哄笑起来,指着蜷缩在地的霍云飞,言语污秽不堪。
妈的,一股子下水道的馊味儿!彪哥碾够了,皱着鼻子嫌弃地啐了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吐在霍云飞的脸上。滚出去!别在这碍爷的眼!把他丢出去!扔沟里去!
两个泼皮立刻应声,嬉笑着上前,粗暴地抓住霍云飞破袄的领子,像拖一条真正的死狗一样,将他在地上拖行。
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着早已伤痕累累的脊背和仅存的那条腿,带来火辣辣的剧痛。额角的血混着彪哥那口浓痰的腥臭,糊了半边脸,流进嘴里,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和恶臭。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被拖向那扇洞开的、灌满寒风和黑暗的破门。
经过篝火旁时,王癩子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有事不关己的庆幸和一丝隐藏的鄙夷。
庙门外的寒风瞬间将他吞噬。两个泼皮拖着他,毫不留情地走向庙后那条早已冻上一层薄冰、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沟。
走你吧!臭虫!其中一个泼皮怪叫一声,两人同时发力,像抛掷一件垃圾般,将霍云飞狠狠甩了出去!
噗通!
冰冷刺骨、粘稠腥臭的污水瞬间将他吞没!薄冰被砸碎,污黑的泥水裹挟着腐烂的菜叶、粪便和不知名的秽物,疯狂地灌进他的口鼻!极致的寒冷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皮肤,扎进骨头缝里,瞬间抽走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微薄的热气。肺叶被恶臭的冰水灌满,窒息感如同沉重的磨盘碾在胸口。
他挣扎着,仅存的那条腿在滑腻的淤泥中徒劳地蹬踹,双手胡乱地抓挠着沟壁冰冷滑腻的石块。每一次试图浮出水面呼吸,都只是吞进更多污秽腥臭的冰水。意识在极度的寒冷、窒息和屈辱中迅速模糊、下沉……仿佛要坠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五、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胸口那块紧贴皮肤的玄铁片,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
这剧痛是如此突兀、如此霸道,甚至压过了污水灌体的冰冷和窒息!濒死的昏沉被这剧痛猛地撕裂!
霍云飞在污水中猛地睁大了眼睛!浑浊的视野中,他看到自己胸前破烂的衣襟下,那块玄铁片正透出微弱却诡异的红光!它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汲取着包裹着他的、混杂了他额头鲜血的污秽冰水!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震颤,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玄铁片上的红光骤然炽盛,穿透破袄的缝隙,将他胸前的污水都映照成一片诡异的暗红!
无数扭曲、古拙、仿佛由流动的熔岩构成的奇异文字和一幅幅行气运剑的人形图影,如同活物般,从滚烫的玄铁片上猛地流了出来!不是映入眼帘,而是带着一种蛮横霸道的意志,直接烙印、灌注进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残心剑诀》!
四个巨大、狰狞、仿佛由无数断裂剑刃拼凑而成的暗红古篆,带着滔天的杀伐戾气,如同巨锤般狠狠砸在他的识海之上!
紧接着,便是那开篇总纲,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铁蒺藜,狠狠刮擦着他的灵魂:
天残地缺,心死道生。万刃诛心,以身为鞘。引万劫以为薪,燃残躯化烬……破而后立,死中求活,方得此道真髓……
冰冷刺骨的污水还在疯狂灌入,窒息感并未减轻,但此刻,霍云飞的心神却完全被这强行灌注的、惊世骇俗的剑诀所攫取!那文字和图影中蕴含的至邪至戾、至刚至绝的剑意,像无数把冰冷的钢锥,狠狠凿穿了他早已枯死的心湖!
三年!整整三年!像蛆虫一样在污泥里打滚,在白眼和欺辱中苟延残喘!每一次被踩在脚下的屈辱,每一次吞咽馊臭食物的恶心,每一次寒夜冻醒时啃噬骨髓的绝望……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愤怒、仇恨、不甘,在这一刻,被这《残心剑诀》那逆天而行、以残躯为薪柴的疯狂意念彻底点燃!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近乎野兽般的求生与复仇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淹没了冰冷的污水,淹没了刺骨的严寒!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污水的咆哮从水底冲出!霍云飞仅存的那条腿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狠狠蹬在沟底滑腻的淤泥上!借着这股力量,他身体像一条濒死的鱼,剧烈地向上挣扎!
哗啦!
他的头终于冲破污浊的水面!他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烈的恶臭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扭曲的快意!
他死死抓住沟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出血,混合着污泥。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撕扯开胸前的破袄,将那半块滚烫如火炭、红光流转的玄铁片紧紧攥在手中!那红光映亮了他布满污泥和血污的脸,映亮了他那双在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
以残躯为鞘……炼万刃诛心……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刻骨的恨意,余洋……你给我等着!
冰冷的污水沟里,那微弱却执拗的红光,仿佛地狱之门开启的缝隙,映照着一张扭曲而疯狂的脸。
六、
寒风依旧在庆阳城北的废墟间呜咽,像无数冤魂在低泣。城隍庙后那条冻了薄冰的臭水沟,早已恢复了死寂的黑暗。污浊的水面下,只剩下淤泥缓慢蠕动的微响。
沟壁旁,一个被污泥包裹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扭动、颤抖。
霍云飞仅存的左手死死抠进沟壁冻硬的泥土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翻卷开裂,渗出的血混着污泥,在冰冷的石壁上留下几道暗红的指痕。他的身体时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跳动;时而又猛地松弛下去,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污泥中,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腥味的血沫。
《残心剑诀》!那强行烙印在意识最深处的邪异功法,此刻正像无数条烧红的毒蛇,在他残破的经脉中疯狂钻行、撕咬!没有内力根基,没有气海引导,这剑诀的霸道行气之法,完全是在用他这具油尽灯枯的残躯作为燃料,强行燃烧!
每一次试图按照那玄奥的人形图影引导那股在丹田废墟中强行凝聚起来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凌迟!那气并非温润的内力,而是带着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锋锐与死寂,每一次在断裂的经脉中冲撞,都如同无数碎裂的玻璃碴子在血管里搅动!剧痛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同时炸开,潮水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的嗬嗬声,额头上青筋暴起,混杂着污泥的汗水(或者冰水)大颗大颗地滚落。那半块玄铁片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的皮肉灼穿,却奇异地成为黑暗中唯一支撑他不彻底崩溃的锚点。
引万劫以为薪……燃残躯化烬……那如同魔咒般的总纲文字在脑海中轰鸣,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诱惑。放弃吧,这痛苦太深了……一个声音在低语。
但另一个声音,更加尖锐、更加刻骨铭心,压过了一切:
余洋那张在火把下扭曲狞笑的脸!铁钩洞穿琵琶骨的剧痛!丹田被震碎时那令人绝望的爆裂感!王癩子踢来的破碗!彪哥踩在残肢上碾动的脚!还有那口带着恶臭的浓痰……无数张鄙夷、嘲弄、厌恶的脸孔在眼前旋转、放大!
不!!一声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那咆哮带着积压了三年的血泪与毒火,瞬间将软弱的念头焚烧殆尽!
剧痛这算什么!比得过丹田碎裂吗比得过琵琶骨被洞穿吗比得过像狗一样在泥泞里舔食馊饭吗!
他猛地睁开眼!污泥覆盖下的瞳孔,竟在黑暗中燃烧起两点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求生的本能,复仇的毒焰,在《残心剑诀》那毁灭与新生交织的邪异道韵催化下,终于压倒了肉体的极限!
啊——!他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不是求饶,而是搏命!残存的意志如同铁水般浇筑,死死抓住那缕在体内肆虐的锋锐死气,按照图影所示,强行引导它冲向下一个行气节点——那是一条早已被震断、如同干涸河床般的废弃经脉!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炸雷在体内爆开!剧痛瞬间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顶点!霍云飞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几乎再次栽进污水中。但这一次,他没有松手!剧痛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撕裂感的通畅,竟然在那条断裂的经脉尽头,极其微弱地、如同幻觉般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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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锋锐的气流,如同最细的钢丝,在他强行贯通的、扭曲狭窄的临时通道中艰难地流淌了一瞬!虽然瞬间又溃散了,但那感觉却如此真实!
霍云飞瘫倒在冰冷的污泥里,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不停地抽搐,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混合着污泥和血水的扭曲笑容。他张开嘴,无声地、疯狂地大笑起来!眼泪混着污泥滚落。
嗬…嗬……成了…成了……
这微不足道的一丝气流,如同在无边的绝望沙漠中掘出的第一滴水,给了他继续燃烧下去的、唯一的希望。
日子,在非人的痛苦和这点滴的进展中,变得模糊而漫长。
七、
破庙是回不去了。王癩子和那些乞丐,连同彪哥一伙泼皮,都成了他需要避开的存在。他像一只真正的孤魂野鬼,拖着残躯,在庆阳城北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游荡。白天,他蜷缩在倒塌了一半的土墙根下,像一截真正的朽木,忍受着路人的指点和孩童投来的石块,只为节省每一分体力。偶尔有善心人丢下半块硬得硌牙的饼子,他爬过去捡起,默默吞咽,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远处青冥剑宗所在的栖霞山方向,那里面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夜晚,才是属于他的炼狱时刻。
他找到了一个更隐蔽的藏身之所——一个废弃的、塌陷了大半的地窖。入口被坍塌的梁木和瓦砾半掩着,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霉味。这里,成了他修炼《残心剑诀》的修罗场。
没有剑。他只能以指为剑。
黑暗中,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壁,仅存的那条腿蜷着,另一条断腿残端抵在地上,身体摆出一个极其别扭、甚至反关节的姿势。这是剑诀图影中一个起始的蓄力动作。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筋骨扭曲拉伸的咯咯声和撕裂般的剧痛。
他闭着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锋锐冰冷的气。这气如同最桀骜不驯的毒龙,每一次引导都是意志与肉体的双重角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脊背涌出,瞬间又被地窖的阴冷冻结,在他破烂的衣衫上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他的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停地颤抖,牙关紧咬,嘴角不断渗出带着铁锈味的血丝。
气走手厥阴…逆冲…过肩髃…散于指端……他心中默念着拗口艰涩的口诀,意念死死锁住那缕在扭曲狭窄的临时通道中艰难穿行的气。
噗!
指尖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麻!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气流,竟真的从他食指尖端破皮而出!嗤地一声轻响,将面前地上半片枯叶无声地切成了两半!
成功了!指尖剑气!
霍云飞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虽然只有一瞬,虽然微弱得可怜,但这确确实实是脱离了身体的内气外放!是剑气的雏形!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疲惫!他伸出那只颤抖的、指甲崩裂的手指,难以置信地看着指尖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正在迅速消散的寒意。
哈哈…哈哈哈……嘶哑低沉的笑声在地窖里回荡,如同夜枭的啼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疯狂。
有了这第一步,后面的路,再痛,再难,也看得见方向了!
他开始疯狂地压榨自己。每一次行气练指,都力求比上一次更久,那缕气更凝练一分。指尖的皮肤一次次被那锋锐冰冷的气割破、冻伤,结痂,又再次裂开,变得血肉模糊。但他毫不在意,痛楚早已是家常便饭,这反而成了他感知进步的标尺。
他不再满足于静坐。他开始拖着断腿,在狭小的地窖里挪动。以指为剑,对着空气,对着土壁,对着一切能看到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剑诀图影中那些最简单、最基础的刺、点、撩、抹。
动作笨拙、缓慢、扭曲。每一次移动断腿的残端支撑身体,都带来钻心的痛楚。但他眼神专注得可怕,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意念催动指尖那微弱的气流,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本就褴褛的衣衫。
饥饿和寒冷是永恒的敌人。为了补充那点可怜的气力,他像野狗一样翻找着垃圾堆里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一块长了绿毛的干粮,半颗冻僵的萝卜,甚至是被丢弃的、沾着泥土的烂菜叶……只要能塞进嘴里,他都毫不犹豫地吞下去。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远比不上体内行气时的撕裂感。
地窖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些东西。几块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的碎石片。那是他练习剑气削砍硬物时留下的作品。他捡起其中一块最薄、边缘最锐利的石片,用破布条死死缠在右手仅存的食指和中指上,做成一个简陋到极致的指套剑。
有了这个,他练习的对象变成了地窖里那些相对坚固的东西。土壁、朽木、甚至是他拖进来的一块废弃的磨刀石。
嗤!嗤!嗤!
寂静的夜里,地窖深处不断响起微弱的、如同裂帛般的轻响。石片刮擦着硬物,留下或深或浅的刻痕。每一次成功的切入,都伴随着霍云飞压抑的喘息和眼中更盛一分的戾气。
时间在非人的磨砺中流逝。不知过了多少日夜。
这一夜,月黑风高。凛冽的寒风在废墟间穿梭,发出尖锐的哨音。地窖口被破木板和茅草勉强挡住,依旧有寒气丝丝缕缕地钻入。
霍云飞盘膝坐在最深的角落,身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呼吸微弱而悠长,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凝而不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之意。三年来,第一次,他体内那缕源自《残心剑诀》的气,不再需要他耗尽全部心神去强行引导,而是如同一条冰冷的溪流,沿着那几条被他用痛苦和意志强行开辟出来的、扭曲狭窄的通道,缓慢而稳定地自行运转着。
虽然微弱,却生生不息。
他缓缓抬起右手。缠着锋利石片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意念微动,一股比以往凝练数倍、冰冷刺骨的锋锐气息瞬间汇聚于指尖!石片的尖端,竟隐隐透出一点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幽暗的毫芒!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暴戾的狼嚎,猛地撕裂了废墟的寂静!紧接着,是几声带着贪婪和凶残的回应!嚎叫声迅速由远及近,带着踩踏碎石的声响,目标明确地朝着这处隐蔽的地窖入口而来!
饥饿的狼群!在这寒冬的废墟里,它们同样在绝望地搜寻着任何可以果腹的血肉!地窖口那点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气味,在凛冽的寒风中,对它们而言无异于最诱人的信号!
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地窖口那摇摇欲坠的破木板上!木屑飞溅!一只布满灰黑色粗毛、獠牙外露的巨大狼爪,带着浓烈的腥臊气,猛地探了进来,疯狂地扒拉着!
吼!低沉的兽吼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风灌入地窖!
霍云飞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暴怒!
三年非人的折磨,早已将他骨子里属于人的软弱磨灭殆尽。此刻被狼群堵在这绝地,点燃的不是恐惧,而是《残心剑诀》那深植于毁灭与杀戮中的本能戾气!
他身体没动,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但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如铁石!缠绕着石片的右手,并拢的剑指缓缓抬起,对准了地窖入口那不断被撞击、即将彻底碎裂的破木板!
一头体型格外壮硕的灰黑色头狼,终于撞碎了最后一块挡路的朽木,狰狞的狼头带着涎水,猛地探入地窖!幽绿的狼眼瞬间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散发着食物气息的身影!它兴奋地低吼一声,后腿发力,整个矫健的身躯就要扑入!
就在这一刹那!
黑暗中,一道幽暗的、快如鬼魅的冷光,无声无息地撕裂了地窖浑浊的空气!
没有破空声!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骨髓冻结的锋锐感!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闷响。
那头刚刚探入半个身子的头狼,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它幽绿的狼眼中,凶残的光芒瞬间被一种极度的茫然和凝固的恐惧所取代。一道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线,从它眉心正中央浮现,笔直地向下延伸,穿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它微微张开的、滴着涎水的狼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刹那!
哗啦!
庞大的狼尸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垮塌在地窖入口处!腥热的狼血如同喷泉般从那条诡异的红线上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狼头竟被那道幽暗的冷光,精准无比地从中线一分为二!断口处光滑如镜!
嗷呜——!
地窖外,原本躁动兴奋的狼群,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彻底震慑!头狼瞬间毙命,死状如此凄惨!剩下的几头饿狼发出了惊恐万状的哀鸣,夹着尾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疯狂地窜入废墟的黑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窖里,只剩下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那头狼尸汩汩流血的声音。
霍云飞依旧盘坐在黑暗的角落,缓缓放下了抬起的右手剑指。指尖缠绕的石片上,一滴粘稠温热的狼血,正沿着锋利的边缘,缓缓滴落。
啪嗒。
血滴砸在地面,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他微微喘息着,看着入口处那巨大的狼尸,看着那平滑如镜的恐怖切口,布满风霜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沉淀着一种万年玄冰般的冷漠和……一丝终于被唤醒的、属于猎杀者的残酷。
他慢慢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拖着断腿,一步步挪到狼尸旁。无视那浓烈的血腥,他拔出缠在指上的锋利石片,开始沉默而熟练地切割、剥皮。每一刀落下,都带着一种精准的、近乎机械的冷酷。狼肉是食物,狼皮是御寒之物。生存,高于一切。
火光在角落重新燃起,很小的一堆,用的是干燥的狼毛引燃的朽木。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沉默切割的身影,在潮湿的土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晃动黑影,如同蛰伏的妖魔。
时光在残破的地窖里,在冰冷的石片与狼肉的血腥中,无声流走。栖霞山巅的积雪融化了又堆积,庆阳城外的杨柳枯黄了再抽新芽。
八、
第三年的深秋,终于到了。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栖霞山,将连绵的殿宇楼阁、苍翠的古松点缀得如同仙境。青冥剑宗的山门之前,早已是人声鼎沸,彩旗招展。巨大的演武场被清扫得一尘不染,铺上了猩红的地毯。高耸的观礼台上,来自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名宿们端坐其上,或仙风道骨,或气势沉凝。场下,则是黑压压一片青冥剑宗的弟子,人人身着崭新的青色剑袍,腰悬长剑,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鼓乐喧天,钟磬齐鸣。今日,是青冥剑宗的大日子,更是江北武林近十年来的盛事——宗门大典,兼武林盟主册封仪式!
新任武林盟主,正是青冥剑宗宗主,余洋!
三年前,他大义灭亲,亲手处置了勾结魔教的叛徒霍云飞,为武林除一大害,声威大振。三年来,他励精图治,广交豪强,自身武学修为据说也臻至化境,一手青冥惊鸿剑罕逢敌手。今日,便是他登顶江北武林权力巅峰,接受万众朝拜之时!
高台之上,余洋身着玄色金纹盟主袍服,头戴七星冠,腰悬那柄名震江湖的青虹宝剑。他面容威严,气度沉凝如山岳,目光扫过台下如潮的人群,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与睥睨。三年前那个略显急躁的青年,如今已完全沉淀下来,眉宇间只有久居高位的威仪。
吉时已到!恭请盟主,受礼——!司仪长老的声音洪亮悠长,灌注了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演武场。
全场瞬间肃静,落针可闻。所有目光,带着敬畏、崇拜、狂热,齐刷刷聚焦于高台中央那道身影。
余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的弧度。他缓缓抬手,就要接过象征盟主尊位的玄玉令牌和盟主金印。
就在这万众屏息、天地肃穆的一刻!
异变陡生!
一道尖锐到极致、凄厉到仿佛能撕裂所有人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自演武场边缘最高的那座钟楼飞檐之上,裂空而至!
那啸声太快!太急!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诛灭万物的恐怖杀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鼓乐钟磬!如同九幽地狱吹来的死亡之风!
什么!
高台上下,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惊愕、茫然、骇然……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余洋脸上的威严和那丝得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沙场的、近乎本能的惊怒!他反应快到了极点,在厉啸声入耳的刹那,全身雄浑无匹的青冥真气已然轰然爆发!玄色袍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甚至来不及完全看清来袭之物,右手已闪电般抓向腰间的青虹宝剑!
呛啷!
清越如龙吟的剑鸣响彻全场!青虹宝剑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青色流光,瞬间出鞘!磅礴的剑气激荡,在余洋身前形成一片青蒙蒙、凝若实质的护体剑罡!这是他浸淫数十年的绝学,自信便是强弓硬弩攒射,也休想撼动分毫!
然而,那道裂空而至的厉啸之物,却并非实体箭矢!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在余洋身前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台下所有弟子、台上所有掌门名宿,都清晰地看到,余洋身前那片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凝实青色剑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脆弱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砰!
青色剑罡轰然炸碎!化作漫天流萤般的青色光点,四散湮灭!
而那道厉啸的锋芒,去势丝毫不减!
目标,直指余洋手中那柄刚刚出鞘、青光吞吐、象征着青冥剑宗至高荣耀的神兵——青虹!
不——!余洋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带着一丝惊惶的怒吼,全身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剑身,试图格挡!
叮!!!
一声穿金裂石、尖锐到几乎要刺破所有人耳膜的金属撞击声,猛然炸开!如同九天惊雷在演武场上空炸响!
无数人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在余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他灌注了毕生功力的青虹剑身上,一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裂痕,如同蜿蜒的毒蛇,瞬间浮现!
紧接着——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
那柄削铁如泥、伴随余洋征战半生、象征着青冥剑宗无上权威的青虹宝剑,竟从中断为两截!前半截剑身带着凄厉的尖啸,旋转着飞射而出,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高台后方一根巨大的蟠龙石柱之上!兀自嗡嗡震颤不休!
而余洋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断口处光滑如镜!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
鼓乐停了,呼吸停了,连风都仿佛停了。数万人的目光,从断裂的青虹剑,缓缓移向那厉啸袭来的源头——钟楼飞檐!
薄雾缭绕的飞檐之上,一道身影单腿而立。
破败不堪、沾满污渍和不明暗褐色痕迹的灰色布袍,在凛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一条空荡荡的裤管随风飘荡,触目惊心。乱发如枯草般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布满风霜刻痕的下颌。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
一柄锈迹斑斑、剑刃上布满豁口和裂纹、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残剑!剑身黯淡无光,甚至能看到几处扭曲修补的痕迹,像一条丑陋的伤疤。然而,就是这样一柄丢在铁匠铺都没人要的破剑,此刻剑尖之上,却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却让在场所有高手都感到眉心刺痛、神魂颤栗的幽暗锋芒!
谁!
何方妖孽!
短暂的死寂过后,高台之上爆发出数声惊怒交加的厉喝!几位脾气火爆的长老和别派掌门瞬间起身,周身真气鼓荡,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飞檐上那道鬼魅般的身影!恐怖的宗师级威压如同无形的怒涛,轰然席卷整个演武场!
台下数万弟子更是哗然一片!惊恐、愤怒、茫然、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如同沸水般炸开!青冥剑宗宗主,新任武林盟主,竟在册封大典上,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隔空一剑断去神兵!这简直是整个江北武林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余洋握着手中那半截青虹断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断口处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他死死盯着飞檐上那道身影,那残破的衣袍,那空荡的裤管……一个早已被他埋进记忆最深处、认定永世不得翻身的名字,带着三年前的血腥和冰冷,如同毒刺般猛地扎进脑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丹田已碎,琵琶骨被穿,丢入乞丐堆自生自灭……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一剑!
然而,当那道身影微微抬起头,乱发被山风吹拂,露出一双眼睛时,余洋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那双眼!
再无三年前的意气风发,再无半分属于人类的温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沉淀着万载玄冰般的死寂,而在那死寂的最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火焰!那目光扫过他,如同在看一件死物,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深入骨髓的漠然!
是他!真的是他!
一股寒意,瞬间从余洋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断剑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飞檐上那道身影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却如同冰冷的铁片刮擦着生锈的金属,清晰地穿透了演武场上所有的喧嚣,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发颤的寒意:
余宗主……不,余盟主。霍云飞的声音如同浸透了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演武场上,这三年……他微微一顿,仿佛在回味着什么极其不堪的滋味,你锦衣玉食,高坐明堂,受万人敬仰之时……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穿着崭新剑袍、脸上犹带着惊骇与愤怒的青冥弟子,扫过高台上那些如临大敌的掌门名宿,最终,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余洋那张强作镇定、却已然失去血色的脸上。
可曾想过……霍云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带着积压了千年的怨毒和冰冷的嘲弄,那被你像狗一样丢进臭水沟里的‘叛徒’,每日在乞丐碗中舔舐的残羹冷炙……是何滋味!
可曾听过……他猛地扬起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残剑,剑尖直指苍穹,剑身上那缕幽暗的锋芒骤然吞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冤魂在尖啸的低鸣,那寒冬腊月,破庙之中,骨头被生生碾碎的……声音!
轰!
如同平地惊雷!霍云飞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钢鞭,狠狠抽在所有人心上!尤其是那些知晓三年前内情的青冥剑宗高层和部分别派掌门,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勾结魔教残羹冷炙碾碎骨头
无数道惊疑、探究、乃至震骇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余洋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他身上的玄色盟主袍服洞穿!
余洋的脸色,在霍云飞那字字诛心的控诉下,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精心维持了三年、如同金玉般完美的形象,在这一刻出现了致命的裂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暴怒,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住口!霍云飞!余洋猛地踏前一步,须发皆张,周身雄浑的真气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青色气浪翻滚,试图以威压震慑全场,挽回颓势!他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而微微变调:你这勾结魔教、残害同门的叛徒!侥幸未死,不思悔改,竟敢在武林同道面前妖言惑众!今日饶你不得!
他猛地将手中半截青虹断剑掷于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厉喝道:执法长老何在!给我拿下这魔教余孽!死活不论!
遵命!高台一侧,三名须发灰白、眼神凌厉的老者应声而出!正是青冥剑宗戒律堂的三位执法长老!三人周身气机勃发,赫然都是踏入宗师境界多年的高手!磅礴的真气连成一片,如同三座移动的山岳,带着森然杀机,瞬间锁定了钟楼飞檐上的霍云飞!
结‘青冥锁魔阵’!诛杀此獠!为首的长老须发戟张,厉声下令!
三道青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散开,瞬间占据天、地、人三才方位!呛啷啷长剑同时出鞘!三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冲天而起,彼此呼应流转,瞬间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覆盖了小半个演武场的青色剑网!剑网由无数细密凌厉的剑气构成,旋转绞杀,发出嗤嗤的裂帛之声,散发着禁锢空间、绞灭一切的恐怖威压!空气仿佛都被切割成了碎片!
剑网甫一成形,便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飞檐上的霍云飞当头罩下!速度之快,避无可避!这是青冥剑宗镇压叛逆的绝杀之阵,三名宗师联手,威力足以绞杀任何大宗师之下的存在!
完了!这疯子死定了!台下有弟子失声惊呼。
勾结魔教还敢回来送死!三位执法长老出手,他插翅难逃!更多人脸上露出快意和解恨的神色。
高台上,余洋看着那笼罩而下的恐怖剑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放松。无论霍云飞这三年经历了什么,无论他那一剑如何诡异,在三名宗师结成的绝杀剑阵面前,都只有被绞成肉泥一个下场!只要他一死,死无对证,今日这点波折,不过是他余洋盟主路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而,面对那足以让寻常宗师都肝胆俱裂的绞杀剑网,飞檐之上的霍云飞,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乱发之下,那双死寂的眸子,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仿佛朝他罩下的不是足以绞碎精钢的剑气罗网,而是一张无用的破渔网。
就在那青色剑网距离他头顶不足三尺,凌厉的剑气已经割断了他几缕飞舞的乱发之时——
动了!
霍云飞那唯一支撑着身体的独腿,如同蓄满了万钧之力的弹簧,在破败的飞檐瓦片上猛地一蹬!
咔嚓!
坚硬的琉璃瓦应声碎裂!
他整个人,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幽灵,又像一道被死亡本身投掷出的标枪,竟不闪不避,迎着那当头罩下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青色剑网,悍然直冲而去!
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残剑,被他反手拖在身后,剑尖在古老的飞檐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和深邃的刻痕!
找死!三位执法长老同时怒吼,眼中杀机暴涨!剑网旋转绞杀的速度骤然加快!青蒙蒙的剑气光芒大盛,将霍云飞那残破的身影彻底吞噬!
台下无数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即将发生的血肉横飞、肢体碎裂的惨状。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声和惨叫声并未响起。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布帛被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划开的裂响,在震耳欲聋的剑气呼啸声中,微弱得几乎被忽略!
紧接着,是噗、噗、噗三声,如同熟透的西瓜被戳破的闷响!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那笼罩了小半个天空、威势赫赫的青色剑网,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瞬间溃散、湮灭!漫天凌厉的青色剑气,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萤火虫,纷纷扬扬地消散在空气中。
三道如同山岳般屹立的身影,僵在了半空之中。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沉重的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砸在演武场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三蓬细小的尘埃。
死寂!比刚才更加深沉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落地的三人身上。
三位执法长老,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但他们的眉心、咽喉、心口三处要害,各多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孔洞!没有鲜血狂喷,只有一丝极淡的血线缓缓渗出。三人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深处凝固着无与伦比的惊骇、茫然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在生命最后的瞬间,看到了来自九幽地狱的景象!
一击!仅仅一击!
三位成名多年、结阵而出的宗师级执法长老,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毙命!
而那道残破的身影,此刻已如同鬼魅般穿过了他们倒下的位置,稳稳地落在了距离高台仅有十丈之遥的、一根耸立的蟠龙旗杆顶端!依旧是单腿而立,残剑斜指地面,剑尖之上,一缕幽暗的锋芒吞吐不定,未曾沾染丝毫血迹。
风,卷动着他破烂的衣袍和空荡的裤管,猎猎作响。
他微微低头,乱发缝隙中露出的目光,越过下方无数张因极度震骇而扭曲的面孔,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再次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高台中央、脸色已是一片死灰的余洋身上!
嘶——!
整个演武场,数万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流!
恐惧!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每一个人心中疯狂蔓延!
这是什么剑法!这是什么怪物!三个宗师啊!结阵出手啊!连一招都没接住!
高台上,那些原本端坐如山、气度沉凝的掌门名宿们,此刻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人人脸上变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自问,换做自己面对那三位执法长老的青冥锁魔阵,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三人瞬间秒杀!
此人的修为……深不可测!那柄残剑……更是邪异到了极点!
保护盟主!
结阵!快结大阵!
短暂的死寂被惊惶的嘶吼打破!青冥剑宗剩下的长老、护法如梦初醒,惊怒交加地嘶吼着,纷纷抽出长剑,再也顾不得什么宗师风范,如同被惊动的马蜂,乱哄哄地扑向旗杆的方向!各种颜色的剑气、掌风、指力,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旗杆顶端那道身影疯狂倾泻而去!试图用人海战术将其淹没!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一座小山轰平的密集攻击,霍云飞只是冷冷地、极其轻微地哼了一声。
那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屑和……厌倦。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眼花缭乱的招式。他只是动了动手中那柄残破的剑。
剑尖微抬,极其随意地,朝着扑来的人群最密集处,轻轻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顽童在沙滩上随意划下的一道痕迹。
然而——
嗤啦——!
一道幽暗的、薄如蝉翼、近乎无形的弧形剑光,无声无息地裂空而出!
这道剑光,没有璀璨的光芒,没有呼啸的破空声,甚至快得让人产生视觉的扭曲!它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又仿佛同时存在于每一个角落!
它掠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层肉眼可见的、细微的涟漪波纹!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青冥长老和护法,脸上的惊怒瞬间凝固!他们护体的真气光罩,如同被热刀切过的黄油,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紧接着,是他们身上的精钢甲胄、护身软甲、坚韧的血肉、坚硬的骨骼……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狂飙。
只有几道极其细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轻响。
那几名冲势最猛的长老护法,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下一秒,他们的上半身沿着一条光滑无比的斜线,缓缓地与下半身错开、滑落!断口处平滑如镜,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内脏的切面和骨骼的纹理,过了足足一息,大股大股粘稠的鲜血才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呃……
嗬……
几声短促而诡异的、仿佛漏气般的声音,是他们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声响。残躯扑倒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恐怖绝伦的一幕,如同最残酷的画卷,瞬间烙印在紧随其后冲上来的所有人眼中!
啊——!
魔鬼!他是魔鬼!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炸开!后续冲上来的青冥弟子和护法,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沾满血肉的死亡之墙!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愤怒和忠诚!冲在最前面的人疯狂地想要刹住脚步,却被后面不明所以的人推搡着继续向前!
一时间,人挤人,人踩人,场面彻底失控!惨叫声、哭喊声、惊恐的咒骂声响成一片!什么剑阵,什么围攻,在绝对的力量和无法理解的死亡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那道幽暗的弧形剑光在斩杀了数人后,并未完全消散,余势未衰,如同死神的镰刀,继续向前掠去!
嗤!嗤!嗤!
又是几声轻微的裂响!
高台边缘,几张摆放着瓜果点心的紫檀木桌案,连同上面精美的瓷器,无声无息地被从中切开!切口光滑如镜!
轰隆!哗啦!
木桌坍塌,瓷器碎裂!瓜果滚落一地!
整个演武场,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混乱和死寂的恐惧深渊!再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所有人都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僵在原地,惊恐万分地看着旗杆顶端那个如同魔神降世的身影!
霍云飞单腿立于旗杆之巅,破败的衣袍在混乱的气流中狂舞。他缓缓收回残剑,剑尖斜指下方因极度恐惧而骚乱的人群,目光却穿透了一切障碍,再次锁定了高台之上那个唯一的目标——余洋!
余洋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彻底的惨白,如同刷了一层厚厚的石灰。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滚滚而下,浸湿了玄色金纹的盟主袍服领口。他握着那半截青虹断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看着瞬间毙命的三位执法长老,看着那些被如同割草般斩杀的精英护法,看着台下数万弟子如同受惊羊群般的溃乱……余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三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那唾手可得的武林至尊宝座,在这柄残剑和那个残废之人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惶。霍云飞那死寂冰冷的眼神,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余洋!
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再次清晰地响彻全场,压下了所有的喧嚣!霍云飞站在旗杆顶端,居高临下,残剑直指高台:三年前,你赐我毒酒,废我武功,穿我琵琶骨时,可曾想过今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字字如冰锥,凿进余洋的耳膜:你踩着我的尸骨,登上这盟主之位时,可曾有过一丝不安
余洋浑身剧震,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想要怒斥,却发现自己在那双死寂眸子的注视下,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示众的耻辱感,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着他的心脏!
现在,霍云飞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毫无笑意的弧度,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霍云飞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炫目的光影效果。他只是极其简单地,从高高的旗杆顶端,朝着高台的方向,一步踏出!
脚下,是数十丈高的虚空!
他要摔死吗!台下有人失声惊呼。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就在他那只独脚离开旗杆顶端的刹那,他整个人并未下坠!反而像是踏在了一层无形的台阶之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离弦之箭,又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得留下道道残影的速度,朝着高台凌空虚渡而来!
那空荡的裤管在身后拉成一道笔直的线,破败的衣袍在高速移动中紧贴身体,猎猎作响!
踏…踏虚!高台上,一位须发皆白、见多识广的别派宿老猛地站起身,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嘶哑!这…这怎么可能!传说中…只有超越大宗师的陆地神仙之境……
他的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高台上所有顶尖高手心中那早已掀起的惊涛骇浪!踏虚而行!这早已是武林中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眼前这个残废,这个三年前被废掉的叛徒,竟然……达到了!
余洋更是如坠冰窟!踏虚!这两个字如同万钧巨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终于明白,那三位宗师为何如同纸糊般不堪一击!他终于明白,那柄残剑为何拥有如此邪异的威力!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余洋的脑海!什么盟主之位,什么武林至尊,在生死面前都成了狗屁!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体内苦修数十载的青冥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双脚猛蹬地面,就欲施展轻功,不顾一切地向后飞退!
然而,太迟了!
就在余洋身形微动,脚掌刚刚离地寸许的刹那——
一道幽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残影,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不足三尺之地!
快!无法形容的快!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霍云飞!他竟然在凌空虚渡的途中,速度再次暴增!如同真正的鬼魅瞬移!
余洋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乱发下那双死寂冰冷的眸子深处,倒映着自己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万仞高山,轰然降临!瞬间将他牢牢锁定、镇压!他体内疯狂运转的真气,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瞬间凝滞、溃散!刚刚提起的轻功,硬生生被这股恐怖的威压按了回去!双脚如同被无形的铁水浇筑,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呃……余洋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嗬嗬声,想要挣扎,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残破的身影,如同死亡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霍云飞单腿稳稳地落在高台之上,就在余洋面前。那柄锈迹斑斑、布满豁口的残剑,剑尖吞吐着令人眉心刺痛的幽暗锋芒,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地、稳稳地点在了余洋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剑尖触感,如同死亡的亲吻,瞬间让余洋全身的汗毛倒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喧嚣的演武场,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数万道目光,如同凝固的雕塑,死死聚焦在高台之上。风,卷动着破碎的旗帜和血腥的气息,呜咽着掠过。
余洋的身体僵硬如石,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跳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残剑剑尖上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锋锐,只要对方手腕轻轻一送,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带着那半截青虹断剑,也哐当一声,从他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只发出干涩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你…你究竟…想怎样
霍云飞单腿立于余洋面前,身形稳如山岳。乱发在风中拂动,露出小半张布满风霜刻痕、却异常平静的脸。那双死寂的眸子,如同两口万年不化的寒潭,清晰地映着余洋那张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他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仔细端详着这个曾经最信任的兄弟,这个亲手将他推入地狱深渊的仇人。
想怎样霍云飞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手中的残剑,剑尖稳稳地停在余洋的喉结上,那缕幽暗的锋芒吞吐不定,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
这三年,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清晰而冰冷,我拖着这条断腿,在庆阳城的臭水沟里打滚,在破庙的角落里像蛆虫一样苟活……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余洋身上那件华贵无比、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玄色金纹盟主袍服,扫过他那因养尊处优而显得红润威严的脸庞,最终,再次落回那双因恐惧而失神的眼睛。
余洋,霍云飞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你高坐明堂,锦衣玉食,受万人跪拜之时,可曾有一时半刻……想起过那个被你像野狗一样丢掉的兄弟
余洋的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要辩解,想要怒斥,想要搬出三年前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但在那柄残剑和那双死寂眸子的逼视下,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你可曾想过,霍云飞的残剑微微向前递了一丝,冰冷的剑尖刺破了余洋咽喉的皮肤,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沿着剑锋缓缓滑落,那乞丐碗里的馊饭,混着泥沙和唾沫,是什么滋味
你可曾听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压了千年的怨毒,在整个死寂的演武场上空炸响,寒冬腊月,骨头被生生碾碎……是什么声音!
轰!
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上!尤其是那些知晓三年前内情的青冥剑宗高层,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余洋更是浑身剧震,眼中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彻底崩溃,只剩下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不…霍云…兄弟…你听我说…当年…当年是有人逼我…余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语无伦次,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双腿一软,竟是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高台坚硬冰冷的金砖之上!
跪了!
堂堂青冥剑宗宗主,新任武林盟主,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霍云飞那柄残剑之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屈辱无比地跪倒在地!
他双手死死抓住霍云飞那只空荡荡的裤管,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兄弟!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是魔教!是魔教的人逼我!他们抓了我爹娘!我不得不从啊!饶了我!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这盟主之位…是你的!青冥剑宗…都是你的!饶了我!饶了我吧!
哀嚎声在死寂的演武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
高台上,那些别派掌门、名宿们,看着跪地求饶、丑态百出的余洋,再看看那单腿独立、残剑指喉、如同魔神般沉默的霍云飞,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鄙夷、兔死狐悲的寒意……交织在一起。余洋这番哭诉,无疑是将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得粉碎!三年前的勾结魔教大案,竟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霍云飞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跪在自己脚下,死死抓着自己空荡裤管、涕泪横流、如同烂泥般的余洋。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不是怜悯,不是快意。
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倦。
为了今日,他在臭水沟里挣扎了三年,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燃烧了三年。可当仇人真的像条狗一样跪在脚下时,他心中翻涌的,竟不是想象中的复仇快感,而是如同嚼蜡般的空洞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凉。
这就是他曾经视为手足的兄弟这就是他曾经仰望的、立志要超越的师兄这就是他用命去守护的宗门选出来的……盟主
真是……讽刺啊。
霍云飞握着残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剑尖上那缕吞吐的幽暗锋芒,也微微凝滞。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跪在地上的余洋,那被泪水模糊、充满哀求的眼底深处,一抹狠毒到极致的凶光骤然爆发!如同潜伏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去死吧!霍云飞!一声凄厉怨毒的咆哮从他喉咙里炸开!
他抓住霍云飞空荡裤管的手猛地向下一扯!同时,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闪电般探出!掌心之中,赫然握着一枚通体乌黑、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浓烈腥甜气味的细针!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诡异光泽——见血封喉的绝毒暗器阎王帖!
这一下偷袭,阴毒狠辣到了极点!利用对方片刻的松懈和心绪波动,利用自己下跪拉扯对方重心的瞬间,发出这致命一击!距离如此之近,角度如此刁钻,毒针速度更是快如闪电!余洋脸上扭曲出疯狂而得意的狞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霍云飞咽喉中针、瞬间毙命的惨状!
卑鄙!
无耻!
高台上,几位正直的掌门忍不住失声怒斥!台下更是一片哗然!
然而,面对这近在咫尺、阴险歹毒的绝杀一击,霍云飞那双死寂的眸子里,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仿佛早已预料,又或者……根本不曾在意。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枚激射而来的毒针。
只是握着残剑的右手,极其随意地、仿佛拂去一粒尘埃般,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压。
动作轻描淡写,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玉珠落盘的脆响。
那枚疾如闪电、淬着剧毒的阎王帖,在距离霍云飞咽喉尚有三寸之遥时,被残剑那锈迹斑斑、布满豁口的剑身侧面,精准无比地挡了下来!
幽蓝的针尖撞击在暗沉的剑脊上,溅起一星微不可查的火花,随即无力地弹开,跌落尘埃。
与此同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熟透的果子被戳破的闷响。
余洋脸上那疯狂得意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前扑倒。
一截锈迹斑斑、布满豁口的剑尖,如同地狱探出的枯骨手指,从他后颈处无声无息地刺了出来!
剑尖之上,一滴粘稠温热的血珠,正沿着那丑陋的豁口,缓缓地、缓缓地……滴落。
嘀嗒。
血珠砸在高台冰冷的金砖上,溅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猩红。
整个栖霞山巅,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