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老槐树的心事 > 第一章

匠人青梧天生一双通木之眼。旁人眼中沉默的木疙瘩,在他眼里却是会呼吸、有筋骨的生灵。他能听见紫檀的密语,摸出黄杨的叹息,甚至能感知一截朽木里封存的百年风雨。他雕出的物件,寻常木料也能活泛起来——黄杨的鲤鱼仿佛一松手便会跃入水中,桃木的喜鹊翅膀颤颤,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他的一双巧手,能替木魂塑形,让它们在人世间有个看得见的着落。
青梧的屋后,有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虬枝盘曲如龙蛇,树皮斑驳似古铜。村里人都说这树有灵,青梧知道,这话不假。每当黄昏时分,倦鸟归巢,青梧在树下磨他的刻刀,便隐约能听到一种极低沉的、宛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那声音温和浑厚,带着难以言说的苍老与慈悯,仿佛一个活了太久、看过太多的老人,在无声地絮叨着什么。
村外大河边,一座气派森严的府邸正拔地而起,那是京城巨贾魏世乾的别业。魏老爷富甲一方,挥金如土,更有一桩癖好——搜罗天下奇木,装点他的亭台楼阁。他深信,唯有顶顶不凡的木料,才配得上他泼天的富贵与不凡的命格。
一日,魏世乾那镶金嵌玉的马车碾过村中土路,尘土飞扬。车帘掀开一角,魏老爷那双精光四射的眼,不经意间扫过青梧屋后那棵蓊郁蔽日的老槐。他猛地抬手,车马骤停。魏老爷钻出车厢,负手而立,仰头细细打量那古槐,手指捻着唇上两撇精心修剪的髭须,眼中贪婪的光越来越盛,口中喃喃:好树!好树!好一番帝王气象!
没过几天,几个魏府家丁,簇拥着一个管家模样、眼神倨傲的中年人,径直闯入青梧的小院。管家鼻孔朝天,将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抖得哗哗响:小子,魏老爷看中你家这老槐了!识相的,赶紧收拾了你的破家什挪地方!这树,魏老爷要请去建‘通天梯’,直通他老人家的‘摘星楼’!这可是你的造化!
青梧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扑到老槐粗糙的树干上,像护住自己最后的亲人:不!不行!这树不能动!
他的手指死死抠进树皮的缝隙里,指节因用力而发青。管家冷笑一声,眼中全是不屑:由不得你!魏老爷要的东西,还没人敢说个不字!三日!就给你三日!滚蛋!不然,哼,连人带树一起收拾!
撂下狠话,一行人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青梧冰冷彻骨的绝望。
当夜,青梧枯坐在老槐树下,月光惨白如霜,透过浓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他靠着那粗糙的树皮,额头抵着树干,仿佛想把自己的痛苦和无助传递进去。那熟悉的、大地深处的嗡鸣似乎比往日更清晰了些,隐隐约约,竟似夹杂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老树也在为这即将到来的劫难而悲鸣。
青梧的心像被这声叹息猛地攥紧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无力感冲上喉头。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刻刀,狠狠一刀扎在身旁的地上!刀身没入泥土,只留刀柄兀自震颤不休。
就在刀柄嗡鸣停止的刹那,异变陡生!
青梧面前的老槐树干上,那层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古铜色树皮,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起来!树皮表面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石子。紧接着,一股极其纯粹、带着草木清香的碧绿光华,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从树干深处缓缓渗透出来,越来越亮,越来越柔和,竟将树下的小小院落映照得如同碧玉雕琢的幻境。
青梧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浓郁的绿光如水波般流转、凝聚,最终在树干前勾勒出一个朦胧的人形轮廓。光芒渐次内敛、凝实,一个女子悄然立于月光与树影的交界处。
她身形纤细,着一身仿佛由最嫩的新叶织就的碧色衣衫,长发如瀑,散落在肩头,发间点缀着几朵细小的、莹白如玉的槐花。她的脸庞清丽至极,眉宇间带着一种非尘世所有的空灵与沉静,眼神清澈,却又蕴含着古木历经沧桑的深邃。她的赤足踏在青梧院落的泥土上,竟似踩在无形的碧波之上,足尖所落之处,几株纤弱的小草瞬间挺直了腰杆,叶片舒展,油亮得不可思议。
青梧如坠梦中,痴痴地望着她,心头翻涌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女子——树灵素练,静静地回望着他,目光温柔而悲悯,如同月色穿透了最深沉的夜。她并未开口,一个温婉而带着草木回响的声音,却直接在青梧的心湖深处清晰地响起:
青梧,莫怕。我的时辰……到了。
素练的声音,如同古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拨动,带着一种穿透岁月、洞悉结局的平静。她抬起手,那手指纤细如新抽的枝条,莹润的指尖轻轻拂过老槐那沟壑纵横的树干,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沉睡婴儿的脸庞。
魏世乾的贪念,如同附骨之疽,避无可避。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魏府别业灯火通明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人性贪欲的悲凉,他欲建通天之梯,妄图以凡木攀附天心,此念……已招天谴。
她微微一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预言般的笃定,他强取豪夺而来的每一根梁木,都将化为啃噬他野心的蛀虫。
青梧的心猛地一沉:素练……那你……
素练缓缓转回视线,碧色的眼眸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清晰地映出青梧焦灼的面容。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圣洁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从容赴难的决然与对眼前之人的无限怜惜。
他想要的,是这树皮之下,我积蓄了千年的木心精魄。她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命运,此物若被强行剥取,融入那所谓的‘通天梯’,非但梯不能成,更会引动天火,焚尽他所有的痴心妄想,连同这方圆……恐亦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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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梧浑身剧震,失声道:不!不能这样!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他急得额头青筋暴起,仿佛要再次扑上去护住那古老的树干。
傻孩子,素练的声音陡然轻柔下来,带着一种母亲般的慈爱,瞬间抚平了青梧的躁动,天命难违,亦不可违。但,这劫数并非无解。她凝视着青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烙入他的灵魂深处,唯有一法——由你亲手,用你那柄通灵的刻刀,在我最清醒、木灵最凝聚之时,完整地剥下我的‘皮’。
什……什么!青梧如遭五雷轰顶,踉跄着连退数步,背脊重重撞在院墙上,震得土屑簌簌落下。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素练,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你要我……亲手……剥你的皮不!这绝不可能!我宁愿……他猛地抽出插在地上的刻刀,刀尖直指自己的胸膛,眼中是困兽般的绝望与疯狂,我宁愿现在就死!
青梧!素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古木在狂风中发出沉浑的低吼。那碧绿的眼眸深处,瞬间有凌厉的金光一闪而过,竟逼得青梧握刀的手僵在半空,再也无法寸进。
看着我!素练的声音缓和下来,却带着更深沉的力量,我的皮,便是我的躯壳,亦是我的魂衣。唯有由你,这个与我心意相通、能聆听木语的匠人亲手剥离,方能保其灵性不散,精魄内蕴。唯有此法,才能护住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才能……她的目光望向脚下这片承载了无数生命的土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让这方水土,免于烈焰焚身之劫。
青梧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那柄视若生命的刻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他像被抽去了全身筋骨,颓然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巨大的悲恸和无法承受的责任像两座大山,将他死死压住,碾磨着他的五脏六腑。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身下的泥土里,瞬间消失无踪。
素练无声地叹息,如一片最轻盈的叶子飘落在他面前。她伸出那双碧玉般的手,轻轻捧起青梧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她的手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灵魂的力量。指尖拂过他滚烫的泪水,那泪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几颗圆润的、散发着微光的露珠,悬浮在她掌心。
莫哭,青梧,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春夜里最细微的风,万物有生便有灭,此乃天地至理。能以此残躯,护佑一方,已是我的福分。动手吧……她松开手,那几颗泪珠化作的露珠无声地渗入脚下的泥土。素练缓缓起身,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夜空,又如同迎接最终的宿命。她的身体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碧光,整个人变得近乎透明,仿佛由最纯粹的光与生机凝聚而成。她的身形在光芒中缓缓上升,轻盈地、无声地融入那棵巨大老槐的主干之中。
以你之手……助我……归寂……
最后的心语,如同风中飘散的槐花香,渺渺地传入青梧的识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青梧颤抖着,挣扎着,从冰冷的泥地上一点点爬起。他弯腰,拾起那柄掉落的刻刀。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此刻却重逾千钧,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痛。他一步步走向那光芒渐次收敛、最终只在树干内部隐隐流转的老槐。树皮恢复了古铜的色泽,但青梧知道,素练就在里面,正清醒地等待着他去完成那场最残酷的献祭。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疯狂与绝望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死寂般的平静。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栗,轻轻抚摸上那粗糙而温暖的树皮,仿佛最后一次感受素练的心跳。
然后,他举起了刻刀。
刀尖,带着一种极致的小心与虔诚,如同最温柔的情人触碰最易碎的珍宝,轻轻刺入了树皮的边缘。
没有预想中的阻滞,刀锋切入树皮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刀柄传遍青梧全身。那不是切割木头的质感,更像是……剖开了一层坚韧而温热的、跳动着生命律动的肌肤!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压抑在灵魂深处的、悠长而隐忍的痛楚叹息,那是素练的声音!
青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腥味瞬间弥漫口腔。他强迫自己稳住手臂,让那柄灌注了通灵匠魂的刻刀,沿着树皮天然的纹理与脉络,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移动。
树皮被剥离的创口处,没有流出丝毫汁液,反而溢出星星点点、极其细微柔和的碧绿光尘,如同无数只微小的萤火虫在飞舞。每一片被剥离下来的树皮,都完整得惊人,它们不再粗糙,反而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内里仿佛有碧色的光晕在缓缓流动,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机。
剥离的过程漫长而寂静,只有刻刀划过树皮的细微沙沙声,如同最悲凉的挽歌。青梧的汗水早已浸透粗布衣衫,混着无声滚落的泪水,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刀尖,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楚。他不敢去看那剥离后露出的、树干深处微微搏动着的、流淌着碧金色泽的木心,他怕自己会立刻崩溃。
当最后一片连接着树根、最为坚韧的树皮被完整剥下时,青梧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虚脱般跪倒在地。他双手捧着那最后一片犹带温热、流淌着碧玉光华的树皮,如同捧着素练最后的心跳与魂魄。身后,那失去了皮的巨大槐树主干,裸露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地,内里碧金色的光晕缓慢流转,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圣洁与悲怆气息。整棵树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眠,静默无声。
青梧猛地将脸埋进手中那片温热的树皮,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了许久的、撕心裂肺的痛哭终于冲破了喉咙,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悲怆得令月光都黯淡了几分。
三日之期一到,魏府如狼似虎的家丁和匠人便蜂拥而至。他们粗暴地推倒了青梧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像对待一堆碍眼的垃圾。青梧被粗暴地推到一旁,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粗布层层包裹的狭长包袱,里面是素练所有的皮。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用巨大的绳索套住那棵失去了树皮、却兀自散发着温润碧光的巨大树干,用沉重的斧锯残忍地砍断它深扎大地的根须。老槐树倒下时发出沉闷的巨响,大地都为之震颤,仿佛一声无声的哀鸣。
巨大的树干被运进了魏府森严的别业深处。魏世乾早已等得不耐烦,他亲自督造,将槐树巨大的主干截成数段,又命匠人将那些温润如玉、流淌碧光的木料,精心剖解成一块块厚重的板材。他要打造的,是连接他那座奢华摘星楼与地面、象征他权势通天的通天梯!
青梧怀抱着那沉重的包袱,如同一抹沉默的幽魂,也被强征入魏府做工。他沉默寡言,形容枯槁,唯有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偶尔抬起望向那些正被加工的槐树木料时,会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巨大悲恸与奇异期待的光芒。
通天梯的建造日夜不停。当那些流淌着碧光的槐木板材被一块块镶嵌到巨大的梯身骨架上时,整座梯子开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非尘世所有的华美光泽。梯身温润如玉,碧色光华如同活水般在木质纹理中缓缓流淌,美得惊心动魄,令所有目睹的工匠都屏住了呼吸,连魏世乾也看得目眩神迷,抚掌狂笑,仿佛已踏着这神梯登临九天。
吉时已到——通天梯成!魏世乾身着最华贵的锦袍,志得意满地立于高台之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肥胖的手指指向那流光溢彩的通天梯,眼中满是即将登天的狂热,老爷我要第一个踏此神梯,上摘星楼,揽九天明月!
他整理衣冠,在无数艳羡、敬畏、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抬起他那镶着明珠的厚底官靴,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重重地踏上了通天梯的第一级台阶!
就在他靴底接触那温润如玉、流淌碧光的梯面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又清晰传入每个人耳鼓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从整座通天梯内部爆发出来!那嗡鸣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愤怒,如同大地深处压抑了千年的呜咽骤然释放!
紧接着,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恐怖景象发生了!
那些镶嵌在梯身上、原本流淌着华美碧光的槐木板材,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温润的玉质光泽骤然褪去!光滑如镜的板面上,以魏世乾落足的那一点为中心,无数道蛛网般细密、深邃的黑色裂纹,如同活物般疯狂地蔓延开来!裂纹所过之处,碧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灰败!
咔…咔嚓嚓……令人牙酸的破裂声密集响起。
更骇人的是,那些黑色的裂纹深处,竟有无数细小如米粒、通体黝黑发亮的木虫,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般疯狂地涌了出来!它们密密麻麻,瞬间覆盖了梯面,覆盖了魏世乾那双华贵的靴子,并沿着他的裤腿、衣袍疯狂向上攀爬!
啊——!虫!虫子!滚开!滚开啊!魏世乾脸上的狂喜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手舞足蹈地在梯阶上疯狂蹦跳拍打,试图甩掉那些可怕的虫子。可他越挣扎,涌出的黑虫越多,它们尖锐的口器噬咬着他的皮肉,带来钻心的麻痒和剧痛。他脚下一滑,肥胖的身躯像个沉重的口袋,骨碌碌从高高的梯阶上滚落下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滚了一身的黑虫,狼狈不堪。
妖木!这是妖木作祟!烧了它!快给老爷烧了这邪物!魏世乾在地上翻滚嘶嚎,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早已惊呆的家丁和工匠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举起火把,朝着那布满裂纹、爬满黑虫的通天梯扔去!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些灰败的槐木板材,迅速蔓延。然而,就在熊熊烈焰即将吞噬整座梯子时——
一直如同石像般沉默旁观的青梧,眼中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猛地解开怀中那个沉重的粗布包袱,奋力一扬!
一片片温润如玉、流淌着内蕴碧光的巨大树皮,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神鸟之翼,在火光与混乱的人影中凌空飞起!它们无视烈焰的舔舐,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悲壮,精准地、一片接一片地覆盖向通天梯那些正在燃烧的部位!
奇迹发生了!
凡是被那些碧光流转的树皮覆盖之处,狂暴的火舌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变得温顺,继而无声无息地熄灭!树皮上蕴含的磅礴生机与清凉气息,不仅扑灭了火焰,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透进通天梯那布满裂纹、死气沉沉的槐木残躯之中!
那些疯狂啃噬的黑虫,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瞬间化为缕缕黑烟消散无踪。
更令人震撼的一幕紧随其后!
在那碧光树皮覆盖的梯阶之上,在那曾被火焰灼烧、被黑虫啃噬的灰败木质裂缝里,竟有无数点极其柔嫩、闪烁着晶莹露珠般光泽的翠绿嫩芽,如同得到了神启,争先恐后、顽强无比地顶破焦黑的木质表面,探出了头!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千点万点!
转瞬之间,整座被树皮覆盖、尚存骨架的通天梯上,竟密密麻麻地萌发出无数新生的嫩芽!它们在焦黑与残骸的背景下,在尚未散尽的烟火气中,倔强地舒展着娇嫩的叶片。那一片片小小的、盈满生机的翠绿,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如同给这巨大的残骸披上了一件缀满翡翠的生命之衣!它们无声地宣告着毁灭的终结与新生之始。
整个魏府别业,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越想象的、充满神迹意味的景象震慑得无法动弹,连地上翻滚哀嚎的魏世乾也忘了疼痛,张大了嘴巴,呆滞地望着那满梯的翠色。
青梧站在混乱的人群之外,望着梯上那在焦黑中倔强萌发的万千新绿,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洗净了灵魂的平静。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梯上蓬勃的生机,如同与素练作最后的告别。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抱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粗布包袱,身影融入了渐深的暮色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大火熄灭后的通天梯残骸,成了魏府别业最大的讽刺与恐惧之源。无人敢靠近,更无人敢拆除。唯有那些覆盖其上的巨大树皮,经历了一场大火的洗礼,非但没有损毁,反而在夜露晨霜的浸润下,渐渐褪去了碧玉般的光泽,变得如同最普通的老树皮一般,粗糙、灰暗,毫不起眼。只是它们依旧严丝合缝地覆盖在梯阶上,守护着下方那顽强的新绿。
更奇的是,自那夜之后,魏世乾强取豪夺、用以建造别业主体的大量名贵木材——金丝楠木、紫檀、黄花梨……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蛀虫蚀空!坚实的梁柱变得酥脆如朽木,精美的雕花纷纷剥落。整个富丽堂皇的别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摇摇欲坠,最终在一场并不算大的风雨中轰然垮塌了大半,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无声地诉说着贪婪的代价。魏世乾惊惧成疾,很快便一命呜呼。
而那覆盖着树皮的通天梯残骸,却成了废墟中唯一的活物。在树皮的庇护下,梯阶上萌发的万千嫩芽日复一日地生长着。它们向下扎根,穿透梯身腐朽的木质,深深扎入废墟下的泥土;向上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