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末了…那小子肯定又要找借口黏着颜颜。】一个焦躁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上次说什么他妈病了要钱,上上次是老家亲戚盖房子借钱!穷酸!眼皮子浅!颜颜怎么就…怎么就…】
这声音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妻子林婉茹。
林婉茹端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姿态是无可挑剔的优雅。她穿着剪裁合身的丝质长裙,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精装艺术画册,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美少年画像。暖黄的灯光落在她精心保养的脸上,映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似乎在画册上流连,但仔细看去,那眼神的焦点却有些飘忽不定,仿佛穿透了纸张,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啧,这幅画里的少年,眉眼深邃得真像姜家那孩子小时候…】一个慵懒如丝绒般滑腻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滑过,带着点隐秘的欣赏,【可惜了,多好的苗子,颜颜偏偏…唉。】
这念头刚闪过,另一个更清晰、更抓狂的声音立刻在她脑海里炸开:【王辉!又是那个王辉!阴魂不散!我宝贝女儿那双眼睛是摆设吗!那家伙哪点比得上姜淮一根头发丝!啊啊啊!气死我了!】
这内心的尖叫与她脸上那副岁月静好、波澜不惊的完美面具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割裂。
苏振国捕捉到妻子那微微失焦的眼神,心头那股无名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辛辣的烟雾呛入喉咙,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他烦躁地将雪茄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剔透的晶体戳穿。烟蒂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憋屈至极的心情。
【不行!这次说什么也得硬气一回!再让那小子蹬鼻子上脸,我苏振国这张老脸往哪搁!】他胸膛起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对,就这么定了!等颜颜回来,我就…我就…】
然而,那个就字后面该接什么强硬措施,却在他脑海里卡了壳。他下意识地又偷瞄了一眼林婉茹。林婉茹似有所感,抬起眼皮,那双被精心描绘过的美目淡淡地扫了过来。
只一眼。
苏振国挺直的腰杆几不可查地软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刚刚在心底构筑的、那点可怜的硬气堡垒,被她这轻飘飘的一瞥,瞬间土崩瓦解,连点渣都没剩下。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认命般的无力感,最终在他心底尘埃落定。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轻微的响动。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裹挟着室外微凉的夜风,走了进来。
空气瞬间凝固。
苏振国和林婉茹几乎是同时,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目光如探照灯般齐刷刷射向门口,带着一种如临大敌般的审视和……深深的疲惫。
然而,预想中那张阴沉叛逆、写满不耐烦的脸并没有出现。
灯光下站着的苏颜,让沙发上的两人瞳孔骤然收缩。
她身上不再是那些刻意把自己裹得灰扑扑、肥大丑陋、仿佛要融入背景板的旧衣服。一件剪裁简洁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勾勒出少女纤细玲珑的腰身,领口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脸上那些故意涂抹得乱七八糟、掩盖她天生丽质的厚重脂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皮肤干净透亮,像剥了壳的荔枝。那双遗传自林婉茹的桃花眼,此刻清澈明亮,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怨怼和执拗,反而像是揉碎了星光,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温顺的光泽。
她站在光晕里,亭亭玉立,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微光。
苏振国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嗡地一声,彻底断了。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像个等待检阅的新兵,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想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昂贵的西裤布料。
【完了完了完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打扮成这样还笑得这么…这么乖!肯定有诈!绝对有诈!天大的诈!】那声音在他颅腔内疯狂冲撞,【上次她这么反常,开口就要一百万说是给那穷小子创业!上上次是要搬出去同居!这次…这次又想干什么!该不会是要逼我们同意她跟那王辉结婚吧!救命啊——!】
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眼前似乎都出现了细小的黑点。
林婉茹的优雅面具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她端着画册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尖微微泛白。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试图弯起嘴角,但眼神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天…我的颜颜】一个近乎梦幻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这…这才是我女儿该有的样子啊!太美了!比画里那些天使还美!我的宝贝…】这声音充满了纯粹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紧随其后的、更加尖锐的警报声彻底撕裂:【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丫头从小到大,只要露出这种‘乖巧’的表情,后面跟着的绝对是能把人气得心梗的要求!上次这样是为了买限量版跑车给那王八蛋,再上次是…】无数惨痛的前科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温情。
【稳住!林婉茹!你是优雅的贵妇!不能失态!】她拼命给自己洗脑,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和质问。
就在这对父母内心世界山崩海啸、表面却努力维持岌岌可危的平静时,苏颜动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昂贵的包包随手扔在意大利真皮换鞋凳上,或者冷着脸目不斜视地冲上楼。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她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脱下脚上那双精致的小羊皮短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玄关的鞋柜旁。然后,在苏振国和林婉茹惊骇欲绝、几乎要凝固的目光注视下,她迈开步子,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那轻盈的脚步声,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几不可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苏振国和林婉茹的心口。
苏振国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脖子仿佛生了锈的轴承,艰难地转向妻子,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濒临崩溃的求救:【老婆!她过来了!她冲我来了!怎么办!快!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紧张得开始微微颤抖。
林婉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握着画册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向女儿走来的方向,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温柔得体的微笑,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颜颜,回来了饿不饿厨房炖了你喜欢的燕窝…
【啊啊啊!她怎么还在笑!笑得我头皮发麻!宝贝你到底要干什么!要钱要车还是要房子只要别是那个姓王的,妈妈都答应你!求求你别吓妈妈了!】她内心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桎梏。
苏颜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父母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紧张和崩溃信号。她脸上的笑容干净又纯粹,甚至带着点久别重逢般的依赖。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苏振国面前。
苏振国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女儿俯下身。
下一秒,一个带着淡淡栀子花沐浴露清香的、温软的拥抱,轻轻地、却结结实实地落了下来。
苏颜纤细的手臂环住了父亲因为震惊而变得僵硬的脖颈,脸颊甚至在他略显粗糙的、还带着雪茄余味的西装领口上,依赖地蹭了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振国彻底石化。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血液奔流的轰鸣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地、不规则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双手还无措地垂在身侧,只有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写满了极致的茫然和……一种被巨大惊喜砸晕了头的、难以置信的呆滞。
【抱…抱我了】一个完全空白、只剩下巨大问号的声音在他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微弱地响起,【颜颜…主动抱我像小时候那样】
这念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不起任何后续的波澜,因为他整个大脑处理器,已经彻底宕机。他甚至能感觉到女儿脸颊贴在他领口处传来的、温热的、真实的触感,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心尖都在发颤。
爸。苏颜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软糯的鼻音,清晰地响在苏振国的耳边,我回来了。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
轰隆——!
苏振国感觉自己坚固了五十年的世界,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和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彻底炸得粉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蜂鸣。那根绷了一整晚、甚至可以说绷了好几年的弦,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彻底崩断。
他像个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后倒去,沉重的身体砸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他双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望着头顶那盏璀璨得过分的水晶吊灯,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只留下一个被名为女儿拥抱的核弹彻底摧毁的躯壳。
【我…我死了吗】这是他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振国!林婉茹的惊呼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真切的惊恐。她猛地丢开手里的画册,名贵的精装书啪地一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她几乎是扑到了丈夫身边,慌乱地扶住他瘫软的身体,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颤抖去探他的鼻息和颈侧脉搏。
【天啊!老公!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被女儿一个拥抱吓出个好歹,我下半辈子可怎么办!颜颜这丫头今天到底中了什么邪!】林婉茹内心的弹幕彻底疯了,各种可怕的医疗名词和丧偶后的悲惨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轮番轰炸。她那张优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被丈夫疑似晕厥吓得六神无主的女人。
苏颜也被父亲这夸张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她收回手臂,看着父亲那张失去意识、写满我是谁我在哪的脸,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啧…爹啊,你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点吧不就是抱一下吗上辈子你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没保护好我的时候,那力气可大得很…】一个带着点无奈又酸涩的念头飞快地滑过她的心间。不过她很快收敛了情绪,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无辜的困惑,仿佛完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
妈,爸他…怎么了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无措。
林婉茹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她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掐丈夫的人中,声音带着哭腔:振国!振国你醒醒!别吓我啊!
她内心还在疯狂刷屏:【家庭医生!对!叫张医生!不,叫救护车!快!】
就在这时,玄关处再次传来响动,伴随着一阵滑轮摩擦地面的轻响和少年清亮又略带抱怨的嗓音。
吵死了!外面就听见…
抱怨声戛然而止。
苏子墨单手拎着他那宝贝的、贴满了各种极限运动品牌logo的滑板,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整个人僵在了玄关明亮的灯光下。他那张遗传了父母优点、足以去当偶像明星的俊脸上,此刻写满了极致的错愕,嘴巴微微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他看到了什么!
他那个向来把高冷焊在脸上的大哥苏子珩,此刻居然穿着他那套万年不变的、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定制西装,像尊门神一样杵在玄关通往客厅的拱门边!这本身就很惊悚了!更惊悚的是,大哥那双向来淡漠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般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客厅沙发的方向,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苏子墨从未见过的、近乎扭曲的…嫉妒
苏子墨顺着大哥那近乎凝固的目光看过去。
客厅的景象让他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练滑板摔坏了脑子,出现了幻觉。
他那威严如山的爹,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一样瘫在沙发里,双眼翻白(其实只是瞪得太圆了),人事不省(其实只是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短暂当机)。他那优雅如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妈,正半跪在沙发边,毫无形象地拍打着爹的脸颊,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振国,眼圈都红了,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
而风暴的中心——他那个叛逆期长得离谱、整天和家里唱反调、为了个叫王辉的穷小子闹得天翻地覆的姐姐苏颜,此刻正亭亭玉立地站在沙发旁。她穿着一条他从未见过的漂亮裙子(她以前不是只穿那些丑得要命的麻袋吗),脸上干干净净,甚至…还带着点担忧的表情更诡异的是,她居然…在笑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点无辜和困惑,但确实是在笑!
这画面太具有冲击力,以至于苏子墨觉得自己手里的滑板突然变得有千斤重,手腕一软,哐当一声,滑板直接砸在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声响如同投入混乱湖面的最后一块巨石。
沙发上挺尸的苏振国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这噪音强行拽回了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类似溺水者被救起后的抽气声,涣散的眼神开始艰难地聚焦。
拱门边的苏子珩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那双死死盯着苏颜背影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他微微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要将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彻底抹去。但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婉茹被滑板落地的声音惊得一抖,拍打丈夫的手停在了半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两个儿子,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和无措。
苏子墨张着嘴,看看诈尸的爹,看看失魂落魄的妈,看看表情诡异的大哥,最后目光定格在风暴中心、仿佛一切混乱都与她无关的姐姐身上。他那张帅气的脸彻底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卧槽!】一个极其响亮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荒诞感的粗口,在苏子墨的脑海里炸开,【这特么什么情况!我才出去滑了个板,家里就集体变异了!还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整个奢华宽敞的客厅,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诡异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只剩下苏振国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还有滑板在地砖上微微晃动的、最后一点余音。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疑,或茫然,或探究,或强装镇定,最终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汇聚在同一个焦点——站在沙发旁,那个刚刚用一个拥抱掀翻了整个苏家屋顶的少女身上。
苏颜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灼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试图穿透她的皮囊,挖掘她突然正常背后隐藏的巨大阴谋。她甚至能听到那些被强行压制在平静表象下的、混乱的心声风暴。
父亲苏振国混乱的喘息里夹杂着:【活了活了…刚才那是…拥抱真的不是幻觉颜颜抱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还是她终于被那姓王的甩了!老天开眼!】
母亲林婉茹内心的尖叫虽然微弱了些,但依旧抓狂:【吓死我了!苏振国你个没用的!一个拥抱就把你弄晕了!丢人!不过…颜颜刚才叫我‘妈’了还问我爸怎么了声音…好乖…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这念头后面紧跟着一连串自我怀疑的碎碎念。
拱门边的大哥苏子珩,表面冷得像块北极寒冰,内心却像沸腾的岩浆:【她抱了父亲…主动的为什么那我呢我天天在家…她上次主动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半年前为了给那个王辉借钱!那个废物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那翻涌的、近乎扭曲的嫉妒,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躯壳。
至于门口那个拎着滑板、一脸懵逼的弟弟苏子墨,他的心声则简单粗暴得多:【卧槽卧槽卧槽!姐今天吃错药了还是被外星人附体了!她居然没一回来就摔门!还穿了裙子!她不是最烦穿裙子说娘们唧唧吗!还有爹…爹刚才那是…晕了!就因为姐抱了他一下!卧槽!年度魔幻大戏啊!信息量太大我CPU要烧了!】
苏颜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嘲讽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楚。上辈子,她像个瞎子聋子,沉浸在自己可笑的爱情里,对这些围绕在身边、如此鲜明而浓烈的真实情绪视若无睹,甚至弃如敝履。多么讽刺,又多么…悲哀。
她深吸一口气。客厅里昂贵香薰的味道混杂着父亲身上残留的雪茄气息,真实得刺鼻。重活一世,这真实,她不会再错过,更不会再辜负。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带着点担忧和无辜的、恰到好处的表情,仿佛完全不明白自己刚才那个简单的拥抱为何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地震。她的目光在惊魂未定的父母脸上扫过,又掠过门口表情各异的两兄弟,最后,樱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瞬间引爆了刚刚才勉强维持住一丝脆弱的平静——
爸,妈,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别担心,我没事。我就是…想明白了。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轻轻抛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苏家天翻地覆的话:
我和王辉,分手了。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轰然降临。
时间,空间,声音,甚至光线,在这一刻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断。
苏振国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瞬间褪得比纸还白。他维持着那个半瘫在沙发靠背上的姿势,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像一个脱水的鱼,徒劳地翕合了两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苏颜,瞳孔深处是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仿佛刚刚听到的不是一句人话,而是某种来自外太空的、无法理解的诡异音节。
林婉茹放在丈夫肩膀上的手,猛地攥紧了他昂贵的西装外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她脸上的担忧和惊惶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悚的空白。那双总是含着优雅笑意的美目,此刻瞪得溜圆,眼角的细纹都仿佛被这巨大的震惊给撑平了。她微微张着嘴,精心打理的发髻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颤抖。
【分…分手!】一个尖锐得变了调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尖叫,【和那个王辉!那个她为了跟我们决裂、为了他绝食、为了他砸了家里古董花瓶也要在一起的王辉!她主动提的分手!这怎么可能!这丫头是不是又在玩什么新花样!】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排山倒海般的怀疑。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确认,看到的却是一张比她更加空白和呆滞的脸。
拱门边,一直努力维持着冰山面具的苏子珩,那张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冷硬的面孔,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瞬间拉满的弓。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已久的、终于得以释放的狠戾。
【分手了她说的和那个废物!】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念头在他心底咆哮,【真的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垃圾!他配吗!他早就该…】
一股汹涌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暴戾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让他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起来。
门口,苏子墨的下巴彻底掉到了地上。他手里的滑板早就忘了捡,就那么傻愣愣地杵着,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他自己的拳头。
【卧槽槽槽槽槽——!!!】他内心的弹幕瞬间被这五个字刷屏,字体加粗放大,还带着爆炸特效,【分手!姐跟那个王八蛋分手了!她主动的!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幻听了!不对不对,爹刚才都晕了,妈也傻了…是真的!卧槽!普天同庆啊!那傻逼玩意儿终于滚蛋了!】巨大的狂喜和荒诞感像两股飓风在他脑子里对撞,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这死寂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苏颜清晰地听着这瞬间席卷了整个客厅的、无声的思维海啸。
父亲的:【分手!真的假的!她是不是被那混蛋欺负了!还是…还是终于良心发现了!老天爷啊!我是不是该去庙里还愿!不不不,冷静!苏振国!不能激动!血压!稳住血压!】
母亲的:【分手主动提的这丫头…该不会是被伤透了心吧还是…那个姓王的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不行!得问清楚!等等…她今天这么反常,打扮得这么漂亮,主动抱她爸,还宣布分手…这…这该不会是…受了刺激精神出问题了吧!天啊!】
大哥的:【分手…好…很好…非常好…那个杂碎…他最好祈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颜颜…她会不会难过那个垃圾…该死!】
弟弟的:【哈哈哈哈!分了分了!终于分了!普天同庆!今晚必须开香槟庆祝!等等…姐今天这么反常,该不会是被甩了伤心过度才这样吧啧,那姓王的狗东西!】
苏颜静静地看着眼前四张表情各异、内心却同样翻江倒海的脸。
她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带着一种尘埃落定、亲手斩断腐朽锁链的决绝,以及一丝…掌控棋局、俯瞰众生的嘲弄。
风暴的中心,此刻异常平静。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她迎着所有惊涛骇浪般汇聚而来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尖上:
是真的。我把他踹了。
她顿了顿,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锋利地亮了起来,如同淬过火的寒刃。
从今往后,他王辉,跟我苏颜,再无半点瓜葛。
苏颜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少女的清亮,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最后一丝虚幻的牵连。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客厅里,也砸在每一个石化的人心上。
【真…真踹了!】苏振国脑子里那根刚刚接上不久的弦,又被这过于直白粗暴的字眼狠狠拨弄了一下,发出危险的嗡鸣。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心口,那里正以一种不太健康的频率疯狂擂动。【踹得好!踹得呱呱叫!我的闺女!就该这样!】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他心底喷涌,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可下一秒,一个更现实、更符合他怕老婆又爱装人设的念头又冒了出来:【等等…她这么干脆,该不会是把人家给…打了吧医药费事小,传出去影响不好啊…】
林婉茹的优雅面具彻底碎裂,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梦幻的呆滞。她甚至忘了去管还半瘫在沙发上的丈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颜,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踹…踹了】那个慵懒如丝绒的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响起,带着巨大的茫然,【我的颜颜…会说出‘踹’这个字还说得这么…这么理直气壮】这简直颠覆了她对女儿十八年来的认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狂喜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酸楚:【我的宝贝…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才…】她眼眶一热,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拱门边,苏子珩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死死盯着苏颜挺直的背影,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凝固,随即沉淀成一种近乎实质化的、令人心悸的幽暗。【踹了…】这个字眼在他舌尖无声滚过,带着一种血腥气的快意。【很好。省得我…脏手。】一股冰冷刺骨的戾气无声地弥漫开来,让站在他旁边的苏子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卧槽!姐!牛逼!!
苏子墨的反射弧终于绕地球一圈跑了回来。他猛地蹦起来,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宝贝滑板了,一个箭步冲到苏颜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到晃眼的狂喜,眼睛亮得像探照灯,真踹了!你怎么踹的是不是把那傻逼揍得满地找牙了快说说!让我也爽爽!
少年人的兴奋毫不作伪,手舞足蹈,仿佛中了几千万彩票。
【爽!太特么爽了!那孙子终于滚蛋了!我就说我姐不可能一直瞎!】他内心的弹幕全是烟花和鞭炮齐鸣。
苏颜看着眼前这张充满活力的、写满求八卦的脸,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融化了一点,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她抬手,在苏子墨惊喜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动作自然又亲昵,带着点姐姐的纵容。
小孩子别打听那么多。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反正,以后家里清净了。
苏子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拍得一愣,随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像只被顺了毛的大型犬,就差没当场摇尾巴了。【姐摸我头了!她居然主动摸我头了!还说我小孩子!嘿嘿…】巨大的幸福感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八卦之心。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尖锐的手机铃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客厅里刚刚升腾起的、那点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氛围。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执着而刺耳,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黏腻感,仿佛某种阴冷生物的窥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声音的来源——苏颜随意放在玄关矮柜上的那个最新款手机。
屏幕上,一个名字在疯狂跳动。
**王辉。**
那两个字,像两滴滚烫的、带着剧毒的沥青,瞬间滴落在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上。
刚刚还弥漫着狂喜、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温馨的空气,骤然冻结!
苏振国捂着心口的手猛地收紧,脸色由白转青,刚刚压下去的血压似乎又有了飙升的趋势。【阴魂不散!这混蛋还敢打电话来!】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冲过去把那个该死的手机砸了。
林婉茹脸上的梦幻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和浓浓的厌恶。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一只瞬间进入防御状态的优雅天鹅,眼神锐利地射向那嗡嗡作响的手机。【他想干什么!纠缠不清还是…威胁颜颜】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昂贵的皮质里。
苏子珩周身那股刚刚有所收敛的冰冷戾气,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汽油桶,轰地一下猛烈爆发出来!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深灰色的西装下摆带起一阵冷风,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闪烁的屏幕,里面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个名字连同手机一起捏得粉碎!
【找死!】一个充满了血腥气的念头在他心底咆哮。
就连刚刚还兴奋不已的苏子墨,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他看向手机屏幕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怒火,拳头捏得死紧,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干架。【艹!这孙子还有脸打来!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手机铃声还在持续,如同催命的魔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每一声都重重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所有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苏颜身上。
她站在风暴的中心,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慌乱,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锲而不舍地叫嚣着的手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沾了灰尘的垃圾。
然后,在全家四道目光的紧紧注视下——那目光里有担忧,有愤怒,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苏颜动了。
她没有像父母担心的那样犹豫或害怕,也没有像苏子珩期待的那样直接挂断或砸掉手机。她甚至没有快步走过去。
她只是迈着一种极其从容、甚至带着点慵懒的步伐,如同闲庭信步,走向玄关。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客厅里紧绷的心弦上。
终于,她走到了矮柜前,伸出了手。
苏振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颜颜…别接!千万别接!那混蛋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婉茹的心也揪紧了。【宝贝…别理他!拉黑!现在就拉黑!】
苏子珩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肌肉紧绷,蓄势待发,仿佛只要电话那头的王辉敢说出一个让苏颜不舒服的字,他下一秒就能冲出去让那人彻底消失。
苏子墨则是一脸紧张加好奇,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在四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聚焦下,苏颜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了手机屏幕。
接通了。
她没有放到耳边,而是直接打开了免提键。
下一秒,一个带着明显焦躁、急切,甚至还有一丝刻意放软的、自以为深情款款的男声,瞬间被扩音器放大,清晰地、毫无遮拦地灌满了整个奢华却气氛凝重的客厅:
喂颜颜颜颜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怎么回事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我都快急死了!是不是你爸妈又给你压力了还是那个姜淮又跑去骚扰你了我跟你说,你别怕!有我在呢!他们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颜颜,你听我说,我……
王辉的声音如同滑腻的毒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自以为是的深情和保护欲,喋喋不休地从扩音器里涌出。
苏振国的脸瞬间黑如锅底,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臭钱!这混蛋!他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苏家的‘臭钱’!】
林婉茹的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她优雅地端起茶几上的骨瓷茶杯,指尖却微微发白,杯中的水纹剧烈地晃动。【骚扰姜家那孩子知礼守节,比你这无赖强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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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珩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冰冷来形容,那是极致的杀意。他周身散发的寒气让离他最近的苏子墨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苏子墨则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对着手机无声地做着口型:傻逼!傻逼!
电话那头,王辉还在自顾自地表演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和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的指责:
颜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要相信我,我们才是真爱!你爸妈他们根本不懂!他们就是想用钱和那个什么姜淮来控制你!你别被他们洗脑了!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又被他们关在家里了我这就过去找你!我们私奔!离开这个只看钱的鬼地方!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你!虽然现在苦点,但只要我们在一起……
私奔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清晰无比的嘲讽的女声,骤然响起,如同冰泉击石,瞬间打断了王辉那自我感动的长篇大论。
苏颜拿着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里面淬着冰,燃着火,锐利得惊人。
她的声音通过免提,清晰地传到了电话那头,也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王辉,你是在用你那被门夹过的核桃仁脑袋,在跟我说话吗
噗——!
苏子墨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出声,随即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
苏振国脸上的黑气凝固了一瞬,随即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林婉茹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快意的亮光。
苏子珩紧握的拳头,指关节的咯咯声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苏颜的侧影,那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她的身影,带着一丝……探究和难以置信的异样光芒。
电话那头,王辉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足足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他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
颜…颜颜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是不是你爸妈在旁边逼你的还是那个姜淮……
闭嘴。
苏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瞬间压下了王辉所有的话头。
她拿着手机,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和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她背对着家人,面朝着那片繁华的光影,声音清晰地透过话筒,也传遍了整个客厅:
王辉,听着。
我最后说一次。
我们,结束了。
是我苏颜,不要你了。
听懂了吗
她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王辉骤然变得粗重、混乱的喘息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几秒后,一个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难以置信的嘶吼猛地炸开:
苏颜!你他妈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敢甩我!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跪舔我的!忘了你说过没我活不下去!现在你跟我说不要我了!是不是你爸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姜家那个小白脸勾引你了!你这个水性杨……
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喷溅而出。
呵。
一声极轻、极冷、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嗤笑,从苏颜唇间逸出。
她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等王辉把那些肮脏的词汇说完。她只是微微抬高了拿着手机的手臂,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在客厅里四道目光——震惊、愤怒、解气、以及苏子珩眼中那骤然加深的、如同深渊般的幽暗——的注视下。
苏颜的手,轻轻一松。
那部价值不菲的最新款手机,划出一道银亮的抛物线,在窗外璀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噗通!
一声沉闷的、物体落水的声响,清晰地透过尚未关闭的免提传了出来。
手机精准地落入了落地窗外,那个在夜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巨大的、养着名贵锦鲤的景观池里。
水花溅起,涟漪一圈圈荡开。
电话那头王辉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污言秽语,瞬间被冰冷的池水彻底吞噬、掐断。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苏颜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掉了一件垃圾。她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客厅里表情各异的家人。
苏振国嘴巴微张,看着窗外那圈渐渐平复的涟漪,又看看女儿,表情从震惊到茫然,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肉疼(手机挺贵的)和极度舒爽(丢得好!)的复杂情绪上。
林婉茹优雅地抿了一口早已凉掉的茶,眼底深处那点快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迅速扩散开来,几乎要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她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张妈,去把燕窝热一下,给小姐端来。
【丢得好!那破手机就当给鱼加餐了!】
她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放烟花了。
苏子墨捂着嘴,肩膀抖得像筛糠,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对着苏颜偷偷竖起了两个大拇指。【卧槽!姐!牛逼PLUS!这操作帅炸了!解气!太解气了!】
而苏子珩。
他站在原地,那双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眼睛,此刻却牢牢地锁在苏颜身上。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她那双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亮、却也异常冰冷的桃花眼。刚才她丢手机时那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的动作,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不要你了……】
【是我苏颜,不要你了……】
那冰冷平静的话语,和手机落水时那声沉闷的噗通,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一股极其陌生、极其汹涌的情绪,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毫无预兆地在他冰冷坚硬的心底轰然爆发!那情绪炙热、滚烫,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占有欲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到让他自己都心惊的悸动!
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几乎要割破空气。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想要将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妹妹狠狠揉进骨血里的疯狂冲动!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将翻涌到喉咙口的、带着血腥气的灼热气息咽了回去。再转回视线时,眸底深处那汹涌的暗潮已被他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一片看似平静的寒冰,只是那冰层之下,涌动着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东西。
他沉默地、深深地看了苏颜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僵硬地、近乎同手同脚地,转身,迈开长腿,一言不发地朝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却莫名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僵硬感。
苏颜清晰地听到了那瞬间炸响在苏子珩心底的、如同岩浆喷发般的无声咆哮,以及他强行压制时那令人牙酸的挣扎。她看着他近乎仓皇离去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
【啧…大哥这反应…有点意思。】一个带着点玩味和了然的念头滑过心间。【比上辈子更…激烈看来冰山底下,火气不小嘛。】
姐!偶像!苏子墨终于憋不住,欢呼着冲过来,一脸崇拜,太帅了!你刚才简直A爆了!那孙子脸都气绿了吧!哈哈哈!让他再嘚瑟!
苏振国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试图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咳!那个…颜颜啊…做得…嗯…做得对!
他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窗外飘,不过下次…嗯…下次丢东西前,想想价钱…那手机…挺新的…
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林婉茹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随即起身,款款走到苏颜身边,伸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颊边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声音温婉:别听你爸的。一个手机而已,丢了就丢了,我们颜颜开心最重要。
她仔细端详着女儿干净漂亮的小脸,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不过…颜颜啊,你今天…真好看。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骄傲。
张妈端着热气腾腾的燕窝适时出现。
苏颜接过那盅温润的炖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低头,轻轻搅动着莹润的燕窝,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甚至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奇异的温馨。
然而,只有苏颜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王辉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苏家这座看似平静的华丽城堡里,每个人内心的冰山、火山、还有那些深藏的秘密,才刚刚开始松动。
她舀起一勺晶莹的燕窝,送入唇间。温润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第一步,成了。】她无声地在心底对自己说。
【接下来,该好好‘活出光彩’了。】
【至于那些挡路的石头…】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楼上苏子珩房间紧闭的房门,又掠过身边兴奋的苏子墨,最后落在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里。
【有一个,算一个。】
温润清甜的燕窝滑入喉间,熨帖着肺腑。苏颜放下精致的骨瓷小盅,抬眸看向父母。
客厅里那点劫后余生的温馨感还在空气中漂浮。苏振国似乎终于从女儿拥抱和手机喂鱼的双重冲击中缓过神来,正努力板着脸,试图找回一家之主的威严,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那个黑黢黢的池子,显然还在心疼那部崭新的手机。
林婉茹则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里,拉着苏颜的手,细细摩挲着,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会儿问要不要再添点燕窝,一会儿又夸她今天穿裙子真好看,内心的小人大概已经围着宝贝女儿终于回头是岸这个主题放了一整晚的烟花。
苏子墨早就溜到一边,抱着他那宝贝滑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脸上是止不住的贼笑,显然正在某个狐朋狗友群里直播今晚苏家的年度魔幻大戏,内心弹幕全是【我姐牛逼!】【普天同庆!】。
苏颜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切,最后落回母亲身上。
妈,她开口,声音清亮,带着一种自然的亲近,轻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天周末,我想约姜淮哥哥出来吃个饭。
啪嗒!
林婉茹手里刚端起的茶杯盖子,一个没拿稳,直接掉回了杯沿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她保养得宜的手背上,她也浑然不觉。她那双总是含着优雅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苏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约…约谁!姜淮!颜颜主动约姜淮!】一个巨大无比、带着破音的问号在她脑海里炸开,【我不是在做梦吧!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先是分手踹渣男,现在又主动约姜淮!这…这幸福来得太突然太猛烈,我心脏有点受不了!】
苏振国正端着杯子喝水,闻言猛地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他一边咳,一边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颜,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姜淮那个姜家小子颜颜不是最烦他吗上次人家来家里送东西,她连楼都不肯下…现在主动约饭这…这丫头该不会是被王辉刺激大发了,想找个更气派的来气他吧】他忧心忡忡地想着,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妻子,寻求精神支持。
就连沉浸在直播中的苏子墨都猛地抬起头,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滑板差点又掉地上。【卧槽!姐约姜淮!那个冰山阎王!她不是最讨厌他整天板着脸教训人吗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又落回去再出来一次!】他内心的弹幕瞬间被姜阎王三个字刷屏。
苏颜仿佛没看见父母的震惊和弟弟的傻样,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认真,补充道:嗯,我…我还有点事想请他帮忙。
她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声音放轻了些,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想…好好学习。落下的功课太多了。姜淮哥哥不是一直成绩都很好吗我想…请他帮我补补课。
轰隆——!
如果说刚才宣布分手是核爆,那现在这句请姜淮补课,简直就是在核爆中心又引爆了一颗反物质炸弹!
林婉茹手里的茶杯终于彻底端不住了,哐当一声掉在了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所幸没碎,只是茶水泼了一地。她也顾不上了,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身后的单人沙发。她看着苏颜,嘴唇哆嗦着,眼圈瞬间就红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她几乎语无伦次:好…好!补课!补!应该补!姜淮那孩子…那孩子学问是真好!颜颜你…你终于想通了!妈妈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她内心的尖叫已经变成了喜极而泣的呜咽:【我的宝贝!我的颜颜!她终于要走上正途了!祖宗保佑啊!】
苏振国也忘了咳嗽,他张着嘴,看着女儿,又看看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妻子,脑子里一片混乱。【补课学习颜颜那个为了跟王辉约会连期末考试都能旷考的颜颜】巨大的荒谬感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激动和欣慰,甚至压过了对姜淮那小子的一点点本能的不爽(毕竟那小子看自己女儿的眼神…咳!)。他重重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爽快:补!必须补!要请最好的老师!不,就请姜淮!那小子虽然…咳,学问是没得说!爸支持你!费用爸全包!
【只要女儿肯学好,别说补课费,把姜家小子请来当家教都行!】他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苏子墨已经彻底石化了,手机从他无意识松开的手里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还亮着群里的疯狂刷屏。他看看激动得抱在一起的父母,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在说明天天气不错的姐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十级大地震。【学习补课我姐请的还是姜阎王!】他内心的弹幕只剩下满屏的【】和【我是谁我在哪】。
苏颜看着父母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样子,看着弟弟傻掉的表情,心底那点因重生而带来的沉重冰霜,似乎被这过分炙热的反应融化了一丝。她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意。
谢谢爸,谢谢妈。她轻声说,然后目光转向地上苏子墨的手机,子墨,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的…嗯,在池子里泡澡呢。
苏子墨一个激灵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解锁,递过去的时候手指还有点抖,看苏颜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仿佛在看一个外星生物。【姐…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姐!】
苏颜接过手机,动作自然地找到通讯录里那个被她刻意遗忘、却又无比熟悉的号码——姜淮。备注很简单,只有一个冷冰冰的J。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等待音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清晰得如同擂鼓。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苏颜手中的手机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苏振国:【姜家小子最好给我识相点!敢拒绝我宝贝女儿试试!】
林婉茹:【快接快接!姜淮那孩子一向有礼貌的…】
苏子墨:【卧槽卧槽!现场直播!姜阎王接电话!刺激!】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了。
喂子墨
一个清冽、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的年轻男声从听筒里传出,透过免提(苏颜故意按下的),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那声音如同冰泉击石,冷而悦耳,带着一种天生的矜贵和距离感。
苏振国和林婉茹瞬间屏住了呼吸。
苏子墨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苏颜握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对着话筒,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她从未对姜淮有过的、近乎柔和的语调:
姜淮哥哥,是我,苏颜。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那死寂持续了足足三秒。
客厅里的苏家三口,甚至能隔着电话线,感受到另一端骤然停滞的呼吸和凝固的空气。
苏颜甚至能听到——或者说,凭借对上辈子姜淮的了解,无比清晰地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个永远穿着熨帖白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一颗、眉目清冷如同远山积雪的少年,此刻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他大概正坐在他那间堪比图书馆的、纤尘不染的书房里,手里或许还拿着一本原文书。在她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他翻动书页的指尖会瞬间僵住,然后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结了冰的湖泊般的眼眸,会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挺直的背脊会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弦。他周身那层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会在那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苏颜的、如此正常甚至柔和的呼唤,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那瞬间涌上喉咙口的、灼热的悸动和巨大的荒谬感。
果然,几秒后,姜淮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的沙哑和紧绷:
……苏颜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巨大的疑问和确认。他似乎完全忽略了苏子墨手机这个细节,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苏颜和那声哥哥牢牢攫住。
【她怎么会用苏子墨的电话打给我她…叫我哥哥】一个混乱的念头在姜淮心底炸开,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不真实感。【王辉呢她又想干什么新的…折磨我的方式】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更冰冷的警惕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苦涩。
嗯,是我。苏颜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的手机…嗯,出了点意外。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明天中午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吃饭聊聊】姜淮的呼吸似乎又滞了一瞬。【和王辉吵架了还是…】无数种可能在他冰冷理智的脑海里飞速闪过,每一种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她需要利用他,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把他当成刺激王辉的工具,或者解决麻烦的垫脚石。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尖锐的刺痛瞬间席卷了他。他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眸底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意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姜淮,别犯贱。】他在心底对自己发出最严厉的警告。【她不会变的。】
客厅里,苏振国和林婉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苏子墨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求:
还有…姜淮哥哥,我知道你学业一直很优秀…我…我落下的功课太多了。我想…我想好好学习。能不能…请你帮帮我,给我补补课
轰——!
如果说刚才的电话是惊雷,那苏颜此刻的请求,就是一道撕裂黑暗、精准劈中姜淮灵魂的闪电!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紧接着,是长达近十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苏颜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姜淮,此刻的表情会是多么的精彩。
他大概彻底僵住了。手里的书会啪地一声掉在昂贵的红木书桌上。他挺直的背脊会瞬间僵硬如铁。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洞悉一切的眼眸里,此刻必定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如同精密仪器遭遇了无法解析的乱码,所有的逻辑和预设都在瞬间崩塌。
【补课学习苏颜请我】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对姜淮的冲击力,不亚于亲眼目睹太阳从西边升起、海水倒灌进撒哈拉沙漠。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般的悸动,狠狠冲垮了他刚刚筑起的冰冷堤坝。
【她…认真的】一个微弱却带着巨大希冀的声音,在他一片混乱的心底艰难地冒头,随即又被更深的怀疑狠狠压下去。【不…不可能。这一定是新的把戏。为了什么接近我利用我还是…】他混乱地想着,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擂动起来,快得让他几乎窒息。一股滚烫的热流不受控制地冲上他的耳根和脖颈,即使隔着电话线,苏颜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客厅里,苏家三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苏振国快要忍不住出声催促,林婉茹的优雅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姜淮的声音。
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混乱的心绪,才勉强找回了一点惯常的、属于姜淮的冷静语调,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时间,地点,你定。
时间如细沙,从指缝间悄然滑过。一个月的光阴,在苏家这座华丽而喧嚣的宅邸里,却流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诡异的平静。
苏颜的世界,仿佛被彻底按下了重启键。
曾经那些灰扑扑、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的肥大衣物,被色彩明丽、剪裁合体的衣裙取代。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从未翻开过的时尚杂志和言情小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课本、厚重的习题集和密密麻麻写满笔记的本子。深夜时分,她房间的灯光常常亮到很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取代了曾经烦躁的音乐和摔东西的噪音。
她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知识。从最基础的概念补起,遇到不懂的地方,不再像前世那样烦躁地丢开书本,而是会蹙眉思索,或者拿起手机——是的,苏振国第二天就给她配了最新款——点开那个备注为姜老师的聊天框。
姜淮的回复总是很快,也很简洁。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居高临下的教训,只有清晰的思路、精准的公式和关键的知识点解析。有时是文字,有时是几张工整的手写演算图。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清隽冷冽,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谨。
苏颜会对着那些信息反复咀嚼,然后回一句懂了,谢谢姜老师。偶尔,遇到特别难啃的骨头,她会鼓起勇气拨通视频通话。屏幕那端,姜淮似乎永远坐在他那间整洁得不像话的书房里,背景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专注。
他会耐心地讲解,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冽如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苏颜会看着屏幕上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草稿纸上划出清晰的推导,心头的烦躁和挫败感便会奇迹般地慢慢平复。
闲暇时,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琢磨着去哪里疯玩或者如何讨好王辉。她会主动给姜淮发一些无关学习的消息。有时是拍一张窗外的晚霞,配文今天天气真好;有时是分享一道自己跟着张妈学做的、卖相尚可的小点心;有时甚至只是发一个无聊的表情包。
姜淮的回复依旧简洁,有时甚至隔很久才回一个嗯或者看到了。但苏颜知道,他看到了。因为下一次视频补课时,他可能会不经意地提起:昨天的云层很厚,今天果然降温了。
或者,抹茶粉放多了,下次少放三分之一克。
这些细微的回应,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苏颜心底漾开一圈圈微澜。她清晰地感受到,那层包裹着姜淮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被她一点点撬开缝隙。
周末的图书馆,是苏颜和姜淮最常约会的地方。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室内安静得只有翻书声和空调的低鸣。
苏颜正埋首于一道复杂的物理力学题,秀气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坐在她对面的姜淮,合上自己手中的原文书,目光落在她紧锁的眉心和微微咬住的下唇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草稿纸上一个被忽略的关键受力点。
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忽略了摩擦力的方向。
苏颜猛地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沉静的眼眸。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距离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书卷的味道。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啊…对哦!她恍然大悟,连忙低头修改,借此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姜淮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重新拿起自己的书。只是,那握着书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她刚才…脸红了】一个微弱的、带着巨大不确定性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澜。随即,又被更深的理智强行压下。【错觉。或者只是解题太急。】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晦涩的原文上,但书页上的字母却仿佛在跳动。
就在这微妙而静谧的氛围中,一个带着压抑不住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刻意拔高的男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图书馆的宁静:
苏颜!真的是你!
声音尖锐,充满了被忽视的怨毒和一种高高在上的质问。
苏颜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刺眼的痕迹。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图书馆入口处的光影里,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王辉。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牛仔外套,头发油腻地耷拉着,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的狂怒和扭曲的震惊。他死死地盯着苏颜,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怎么在这里!王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无视了图书馆禁止喧哗的规定,大步流星地朝苏颜的方向冲过来,每一步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信息!你为什么不回!为什么拉黑我!苏颜!你他妈什么意思!
他的咆哮瞬间吸引了整个阅览室所有人的目光。无数道视线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鄙夷地投射过来,聚焦在脸色瞬间沉下去的苏颜身上,以及她对面的姜淮。
姜淮在听到苏颜两个字被如此粗暴地喊出时,就已经抬起了头。当看清来人是王辉的瞬间,他周身那股如同深潭寒水般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那双隔着镜片、原本沉静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冰冷、暴戾、杀意!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惊醒!
他猛地合上手中的书,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高大的身躯瞬间形成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屏障,挡在了苏颜和王辉之间。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那双盯着王辉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看死物般的漠然和深不见底的寒意。
滚出去。
姜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极地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王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和冰冷刺骨的眼神慑得脚步一顿,心头本能地窜起一股寒意。但随即,被当众呵斥的羞愤和被苏颜背叛的怒火瞬间烧毁了他的理智。
姜淮!又是你!王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得破了音,他指着姜淮,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是你这个小白脸在背后搞鬼!挑拨离间!苏颜!你看清楚!他才是居心叵测!他就是为了你们苏家的钱!
他赤红着眼睛,又转向被姜淮挡在身后的苏颜,语气陡然变得深情又带着控诉:颜颜!你别被他骗了!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怪我这么久没来找你我这不是来了吗!我是有苦衷的!我妈病得更重了,我一直在老家照顾她,实在走不开!你看,我一处理完就立刻来找你了!我知道错了!你别闹脾气了,跟我回去!我们才是真爱!他姜淮算什么东……
够了!
一个清冷、带着无法抑制的怒火和极度厌恶的女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打断了王辉令人作呕的表演!
苏颜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没有看王辉那张扭曲恶心的脸,目光急切地越过姜淮紧绷如铁的后背,精准地捕捉到他侧脸上那冰冷得几乎要掉冰渣的线条,和他紧抿的、微微泛白的薄唇。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能让姜淮误会!一秒钟都不能!
在所有人——包括暴怒的王辉和周身散发着骇人寒气的姜淮——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苏颜动了!
她像一只被激怒的、护食的小兽,猛地从姜淮身后冲了出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她没有冲向王辉,而是毫不犹豫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冲向了那个挡在她身前、如同冰封火山般的少年!
在姜淮震惊得近乎失神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在图书馆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注视下,在王辉那骤然扭曲、如同见了鬼的表情里——
苏颜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猛地伸出,一把紧紧抓住了姜淮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腕!
那滚烫的、带着微微颤抖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皮肤的瞬间,姜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狠狠一震!仿佛被一道高压电流击中!他周身那骇人的戾气和冰寒,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坚冰,瞬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苏颜死死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告!
紧接着,苏颜猛地转过身,将两人紧紧相连的手高高举起!她挺直了背脊,如同一株迎风怒放的白杨,迎着王辉那张由震惊迅速转为暴怒扭曲的脸,迎着整个阅览室无数道惊愕、探究、兴奋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宣告,声音清亮如磬,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看清楚了!王辉!
这是我男朋友——姜淮!
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图书馆陷入了一片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
姜淮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万千烟火在颅内同时炸开!炸得他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理智、所有冰冷的防备,都在那声男朋友和手腕上那滚烫的触感中,被炸得粉碎!
他僵硬地、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近乎呆滞地落在自己被苏颜紧紧抓住的手腕上。少女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那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烧进了他的血管,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男朋友…她说的…是我】一个巨大到荒谬、却又带着灭顶狂喜的问号,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速度在胸腔里擂动!血液逆流,直冲头顶,连带着耳根和脖颈瞬间烧得滚烫!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王辉,那张扭曲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倒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怒火!
你…你说什么!王辉的声音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充满了毁灭性的疯狂,苏颜!你他妈疯了吗!你敢…你敢这么对我!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
保安!苏颜根本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她紧紧抓着姜淮的手腕,如同抓着最重要的珍宝,目光却冰冷锐利如刀锋,扫向闻声赶来的图书馆工作人员,声音清晰而有力,这里有人骚扰读者,扰乱公共秩序,请立刻把他请出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惊醒了呆滞的保安。
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还在疯狂叫骂挣扎的王辉。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苏颜!你这个贱人!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姜淮!你给我等着!你们这对狗男女……
王辉歇斯底里的咒骂声被保安强行拖拽着,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图书馆大门外。
阅览室里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地中央那对姿势奇特的男女身上。
少女紧紧抓着高大少年的手腕,举在半空,姿态宣告,如同胜利的女王。而那个一向以冷峻矜贵、生人勿近著称的姜家太子爷,此刻却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直地站在原地,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茫然、震惊和一种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滚烫的悸动。他的耳根,红得如同滴血。
苏颜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姜淮手腕上那剧烈得如同擂鼓般的脉搏跳动。那急促的、滚烫的搏动,顺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烫得她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失控。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了两人相握的手,却没有松开。她微微侧过头,抬眸看向身边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少年。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落在他线条完美的侧脸上,也落在他烧红的耳廓上。
苏颜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带着一丝狡黠,一丝如释重负,还有一丝…得逞的、小狐狸般的窃喜。
【啧…冰山,好像…真的化了】
王辉被保安拖拽着消失在图书馆大门外的画面,像一幅被强行按下的暂停键,凝固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阅览室里死寂的空气,被无数道灼热、探究、八卦的目光烤得滋滋作响。
而风暴的中心,苏颜却感觉不到那些目光。她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掌心下那只滚烫的、脉搏狂跳的手腕上,以及身边那具僵硬得如同大理石雕塑的身躯。
姜淮低垂着头,镜片后的眼眸被浓密的长睫遮掩,看不清情绪。只有那紧抿的、微微泛白的薄唇,和烧得如同滴血般的耳廓,泄露着冰山内部正在经历着怎样一场毁天灭地的熔岩喷发。他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颜能清晰地听到他心底那场无声的、剧烈的海啸。
【男朋友…她说的…是我】
【当众…宣告】
【为了…撇清王辉还是…】
【她的手…好烫…】
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冰冷坚硬的思维壁垒里疯狂冲撞,炸开一片又一片灼热的迷雾。他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逻辑,在苏颜那声斩钉截铁的宣告和此刻掌心滚烫的触感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颜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同样有些失控的心跳。她微微用力,捏了捏姜淮的手腕,试图唤回他的神志。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坦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对着周围投来好奇视线的人们微微颔首。
抱歉,打扰大家学习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尴尬。
说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松开姜淮的手腕。她只是稍稍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牵引的姿态,拉着依旧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姜淮,转身,迈开步子,朝着图书馆安静的后门通道走去。
她的步伐从容,裙摆轻扬,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从未发生。被她拉着的姜淮,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同手同脚地跟在她身后,任由她牵引着,穿行在书架投下的长长阴影里。
直到走出图书馆后门,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兜头洒下,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苏颜才终于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手腕上那滚烫的、带着奇异力量的触感骤然消失,姜淮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幼兽,带着尚未散尽的巨大茫然和一丝残留的、滚烫的悸动,直直地撞进苏颜清澈带笑的桃花眼里。
姜老师,苏颜微微歪着头,笑容明媚,带着点狡黠,像只成功偷到腥的小狐狸,刚才…吓到了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姜淮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紧。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毫无阴霾的笑脸,看着她眼底那坦荡的、甚至带着点促狭的光芒,那刚刚被强行压下的混乱思绪再次翻涌起来。
【她…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刚才的话…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为了…气走王辉】巨大的不确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刺痛和一种深埋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巨大的渴望。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苏颜的影子,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探寻。
苏颜清晰地读懂了他眼底无声的询问。她没有回避,反而上前半步,微微仰起脸,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姜淮。
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不是气话,不是演戏。
你,姜淮,现在是我苏颜的男朋友。
听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敲击,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狠狠凿进姜淮混乱的心湖。
轰——!
姜淮只觉得脑子里又是一声巨响!比刚才在图书馆里更加猛烈!那巨大的、灭顶般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直冲四肢百骸,烧得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认真的…她说是认真的…】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感。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苏颜的目光,从茫然无措,渐渐燃起一种灼热得惊人的亮光,那亮光深处,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得以窥见天日的、汹涌的爱意和占有欲!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抓她的手腕,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一把紧紧握住了苏颜那只刚刚松开的手!他的掌心滚烫、潮湿,带着微微的颤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碎!
苏颜…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巨大的、不容置疑的确认,你…再说一遍。
苏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蛮横的力道握得微微蹙眉,却没有挣脱。她看着眼前这张瞬间褪去了所有冰冷、只剩下灼热和急切的俊脸,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赤诚而滚烫的光芒,心底最后一丝因王辉带来的阴霾也被彻底驱散。
她反手,用力回握住他滚烫的大手,十指紧紧相扣。
姜淮,她迎着他灼热的目光,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你是我男朋友。
现在,以后,都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颜清晰地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紧接着,姜淮猛地低下头,将额头重重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阵酥麻。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紧紧地、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和温度,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苏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递过来的剧烈震颤,感受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喘。那无声的、巨大的情感洪流,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他紧绷的后背上,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大型犬。
【冰山…彻底塌了。】一个带着点无奈又无比柔软的念头滑过心间。【好像…黏得有点紧】
苏颜的预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到了无比充分的印证。
那个清冷矜贵、生人勿近的姜家太子爷,那个讲题时逻辑清晰、字字珠玑的姜老师,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某个黏人精魂穿了。
补课的地点,依旧多在姜家那间堪比小型图书馆、纤尘不染的书房,或者周末的市图书馆僻静角落。但气氛,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颜刚在书桌旁坐下,摊开厚厚的习题集,旁边的椅子就被无声地拖近。姜淮紧挨着她坐下,近得两人的手臂几乎贴在一起。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混合着淡淡书卷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苏颜的鼻腔。
这道题,他指着苏颜正在啃的物理大题,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用能量守恒结合动量定理更直接。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写下公式,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思路依旧清晰,讲解依旧精准,只是那专注的目光,不再仅仅落在题目上,而是时不时地、如同带着实质温度般,流连在苏颜专注的侧脸、微微蹙起的眉心、或是轻轻咬住的下唇上。
每当苏颜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眼睛发亮,嘴角不自觉扬起时,姜淮的视线便会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住她唇边那抹浅笑。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嗯一声表示赞许,但苏颜却能清晰地听到他心底瞬间炸开的小烟花:【她笑了…真好看…是因为我讲得好】
而当苏颜被卡在某处,烦躁地抓头发时,姜淮会立刻放下自己的书,凑得更近。他的手指会极其自然地越过安全距离,轻轻点在苏颜的草稿纸上。
这里,方向错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呼吸几乎拂过苏颜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有时,他甚至会直接握住苏颜拿着笔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在纸上推导。他的手掌宽大,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隐秘的贪恋。那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皮肤传递过来,让苏颜的心跳瞬间漏跳几拍,笔下的字迹都歪了几分。
【她的手…好软。】一个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念头在姜淮心底滑过,【这样教…效率更高。】他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着借口,耳根却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补课的间隙也变得不再纯粹。苏颜刚端起水杯喝口水,姜淮的目光就会立刻黏过来。
累了他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还好。苏颜放下杯子。
下一秒,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就被递到了她的唇边。姜淮的手指修长干净,指尖还带着一点葡萄汁水的湿润。
苏颜愣了一下,抬眼看他。姜淮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无声的期待和不容拒绝的坚持。
【她喜欢葡萄。】姜淮的心声带着点小得意,【上次看她多吃了两颗。】仿佛投喂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颜无奈,只好张嘴,就着他的手将那颗微凉的葡萄含进嘴里。指尖不经意擦过柔软的唇瓣,带来一阵微小的电流。姜淮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迅速收回,垂在身侧,指尖却下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回味那转瞬即逝的触感。他别开脸,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耳根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苏颜:……
【这哪里是补课这简直是大型投喂兼撩拨现场!】
周末的图书馆约会(苏颜单方面认为)更是变本加厉。
姜淮会早早地占好那个靠窗、有阳光的僻静位置。苏颜刚坐下,一本她上次随口提过想看的、极其难找的原版专业书籍,就被无声地推到了她面前。
苏颜惊喜地抬头,姜淮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正好看到,顺手。
【她上次提到的时候,眼睛在发亮。】姜淮的心声带着点小骄傲,【找了三个图书馆才找到。】仿佛只是随手捡了片叶子。
看书时,姜淮的领地意识也强得惊人。他的手臂会极其自然地搭在苏颜椅子的靠背上,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态。若有其他学生抱着书,目光在苏颜旁边的空位逡巡,姜淮会立刻抬起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宣告:此位有主,生人勿近。
被扫视的学生往往会被那无形的寒气冻得一哆嗦,立刻抱着书灰溜溜地走开。
苏颜:……
【这哪里是看书这分明是大型圈地盘现场!】
更让苏颜哭笑不得的是姜淮的确认行为。
有时,她正埋头苦算,姜淮会突然停下笔,侧过头,很认真地叫她:苏颜。
嗯苏颜疑惑地抬头。
姜淮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执拗,低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被这么问,苏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姜淮,你是金鱼吗只有七秒记忆昨天才说过,你是我男朋友。
哦。姜淮应了一声,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看书。只是那绷紧的下颌线明显放松了,周身那股无形的寒气也消散了不少。
【嗯,她说我是男朋友。】一个带着巨大安心感的念头在他心底响起。
然而,这种确认并非一次就够。
可能在图书馆的走廊里,姜淮会突然停下脚步,拉住苏颜的手腕,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再次认真地问:苏颜,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可能在姜家吃晚饭时,他会突然隔着餐桌,目光沉沉地看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苏颜,我们…
甚至在一次激烈的学术讨论后(关于一道题的两种解法),苏颜刚因为说服了姜淮而露出得意的笑容,姜淮会突然放下笔,凑近她,近得几乎鼻尖相碰,呼吸交融,再次执着地问:苏颜,我们现在…
苏颜从一开始的无奈解释,到后来直接翻白眼,再到最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只要姜淮一开口:苏颜…
她就立刻抢答,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男朋友!姜淮!你是我苏颜的男朋友!现在!以后!都是!听清楚了吗姜金鱼同学
每当这时,姜淮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便会如同冰雪初融,绽开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清冷的眉眼,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孩子气的满足和安心。
【嗯,她说我是男朋友。】他心底那个声音便会再次响起,带着巨大的愉悦。
黏人,确认,占有欲强…姜淮彻底从一座生人勿近的冰山,进化成了一只只认苏颜、寸步不离、时刻需要确认主人心意的大型忠诚边牧犬。
苏家别墅里,苏子墨看着手机里姜淮发来的、极其严谨的、关于苏颜最近一次模拟考各科知识点薄弱项分析报告(附带详细到分钟的补习计划表),再看看他姐抱怨姜淮太黏人时嘴角那压不住的笑意,内心弹幕疯狂刷屏:【卧槽!姜阎王这是被夺舍了吧!这哪里是男朋友这分明是24小时贴身家教兼人形挂件!姐!你管管他啊!我的狗眼要瞎了!】
而楼上,苏子珩的房间门缝里,偶尔会飘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带着酸味的寒气。他看着楼下花园里,姜淮那个碍眼的身影又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妹妹身后,手里还拿着本书(借口!都是借口!),眼神冷得像冰锥,内心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离我妹妹远点!姓姜的!你靠太近了!手!你的手往哪放!该死的!颜颜居然还对他笑!】
至于苏振国和林婉茹,则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苏振国一边肉疼着姜淮隔三差五就送来的、昂贵得吓死人的限量版习题集和原版书(美其名曰参考资料),一边又忍不住对着姜淮那张挑不出毛病的俊脸和逆天的成绩单流口水。【啧…这小子,虽然黏人了点,但…但配我闺女,好像…好像也不是不行】他内心的小天平疯狂摇摆。
林婉茹则是完全沉浸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状态里。每次姜淮来家里,她都笑得合不拢嘴,变着法地让张妈做好吃的,内心的小剧场已经演到两人结婚生娃了:【般配!太般配了!颜颜有眼光!姜淮这孩子,稳重!可靠!还知道疼人(黏人)!比那个王辉强一万倍!】
一个月的时间,在姜淮的寸步不离、苏颜的甜蜜烦恼和苏家众人的鸡飞狗跳中飞快流逝。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姜家书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苏颜终于攻克了最后一道压轴大题,长长舒了口气,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实则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姜淮,立刻递过来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苏颜接过,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她侧过头,看着姜淮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线条,忽然起了玩心。
姜老师,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今天的课补完了,有奖励吗
姜淮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就在苏颜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用知识点掌握牢固就是最大奖励这种学霸式回答搪塞过去时,姜淮却动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笔,也不是去拿书。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苏颜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温凉的指尖触碰到微暖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苏颜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躲开。
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鼓励,姜淮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描摹,滑过她纤细的指节,最终,坚定而温柔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入了她的指缝。
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汗,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占有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惜。
他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来一阵酥麻。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直白而滚烫的占有欲,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敲打在她的耳膜和心尖上:
奖励
苏颜。
你,就是我的奖励。
现在,以后,永远都是。
这个名分…我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