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被偷走的学霸光环 > 第一章

林薇直播讲题时,弹幕突然刷屏:她爸是诈骗犯!
恶意表情包病毒般传遍全校,昔日学霸跌入深渊。
她躲进图书馆阁楼,发现匿名ID竟是闺蜜陈佳悦。
跟踪至老巷,听见陈佳悦母亲嘶吼:你爸毁了这个家!
心理咨询室沙盘前,陈佳悦崩溃:凭什么她还有光
林薇在校园心理剧舞台举起麦克风:伤害不会消失,但我们可以选择不传递它。
聚光灯下,她牵起陈佳悦颤抖的手。
礼堂寂静片刻,爆发出震碎阴霾的掌声。
同学们看这道几何题,辅助线是关键。林薇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清晰和笃定,在安静的书房里轻轻回荡。她调整了一下手机支架,确保摄像头对准了摊开的练习册,上面用红蓝两色笔迹工整地标注着解题步骤。屏幕右上角,观看人数显示着267,还在缓慢增加。弹幕区不时飘过几句学霸姐姐好厉害、思路好清晰、求讲下一题!。
这是林薇的小灯塔直播间,每周六晚八点雷打不动。从初二开始,她坚持了一年多,分享学习方法,讲解难题,不收费,不接广告,纯粹是喜欢那种帮到别人的感觉。暖黄的台灯光笼罩着她,映亮她专注的侧脸和额前几缕柔软的碎发。她微微低头,用笔尖点着题目:这里,连接BD,构造出相似三角形……
她喜欢这种氛围。虚拟空间里,没有现实中那些复杂的目光,只有对知识的纯粹渴求。她沉浸在解题的逻辑链条里,手指灵活地在草稿纸上演算,思路如溪流般顺畅流淌。屏幕右下角的小窗里,映出她沉静的眉眼,那是属于灯塔薇的、被许多人信赖和喜欢的模样。
突然——
一条刺眼的弹幕毫无征兆地、像淬了毒的箭矢般射入屏幕中央,字体血红,还带着夸张的闪烁特效:
【惊天大瓜!主播林薇她爸是诈骗犯!卷款跑路害惨好多人!这种人女儿还配当学霸】
书房里暖融融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林薇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僵,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迅速晕染开。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纸一样的苍白。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马蜂在里面横冲直撞。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手机屏幕,瞳孔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急剧收缩。
那条血红的弹幕,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直播间!
【真的假的诈骗犯女儿!】
【卧槽!怪不得天天装清高!原来根儿上就烂!】
【取关了取关了!恶心!】
【骗子基因!滚出直播间!】
【有图有真相吗无图言diao!】
无数条质疑、谩骂、嘲讽的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刷屏,瞬间淹没了之前那些友善的提问和感谢。手机屏幕被一片污言秽语和愤怒的表情符号占据,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观看人数像失控的电梯一样疯狂飙升,数字跳动着,带着一种嗜血的狂欢意味——512…
789…
1203…
林薇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椅子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她看着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充满恶意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脑子里。
诈骗犯的女儿……这几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心底最隐秘、最疼痛的角落。她猛地抬手,不是去关直播,而是像被烫到一样,慌乱地、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还在疯狂闪烁的手机屏幕扣在了桌面上!
啪!
一声闷响。直播间里观众看到的最后画面,是林薇骤然放大的、写满惊恐和苍白的脸,以及一片瞬间降临的黑暗。紧接着,是刺耳的电流杂音,然后彻底断线。
黑暗吞噬了屏幕,也吞噬了书房里唯一的光源。只有窗外远处楼宇的霓虹灯光,吝啬地透进来一点模糊的轮廓。林薇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手还死死按在倒扣的手机上,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她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整个人瘫软下来,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坚硬的桌面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里泄了出来,在死寂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灯塔薇的光,熄灭了。
那个被强行掐断的黑暗直播间,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第二天,当林薇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进熟悉的校园时,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包裹了她。
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沉重。走廊里原本喧闹的声音在她走近时会诡异地降低几度。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看,就是她……
直播翻车那个
听说她爸真是……
嘘!小声点!她过来了!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如同毒蛇的嘶嘶声,钻进她的耳朵。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躲进教室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然而,刚走到教室后门,她就被钉在了原地。
教室后面那块平时用来张贴通知和优秀作业的黑板,此刻被一张巨大的、刺眼的彩色打印纸覆盖了。纸上,赫然是她昨晚直播时那张惊恐、苍白的脸!那是直播中断前最后一帧的截图。更恶毒的是,她的头像被粗暴地P到了一个穿着条纹囚服的身体上!旁边还用鲜红醒目的马克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充满恶意的大字:
【诈骗犯之女——林薇!赃款买来的学霸光环!】
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林薇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不要倒下。
哟,女主角来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班里有名的大喇叭王鹏。他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这海报够不够‘光宗耀祖’啊要不要哥再帮你多印几张,贴校长室门口去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林薇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反驳,想尖叫,想撕碎那张恶毒的海报。但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教室,一头扑在自己的座位上,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仅仅是个开始。
课间操时,她刚走到操场边缘,一个捏成一团的纸团啪地一声砸在她后脑勺上。她吃痛地回头,只看到几个隔壁班男生迅速散开的背影和压抑的哄笑声。她弯腰捡起那个纸团,颤抖着展开——上面画着一个丑陋的简笔画小人,穿着囚服,脖子上挂着我是诈骗犯女儿的牌子,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离我远点,晦气!
午休去食堂,她端着餐盘刚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旁边几个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生瞬间像躲避瘟疫一样,端着盘子迅速挪到了隔壁桌,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承受着周围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餐盘里的饭菜散发着热气,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
更可怕的是网络。她的QQ、微信,甚至很久不用的微博,都收到了铺天盖地的陌生人消息。有直接辱骂的,有阴阳怪气的问候,有打着求真相旗号的恶意骚扰。班级群里,虽然没人公开@她,但那些关于诈骗犯、赃款、人设崩塌的隐晦讨论和意味深长的表情包,像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扎着她。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闹市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和唾弃。那个曾经被学霸光环笼罩的林薇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贴上诈骗犯女儿标签、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林薇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数道目光灼伤的蜗牛,只想缩进一个绝对坚硬的壳里。喧闹的教室、拥挤的走廊、窃窃私语的食堂……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成了令她窒息的刑场。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片汹涌恶意、舔舐伤口的角落。
她想起了图书馆顶楼那个废弃的小阁楼。
那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需要从工具间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堆满旧体育器材的狭窄楼梯爬上去。阁楼里堆满了蒙尘的旧书、破损的桌椅和废弃的教学模型,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一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天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这里几乎没人会来,安静得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薇实在无法忍受教室里那种无形的压力,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寂静的图书馆阅览区,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闪身钻进工具间后面。狭窄的楼梯又陡又暗,她扶着落满灰尘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上爬。推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她反手轻轻关上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林薇才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疲惫和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上。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只有在这里,她才敢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稍微平复。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着这个昏暗的避难所。目光扫过角落里一堆蒙着厚厚灰尘的旧年鉴和校刊。忽然,一个念头像微弱的火星,在她死寂的心底闪了一下。
那个在直播间第一个发出那条毁灭性弹幕的ID——暗夜猎手。这个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给予她致命一击的名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是谁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探究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走到那堆旧年鉴前。或许……或许能从这些尘封的记录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她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点荒谬,但此刻,这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拂去最上面一本年鉴封面厚厚的灰尘,露出烫金的年份——《晨曦中学201X级年鉴》。她盘腿坐下,借着天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起来。手指划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笑脸,掠过那些记录着校园活动和荣誉的文字。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
她翻得很慢,很仔细,目光在每一页的角落搜寻。班级合影、社团活动、运动会剪影……大部分都是些公开的信息。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合上这本厚重的册子时,指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年鉴最后几页,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校园网络文化节优秀作品展示栏目下。那里有几张网页设计作品的截图。其中一张截图,是一个名为光影流年的个人博客主页的局部。吸引林薇的,不是博客的内容,而是博客主人头像旁边那个小小的、几乎被忽略的署名徽章——一个抽象的、握着弓箭的黑色剪影图案。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图案……这个剪影!她太熟悉了!就在昨晚,就在那个血红的、闪烁的弹幕旁边,那个ID暗夜猎手的头像,正是这个一模一样的、握着弓箭的黑色剪影!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屏住呼吸,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迅速移动到那个署名徽章的下方。一行小小的、几乎被印刷油墨晕开的宋体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设计者:高二(7)班
陈佳悦
陈佳悦!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林薇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
陈佳悦!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小学到初中形影不离的闺蜜!她们一起上学放学,分享过无数的小秘密,挤在一张床上看过星星,在对方难过时互相擦过眼泪……即使升入高中后学业繁忙,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黏在一起,但在林薇心里,陈佳悦始终是那个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悦悦!
那个在直播间第一个抛出致命毒镖的暗夜猎手,那个将她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她视为姐妹的陈佳悦!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剧痛!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捅进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然后残忍地搅动!比那些陌生人的恶意攻击,痛一千倍!一万倍!
为什么……悦悦……为什么……
林薇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她猛地合上沉重的年鉴,灰尘被激起,在微弱的光线里狂乱飞舞。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的人刚刚被拖上岸。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混合着心碎和彻骨寒意的绝望。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飘落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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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的剧痛像毒藤般缠绕着心脏,勒得林薇几乎无法呼吸。阁楼的灰尘气息也变得令人窒息。她猛地站起身,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像逃离噩梦现场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下狭窄的楼梯,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重新回到光线稍亮的图书馆走廊。
胸腔里燃烧着一团混乱的火焰,有愤怒,有心碎,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想要立刻找到答案的冲动。她必须找到陈佳悦!立刻!马上!她要亲口问清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林薇冲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像一头迷失方向又充满攻击性的小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疾走,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操场没有。小卖部没有。教学楼走廊也没有。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直接冲到高二(7)班教室门口堵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校门口。那个穿着晨曦中学校服、背着深蓝色双肩包的瘦高身影,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出校门,拐进了旁边那条通往老居民区的、狭窄的梧桐巷。
是陈佳悦!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了上去。她拉开一段距离,借着放学人流和路边梧桐树粗大树干的掩护,远远地缀在后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她不知道自己跟上去要做什么,质问撕打她只知道,她必须跟着她,必须知道一个答案。
梧桐巷很深,两侧是斑驳的老式居民楼,墙面爬满了经年的水渍和青苔。越往里走,环境越显破败嘈杂。陈佳悦的脚步很快,熟稔地穿过晾晒着衣物、堆放着杂物的狭窄通道,最终停在巷子深处一栋格外陈旧、墙皮大片脱落的筒子楼前。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楼下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低着头,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林薇躲在不远处一个堆着废弃纸箱的角落,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
就在这时,筒子楼二楼一扇紧闭的窗户猛地被从里面推开!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她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怨恨,瞬间刺破了小巷的沉闷:
陈佳悦!你还知道回来!你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样!都是来讨债的!他毁了这个家还不够吗!滚!都给我滚!别回来碍我的眼!
那尖锐的、饱含痛苦和憎恶的嘶吼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的耳膜上,也砸在她翻涌着愤怒的心上!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楼下那个被吼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陈佳悦。
女人吼完,似乎耗尽了力气,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窗户,留下令人心悸的回音在小巷里回荡。
陈佳悦像一尊石雕,僵立在锈蚀的铁门前。她仰着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所有温暖的窗户。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紧咬的下唇,和那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的眼睛。那眼神里翻涌着林薇从未见过的、如此浓烈而复杂的情绪——痛苦、屈辱、怨恨、绝望……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至亲之人厌弃的冰冷孤独。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陈佳悦猛地低下头,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她没有上楼,而是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猛地转身,朝着巷子更深、更杂乱的方向快步跑去,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堆满杂物的拐角。
林薇依旧躲在纸箱后面,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陈佳悦母亲那充满恨意的嘶吼,陈佳悦眼中那瞬间破碎又强撑的倔强……像一盆混杂着冰块的冷水,猝不及防地浇灭了她一路追踪而来的、熊熊燃烧的怒火。
背叛的痛楚还在,但一种全新的、更为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寒意。
原来,陈佳悦的世界,也并非她曾经以为的那样阳光明媚。那片笼罩着自己的、名为诈骗犯女儿的阴影,似乎也以另一种更狰狞的方式,笼罩在陈佳悦的头顶,甚至将她拖入了更深的泥沼。
愤怒的火焰被这意外的发现浇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茫然和困惑。林薇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把自己关进房间。书桌上,手机屏幕无声地亮着,班级群里依旧热闹,那些关于她的恶意揣测和表情包还在零星地蹦出来,像甩不掉的苍蝇。
她烦躁地抓起手机想关机,指尖却无意中划过学校公众号的一则推送通知标题——《心语小屋开放预约:专业心理咨询师为你倾听》。那个名字像一道微光,在她晦暗的心底闪了一下。
心语小屋,她知道这个地方。在教学楼顶楼一个安静的角落,门口挂着温馨的绿植。以前总觉得那是给心理有问题的人去的,带着一种敬而远之的疏离感。但现在……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布满红血丝的脸,感受着胸腔里那团乱麻般的情绪——愤怒、委屈、被背叛的痛、还有对陈佳悦那挥之不去的复杂悲悯……她需要有人帮她理清这一切,需要一根浮木。
第二天午休,林薇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像做贼一样,低着头,脚步飞快地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了顶楼那扇挂着心语小屋木牌的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
推开门,里面布置得温馨而宁静。米色的窗帘半拉着,阳光柔和地洒进来。空气里有淡淡的薰衣草香。一位穿着浅蓝色针织衫、笑容温暖的中年女士坐在舒适的布艺沙发上,对她点点头:同学你好,我是王老师。请坐。
林薇局促地在王老师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不知从何说起。
没关系,慢慢来。在这里,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或者……暂时不想说也没关系。王老师的声音很轻柔,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力量。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沉默在安静的房间里弥漫。林薇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房间中央那个大大的沙盘上。沙盘里铺着细腻的白沙,旁边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模型:房子、树木、人物、动物、交通工具……琳琅满目。
也许是沙盘那无声的邀请,也许是王老师温和的目光卸下了她最后的心防。林薇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王老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断断续续地,从那个被恶意弹幕摧毁的直播开始讲起,讲到海报的羞辱,课间的纸团,食堂的孤立,网络的轰炸……讲到那个如同避难所的阁楼,讲到那个如同晴天霹雳的发现——暗夜猎手竟然是陈佳悦!最后,她讲到了梧桐巷深处那栋破旧的筒子楼,那扇砰然关上的窗户,和那个女人充满恨意的嘶吼……
她的叙述时而激动,时而哽咽,时而陷入长久的沉默。王老师始终安静地听着,眼神专注而包容,没有打断,没有评判,只是在她情绪特别激动时,适时地递上一张柔软的纸巾。
所以……你恨她吗陈佳悦同学当林薇的倾诉告一段落,王老师轻声问道。
恨林薇愣住了。她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说恨,恨之入骨。但此刻,当这个词被王老师如此清晰地抛出来时,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陈佳悦站在锈蚀铁门前,仰望着那扇冰冷窗户时,眼中那瞬间破碎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孤独。
我……我不知道……林薇茫然地摇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我很痛……被她那样伤害……可是……看到她妈妈那样对她……我又觉得……她好像……也很可怜……
她混乱地表达着,自己都觉得矛盾不堪。
痛苦和伤害是真实的,林薇同学。王老师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洞悉的力量,你感受到的背叛和痛苦,完全值得被理解和尊重。同时,看到施害者可能也身处痛苦之中,这种复杂的感受,也是真实的。这并不矛盾。
王老师站起身,走到沙盘边,示意林薇也过来。有时候,语言难以表达的情绪,沙盘可以。她温和地说,不需要思考,凭感觉,选一些能代表你此刻心情的模型,放进沙盘里,好吗
林薇迟疑了一下,走到沙盘边。看着那些小小的模型,她混乱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伸出手,指尖掠过那些微缩的世界。
她先拿起一个代表自己的、穿着校服的女孩模型,犹豫了一下,将它放在沙盘靠近边缘的一个角落,背对着中心,显得孤立又脆弱。然后,她拿起一个代表陈佳悦的、长发女孩模型,动作顿了顿,最终没有像最初设想的那样把它狠狠按进沙里,而是放在了沙盘另一个遥远的对角,同样背对着中心。两个小小的身影,隔着大片空白的沙地,遥遥相对,充满了疏离和冰冷。
接着,她拿起一个代表父亲形象的模型(尽管她选的是一个模糊的西装男子),动作带着迟疑和痛苦,最终将它放在了远离自己、也远离陈佳悦的沙盘边缘,几乎要掉出去的位置。她又拿起一个代表母亲(一个温柔的女性形象),放在离自己稍近的地方,但中间似乎隔着无形的屏障。
最后,她的目光被架子上一堆代表负面情绪的小模型吸引——黑色的漩涡、断裂的锁链、张牙舞爪的怪兽……她伸出手,抓起好几个,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冲动,将它们狠狠地、胡乱地扔在了沙盘中央那片空白的区域!尤其是那个代表暗夜猎手ID的、小小的弓箭手模型,被她用力地插在了正中央,像一根耻辱柱。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自己布置的沙盘:两个孤独背对的身影,被抛弃在边缘的父亲,若即若离的母亲,以及中央区域一片狼藉的、象征着网络暴力和内心风暴的混乱漩涡。一种强烈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颓然地放下手,沉默地看着。
王老师没有立刻评价,只是温和地问:感觉怎么样
很乱……很糟……林薇低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一团解不开的死结。
嗯,看到了。王老师点点头,这片混乱的中心,是什么在搅动她的目光落在沙盘中央那些黑色的漩涡和怪兽上。
林薇的目光也落在那片狼藉上,落在那个小小的弓箭手模型上。是……伤害。她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是她给我的伤害……还有……可能也是别人给她的伤害……
伤害像石头,被抛出去,砸中了别人,自己手上也会留下痛感,甚至激起更大的涟漪。王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薇心上,那么,在这个沙盘里,有没有一点点……哪怕很微弱的,你希望看到的改变
林薇的目光在沙盘上茫然地游移。改变她还能奢望什么改变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摇头时,视线无意中扫过沙盘角落,那个代表她自己的、背对着一切的小女孩模型。她心中一动,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冲动涌了上来。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将那个背对着中央、蜷缩在角落的自己,小心翼翼地转了过来。让她从完全的背对,变成了微微侧身,虽然依旧低着头,但目光的方向,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想要看向那片混乱中心的意愿。
做完这个小小的动作,林薇仿佛用尽了力气,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沙盘依旧混乱冰冷,但那个被自己亲手转动了方向的小小身影,似乎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释然和……力量
心语小屋里那方小小的沙盘,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缓慢却坚定地扩散着。林薇依旧沉默,依旧躲避着人群密集的地方,但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悄然发生了变化。愤怒的火焰并未熄灭,却不再失控地灼烧自己;悲伤的潮水依然汹涌,却不再试图将她彻底淹没。她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更冷静、更抽离的目光,去审视自己和陈佳悦身上缠绕的荆棘。
几天后,一个更大的消息在校园里传开:一年一度的校园心理剧大赛即将举行!主题是看见伤痕,拥抱阳光。校心理社向全校征集剧本和演员。
林薇听到这个消息时,正独自坐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看书。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芽,带着一丝怯懦和巨大的勇气,在她心底悄然萌生。
她想起了沙盘里那个被自己亲手转动了方向的小小身影。想起了王老师温和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想起了梧桐巷深处那声绝望的嘶吼和陈佳悦眼中破碎的倔强。
也许……也许她可以……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她立刻拿出纸笔,借着书架的掩护,飞快地写了起来。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仿佛是她内心激烈搏斗的声音。她写得很投入,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委屈、困惑、悲悯,以及一丝微弱却执着的希望,全部倾注于笔端。
她写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叫晓星,一个在虚拟世界分享知识、收获温暖的女孩,却在一夜之间被匿名的恶意中伤推入深渊,承受着来自现实和网络的双重暴力。她躲藏、崩溃、绝望。直到她意外发现了施暴者暗影的真实身份——竟是她曾经最信任的朋友悦。更让她震惊的是,悦的世界同样笼罩在原生家庭破碎的沉重阴影下,她的伤害,源于自身无法消解的伤痛和扭曲的嫉妒。最终,在一位引导者的帮助下,晓星鼓起勇气,选择在一个公开的舞台上,直面伤痕,不是控诉,而是尝试去理解伤害的根源,并发出和解与停止传递伤害的呼唤。
剧本的结尾,她写道:
(舞台灯光聚焦在晓星身上,她握着话筒,声音清晰而坚定)
晓星:我知道,那些扔过来的石头,那些刻下的伤痕,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就在这里(她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很痛。但是……(她抬起头,目光望向舞台另一侧阴影中的悦)但是,当我们看清了,有些石头,是从更深的伤口里被扔出来的……我们是不是可以……选择不再把它捡起来,扔向下一个人
(晓星向着阴影处,缓缓伸出了手)
晓星:伤害不会消失,但我们可以选择……不传递它。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薇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忐忑和释然的奇异感觉。
她将剧本工整地誊抄好,没有署名,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悄悄地塞进了心理社设在教学楼大厅的投稿箱里。
一周后,心理社的公告栏贴出了入围决赛的剧本名单。林薇挤在人群中,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当她的目光扫过那张红纸,看到自己剧本的名字《裂痕与微光》赫然在列时,一股强烈的、带着眩晕感的激动瞬间攫住了她!更让她震惊的是,公告下面还附注了一条:编剧将作为主演之一参与决赛演出!
排练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第一次走进心理社的活动室,林薇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陈佳悦!显然,陈佳悦也看到了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极其复杂地碰撞了一下。陈佳悦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迅速低下头,避开了林薇的视线。
指导老师是一位充满活力的年轻女老师,姓李。她拿着剧本,热情洋溢:同学们,这个剧本写得非常真实,非常有力量!我们需要两位主演,晓星和悦。林薇同学是编剧,对晓星的理解肯定最深,晓星就由你来演,怎么样
林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那么悦这个角色……李老师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同学,最后落在一直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陈佳悦身上,陈佳悦同学,我看过你以前在话剧社的表演片段,很有张力。这个角色内心戏很重,挑战很大,你愿意试试吗
我!陈佳悦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被雷击中一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抗拒。她慌乱地摆手,不!老师!我不行!我演不了!我……
试试看嘛!李老师鼓励道,我相信你可以的!这个角色需要的就是那种复杂纠结的内心状态,我觉得你很有潜力!
其他同学也投来好奇和鼓励的目光。陈佳悦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下意识地看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哀求,甚至还有一丝绝望,仿佛在无声地问:为什么是我你是故意的吗
林薇迎着她的目光,心脏也揪紧了。她看到陈佳悦眼中那深重的恐惧和痛苦,那不仅仅是害怕演戏,更像是害怕被当众剥开那层血淋淋的伤疤。林薇的心软了一下,但想到剧本,想到沙盘,想到那个最终伸出的手,她用力抿了抿唇,对着陈佳悦,几不可察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里没有逼迫,没有报复,只有一种复杂的、带着鼓励和期待的平静。
陈佳悦读懂了林薇的眼神,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在所有人注视的压力下,在李老师鼓励的目光中,她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好。
决赛之夜,学校大礼堂座无虚席。炫目的舞台灯光亮起,将深红色的帷幕映照得格外庄重。空气里弥漫着兴奋和期待的气息。
后台,林薇和陈佳悦分别站在候场区的两侧阴影里,各自做着最后的准备。林薇穿着简单的校服,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反复默念着台词。她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另一侧,陈佳悦背对着她,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负责化妆的同学小声提醒她:佳悦,别抖,粉要花了。陈佳悦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但效果甚微。林薇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帷幕缓缓拉开。
舞台被巧妙地分割成两个空间。一侧是林薇饰演的晓星温馨的书房,暖色调的灯光下,她对着手机镜头,微笑着讲解题目,弹幕区闪烁着友好的互动。另一侧则是冷色调的灯光笼罩的区域,陈佳悦饰演的悦蜷缩在一个象征破败家庭的简陋布景(一张歪斜的桌子和一把破椅子)里,低着头,手指在虚拟的手机屏幕上疯狂敲击,侧脸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阴郁而扭曲。
当剧情推进到晓星直播间被那条血色弹幕攻陷,灯光骤暗,只留下一束惨白的光柱打在晓星惊恐绝望的脸上时,台下传来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林薇完美地演绎出了那种从云端跌入深渊的崩溃感。
紧接着,场景转换。悦在阴暗的家中,接到了母亲歇斯底里的电话斥责(后台音效)。陈佳悦的表演极具爆发力,她猛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她抬起头,脸上交织着泪水、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嫉妒,对着虚空(象征屏幕上的晓星)嘶吼出那句关键的台词:凭什么!凭什么她还能有光!凭什么她还能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这不公平!我要让她也尝尝……尝尝掉进泥里的滋味!
那充满痛苦和扭曲的嘶吼,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台下每一个观众的心。礼堂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呈现的、源于自身伤痛的恶意所震撼。林薇站在舞台另一侧的阴影里,看着陈佳悦痛苦蜷缩的背影,听着她绝望的嘶吼,自己的眼眶也瞬间湿润了。那不是演戏,她知道。那是陈佳悦在借着角色的躯壳,宣泄着内心积压已久的、真实的痛苦和黑暗。
剧情继续推进。晓星发现了暗影就是悦,经历了震惊、愤怒和心碎。在象征心理引导者的王老师(由心理社一位高年级学姐饰演)的帮助下,她最终选择了面对。
舞台灯光再次聚焦。背景是象征网络暴力的、不断闪烁滚动着恶意词汇的巨大电子屏(投影效果)。林薇饰演的晓星独自站在舞台中央,握着一支话筒。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影在巨大的、不断闪烁的恶意词汇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舞台的灯光,望向台下,也望向后台阴影中的某个方向。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变得清晰、平稳,像山涧中冲刷过砾石的溪流,带着一种洗净铅华的沉静力量:
我知道,那些扔过来的石头,那些刻下的伤痕,她抬起没有拿话筒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位置,动作轻柔却无比清晰,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就在这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观众,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很痛。
这两个字,像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但是……她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种转折的力度,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梧桐巷深处那扇紧闭的窗,但是,当我们看清了,有些石头,是从更深的伤口里被扔出来的……
台下,前排观众席里,陈佳悦的母亲不知何时来了,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当听到这句台词时,她浑身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舞台上的女孩,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地捂住了嘴,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
我们是不是可以……舞台上的晓星继续说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某种悲悯和希冀,选择不再把它捡起来,扔向下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林薇饰演的晓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然后,做出了一个剧本里没有详细规定、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她缓缓地、坚定地转过身。舞台的追光灯随着她的移动,照亮了舞台另一侧,那个一直蜷缩在象征悦的破败角落阴影里的身影——陈佳悦。
陈佳悦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低着头,身体在灯光下显得僵硬而脆弱,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林薇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她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寂静无声的礼堂里,踏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心跳上。她走到陈佳悦面前,停下。
然后,在全场近千道目光的注视下,林薇朝着那个深陷在阴影和痛苦中的身影,缓缓地、无比清晰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台词。只有那个无声的、充满力量的邀请姿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巨大的电子屏上,那些闪烁的、代表恶意的词汇仿佛也停滞了一瞬。
蜷缩在角落的陈佳悦,身体猛地一颤!她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上布满了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渴望。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林薇伸向她的那只手。那只手,干净,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
一秒……两秒……三秒……
礼堂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陈佳悦那只一直死死攥着自己衣角、指节发白的手,开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松开。她的手臂,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带着巨大的迟疑和挣扎,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
她的目光,从林薇伸出的手,缓缓移到了林薇的脸上。林薇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逼迫,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理解的包容和等待。
就在陈佳悦颤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薇的手心时——
哗——!!!!!
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如同沉寂的冰河骤然解冻!整个大礼堂,爆发出雷鸣般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掌声!那掌声热烈、持久、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力量,像汹涌澎湃的潮水,瞬间席卷了舞台,也席卷了台下每一个人的心灵!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在炫目而温暖的舞台灯光下,林薇清晰地看到,陈佳悦眼中那层坚硬的、充满防备和痛苦的冰壳,终于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她的眼眶,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肆意奔流。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释放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但那只颤抖的手,却在这一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信任,终于向前一探,紧紧地、死死地握住了林薇伸向她的手!
两只手,一只温暖而坚定,一只冰冷而颤抖,在掌声的海洋中,在灯光的聚焦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那紧握的双手,像一道无声却强大的宣言。舞台灯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们,台下是久久不息、如同海浪般汹涌的掌声,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阴霾和伤害都冲刷干净。
帷幕缓缓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将一种全新的、带着暖意的寂静留在了后台。林薇和陈佳悦依旧保持着握手的姿势,站在舞台中央的阴影里。炫目的灯光熄灭了,只剩下几盏昏暗的工作灯,勾勒出她们模糊的轮廓。
陈佳悦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不再是那种恐惧的痉挛,而是一种情绪剧烈释放后的余波。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低着头,肩膀轻轻耸动,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痛苦、羞愧、还有那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般的脆弱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林薇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陈佳悦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传递过来的复杂情绪。她能感觉到陈佳悦手心濡湿的冷汗,也能感觉到那紧握的力度里,包含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和……感激。
后台其他参与演出的同学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远远地看着她们,眼神里充满了感动和理解。没有人上前打扰。
过了许久,陈佳悦的啜泣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林薇。灯光昏暗,林薇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浓重的红血丝,以及那破碎冰壳融化后,流露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如同初生幼兽般的脆弱。
……对……对不起……陈佳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满是砂砾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林薇……真的……对不起……
她重复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林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了一下,酸涩得发疼。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亲密无间、又曾给予她最深伤害、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孩,那些积压的愤怒和委屈,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她轻轻回握了一下陈佳悦冰冷的手,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都过去了,悦悦。
她没有说没关系。因为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的,不可能被轻易抹去。但她说都过去了。这是一种承认,也是一种放下,更是一种指向未来的可能。
听到那声久违的悦悦,陈佳悦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她怔怔地看着林薇,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林薇的手,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两人就这样在昏暗的后台静静站了很久,直到情绪慢慢平复。松开手时,彼此的手心都带着对方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湿。
回家吗林薇轻声问。
陈佳悦迟疑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对那个冰冷筒子楼的恐惧,但还是点了点头。
走出礼堂侧门,初夏夜晚的风带着暖意拂过面颊,吹散了后台的沉闷。校园里已经安静下来,路灯在梧桐树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并肩走着,隔着一点距离,沉默在她们之间流淌,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冰冷的隔阂,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奇异的平静。
快到校门口时,一个身影从路灯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拦在了她们面前。
是陈佳悦的母亲。
她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头发依旧有些凌乱,但眼神不再像梧桐巷那晚那样充满歇斯底里的恨意,而是布满了复杂的红血丝,写满了疲惫、愧疚和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她的目光在陈佳悦红肿的眼睛和林薇平静的脸上来回扫视,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笨拙地、带着浓重鼻音地挤出一句:
悦悦……回家吧……饭……饭热着呢。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女儿的眼睛,更不敢看林薇。
陈佳悦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下意识地往林薇身边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受伤。
林薇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又看了看身边瞬间竖起尖刺的陈佳悦。她想起梧桐巷那声嘶吼,想起沙盘里那片混乱的漩涡,想起舞台上悦那绝望的控诉。她忽然上前一步,没有看陈佳悦的母亲,而是转向陈佳悦,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悦悦,很晚了,先回家吧。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向陈佳悦母亲那躲闪的视线,语气平淡地加了一句,阿姨,悦悦今晚……可能需要好好休息。
她没有替陈佳悦原谅什么,也没有指责什么。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划下了一个界限——今晚,陈佳悦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新一轮的伤害或质问。
陈佳悦的母亲显然没料到林薇会这样说话,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更深的愧疚。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讷讷地点头:……哎,哎,好……休息,是该好好休息……
她局促地搓着手,让开了路。
陈佳悦有些惊讶地看了林薇一眼,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对着林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默默地跟着母亲,走向那条熟悉的、通往梧桐巷深处的路。路灯将她们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的身影拉得很长。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巷子的阴影里。她抬头望向夜空,初夏的星子稀疏,却格外明亮。晚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依旧在跳动,但那些曾经刺眼的、关于她的讨论和表情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最新的消息停留在几条无关紧要的作业通知上。她点开朋友圈,看到心理社刚刚更新了一条状态,配图是心理剧大赛颁奖时的大合照。
照片里,她和陈佳悦并肩站在舞台中央,手里共同捧着一张最佳剧本&最佳表演的奖状。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眼睛红肿,嘴角却努力向上弯着,扯出一个并不算好看、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她们的目光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侧向对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亲密无间,却多了一种劫波渡尽后的平静,和一丝小心翼翼的、重新连接的微光。
林薇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她点开自己的朋友圈,上传了这张照片。没有配任何冗长的文字,只在图片下方,轻轻地敲下了两个字,发送:
【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