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旭初取下耳机,放到一边,笑意如同潮水退却,显现出怠懒的底色。
没有了阻隔,宿舍里的声音一窝蜂地涌来。
三个人七嘴八舌,准确来说,是顾晓峰和施良,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激动,相互责怪。
“姓施的,你让我长见识了,真的是在手机上撒把米叫鸡去啄,都打得比你好。
”顾晓峰气得大拍桌子:“我之前还以为是段子!”施良撸起袖子,强撑着心虚抗争道:“嗨哟,你还有脸说我?别忘了刚才那局,我俩可是捆绑在一起挨叼的,我们能有今天的成绩,跟你的贡献是分不开的,老顾。
”刘守伦更多的在听,但从只言片语中,也流露出他的不满:“再也不跟你们开黑了。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更后悔了:“早知道去写论文了。
”听到他这句话,顾晓峰和施良对视了一眼。
自己的失败固然痛心,舍友的上进更令人难受。
他们默契休战,左右包围住了刘守伦。
刘守伦畏畏缩缩地,把脑袋塞到肩膀里去,“我又没说错,”声音低下来又因为愤怒拔高:“我都掉段了!”施良循循善诱:“再来一次,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顾晓峰苦口婆心:“逃避不是男人本色,我们最该做的是直面困难!”施良再加码:“就是就是,你还是不是男人?”刘守伦是很容易被说动的人,他一不说话,脸上犹豫的神情更明显,施良得意地朝顾晓峰抛了个眼神。
背后魔音入耳,是蒋旭初:“你们一只菜鸡,一条菜狗,这算什么,狗鸡组合吗?知道的是游戏上分,不知道还以为家畜搞团建。
”好毒的一张嘴。
他们齐齐回过脸,以眼神进行道德谴责,施良面色尤其狰狞,他单手握拳,在胸前示意性地晃了晃。
蒋旭初侧过身坐着,轻佻地勾了勾手指,轻佻是他的皮相自带的buff。
顾晓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施良的手臂:“不良哥,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为了你的身体健康,也为了我们的可持续发展,我还是郑重地提醒你,对面那位男士练过跆拳道,他拿过奖牌的,请你放弃你的自取其辱。
”施良甩开他的手,一边高声喊着“少管我”!一边向蒋旭初冲刺过去。
眼看着他飞蛾扑火,刘守伦别过脸,却听见扑通一声。
蒋旭初没轻没重的,给人绊倒了不成?再看过去,却是大吃一惊,这丫他娘的也太不要脸了!施良半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了蒋旭初的小腿,他这一套操作熟练得令人侧目。
施良谄媚道:“怎么就忘了你了?我的好蒋哥,大学城第一大司命,我求求你了,带我装逼带我飞。
”“我真是,”刘守伦憋出一句感慨:“开了眼了。
”顾晓峰一口提出来的气是放下了,但又放的不上不下,闷得慌:“算我看走眼,好他妈狗的一个人。
”蒋旭初不咸不淡地拍了拍施良的狗头,说起不要脸,其实最不要脸的在这里,他夸道:“怎么会呢?多好的眼光。
”他单手拿过手机,游戏图标正好在微信旁边,绿泡泡右上角浮着“99+”,蒋旭初的手指在上面悬停了一瞬。
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撇了下嘴角。
游戏音乐响起的同时,蒋旭初目光向下,“起来。
”在施良的视角里,蒋旭初头顶是大灯泡,把他发丝都照透了,居高临下,他还挺拽的扯了下嘴角,“不坐稳怎么带你飞?”施良脱口而出:“你好装啊蒋哥。
”“装是一回事,”蒋旭初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他反问道:“不帅吗?”虽然很不想顺着这个死装哥的话聊,但是施良不得不承认,若是客观地、公正地、心平气和地来看待:“帅飞了。
”蒋旭初哼着笑了一声,“要你说。
”施良沉默了几秒,“……我劝你赶紧开房间,我怕我忍不了自取其辱的冲动。
”蒋旭初乐了,拖鞋轻碰他胳膊,“少那么多废话,上号。
”往另外两个看去一眼,“你俩来不来?”刘守伦猛点头。
论游戏技术,蒋旭初不是最顶级的,但他意识好。
大多数人玩游戏是被游戏玩,情绪和视野都受控制,蒋旭初不是。
他站的好像上帝视角,打一局游戏对他来说,就像下一盘棋。
当然他也会骂脏,比较偶尔,这不代表他素质高,只是比起问候人祖宗,他更是一位优秀的阴阳大师。
跟他组队,很爽,跟他当对手,又是另一种体验。
输给别人,顶多气半小时,在他手下就是被耍的份,反应过来,能郁闷个半天。
骂几句发泄,更惨,会被刻薄到怀疑人生。
“再晃头都要掉了,就差你了,还发什么呆?”顾晓峰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去一雪前耻,“搞快点搞快点!”一口气排了三局。
听着一声又一声激动人心的“vctory!”三个人都是满面红光,神清气爽。
顾晓峰作为房主,马不停蹄地开了下一场,匹配间隙,还在聊刚才的战况。
“那兰陵王阴得很。
”顾晓峰说。
蒋旭初笑了,“不如我。
”顾晓峰激动道:“我正想说!”蒋旭初毫不客气,点评道:“小阴见大阴。
”整个宿舍大笑,施良笑得半挂在桌子上。
为了方便蒋旭初指挥,四个人集中坐在一起,施良搬过来椅子,现在挂得正是蒋旭初的书桌。
嗡嗡、嗡嗡。
施良摆过脸,去寻声音的源头,是蒋旭初的手机,他十指穿插,正在松动指节。
有人给蒋旭初发消息,这不新鲜,送他语音矩阵的都大有人在,新鲜的是蒋旭初的反应。
他没有完全忽视,也没有立即回复,脸上残留着的笑意,加上刻意为之的冷淡,让他看上去有些莫测。
谁啊,竟然有本事这样牵动他的情绪?顾晓峰纳闷:“怎么还没匹配到人?”刘守伦基于过去经验,合理推测道:“是不是网又不行了?”“我操了,绝逼是,垃圾校园网,我操你大爷!”顾晓峰骂完,无奈道:“我先取消匹配,大家重新连一下wifi,还不行再说。
”施良:“行。
”嗡嗡。
这是第三次响了。
施良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集中聚焦在蒋旭初的面部,刚才他们说话,这位爷别说搭腔了,心思都不在这里。
顾晓峰:“大家都弄完没?”嗡嗡、嗡嗡、嗡嗡。
虽然只震不响,大家都坐得近,此时宿舍又安静,这接连不断的声音很是刺耳。
蒋旭初爸妈很少给他发消息,其实很多父母都这样,男生家长更是这样,有事一个电话就干过来了。
发这么勤的,一般是追求他的人。
顾晓峰习以为常,并友好提示蒋旭初:“你先开个免打扰吧。
”呵呵,愚蠢的凡人。
施良用看透一切的目光怜悯他,如果蒋旭初想的话,手机最多震三声。
果然,他站了起来。
蒋旭初拿起手机,边走边玩,边说了句:“你们先排,我去上个厕所。
”“等等,我们不能——”顾晓峰做尔康手,也没能留住他,甚至没等他说完话,蒋旭初已经关上了阳台的门。
啪嗒。
门板合上,带来一阵轻而凉的风。
重色轻友之人。
施良做作地抖了抖身子,他抱住自己:“呜呜,我的心冰冰的。
”顾晓峰看了看还在状况外的刘守伦,又看了看疑似羊癫疯发作的施良,沉痛道:“——我们不能失去你啊日哥。
”嘴上要去洗手间的他日哥,最终止步于阳台。
蒋旭初靠在洗手台上,长腿交叠,上下滑动聊天记录。
-远方的星:[负伤]-远方的星:是不是你-天敌是后羿:[可怜]-远方的星:好可怜好可怜蒋旭初后来回的是:只是可怜吗?消息刚发出的时候,蒋旭初兴致勃勃地等待。
他猜测过对方的回应,或许她感知到问题的困难,干脆转移话题,又或许她仅是否认,并不深入探讨。
他乐此不疲地想象,并始终保留一分期待——她好像总能在意料之外,带给他超出预期的愉悦。
一秒钟。
一分钟。
一个小时。
就像一个鼓胀的皮球,在时间的流逝中,他慢慢地泄气、泄气。
蒋旭初很少受到冷落,也不屑于用热脸去蹭冷墙,他以为他会心生不满,以至于意兴阑珊。
但事实是,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去查看发送人一栏,有那么一秒,他确实希望过发来消息的人,是她。
-远方的星:除了可怜,当然还有帅气-远方的星:这些还用我再强调吗?-远方的星:[扒开小狗眼睛jpg]蒋旭初轻轻笑了一声。
奉承话当然谁都会讲,要做到清新,而不过于谄媚,需要仔细衡量。
她必是其中翘楚。
紧随其后,她又发来两张图片,问他哪张好看。
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条黑白的裙子,和一只放在腿上的手,月光描摹出酒的质感,冰块的影子在手背流动,在花枝间也拓印出形状。
蒋旭初有印象她穿的是长裙,他无法不留意到,她把裙尾撩高了,小腿斜立,白腻的肌肤浓稠得快要融化。
楚芳萍有块随身佩戴的玉佩,是羊脂玉雕作的佛像,从蒋昉祖辈传下来,经了很多年。
他记事早,还记得楚芳萍小时候抱着他,昏热的夏中,女人的锁骨沁着细汗,那块玉佩就静静地垂在下面,脸颊有时蹭到,还以为她把肥皂挂在脖子上。
那块记忆中的“肥皂”是乳白色的,像某种动物凝固的油脂,他离得那么近,小孩子的眼神又是那么好,都寻不见它的纹路。
它那样光滑,又那样温润,它是一块无暇的好玉。
她让他想到这块玉。
蒋旭初垂眸半晌,退出大图。
照片上下齐平,两相对比之下,他看出两张照片滤镜不同,一张偏蓝,复古爵士;一张偏红,怪诞个性。
他手搭在栏杆上,轻敲,没来由地喜欢第二张。
蒋旭初问她:你刚刚拍照去了?“远方的星”说对,她还问他:你不觉得很漂亮吗?什么很漂亮?含糊其辞的问法,进可攻,退亦可守,她把问题抛给了他。
真是狡猾。
蒋旭初嘴角划开坏笑,他装傻装得很明显:裙子再漂亮又怎样,我穿不下。
她果然发过来一个问号,蒋旭初继续装傻:不是问裙子吗?再把问题反抛回去。
如果她说是裙子,那她的提问将没有意义。
如果她说不是,她的进攻取向将暴露彻底。
蒋旭初盯着对面头像,和直播平台是同一个,长发吊带裙,投映在漆黑的眼珠正中,像一枚星子沉落深海。
显得他眼睛亮极。
所以明牌会是你的安全牌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