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办事处,正确的名字应当是镇抚司,萧谛听一入内,便敏锐地察觉多双视线落在她身上,而在她的视野里什么都没有。
镇抚司落座在皇城偏远的小角落里,一路上闲人甚少,与昨日见过的御书房金碧辉煌相比,这里四处都透露出一股穷酸的气息。
漏雨的屋檐,破旧的木桩,以及杂草丛生的小院,萧谛听来前一度以为按照锦衣卫出场那种神挡杀神的气势,想必办事处应该也差不到那里去。
没想到,整个镇抚司细数下来,要数最金贵的,可能也就里头的人了萧谛听越过门槛敲响紧闭的木门,良久才有人蹿过来开门,姬川蹦蹦跳跳地凑上来一看发现是独自前来的萧谛听,表情好比活吞了一万只苍蝇,忍不住吓了一跳,甩手关上大门。
萧谛听按着门槛的手就直接遭殃了。
五指连心之痛常人难以忍受,萧谛听也未能免俗,她痛地生理性眼泪夺眶而出,握着手腕在空地上蹦哒了一圈。
裴闻津此时不在镇抚司,卸下飞鱼服的北镇抚宋平璋从屋内飞奔出来,看到姬川手忙脚乱地围在萧谛听身边,火上浇油地企图给她上药,萧谛听连连躲闪痛苦哀嚎,顿时头大,冲上来一把拉开两人。
谁料姬川还好,萧谛听脚步虚浮,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宋平璋:……姬川:……萧谛听在地上要死不活地求救:“救,救救我……锦衣卫杀人啦……”宋平璋的内心在振臂高呼“亲娘嘞”,一边感觉完蛋了,在心里琢磨着误杀皇女的罪名够不够抄他满门。
为了九族来不及纠结,宋平璋连忙招呼同僚们把殿下端进屋,找了一堆药出来一个一个试,萧谛听看着自己油腻腻的手叹了一口气,说了她进屋起最完整的一段话。
“这是……要把我腌了吃?”宋平璋赶忙滑跪,顺手按下不明所以的姬川:“还不快给殿下道歉!”姬川很会看脸色行事,萧谛听一副不追究的态度,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已经是给台阶在下,自己得麻溜点接过去才是。
“殿下抱歉,是卑职行事毛燥,殿下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萧谛听一手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她用完好到手结果下人递来的茶,小口抿了一点,心里很有落差,果然比在皇帝那里的茶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以说是相当难喝。
姬川的眼力见忽高忽低,他见萧谛听尝了一口就丢在一遍,傻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地张口就是一句:“殿下是茶不好喝吗?听闻殿下喜好甜食,专门加了白糖的嘞!”绝望的北镇抚大人只能无力地拿膝盖戳了戳这死孩子,让他少说话。
难怪,萧谛听被齁地要把嗓子眼抠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示意宋平璋让这聒噪的珍珠鸟快滚,宋平璋忙不迭地应了。
萧谛听觉得很有意思,锦衣卫在外总有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峻感,外加他们的总长官恣意桀骜,没想到除了姬川这个活宝以外,还有这么细致温吞的人在这里工作。
萧谛听四下打量镇抚司的内设,简直惨不忍睹,只能说,就外头那一副老破小的作派,都是整个镇抚司的门面了。
宋平璋关上大门,一进来就看见萧谛听坐在原位安静地候着,公主皮肤白的不健康,他余光扫到萧谛听受伤的手,心里更是很很怜爱了。
宋平璋随意地收拾起她身后的案牍,闲话似地问明来意:“卑职宋平璋,见过三公主,方才手下的孩子不知礼数,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萧谛听拿出藏在袖带里的令牌,推到宋平璋跟前,微微抬首:“我向父皇要了锦衣卫的部分指挥权,当然,主要还是听你们指挥使的,我不过是想要那些栽赃我的人付出代价。
”宋平璋躬身行礼:“昨日指挥使已经同我等说过此事,殿下有什么问题,下官也可替殿下解答一二。
”说谁来谁,屋外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他连忙推开门去,萧谛听也起身跟上,急停的烈马一脚踩进水坑,飞溅的水花被宋平璋快速躲开,不过他身后的萧谛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萧谛听心头一阵无语,来人目中无人,翻身下马,围上来的下人牵走这匹欢脱的烈马,如此高调的作风,不是他裴闻津还能是谁。
其余外出的锦衣卫都牵着自己的马回来了。
萧谛听试图弄干净自己身上的水污,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明明是温润如玉的五官,盯人的眼神却让萧谛听想起了雪地里蛰伏的狼。
裴闻津卸下蓑衣,露出打湿了边角的飞鱼服,看到萧谛听被裹成粽子的手有些意外,他边走上前边向宋平璋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平璋咬牙切齿:“姬川这小子干的。
”裴闻津点头:“嗯,罚他包揽镇抚司一个月的杂活……干的不好再加罚。
”屋外传来少年痛心疾首的哀嚎:“不要啊指挥使!我改,我改还不行吗?”裴闻津嗤笑着,任谁都能听出他的不屑和一肚子火:“虽然我们殿下武德通天,但被人夺了武器,总归是丢人现眼的。
”萧谛听坐在一边干笑不止,好一个裴闻津,还在敲打她。
眼看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凝固,宋平璋站出来赶忙打圆场:“下雨呢,诸位进屋说话。
”裴闻津站着没动,宋平璋直接拽着他衣袖,咬牙把这么大个人丢进屋,萧谛听心里没什么想法,指挥使本人态度再差,他们现在都要一起共事,能把她怎么样呢?这次萧谛听心理有底,从容镇定,不慌不忙。
裴闻津进屋落入主坐,把佩刀随意地丢在桌案上,宋平璋心疼地收起来对着裴闻津就吼:“这是御赐的佩刀!”他一嗓子吼醒屏风后的人,萧谛听听到砚台落地的声音,才意识到屋后一直都有一个人在打盹。
“啊——”南镇抚上官凛抱着一摞卷宗眼神迷瞪地从后屋走出来,脚步虚浮随时要倒,她衣着朴素,身上唯一的配饰就是束发的发绳尾端缠了两个红玛瑙。
这是上次在酒楼看见的那个姑娘。
宋平璋忙完这个又去拉上官凛,把她引到位置上抽出卷宗推到裴闻津跟前,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像做了无数次。
上官凛挨到桌子倒头就睡,宋平璋悻悻地看向萧谛听一脸无奈。
萧谛听表示理解:“让她睡吧。
”看上去这个家没宋平璋得完蛋。
裴闻津埋头翻看卷宗,很快就还给宋平璋,宋平璋请示萧谛听:“殿下您也看看?我们指挥使大人现在正在生闷气,还没长嘴。
”萧谛听乐意见成,凑上去听宋平璋分析现在的情况。
宋平璋带着他一贯平和的气息,说得不疾不徐:“那个接头人虽然死了,但案子不算完全断了,只是不能完全保证,没必要。
”“普通仆奴嘴里可不会□□,还好发现的及时,把他牙齿全打掉了,这人在城门口望风的。
”裴闻津哂笑,踢了小厮一脚“刚刚和我交代的事情呢?正主就在这里,有什么要狡辩的得说快点,晕过去了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萧谛听踢开地上的牙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裴闻津话里的“正主”是谁,知道身侧的宋平璋往旁边退了一步,两名锦衣卫从身后窜出来绞着她的胳膊,把她按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
刑架上的小厮顶着一张可怖的脸,在裴闻津把短刀捅进他小腿的时候爆发出嘶哑的哭嚎:“都是公主指示我们的!我不知道啊!其他的我不知道啊!各位官爷求你们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那小厮边嚎边手脚并用地爬到萧谛听脚边,占满血污到手试图够到她的绣花鞋,被裴闻津一脚踩中手背,漫不经心地碾了碾。
裴闻津垂眸,话是对趴在地上到小厮说的,眸光确是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公主的。
那股挥之不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萧谛听咽了下唾沫。
在刺痛中小厮昏死了过去。
裴闻津一改之前的不耐烦,几乎可以称得上和善地凝视着萧谛听,他伸腿怼了怼小厮:“听到了吗殿下?这就是卑职请您来‘喝茶’的意图,有人指控您和本案勾连,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空气在凝结,萧谛听突然感到有些喘不上气,她看了一眼倒在她脚边的小厮。
“或许我们都猜错了——看似最无辜的殿下——或许就是我们寻找已久的主谋也说不定。
”萧谛听被绞着双臂疼,冷汗涔涔,此时她说不出一句话,昨夜那封不知名的密信历历在目。
锦衣卫蹲守已久,就等着“那边”按耐不住派人来接头,他们没等到目标,他们等到了替罪羊。
“替罪羊”也许就是公主本尊呢,越是拙劣难以联系的事情,越有可能就是事实。
她不是原主,她晓得个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