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湿润的触感贴上来的一瞬间,冬漾便如被烫到一般想要收回腿。
然而那双手力道奇大无比,任凭她如何使力也抽不开身。
冬漾心下一急,拔下簪子,刚想刺向那人,却在扎入对方头颅的前一刻,紧急收住了手。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趴在地上,约莫十五六岁,头发凌乱不堪,身上所穿囚服也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费力抬眼看向冬漾,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态,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期许。
冬漾被他的眼神一震,心跳快了些许。
这是囚犯?可为何会在这种地方,莫不是私自逃出来的?灵识指引在此刻中断,显然是已经将她带至了目的地。
这人看上去似乎并无恶意,但在清楚其身份之前,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她略定心神,朝他打了手语:「你先放开我。
」少年眨了眨眼,手上的力度松了些许,脸上带了丝歉意。
冬漾抽回腿,退后几步,挑起灯去照少年的脸,谨慎道:「你是何人?」借着幽幽的灯火,她看到少年吃力地双手撑住地面,想支起身子坐起来,最终却还是因为乏力又重新趴回了地上。
他喘着粗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打手语示意道:「……我也是聋哑人。
」竟然是同族?冬漾略微睁大双眼,下意识想去扶起他,却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接着询问道:「那你为何会在这?意欲何为?」「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少年每做一个动作,便会更加虚弱几分,「我原本是矿奴,却遭音修抓捕至此,每日经受无尽的虐待……」少年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反衬出苍白无比的面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不在意地擦擦唇角,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我无数次尝试逃跑,却尽然失败,每次被抓回去的时候都会遭受更严酷的折磨……可今日,我必须逃。
」「我的母亲,今日于试音场上被处决了……」道完这句话,他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动,眸中蓄满泪水,一道银丝顺着脸颊流下。
「我当时正被押至台下等待试音,我……不曾知晓她竟也也被掳来于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而你,当时正吊在我的母亲身侧,却被一个男子带走了……是全场唯一活下来的人。
」少年突然激动起来,用渴求的眼神看向冬漾,手上动作也快了几分:「所以我,我想请求你,替我回家,将此物带给我的家人,好吗?」冬漾看向他伸过来的手,上面躺着一封血书,心中百味杂陈。
原来今日在试音场上的那名老妇人,竟是他的母亲吗?「你没有被囚禁,是唯一可能逃出去的人。
而我已然命不久矣……唯有寄托希望于你身上。
」犹豫片刻,冬漾伸手接过了血书,分明很轻,可拿在手中却有如千斤重。
她弯下腰,扶起少年坐在地上。
看得出他确实已经筋疲力尽,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手臂上,冬漾死死托着他才能确保其不会再次倒下。
可她心中还有个疑点:「你是如何唤我而来的?」可以确定的是,灵识确实是指引她来寻这个少年,可若非这名少年做了什么,她也不会无端受到感应。
「我……自爆了灵根。
」什么!冬漾心中一片惊骇,下意识探了探他的经脉,发现已然寸断,身体更是多处血肉外翻,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这般严重,纵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未曾想到竟然有人为了送出一封信居然敢赌上自己的性命,她心中仿佛被巨石压顶,沉闷无比。
不过既然他愿意相信自己,那她也会尽力了却他的心愿,更何况,这或许对探查自己的身世有些作用。
「你家在何处?」冬漾问道。
少年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三个字——照月村。
随后又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家人的名字。
清雪……他的名字?名为清雪的少年却在此刻又吐出一口血,原本就沾满了血污的衣服变得愈发赤红。
「我没有可以用来报答的东西,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的魂魄,你拿去吧。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
冬漾微蹙眉头,不解道:「你……就这么放心把魂魄交给我?况且,我身上并无法器,要如何收取你的魂魄?」清雪摇了摇头:「不,你有的。
」他抬手,指向了冬漾胸前。
冬漾低头,发现竟是裴栩给她的那块护身符。
「阴檀木可以用于收取魂魄并储存其中。
」清雪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只有一息尚存,「待我死后,你可以用它来……咳咳咳……」他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面上浮现一片乌青之色,身体也软软地瘫倒下去。
冬漾使尽力气却也无助于事,反倒被拉得跌坐在了地上。
「我愿将我魂魄献出,只求你能了我心愿,护家人无恙……」清雪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血红的手指压在了那块护身符上,留下猩红的血迹。
随着他双眼轻阖,一股微弱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了护身符中,从原本的点点星光逐渐扩散成宛若灯火一般的明亮,映出了冬漾凝重又略带惋惜的脸。
最后一丝气息游入进去之后,他便彻底脱了力,胸腔也停止了起伏,毫无声息地静静躺在了满地的血迹之中。
这不是冬漾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面前死去,内心却依旧无法平静。
她将血书收好,垂眸看向清雪,思索着要如何为他安葬。
然而灵识在此刻又出现了异动,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烈,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冬漾不安地转过头,正好与不远处的裴栩对上视线。
他什么时候来的!冬漾头皮瞬间发麻,全身上下仿佛冻住了般僵硬不动。
裴栩正倚靠在一棵古树旁,双手抱胸望向这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她发现了自己,他也不再停留,径直朝着冬漾走来。
步伐缓慢,灯火幽暗,看不清表情。
冬漾身上还残留着方才扶清雪时沾染上的血迹,在浅蓝色的衣裙上格外瞩目。
她后撤一步,脚跟撞到了清雪的遗体。
进退两难。
这般画面,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俩私自串通了什么——虽然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没错……裴栩走至她身侧,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清雪,淡淡开口:“以后,不要随意私自外出,这里不太安全。
”他的视线又落在散发着莹莹光芒的护身符上:“还有他的魂魄,你若是想留,就留着吧。
此人并无隐患,留着或许有用。
”果然全都看到了……冬漾心里思绪万千,面上佯装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嗯。
”裴栩抬手,灵力自指尖萦绕,逐渐向下包裹住了清雪的身体,随后缓缓升至半空中。
他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宁静清秀的面庞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发丝垂泻而下。
裴栩轻捻手指,清雪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竟凭空消失了。
“剩下的我来处理。
”他收回手,“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
”出发?冬漾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照月村。
”裴栩接过她手上的灯笼,走在前方,微微侧头看着她道,“帮他送出那封信。
”事情变得愈发古怪起来,冬漾跟上他的步伐,微抿双唇,心里直犯嘀咕。
这封信送出去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会写很多对音修不利的东西。
她越来越捉摸不透此人,想的越多,越觉他身上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以及这个护身符……冬漾又轻轻捻住护身符仔细打量,清雪在上面留下的血迹已然与其合为一体,看不出痕迹。
只是拿在手中沉了些许,约莫是他魂魄的重量。
她从前从未听闻,护身符还可用来储存魂魄。
清雪说这是阴檀木做的,是什么很特殊的木材吗?【阴檀木是一种稀缺名贵树木,常生长于苦寒之地,集阴气而生,可用于滋养魂魄,维持魂力。
】系统突然弹出来的白光猝不及防地吓了冬漾一跳。
「这么珍贵?值多少钱?」冬漾最关心这个。
【经估算,您手中所拿阴檀木,约值五十万灵石。
】五十万!冬漾这辈子也没用过这么贵的东西,差点手一抖没拿稳。
不愧是第一宗门天音宗的少主,简直是壕无人性。
把护身符好好塞到胸前放好之后,冬漾又问道:「听你刚才一番解释,阴檀木可用于滋养魂魄,也就是说,清雪还有可能复活?」【理论上是可行的。
】冬漾抬头看向裴栩的背影。
既然护身符是他给自己的,想必对其功效了如指掌,那他方才默许了她将清雪魂魄收至其中,就是允许她日后复活清雪?她隐隐感觉到,现在所猜测的一切,明日就会逐渐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