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将至,顾云姝举着一金丝团扇,等在屋里,紧张得心跳如鼓。
这第一个难关,是拦门礼,据说是裴母特意因顾云姝远嫁寻来的礼数规矩,用来代替这八抬大轿迎亲之礼。
顾云姝站在门后等了好久,才等到那中气十足的敲门声,等到那裴谳冰冷的声音传来。
“裴家,裴谳,求娶顾家嫡女,顾云缪。
”顾云姝面色忽而暗淡下来,她差点忘了,来人唤的,不会是她的名字。
“夫人,快回话。
”直到站在顾云姝身后的新竹提醒,顾云姝才回过神来。
拦门礼是要拷问男方些吉祥话,或是出个飞花令,顾云姝昨夜都准备好了。
顾云姝深吸了口气,悠悠开口,“郎君且慢行!良辰美景,佳偶天成。
欲迎淑女,先过此门!今日拦门非刁难,只为考校才与情。
郎君若能对得巧、对得妙,方显诚意深重,天作之合!郎君请听题。
”“海誓山盟,合诺千金,郎君请以你我手中红绸为题眼,即兴吟一句带‘合’字的短诗。
”“哦!”顾云姝听闻了外面除裴谳外的其他男子一阵起哄的声音。
“红绸牵系合欢心,同心同德万缕情。
”裴谳对的倒快,语速也快,如此喜庆的诗句却也被裴谳念得毫无感情,顾云姝轻笑了笑。
只听见门外之人不断扣门,还有人起哄,“我们将军答出来了,快出来吧,将军夫人!”身边的新竹询问地目光看向顾云姝,顾云姝点了点头,她便将门一把推开了,顾云姝从团扇下面用余光看到那双金丝绣鞋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裴谳接了顾云姝手中红绸,两人红绸于裴谳手中又系成了红结。
只听见门外一众宾客跟着起哄,顾云姝知晓自己此刻定然满脸通红。
她用那余光瞥了眼裴谳,褪去盔甲的裴谳似乎少年气更足了些,杀气也淡了不少。
这一瞥不要紧,她险些在门槛前摔了,好在新竹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
下一项,是跨火盆,顾云姝本着将军夫人不可丢人的心思,昨日里也是练了许久。
连冷着脸的裴谳看着红绸那边,那位身着繁重华丽,顶着个挺重的发饰的女郎,一个小跳越过那火盆时,都忍不住愣住看了一眼。
顾云姝不敢声张,小声问新竹,“我发饰可乱了?”“有些,小姐,你方才跨过去就好了,怎么还跳了起来?”顾云姝咽了口唾沫,那火盆烧得旺,她怕万一沾上了衣角,那才叫丢人呢。
“这将军夫人看来,身体康健得很啊。
”场上都是裴谳的下属,同级,还有些同乡,交谈时,被顾云姝偶然听到,只觉得她才退的面色又烧红了起来。
若她知道连裴母也在座上已经笑得捂住了嘴,也不知会不会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妨,夫人,快备好,要到三拜礼了。
”顾云姝手心里都出了汗,攥紧了手中团扇。
只听新竹在一旁喊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兹尔新婚,有宴来宾;盥礼既成,嘉礼初行——请新婿新妇,入礼!”“清水涤素手,玉露净凡尘。
”新竹端上一金盆,大声喊道。
裴谳先洗,顾云姝后洗,这水不能溢出金盆一滴,才算合规。
“饮此交融盏,守起烽火约。
”这是朔野婚中特有的一句,朔野新夫新妇共饮合衾酒,也需牢记朔野之势,牢记朔野之志。
裴谳举起酒盏,顾云姝亦跟着举了起来,团扇微斜,顾云姝瞥见了裴谳的脸,距离太近,她猛然心跳如鼓,裴谳也看了眼顾云姝,若不是他二人合衾酒还没喝,他都要误会这女郎已经醉了,白净的脸上,已经被红晕笼罩,一直红到了耳根。
裴谳的右臂绕过了顾云姝的右臂,两人同时举起酒杯,饮下杯中之酒。
顾云姝匆忙饮下,她不是第一次饮酒,却还是被朔野之酒辣得皱了皱眉。
“赤绳手中系,白首当永偕。
”透过团扇,她撇得裴谳接过新竹手里的短刀,割下一缕青丝放进了那喜盘里,待得新竹来到,顾云姝也赶紧割下一缕放进盘中。
新竹笑着用红绳将两缕头发绑在了一起,卷进一大红香包里。
“一拜天地,四时有序。
”顾云姝和裴谳同时转向身后一拜。
“二拜高堂,兰桂腾芳“二人又对着裴母一拜。
“夫妻对拜,举案齐眉,胤嗣绵长。
”顾云姝隔着团扇,也看不见裴谳动作,她手心冷汗甚多,生怕待会儿头饰过重,她起不来身,只顾着用力一拜,竟不曾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二人的头竟一下就正撞到一处。
顾云姝觉得丢人得紧,忽而想到规矩里写过,对拜时新婚夫妇最好后退一步,她却忘了。
顾云姝赶紧起身,可谁知头上饰物又恰好刮住了裴谳头发,裴谳赶紧一把伸手从侧面轻按住顾云姝的头,防止他二人头发都会散掉。
“此番新人青丝永结,是为白首同心!”“好!”座下也不知又是谁在起哄,想来朔野民风淳朴,若是在京都,世家小姐婚宴,是禁止如此喧哗的。
这新竹倒是会说话,偏偏她现下还不能放下团扇,也看不见情况,只能慌乱解着,却觉得那缠绕的金丝混着裴谳的头发被自己越解越乱。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握住她食指,将她手轻轻拂去,裴谳只用了三两下就解开了她们之间的纠缠。
顾云姝这才直起腰来,脖子酸疼,透过团扇,她瞥了眼裴谳,还是那张冷冰冰毫无表情的脸,也看不出喜怒,她深呼了口气,二人缠住之时她都生怕这冷面阎罗掏出把刀来,或是当场发飙,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人解了围。
“行却扇礼!”新竹开口了半晌,满室寂静,众人等了许久,却也不见裴谳开口。
底下也不知谁比她还急,“将军,等什么呢?快让我们看看新娘!”“娘子请却扇。
”裴谳往日声音中气十足,这几个字却说得好似蚊子一般。
下面又是那人,“夫人,这扇可不能却!将军声太小了!”顾云姝忍不住偷笑,她记得规矩,却扇之时,若是新夫说的不让新妇满意,按规矩,新妇是可以拒绝的。
想罢,裴谳伸手去拿她团扇时,顾云姝牢牢抓紧了,不让他开,她看不到他人表情,余光只看到新竹惊讶恐慌的神情,顾云姝偷笑。
底下那位倒是激动得很,“喔!哈哈哈,夫人干的漂亮。
”“娘子请却扇!”裴谳这次声音倒是大了,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薄怒。
裴谳还真是一副不禁逗的样子,老虎的屁股也不能一直摸,这次声音很大,顾云姝也不好再挑理拿着,只能打开了那金丝团扇。
裴谳比她高了一头,扇面一寸寸下移,先露出裴谳悬在扇柄如意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腹上有习武的厚茧。
她抬眼往上,是绣着裴谳身上绣着螭纹的朱红广袖,襟前赤金盘扣缀着东珠,最后是裴谳那张还带着薄怒的脸。
龙凤喜烛忽得爆了灯花,噼啪作响。
让裴谳瞳仁里有跳动的火焰,焰心正中央映着自己鬓边乱颤的凤钗。
扇子脱手坠落的瞬间,顾云姝手腕金环佩叮当,恍若是梦,她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了。
“将军,可以牵起夫人的手了。
”顾云姝看到新竹在一旁提醒,她望向裴谳。
这等冷血无情的人,看着可不像会牵住某个姑娘手的人。
她只见裴谳回身,如她所料,用沉默和那张冰块脸拒绝了新竹的提醒。
顾云姝也回了身,可就在回身那刻,身边那冷面阎罗那手心发烫的手掌猛然握住她冰凉的冒着冷汗的手。
她斜眼看那人,那人却未曾看他,顺着他目光看去,顾云姝才看到了裴母的脸,面色冰冷,却是和裴谳一个样,母子二人似乎在刚才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莫非这冷面阎罗当真一丝一毫不近女色?顾云姝心里倒有些打鼓,毕竟这冷面阎罗连牵起她手都要裴母眼色。
晚上,裴母可不会跟着他俩。
裴母手一挥,新竹才开始下一个流程,“将新娘送入洞房!”因着裴谳宾客皆是些粗人,新竹说裴母免了闹新房这一项,所以这一路上,只有她和裴谳,还有身后的三个丫鬟和两个小厮同行。
倒也意外,离了裴母的眼神,裴谳竟然没松了她的手,握这一路,让顾云姝手中冷汗已经变成了热汗。
“谢将军。
”到了门口,顾云姝堪堪点头。
裴谳冷眼看着,于他眼里,这世间女子,玲珑心窍,复杂多变的很,无非欲图些美色钱财,这替嫁的娇柔庶女也不过一样。
“有何谢的,遵着规矩罢了。
”只这一句,连绿檀都替她家小姐捏了把汗。
顾云姝只将一双手从裴谳长满了粗茧的手里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