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在耳旁响起。
江夏微睁开眼,太阳还未升起,只东边天空隐隐透出些许晨光,但其他人都已经开始起了。
江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昨天那头昏脑胀的感觉似乎也减退了些,伸手一摸额头,果然热退了点,看来那药还是有用的。
“醒啦?”林氏正煮着东西,见她过来,顺手递了半张热乎乎的饼。
“这饼……?”江夏一愣。
这一路上,大伙儿都默认各自管各自的吃食,毕竟谁也没多余的粮食分给别人。
“江诚给你留的。
”林氏笑了笑,“他说你昨儿啃冷饼啃得难受,让我热着,等你醒了给你。
”她朝旁边努了努嘴,“喏,吃完饼再把药喝了。
江诚那孩子天没亮就起来熬的,现在还温着呢。
”江夏接过饼,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饼皮软乎乎的,还带着一点焦香,和昨天又冷又硬的状态完全不同。
她低头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面香在嘴里化开,抿了抿唇。
旁边的陶罐正煨着药汁,底下埋着未熄的余火,灰烬的暗红时隐时现,将药温的正好。
抬头四处张望,没有看到江诚,“周大婶,阿诚呢?怎么没看到他?”“他啊,他和你周大叔他们去前面颍上县,他说你的药不够了,要给你再买些药回来”“我们不去吗?”“人多危险,我们是要去往同州的,进不进颍上县都无所谓。
你周大叔他们就是去打听一下如今的情况的”“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应该快了吧。
你也不要太担心,有你周大叔他们在呢,会照顾好江诚的”,林氏笑着安慰她,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来。
江夏笑了笑,起身想去帮林氏的忙,却被她拦住了,“你身体还没好,就好好休息吧,这点活我一个人就行了”江夏也没推辞,“那就辛苦你了,周大婶,要是忙不过来,还一定要喊我”。
其实帮忙这个事儿吧,重点不在真动手,而是得让人看见你有这份心。
这是职场人的生存指南!江夏坐在火堆旁与林氏闲聊着,等她吃完饼又喝完药,没一会儿周大等人就回来了。
江诚看到她,拎着药包就向她跑来,“阿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好多了。
你买了些什么?”,他手上提着不仅有药包,还有一个小竹篮。
江诚小心翼翼地把篮子放在江夏面前,先取出一个青瓷瓶:“这是百草堂的金疮药,治外伤最管用了,待会儿让周大婶帮你涂上”,接着又摸出个硬币大小的精致小罐,紧紧攥在手心,“这是他们家的玉容霜,等阿姐头上的伤口结痂了抹上,就不会留疤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钱不够,只够买这些。
阿姐背上的伤……等我以后赚了钱,一定给你买更好的药”江夏看着篮子里除了药,还整齐码着几包小米、红枣和红糖,心头一紧:“这些东西不便宜吧?你哪来的钱?”虽然不太清楚这里的物价,但光看药的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
江诚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你是不是把长命锁卖了?“江夏声音发颤。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这孩子还能有什么值钱东西。
“路上不太平,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抢了……”江诚小声辩解,“还不如给阿姐买药……”江夏胸口发闷。
江诚什么东西都没有,全留在了平安城里,那锁是父母留给江诚唯一的念想,而自己这个“冒牌姐姐”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阿月,哦不是,阿夏,阿诚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别生气了”,周二叔在一旁轻声劝道。
“周二叔,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有些难受……”,江夏感觉鼻子有些酸,手背上传来一股温热,江诚握着她的手,“阿姐,对我而言,你比锁更重要!”“可是……你再也没有爹娘留给你的东西了”,江夏的声音略带沙哑。
“我还有阿姐你啊”,江诚的话像一阵暖流,瞬间融化了江夏心中的坚冰。
是她太过固执,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成为了“江月”,把名字改回“江夏”,努力不去欠别人的人情,不与旁人产生过多的羁绊。
却从来没曾想过,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局中人。
看着姐弟二人之间的气氛缓和,周二也放下心,“你们也过来听一听吧,我们可能要改道了”江夏一脸疑惑的看向江诚,“我们去了县城,发现县城里也跑了好多人家,周大哥打听消息回来后,脸色就有些难看”过去正好听到周大在说“……庆州王的叛军已经攻陷宁州,同州恐怕也撑不过这几日了”,周大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粗略地划出几道痕迹,“现在赶去同州,只怕会直接撞上叛军的先锋……”“那我们怎么办……!”,晨光映照下,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
方才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喘息声。
周大用树枝点了点地面,“眼下只有两条路。
一是向南,取道岐州——那里是皇陵所在,朝廷必定派重兵把守。
二是向东,直奔京城方向,或许能遇上朝廷平叛的大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的脸,“但无论选哪条路,都是千里跋涉,九死一生。
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
”“往南走不是会经过同州吗?”,陈青皱眉问道。
陈青和陈东是堂兄弟,平时常跟在李木身后,不多话。
“没错”。
周大点点头,“所以若是选南线,我们就得避开官道,甚至不能走大路,只能翻山越岭走小道。
”“那如果往东走呢”“东线看似平坦,但通州上月刚遭地龙翻身,青州更是大旱三年,赤地千里,如今那条路上,饿疯了的流民比狼还凶,落草的盗匪比蝗虫还多”,周大沉声道,“而且朝廷若真派兵平叛,两军交战之处,我们这种流民反而最容易遭殃。
”周大说完,众人陷入沉默,只有风声和鸟鸣声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我选岐州”,一直沉默的听着众人说话的江夏开口说道,“山路虽然难走,但至少能避开敌军。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采些野菜野果充饥。
”他们现在身上的干粮都不多了。
“可山里野兽多……”,刘老三忧心忡忡。
“野兽再可怕,也没有人可怕”,江夏冷笑,“你们难道忘了死在北狄士兵刀下的平安百姓了吗?”刘老三猛地打了个寒战,他当然记得了,他还记得自己老子娘在自己面前被北狄士兵一刀砍了半个身子,鲜血溅在自己脸上时温热的触感,至今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将他惊醒。
“而且”,江夏的声音愈发冷峻,“朝廷何时真正在意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若非官府昏庸无能,怎会有这么多走投无路的百姓沦为流寇?往京城去,只怕我们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要命丧自己人之手。
”江夏这番诛心之言可谓是大逆不道,却让在场众人无不默然。
对这些世代生活在西北边陲的百姓而言,所谓的朝廷本就遥不可及。
当今天子登基以来,苛政如虎,民不聊生,所谓的“民心所向”早已在连年饥荒战乱中消磨殆尽。
“那要是……要是走散了怎么办?”刘老三迟疑着问道。
“那就记住——一直往南。
”周大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布条,小心地展开,“这是我们之前走镖时从一个老镖头手中买来的地图,虽然粗糙,但勉强能辨明方向。
我们先向西绕到那座山上,然后向南走。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开始收拾各自简陋的行囊。
李木利落地将自己的行李放在板车上,顺手接过车把,还招呼着其他人,“把重的东西都放上来吧。
”几个同伴略显迟疑,目光在板车和江夏之间游移——毕竟这车是江夏出的钱买的。
“这有什么好客气,没有我们出力,她这车还能自己长腿跑不成吗”,李木拍了拍板车,语气强硬,话也说得毫不客气。
其实江夏对李木印象不差。
这人虽然说话直来直去,但意外地合她脾气。
这几日总受别人照顾反而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向来最不愿欠人情。
李木这般不客气的举动,倒让她暗自松了口气。
“李木哥说得对”,江夏笑着接话,“大家千万别跟我客气,有什么尽管放。
这一路上,还得靠各位多照应呢。
”见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说说笑笑地将一些沉重的行李搬上了板车。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这支小小的队伍已经踏上了南下的山路。
江夏坐在车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影,恍惚间觉得它们像一群蛰伏的巨兽,正静静等待着吞噬他们这群无家可归的流民。